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訃告

天亮了……

因為昨天師娘蘇茹吩咐過了,今天就要前往門中各脈遞送訃告,所以昨晚宋大仁就讓其他師弟們都回去睡覺休息,不必在此守夜了。隻有張小凡因為身份特殊,不方便前往青雲門其他地方,加上他自己堅持,所以隻有宋大仁和他二人在此守夜。

隨著晨光灑落,吳大義等人陸續起床過來,很快眾人都到齊了,但蘇茹卻一直沒有從後堂裏出來。

呂大信向後堂方向看了一眼,對宋大仁道:“大師兄,要去叫一下師娘嗎?還是說咱們先去各脈遞送訃告?”

宋大仁猶豫了一下,道:“還是先不叫師娘了吧。她這幾天不眠不休的,心神損耗很大,讓她多休息一會也是好的。”

其他人聽了也都覺得有理,何大智歎了口氣,道:“今天把訃告發了,就能通知小師妹回來了。有她在的話,就有人陪著師娘說說話,晚上也有人侍奉著,那便好了。”

眾人紛紛點頭,忽然從後堂方向,傳來了幾聲“吱吱吱吱”的叫聲,眾人一怔,都是回頭看去。

隻見後堂門後這時跳進來一個身影,卻是小灰,動作靈活敏捷,三兩下就跑到了張小凡身邊。張小凡也有些詫異,將它抱了起來,道:

“小灰,你怎麽跑到後堂那邊去了。”

小灰看了看他,伸手向後堂方向指著,“吱吱吱吱”叫了起來。

眾人都是一怔,杜必書忍不住對張小凡問道:“老七,它是啥意思?”

張小凡也不明白,愕然搖了搖頭,正想再問小灰時,突然間所有人都聽到了後堂那邊更遠處,傳來了一陣狗的吠叫聲。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是大黃的聲音,叫得異常大聲,而且聲音中竟帶了幾分淒厲,在這個清晨的守靜堂深處,狂叫不止。

守靜堂上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大家麵麵相覷,突然間張小凡一言不發,直接掠向後堂方向。他的身形又急又快,甚至連遇到阻擋隔板屏風之類的東西他都不想繞路,直接撞了過去。

就好像,在那守靜堂深處,有他最恐懼的事情即將發生一般,甚至都帶了一絲瘋狂之意。

何大智忽然大喊一聲,也向後堂跑去,緊接著所有人都跟著衝了過去,每個人臉上都有恐懼害怕之色。

張小凡身形如電,循著大黃狂叫的聲音飛奔而來,不消一會便衝到了後堂臥房這裏,看到了房門虛掩著,而大黃正站在門口,對著房門瘋狂喊叫著。

而臥房裏麵,一片安靜冷清,沒有任何動靜。

張小凡突然停下了腳步,呆呆地看著那扇虛掩的房門。片刻之後,他的身子開始發抖起來,整張臉一片慘白,仿佛所有的生機氣力都在瞬間被抽空了。

大黃好像喊累了,口中嗚咽幾聲,慢慢地在門口趴了下來,轉過頭,看著張小凡。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慢慢走了過來,伸出手,想要推門。但是他猛地又停頓了下來,他看著麵前這扇門,用忽然沙啞的聲音,隔著門,喊道:

“師娘……”

“師娘,你在嗎?”

腳步聲飛馳而來,大竹峰的師兄弟們很快也趕到了這裏,看到了這一幕。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死死盯著那扇房門。

臥房裏沒有任何回應,沒有任何聲音。

冷冷清清,隻有院子裏的風,輕輕吹動竹葉的微響。

“吱呀”,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張小凡屏住了呼吸,看著房裏,看到了這幹淨整潔的房間裏,那張**,蘇茹身著華服,麵容安詳恬淡中帶著一絲笑容,閉著眼睛,如睡著一般,躺在那裏。

那一刻,世界這般寂靜。

但張小凡的腦海中卻仿佛有無數驚雷在耳邊炸響,震得他魂飛魄散,震得他肝膽俱裂。他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扶著門框大口喘息著。

而在他身後,宋大仁等人紛紛衝了過來,然後目睹了這房間裏的一切。

大家都呆住了,不知何時,所有人都淚流滿麵。

宋大仁當先跪下了,把頭向地上重重地磕去,連撞了好幾下,痛哭流涕,口中隻哭叫著:“師娘、師娘……”

旁邊的人也跪下了,房門內外哭聲一片。

隻有張小凡,怔怔地靠在門邊,仿佛對外麵的世界已經完全失去了感覺,連眼淚都流不出來,隻雙眼空洞,呆呆地站著……

……

大竹峰的訃告是在當天下午送到青雲門各脈的。

一份訃告,兩個噩耗。

青雲門舉派震動,除了掌門道玄真人至今不知去向外,所有的首座長老都到了大竹峰上,還有無數青雲門各脈弟子。

驚聞噩耗的田靈兒從龍首峰匆匆趕回,在父母靈前哭得撕心裂肺,昏厥了數次,同樣悲痛的齊昊隻得暫時將妻子帶離了靈堂。

各大首座長老中,悲慟傷心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最傷心的或許是小竹峰的水月大師。她拉著蘇茹的手流淚不止,看去臉色灰敗,身子搖搖欲墜,將門下同樣悲傷不已的文敏、陸雪琪等弟子都嚇到了,連忙上前攙扶到一旁。

而在田不易遺體旁,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樣是麵如死灰,站在那兒嘴唇顫抖,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在他身後的曾書書、彭昌等人半步都不敢離開,在一旁不停勸慰著,生怕出個好歹。

守靜堂上,一片悲切之聲,素白一片,顯示著人間生離死別。

一直到了晚上,人群漸漸離開,守靜堂中才漸漸恢複了安靜。隻是這個晚上,青雲門中,不知會有多少人會是不眠之夜。

陸雪琪與文敏陪著師父水月大師沒有離開的意思。水月和蘇茹從小一起長大,做了一輩子的姐妹,情誼之深無以言表,傷心之餘堅持要在這裏為蘇茹守靈。

看著靈堂上那並排躺著的夫妻二人,陸雪琪臉色也是蒼白得可怕。不過她仍然還強忍著保留幾分理智,這時見守靜堂上人逐漸少了,便找了個機會,走到何大智身邊,低聲叫了一句:“何師兄。”

何大智轉頭向她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陸雪琪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今日一整天下來,怎麽沒看到張小凡?”

何大智歎了口氣,同樣壓低了聲音,道:“小師弟他離開大竹峰,下山去了。”

陸雪琪大吃一驚,道:“這是為何?”

何大智苦笑道:“小師弟說……他是不詳之人,不能留在這裏,給師父師娘葬禮抹黑。”

陸雪琪怔怔說不出話來。

何大智搖搖頭想走開,忽然又停住身子,低聲道:“陸師妹,小師弟他好像……”

陸雪琪看他神情不對,心頭一跳,連忙追問道:“他怎麽了?”

何大智道:“小師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個人看起來恍恍惚惚的,口中說了好幾次……說他對不起師父,又沒做到師父遺命,是他害死了師娘……”

陸雪琪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隻覺得全身發冷如墜冰窖。隻要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她便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都快要凍結了一般,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去哪兒了?他現在去哪裏了?”

何大智搖搖頭,澀聲道:“不知道,小師弟他隻說了他要走,便直接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陸雪琪心中一片茫然,轉過身慢慢走到了靈堂門口,抬眼望去,隻見夜色茫茫,一輪冷月高懸天際。

清冷月光灑落下來,照在她臉頰隱隱淚痕上。

這廣闊世間,茫茫人海,那個人究竟是在哪裏?

他還好嗎……

……

狐岐山。

距離鬼王宗所在的狐岐山十多裏外有另一座山峰,這裏與光禿禿毫無生氣的狐岐山不同,山上林木茂盛生機勃勃,各種動物數目繁多,和狐岐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一天晚上,在這座無名山峰山頂處,忽然有一個奇異的女子出現,她有傾國之色,嬌媚天成,正是九尾天狐小白。

當日在狐岐山外她因為厭惡鬼王宗裏某些東西,便與鬼厲辭別。不想時隔多日後,她卻又回到了狐岐山附近。

此刻在她手邊抱著一隻小狐狸,不過並不是傳說中天狐一族的純白狐狸,而是一隻有著黃褐色皮毛的普通狐狸。除此之外,在小白周圍茂密的山林裏,樹梢枝頭停著無數鳥雀,地麵上同樣有許多野獸,都是心懷敬畏地看著那個女子。

小白則是對周圍的野獸視而不見,隻是偶爾用手撫摸一番小狐狸的皮毛,目光則是看著遠處那座狐岐山。半晌後,她忽然冷笑一聲,道:

“搞成這個鬼樣子,誰還記得,那裏曾是我們天狐一族的老家?”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哪怕是那隻小狐狸,看起來也是慧根有限的樣子,疑惑地抬頭望著小白。

小白又看了一會,隨後坐了下來,隨意地揮了揮手,頓時身後鳥獸散去,隻有小狐狸還留在她的身旁,似乎對這個白衣女子有特別的眷念。

小白輕輕摸了一下小狐狸的頭,默然片刻,道:“也罷,我倒要看看,他們在那山腹裏到底做了什麽,這凶戾煞氣大得要天翻地覆一般。”

頓了一下後,她忽然又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還有那個家夥,怎麽一直沒回來呢……”

……

河陽城。

經曆過獸潮劫難的這座大城也是傷痕累累,但萬幸的是城中有很多人在獸妖到來時逃走了。靠著青雲門和天下正道的奮戰庇護,如今浩劫過去,人們又陸陸續續回到了這裏。

街頭人來人往,看起來還是比以前冷清了些,不過總還是熱鬧的。長街一側,有個算命看相的攤子,周一仙拿著他“仙人指路”的牌子笑嗬嗬地招攬生意,但來往行人也沒什麽有意看相。

攤位之後,小環和金瓶兒一起坐著,低聲說話聊天。

小環和金瓶兒交情匪淺,遠比其他人更信任這位姐姐,當下已經將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都與金瓶兒說了。末了她靠近金瓶兒,輕聲道:“姐姐,你覺得我能信那個鬼先生嗎?”

金瓶兒千嬌百媚的臉上露出思索之色。剛才小環向她講述時,說到野狗道人舍命救人時她麵色未變神情自若;說到義莊異變時她麵露凝重之意。

唯獨在說到鬼先生傳授小環鬼道之術,並給她幾件法寶以及交代她複活未知魂魄一事後,金瓶兒臉上立刻顯露出強烈的戒備神情。沉吟思索一會後,金瓶兒道:“那件命魂燈法寶呢,你帶在身邊嗎?”

小環“嗯”了一聲,將命魂燈拿出來遞給金瓶兒。金瓶兒拿到手裏反反複複看了一會,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隨即將這法寶還給小環,讓她收了起來,同時問道:“你相信那人嗎?”

小環猶豫片刻,道:“本來我是相信的,畢竟他救了我一命,又傳了我鬼道法術。可是……”她歎了口氣,道,“我還是覺得,那人和道長的死有關係。”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聲音似乎也低沉了些,幽幽地道:“我不信他。”

金瓶兒點點頭,道:“你是對的,我也是如此看法。不過現在也不必輕舉妄動。”

小環向她看來,問道:“怎麽?”

金瓶兒道:“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命魂燈這件法寶十有八九是鬼道異術中的一種秘法,是作為後手保命逃生用的。”

小環吃了一驚,道:“姐姐,你是說他……”

金瓶兒笑了笑,用手輕輕摟住小環肩膀,輕聲道:“既是後手,你現在做什麽對他都影響不大,反而會驚動了他。不過若是有一天,那命魂燈裏果然出現那人所說的異象……”

兩人目光對視,小環目光清澈明亮,金瓶兒則是幽深柔媚,隱隱有幾分肅殺之意,片刻後隻聽她說道:

“到了那時,或許便是他最脆弱的時候。”

小環看了她一會,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姐姐。”

金瓶兒笑了一聲,麵上浮起嬌媚之色,令人怦然心動,正想再跟小環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兩人隻聽到前邊周一仙像是看到了什麽,愕然道:

“怎麽是你?”

兩人轉頭看去,都是一怔,隻見前邊街頭上走來一人,肩頭蹲坐著一隻三眼灰猴,麵色木然神情蕭索,正是張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