第5章 陳年舊事

陳鬆鶴眉頭緊鎖,樊春梅說得有道理,現在讓何馨接受這麽大的信息量,實在是太難,陳鬆鶴的婚姻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傷害,當初如果不是樊春梅,或許何馨還會被送到孤兒院。

陳鬆鶴一直堅定地認為,他是一個失職的父親,甚至在何馨小的時候,看到那一雙懵懂純真的雙眼,陳鬆鶴都沒有勇氣告訴何馨真相。婚姻需要兩個人經營,婚姻最大的難處或許是一個人很難懂另外一個人。

“現在馨馨長大了,她有權利知道真相,當初我就跟你說,咱們倆結婚的時候,趁機告訴何馨,她不就能理解了。也不至於這些年,鬧得不歡而散。”

陳鬆鶴越想越激動,手還有點抖,樊春梅這些年付出了太多,陳鬆鶴跟當年的妻子結婚完全屬於意外,陳鬆鶴甚至都不想提。

本來陳鬆鶴一直追求樊春梅,後來陰差陽錯跟當年的妻子奉子成婚,結果婚後才發現妻子虛偽的真麵貌,婚姻沒辦法維係下去。

樊春梅當年心高氣傲,本身又受過高等教育,陳鬆鶴小的時候遊手好閑,高中就被學校開除,陳鬆鶴對樊春梅念念不忘,直到樊春梅結婚三年之後,樊春梅的公公婆婆,徹底失去了耐性,因為樊春梅不能生育。

可現實往往殘忍中還帶著一絲嘲笑,樊春梅偏偏在婦產科工作,還是一名接產護士,每天從她手中有無數的鮮活生命,伴隨著啼哭聲降臨人間,樊春梅特別喜歡孩子,卻不能擁有,這也是樊春梅最大的遺憾,何馨的到來,盡管不能從本質上彌補,但樊春梅已經非常滿足了。

陳鬆鶴又小心翼翼地把葡萄皮用指腹撥下,一連撥下來幾個,放在透明的玻璃小盤子裏,“春梅,快吃吧,隔壁的老吳說,這是他在東河村院子裏麵自己種的新采摘下來的葡萄。”

“我自己吃就行,讓馨馨看見多難為情。”樊春梅輕輕向後仰頭,有點受不了陳鬆鶴,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喂她葡萄吃。

“你可別忘了,我可怎麽對你的,將來有一天我老年癡呆了,或者是生活不能自理,你可別活活把我給餓死。”陳鬆鶴拗不過樊春梅,要是在平時,這老兩口還真的挺親密膩歪在一起,今天可能是因為何馨回來了,樊春梅覺得有點別扭吧。

“你想的倒是遠。”樊春梅憋不住笑了一聲,“還是想想何馨的事吧,現如今女兒回來了,其實何馨小的時候還算聽話。我覺得吧,何馨應該抓緊結婚。現在精力沒有釋放,工作,生活,家庭全部都亂了。”

“這種事你可不能管。”陳鬆鶴抽出一張濕巾,仔細地擦著手指縫隙沾著的葡萄汁液,“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處理,我記得何馨小的時候,我有一個同學叫什麽來著?”

陳鬆鶴撓了撓頭,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哦,我想起來了,叫劉源江,他爸好像是個軍人,家庭各方麵也不錯呀,我從小看這倆孩子也挺合適,劉源江的小夥子挺著調。”

“是不是何馨上大學的時候,咱們兩個人結婚,影響了何馨對婚姻價值觀的理解,所以何馨跟劉源江也鬧掰了。兩個人一直也有聯係,說來也真是奇怪。”

一提到劉源江,何馨的母親樊春梅氣就不打一處來,劉源江看著老實本分,也挺踏實,可往往就是這樣的人,卻能做出讓人瞠目結舌的事來。

“別給我提他,一想到這個小子,我氣得肺都疼,本來我也覺得挺合適,在我眼皮子底下,從初中到高中,劉源江也沒在咱們家馨馨身上占一點便宜,我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孩子上了大學,似乎放鬆了道德底線,幹出那種齷齪的事來!”

樊春梅至今那一幕記得還非常清楚,一個非常漂亮身材高挑的女孩,去樊春梅所在的醫院婦產科墮胎,因為那個女孩是自己去的樊春梅印象非常深刻,很多時候往往這種事情見得比較多,也有些麻木。

但對於這個女孩的名字,樊春梅記憶猶新叫董萌,呆萌傻萌可愛,女孩倒是很有心眼兒,除了名字是真的以外,其他留下來的都是假信息。

樊春梅經驗豐富,從這女孩的氣質談吐,一看就是在讀大學,醫院也有相應的規定,女孩一個人來,往往不給予做人流,這裏的不確定性太多,如果一旦有醫療事故就很麻煩,再說還需要家屬簽字。

這個叫董萌的姑娘,哭了半天,又苦苦哀求,應該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墮胎的事,反正就是沒有任何人來,她月份也比較小,通過藥物流產就能解決。

醫生給這個女孩的建議是一定要慎重,藥物流產對子宮的傷害不小,如果藥流不徹底的話,還可能對身體造成二次傷害,甚至影響以後的生育,必須要求這個女孩讓家屬來,或者是那個不負責任的男朋友。

樊春梅對這些女孩子也真是沒辦法,可能是一時糊塗,也可能是意外,孩子來的時間不對,那個跳動的胎心可是孕育著鮮活的生命,幾乎每一次勸說不要流產,都不會有結果,時間久了,樊春梅變得話也少了,可能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

董萌就是堅持自己要一個人做完,後來決定不做藥物流產,隻進行簡單的產科刮宮手術,也不給家人打電話,就這麽耗著,中午都沒吃飯,還不停的哭,一直到下午樊春梅換班,董萌還是一個人在門診手術室外的塑料椅子上坐著。

樊春梅做了交接班記錄,又打掃了一下護休室的衛生,換好衣服準備離開婦產科的時候,發現董萌已經不在了,樊春梅問護士站的值班小護士,那個叫董萌的女孩,是不是不做流產了。

護士站的小護士說,目前正在門診無菌手術室做流產,應該快差不多結束了,還說是這個叫董萌的女孩男朋友來了,長得陽光帥氣,從一進來就低著頭,害羞得臉都紅了,感覺最沒臉見人的是他。

樊春梅本來也沒多想,在這個崗位工作了二三十年,確實見到太多的情況,隻是她剛要走的時候,看見了門診病曆上的一個熟悉的名字劉源江,起初樊春梅沒往心裏去,但劉源江這個名字,讓樊春梅有種不安的感覺,這個叫董萌的漂亮女孩,男朋友叫劉源江!

候診室的門門虛掩著,聽傳出來的聲音,像是在打電話,那個聲音再熟悉不過。

劉源江像是做賊一般,賊眉鼠眼地輕輕地推開門走出來,他記得何馨的媽媽似乎就在這家大婦幼醫院上班,再說來醫院婦產科做這種事,除了殘忍以外,確實有些見不得人。

可當劉源江抬頭,看到樊春梅不可思議的眼神之時,劉源江的臉更紅了,像披上了兩塊紅布。

樊春梅至今都記得那個場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失落,她大搖大擺從劉源江的麵前走過,劉源江則是轉過身去,如同麵對著牆麵壁思過。

“別跟我提劉源江。”樊春梅記得很清楚,在劉源江陪著那個叫董萌的女孩,去醫院做人工流產之後,也就是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何馨就出了狀況,整個人就跟丟了魂一般神神叨叨,最後還胃穿孔大出血,幸虧送醫院及時止住了血,不然的話還要切胃。

何馨跟樊春梅說,劉源江背叛了她,高考的時候,劉源江沒有跟何馨包括同一所大學,而是跟一個叫董萌的姑娘去了另外一所大學,那個時候劉源江就變了心,何馨一直欺騙自己,自我安慰,直到她知道了董萌墮胎的事。

陳鬆鶴對劉源江的印象,更多的是停留在何馨讀高中的時候,“這孩子不錯呀,我聽說的船舶設備研究所還是個技術骨幹,他父親前一段時間,在老鄉聚會上我還見了一麵,感覺忽然間一下子就老了,我記得讀高中那會劉源江彬彬有禮,給我的感覺是比一般的孩子成熟,人品不錯!”

“就他,還人品不錯?”樊春梅氣得直喘粗氣,“他把咱們家馨害成啥樣了,你以為何馨的胃病是怎麽來的?現在都落下病根了,天氣一涼或者是一陰天下雨,胃就難受,都是劉源江這個渾蛋小子作孽!”

“我們家馨馨嫁給誰,那是那戶人家的福氣,反正就是不能嫁給劉源江。用現在的話說叫什麽來著?對,渣男!”

“你不說讓馨馨找男朋友結婚嗎?劉源江也算是從小看著長大的,知根打底,工作也都在上海,這就挺不錯,有很多年輕人,隻能兩地分居。現在了解一個人的成本多大呀?”陳鬆鶴一看樊春梅,真生氣了,趕緊走過去,半握著拳頭,輕輕敲打著樊春梅的肩膀,“劉源江怎麽了?至於把你氣成這樣。”

樊春梅都不想說劉源江的齷齪事,上大學的時候何馨跟劉源江,兩個人可是正式的戀人關係,這一點樊春梅是點頭認可的,在沒有上大學之前,樊春梅就是劉源江和何馨兩個人中間的那一道牆,這種情況之下,劉源江還能幹出如此道德敗壞的事,簡直不是人。

“以後咱們家,不許提劉源江這三個字。”樊春梅輕輕敲了敲胸口,這麽多年了,每次想起來,氣得還有些胸悶,“前兩天,我問了我們醫院的老中醫,他的建議很不錯。”

“中醫講究陰陽平衡,說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齡,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就應該在適當的年齡做正確的事,他跟我講很多身體不舒服,或者是情緒低落抑鬱,再或者是其他一些根本查不出病因情緒和心理方麵的疾病,本身沒有病,隻是陽氣太盛或者是陰氣太盛,那個老中醫很有一套,但凡是一些年輕的患者,他都要問結婚了沒有,同樣的病症,結婚的人和不結婚的人,開的藥方成分都不一樣,中醫還真是博大精深。”

陳鬆鶴心領神會,樊春梅這是話裏有話,想讓何馨盡快結婚,“年輕人的事現在可不好管,你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何馨跟咱們兩個人的關係剛稍微緩和那麽一點,你就催婚。你這是網上說的那個什麽心裏來著,對,恨嫁!”

“再說了,現在建造的大型郵輪,那可是國家項目,戰略意義重大,也是發展海洋經濟的一部分。何馨的工作壓力也不小,咱們還是少添亂。”

“結婚生子,這是正經事,年齡也到了,怎麽能叫添亂?”樊春梅狠狠地瞪了陳鬆鶴一眼,“我覺得你才是添亂,我跟馨馨真是相依為命,你把馨馨送到我家的時候,她還不會走呢,你也一下子消失了好多年,就我一個人,一手把她帶大。你別刺激她了,再怎麽著,你也是他親生父親,她也是你女兒。以後有的是機會,你親口告訴她,何馨哪都好,但這孩子從來都不去爭,哪怕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拿走,哪怕是屬於她的榮譽,我會跟別人去爭,別人從她手裏搶東西,她也不會爭。你不能再讓何馨覺得自己命運多舛了,我本來應該是她親生母親,你是後爸,你這麽一說,你成了親爸,我反而成了後媽了,這麽多年我容易嗎?”

陳鬆鶴一看樊春梅眼圈泛紅,情緒有點激動,怎麽說著說著還要哭,“不說就不說,你哭什麽呀,你看看這,別哭了,我不說還不行嗎?”

“你一點也不知道心疼我。”樊春梅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推開陳鬆鶴敲在她肩膀上的手,“你去蘇州做生意那幾年音信全無,我跟馨馨真是一天一天數著日子過。”

“春梅,咱先別哭了,六七十歲的人了。怎麽眼淚還這麽淺?哎呀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以後我都聽你的,你讓我站著我絕對不敢趴著。”陳鬆鶴又看了看何馨臥室的門,生怕何馨出來,“讓女兒看到,還以為我把你怎麽著了?”

……

“醫生,這次化驗的結果怎麽樣?”薑淑萍一大早來到醫院抽血複查,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結直腸癌晚期因人而異,最理想的狀態是兩年左右,但病程的後半程,往往是臥床不起,生活甚至沒有尊嚴。

“情況並沒有惡化,這已經非常難得了。”醫生跟坐在電腦前,跟來醫院規培的醫學碩士,說了幾種進口拗口藥物的名稱,很快一張醫囑處方,伴隨著打印機的聲音打印出來。

醫生手寫簽字,蓋上印有他名字的執業醫師章,“薑女士,您這種病情,應該讓你家人知道才行,不然很危險,一旦有突**況,家裏人沒有心理準備,會手足無措。”

“薑女士,我再說得直白一點,還請見諒,你的血壓很高,再加上CRC晚期,突然暈厥,或者是消化係統大出血等等情況都隨時有可能發生,如果家裏人提前了解你的這個病,他們會知道病因,後續到醫院搶救的時候,情況也相對容易處理一些。”

薑淑萍習慣性地說了聲謝謝,拿好單據,去西藥房取完藥,坐公交車準備回家,自己的病情絕對不會讓家人知道,給老伴和兒子劉源江帶來焦慮和痛苦。

現在的她身體沒有特別的情況,隻是越來越消瘦,體重輕了不少,薑淑萍已經想好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她已經積攢了很多的艾司唑侖,大半瓶子的劑量,足夠讓她在睡眠中毫無痛苦的離開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