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嚼人肉的舞伎
一口空棺材停在門前,棺材前香燭成排,冥幣紙錢撒落一地。
一位身穿重孝的少婦淚眼婆娑地跪倒在地,手裏捧著一塊亡夫的牌位,一個鮮血寫下的大大的“冤”字正對著店門。
若不是門外新掛的牌匾剛上了一半金漆,明晃晃地寫著“蕉芸軒”三個大字,誰也沒法將眼前的情景和那響當當的“平康第一舞坊”的名號聯係起來。
店內,厚厚的窗簾低垂,凳子倒扣在桌麵上,別說客人了,就連迎來送往的跑堂都沒有一個。
無心粉黛的舞伎和樂伎們像受了驚嚇的小雞仔一樣圍縮成一團,個個鬢散環鬆,素麵朝天,卻依然難掩風姿。
一排壇子齊齊整整地擺在大堂地上,揭開油紙,一股腥膻之氣撲鼻而來……
平康坊本來就是全長安城裏奇聞軼事最多的地方,眼下出了這麽大的熱鬧,擠在門口看戲的百姓哪有錯過的道理,個個把脖子抻得像成了精的王八似的,恨不得直接把腦袋紮進那些粗瓦缸裏看看清楚。
“哎哎,都別擠,讓我也看看,油炸人肉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前幾日,一位姓賴的客人欠了漫香的賬,那客人在平康坊裏也是有些名號的,天天不是欠賭債就是欠嫖資,以至於大家給他起了個“老賴”的“雅號”。
以往,每次他欠了債,妻子都會主動出麵替他還債,唯有這次一拖再拖,漫香放了狠話,威脅老賴再不還錢便要去鬼市上找人把他大卸八塊,結果當天晚上老賴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老賴娘子不幹了,一口咬定夫君是被漫香殺害了,拖著棺材上門來討說法了。
長安城以中軸為界,分為長安與萬年兩縣,平康坊隸屬東邊的萬年縣,平日裏,緝匪拿奸都歸各縣的不良人負責。
萬年縣縣令錢進岱怕風聲鬧大,影響烏紗,暗令不良帥蔣沉趕緊找個說法把案情支吾過去,讓那老賴娘子不要再鬧了。
眼下,一排同樣身著粗布吏服,腰佩舊刀的不良人正對著那幾壇“油炸碎屍”嚴陣以待。
為首的男子中等身量,皮膚黝黑,雖然和身後的眾人一樣打扮,頭巾上卻多簪了一簇小小的紅纓,彰顯著他正是這群人的統帥,蔣沉。
即便做了三年不良帥,處理殺人越貨的案件已經如同家常便飯,蔣沉還是被眼前的慘狀瘮得汗毛倒豎,仿佛胃裏生出了活人的指甲,撓得他腸穿肚爛,連連幹嘔。
“幸好搜查及時,要是再晚來幾天,隻怕這老賴就要被混在菜肴中喂給食客了,那時再要找,便要去長安城裏大大小小的茅坑裏掏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兄弟們把瓦缸抬回殮房,再作檢驗。
“差爺不覺得這人肉太瘦了些嗎?”
陰影裏傳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眾人循聲一望,才發現店內的樓梯邊坐著一名少女。
她斜倚著欄杆,歪蹺著二郎腿,隻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拈著一條炸得酥脆的肉條津津有味地啃著,偶爾有金黃的油滴從嘴角滲出,她隻用纖細的指尖輕輕一抹,便又優雅如初了。
蔣沉看了看少女手裏的肉條,又往瓦缸裏一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快快快,快攔住她!”
他捂著胃高叫,今天瘮人的事情全趕到一塊了,散了衙,他一定要打上二兩燒酒,再摻上點雞血,一口氣從頭淋到腳,驅驅邪祟!
不良人一擁而上,按手的按手,掰嘴的掰嘴,但為時已晚,最後一條肉絲已經被少女咽進了肚裏。
房間裏一片寂靜,一群血氣方剛,常年跟窮凶極惡之徒打交道的不良人此時也隻有喘粗氣的份!
少女略挑的鳳眼環顧四周,心下暗暗滿意。
“現在,所有人應該能乖乖安靜下來聽我說話了……”
蕉芸軒的都知名叫蟬夕,平日裏負責**店中舞樂伎的技藝,她忙不迭地上前向蔣沉殷勤解釋,“蔣哥兒,這丫頭是名舞伎,剛從西陽鎮上京,名叫孟……孟得鹿!她本來是到店裏投靠學藝的,正趕上你們帶人搜店,我一時沒來得及顧及,還以為她已經走了呢,沒想到還混在店裏……”
“你剛才胡言亂語些什麽?”
蔣沉強忍著胃中的抽搐,一雙鷹目望著孟得鹿。
“老賴身材肥碩,如果這缸中真是他的肉,又怎麽會這麽幹柴?”孟得鹿細聲細語地回答。
聽孟得鹿這麽說,一名不良人才壯著膽子趴在缸口聞了聞,低聲道,“老大,小的家就是宰羊的,聞著這膻氣,好像真是羊肉……”
“誰也沒吃過人肉,誰知道人肉它就不膻?”
蔣沉身後,一名身材高挑,顴骨高凸的男子不滿地怒吼一聲,他正是那蔣沉最得力的副手,白鏡。
方才那不良人嚇得連忙噤聲低頭,蔣沉又上下打量了幾眼孟得鹿。
“你和死者認識?”
“素昧平生。”
“大膽!你既然從沒見過死者,又怎麽會知道他身材是高矮胖瘦?在這兒信口雌黃,
分明是成心戲弄官差,妨害辦案!”白鏡狠狠地瞪著孟得鹿,很嫌她妨礙了自己交差。
“差爺休怒,”孟得鹿不疾不徐地往門外一瞥,“是那賴娘子說的。”
眾人麵麵相覷,從早上老賴娘子拖著棺材跪在蕉芸軒門外起,就沒人看到她和任何人交談過半句。
“小女子向來堅信‘人的妝容是一本賬,所有的虧心事都寫在裏麵’,”孟得鹿看穿眾人的心思,從容地解釋,“那老賴娘子是位繡娘吧?”
蔣沉不動聲色,暗中用眼神向嬋夕等人求證,並得到了肯定的暗示,這些連他都不清楚的細節那外來的小女子竟然了如指掌,不由讓他心生疑竇。
“誰告訴你的?”
“還是老賴娘子,確切地說,是她的衣裙告訴我的……”
“噢?人的衣裙會說話?倒稀奇了,你細細道來……”
“那賴娘子的打扮有幾處不合常理,第一,她的衣裙料子廉價樸素,繡花卻格外精致,按常理來說,沒有人會在廉價的布料上花費重金請人精心刺繡,除非她自己就擅長繡花,第二,她的衣裙配色很講究,卻唯獨在胸襟前使用了沒有任何花色的白色粗帛,顯得很突兀,仔細看上去,那粗帛上布滿了細孔,還有好多處脫絲跳線,想必是身為繡娘,經常習慣把繡花針別在胸前,所以才故意在胸襟前使用了結實的粗帛,還留下了針孔的痕跡……”
孟得鹿的分析讓蔣沉吃了一驚,他仔細地又打量了老賴娘子一番,果然一一驗證了孟得鹿的觀察,不由暗暗感歎,“這小女子,不僅洞察力過人,思維也如此敏捷清晰,剛才,恐怕真是我小看了她……”
他順著孟得鹿的思路想了想,又發現了漏洞,“你看到的這些也隻能說明老賴娘子是位繡娘,你又怎麽知道老賴的身材肥碩?”
“賴娘子襦裙的絲絛上打著幾個結扣,想必是她把什麽尺寸用繩結的方式記在了自己的絲帶上,可以代替尺子丈量布料時使用,但客人的身材各不相同,需要娘子長期隨時使用的隻能是她自家夫君的尺寸了……”
蟬夕與眾舞樂伎這才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證明死者的確身材肥胖。
蔣沉倒抽一口冷氣!
孟得鹿還沒停止自己的推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繡娘往往都會留長小指的指甲,便於用來挑線拈線,而且不會染指甲,以防指甲上的染料弄髒布料,可那賴家娘子不但十隻指甲齊整,還用鳳仙花新染了指甲……”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一人,在蕉芸軒裏,也有一位擅長刺繡的舞伎,那舞伎趕緊向眾人伸出雙手,果然,她的十指光潔鋥亮,而且左右小拇指都留著寸長的指甲。
蔣沉趕緊命人從廚房裏端出一碗酒,一把抓過老賴娘子的雙手浸在酒裏,又用衣襟使勁地擦拭,待擦掉了指甲上的鳳仙花汁後再對著陽光一照,果然在她的指甲上發現了利器留下的新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