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求親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從天空之中落下,閃爍著青光的那根魔棒悄無聲息地飛回到袖子中,鬼厲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鬼王宗總堂的入口之前。在門前看守的幾個鬼王宗弟子嚇了一跳,隨即連忙向旁邊讓去,口中紛紛叫著:“副宗主。”

一身黑衣的鬼厲麵色陰沉,身邊籠罩著一股陰鬱冷意,讓人不敢接近。他徑直向山腹中走了進去,路旁鬼王宗弟子紛紛讓道,眼中盡是敬畏之意。

當鬼厲走到自己所住的石室時,已經有一眾平日跟隨他的手下聞訊趕來,走到最前頭的就是燕回。在眾人見禮後,鬼厲點點頭,目光掃過,最後落在燕回臉上。

燕回恭謹地點了點頭。

“你們先去吧,燕回留一下。”鬼厲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進了石室。眾人散去,燕回則是等了片刻,這才跟進了石室中,反身將石門關好。

小灰從鬼厲肩膀上跳了下來,兩三下跳到了床鋪上,自顧自玩耍去了。鬼厲向燕回看了一眼,燕回知道這位副宗主的性子,也沒有廢話,直接走近了些,然後壓低了聲音,開始低聲說道:

“屬下打聽到了一點消息……”

他的聲音低沉,臉上神色也很難看,似乎這個秘密令他十分不安,甚至有些恐懼。

鬼厲靜靜地聽著,麵上神情沒有太多變化,但眼底目光仍是淩厲起來。

如此過了一會,燕回的聲音停了下來,隨即往後退了一步。

鬼厲默然片刻,道:“此事你藏在心裏,不要再提了。”

燕回點點頭,道:“屬下明白。”

鬼厲又道:“南方獸潮已進入中原,宗主那邊對此事可有布置?”

燕回道:“還未曾聽說。”

鬼厲皺了皺眉,隨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燕回轉身出了石室,鬼厲在屋中又坐了一會,隨即站起身,也出了石室,向著山腹深處的寒冰石室走去。

在寒冰石室之外,鬼厲看到了幽姬站在那裏,對此他並沒有什麽意外之色,隻默默地向她點了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走過她的身畔走進了寒冰石室。

黑紗之下,幽姬默然無聲。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緩緩合上,鬼厲又一次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在一片寂靜中,默默地望著那個安詳而美麗的身影。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在半空之中,緩緩遊走,讓人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暗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仿佛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鬼厲慢慢地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碧瑤安詳的容顏出現在眼前。仿佛從來沒有改變,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次見麵的美麗少女。

鬼厲凝視著碧瑤,在這冷清孤寂的石室中,他黑色陰冷的身影看上去如同鬼影,沒有什麽生氣。

此刻大概隻有他的目光還帶著幾分柔和,靜靜地望著身前的女子,過了許久以後,隻聽到一個聲音低低地在這個石室中回**著:

“我一定會救你的。”

“一定……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救你的……”

“……”

這時,身後忽然又有響聲傳來,石門被人打開了。鬼王緩緩走了進來,走到了鬼厲的身旁。

“你回來了。”鬼王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沒有什麽情緒起伏。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鬼王也不在意,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習慣了鬼厲這種性格,轉過頭去,目光落在了女兒身上。

二人並肩站立了一會後,鬼厲首先轉過身,離開了這裏,鬼王則是又待一會,然後離開寒冰石室,向著山腹深處走去。

血池上方的橋梁上依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如鬼魅一般的鬼先生正獨自一人站在這裏,凝視著下方血池。回到這裏的鬼王走到鬼先生身邊也向血池中看去,隻見黃鳥和夔牛這兩隻奇獸都是沒有什麽精神地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龍鼎正緩緩轉動,不時放射出紅色的光芒。

鬼王看了一會,忽然道:“先生聽說南方獸潮侵入中土的事了嗎?”

鬼先生道:“聽說了。”

鬼王道:“先生覺得我們鬼王宗該如何應對為好?”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斟酌,過了一會後,道:“近日請宗主先約束門下弟子,都先撤回總堂吧。我們閉門休養,靜觀其變。”說到這裏,鬼先生頓了一下,道,“不過我倒是想出去看看,這些傳說中的蠻荒異族到底有什麽古怪之處。”

鬼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先生以為會有什麽變化?”

鬼先生道:“自然便是青雲山那裏了。焚香穀雲易嵐奸猾,率領門人到青雲山,便是將青雲門放在火上烤,進退兩難。”

鬼王道:“確實如此,不過我以為就算沒有焚香穀這一招,青雲門多半也是要挺身而出的,畢竟著千年名門正派的名頭頂在那兒,如同枷鎖,讓他們總要為平民百姓拚一下。”

鬼先生嘿嘿冷笑兩聲,似有幾分不屑之意,道:“如此正好,待獸妖與青雲門等正道血戰一場後,我們再出來撿便宜。”

鬼王笑而不語。鬼先生又問道:“除了這些正道蠢貨外,咱們聖教中那兩家最近如何了?”

鬼王想了想,道:“萬毒門那邊聽說老怪物身體不佳,幾個徒弟正內鬥得厲害。合歡派那邊,三妙夫人似乎很不看好這次的劫數,聽說直接讓全部人收拾行囊,準備往蠻荒聖殿逃難去了。”

鬼先生怔了一下,道:“合歡派膽子這麽小?有點奇怪啊。”

鬼王點點頭,目光掃過血池中兩隻靈獸,道:“這兩隻靈獸已經差不多了吧?”

鬼先生點頭道:“是。黃鳥和夔牛的精魄靈力俱已被伏龍鼎壓製,已被完全收服,看來伏龍鼎鼎身上關於‘四靈血陣’的銘文的確是真的。”

鬼王點頭道:“伏龍鼎乃是上古異物,靈力非同小可,連這兩隻上古奇獸都能收服,隻要我們再找到其他兩隻靈獸,大事可成。”

鬼先生抬頭向上方的伏龍鼎望了一眼,道:“四靈血陣中東西靈獸都已收服,還剩北方鎮守蠻荒聖殿的獸妖燭龍,以及南方惡獸饕餮。隻待四靈齊聚,請下天煞明王降臨,宗主便可長生不滅,為聖教立下亙古未有之功業了。”

仿佛是呼應著鬼先生的話語,半空中伏龍鼎上,突然血色光芒瞬間閃亮起來,各種繁複符文次第亮起,最後現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看去高大魁梧,猙獰恐怖,確有幾分像是魔教崇拜二聖中的天煞明王。

鬼王踏前一步,望著下方血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息包圍著他。恍惚中,竟有種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覺。

於是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笑聲嘹亮。

……

這一日是天音寺普泓上人與道玄真人約定抵達之日,道玄真人與雲易嵐並兩派眾多首座長老等都來到通天峰玉清殿外等候,以示敬重。約莫午時左右,果然看見飄浮在高聳的通天峰山間白雲深處,忽有金光閃爍,隨即迅速變大,現出一朵金蓮綻放形狀在白雲間飄**而上。梵音陣陣,回**於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讓人頓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雲易嵐同時迎了上去,片刻後金蓮落下,搖曳閃爍金光璀璨,現出以天音寺普泓上人為首的百多位佛門和尚。為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當年,慈悲祥和,金紅禪衣,寶相莊嚴,手中握著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他身後,還跟著普空普方兩位神僧,另有眾多長老和天音寺出色弟子,可以看出天音寺對此次浩劫也是下了決心,傾力相助了。

道玄真人笑容滿麵,與雲易嵐一起將一種佛門高僧迎進了玉清殿,剩下的天音寺僧人們自然也早有人接引,都一一安置去了。

眾僧人中,法相是近些年來常代表天音寺出來行走辦事的人,與青雲門許多年輕傑出弟子包括焚香穀那邊,都算是比較熟悉。如今恰好大多數人都齊聚於此,當下如蕭逸才、曾書書、李洵等都過來和他打了招呼。

法相也是頗為高興,當下幾個人便走到一旁說話。

“法相師兄遠道而來,辛苦了。”蕭逸才作為地主,微笑著道。

法相合十微笑道:“還好。”

一旁的曾書書插口道:“法相師兄,你可見過那些獸妖了嗎?”

法相歎了口氣,道:“見過了。”

此言一出,旁邊幾個人都是吃了一驚,獸潮雖然已進入中土,肆虐天下,但目前還未波及到青雲山附近,所以蕭逸才、曾書書等人實際上對獸潮都隻是耳聞,並未親眼目睹。沒想到法相他居然還親眼見過了。

法相麵上神色有些凝重,對幾個人說道:“此次劫數當真不小,在來青雲門的路上,距離此地七百裏地左右,我們看到了有一小群獸妖攻擊一處村落,場麵慘烈。我等便出手相助,但時候輕點村民人數,死亡者還是有十之七八。阿彌陀佛……”

“七百裏地啊。”李洵皺起眉頭,麵色很不好看,低聲道:“那最多十天左右,便有可能到青雲這裏了。”

蕭逸才搖搖頭,道:“到山下河陽城那邊的時間,隻怕還要更短。”

幾個人一時都是心事重重,過了一會後,還是曾書書性子開朗樂觀些,甩開這些煩心事,對法相道:

“不說這些了。法相師兄,你上次寄給我的信,我收到了。”

法相一怔,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洵,又看著曾書書,剛想說話,便看到曾書書往前走了一步,對自己眨了眨眼,然後道:“你交代的事,我都做了哈,請放心。”

“唔……”法相麵上掠過一絲苦笑,對曾書書點了點頭。

這時李洵並沒有注意這邊,而是對著蕭逸才略顯猶豫地道:“蕭師兄,我有事請問一下。”

蕭逸才一怔,道:“李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李洵又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這個……這些日子,特別是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怎麽都沒有見到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出來啊?”

蕭逸才和曾書書臉色同時變了一下,不同的是曾書書嘴角冷笑,蕭逸才則是很快恢複正常,看了李洵一眼,低聲道:“李師兄,陸師妹因為當日在玉清殿上當眾頂撞掌門真人和她師父水月師叔,現被責令在小竹峰望月台反省思過,已經有好些日子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聲,神情複雜,似難過,又似羞愧氣惱,半晌後苦笑一聲,道:“多謝蕭師兄告知,在下感激不盡,稍後我會懇求家師,看是不是請他老人家從旁勸說道玄師伯幾句,唉,也算是盡我一份心力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也不言語,隻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小竹峰。

陸雪琪被師姐文敏從望月台上叫了回來,隻說水月大師要見她。陸雪琪自小便在水月大師長大,對這位恩師格外敬重,聞言不敢怠慢,一路趕到了水月大師清修之所靜竹軒。

隻是到了靜竹軒門外,陸雪琪卻又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

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雪琪,你怎麽了?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叫你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麵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什麽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麽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要不我先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在這裏等一會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但見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裏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歎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你如何,我們,還有你自己心裏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剛想進靜竹軒探探口風,便看見前頭走廊上走來一個少女,正是小詩。

小詩向這裏看了看,快步走了過來,先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陸師姐,師父說讓雪琪師姐一個人進去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靜竹軒的走廊上。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布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到此處一人獨處,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裏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回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舍。屋子從外麵看上去簡樸無華,用竹子做成的外壁牆上,也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裏麵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房門虛掩著,她心中有些緊張,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您喚我來的嗎?”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麽感情,道:“是,你進來吧。”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中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窗邊一張書桌,上麵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此刻她正坐在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問道:“你這幾日想的如何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道:“弟子無禮,當眾頂撞師父和掌門真人,受罰理所應當。”

水月大師盯著陸雪琪,道:“就這些?”

陸雪琪深吸一口氣,在水月大師麵前慢慢跪下了,然後輕聲卻堅定地道:

“是,就這些。”

水月大師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美麗女子,眼中掠過了一絲無奈,同時也有一陣煩躁氣惱,道:“你是想要把我氣死嗎?”

陸雪琪連連搖頭,麵上露出痛苦之色,低聲道:“師父,我……”

她話才剛出口,忽然從靜竹軒外傳來小詩的聲音,帶了幾分驚訝與好奇,道:

“師父,大竹峰的田師叔與蘇師叔前來拜訪了。”

“嗯?”水月大師眉頭微皺,隨即哼了一聲,對陸雪琪道:“你先起來吧。”

陸雪琪應了一聲,起身默默地站到水月大師身後。沒過多久,便隻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蘇茹快步先進了門,未語先笑,神情熟稔,仿佛就在自家一般,揮手道:“師姐,師姐我來了。”

水月大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蘇茹笑嘻嘻地走過來,一把拉住水月大師的胳膊,笑道:“怎麽生氣了?是哪個家夥這麽大膽,竟然惹你生氣?”

水月大師向旁邊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低下頭來,蘇茹看在眼裏,頓時就不幹了,把水月大師的胳膊一甩,嗔道:“就你脾氣大,好好的折騰我們雪琪做什麽?”

說著就走了過來,拉著陸雪琪在書桌邊坐下了,笑道:“雪琪莫怕,有師叔為你做主。那什麽阿貓阿狗的,也敢上門對你求親?隻要你不願意,天底下沒人能逼你。”

陸雪琪有些窘迫,低聲道:“蘇師叔,我……”

這時隻聽門外咳嗽兩聲,卻是矮胖的田不易背負雙手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文敏,隻是文敏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古怪,麵上帶了紅暈,還有些靦腆扭捏的樣子。

不過水月大師倒是沒注意到文敏的異常,一雙眼睛隻是落在田不易身上,打量了幾眼,突然間臉沉了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心情大壞!

蘇茹這時看陸雪琪時不時的還是會偷偷抬眼看著水月大師,便知道她素來敬畏這個恩師,隻是當日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卻也不曉得她到底哪來的勇氣敢當眾拒婚了。

不過眼下蘇茹倒是越看陸雪琪越是喜歡,對水月大師的臭臉一點都不在乎,拉著陸雪琪悄悄地說道:

“雪琪啊,別怕。你師父她就是這種臭脾氣,過兩天就好了。再說了,實在不行的話,你就跑到大竹峰師叔這兒來住著……”

“胡說!”卻是水月大師聽不下去了,怒道,“你別教壞了她。”

蘇茹白了水月大師一眼,看起來對這位師姐半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水月大師恨恨一咬牙,卻是對這個跟自己打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的蘇茹無可奈何,隻得轉過來,目光落到站在門口處的田不易身上,隻見這矮胖子麵帶笑容,神色間似乎有些得意,頓時大怒,對田不易喝道:

“你笑什麽?”

田不易一怔,翻白眼道:“我笑也不行嗎?”

水月大師氣往上衝,正要發作,旁邊蘇茹過來又拉住了她,將她硬拉著坐下了,然後笑著對田不易使了個眼色。

田不易咳嗽一聲,麵上有無奈之色,但還是忍住氣,往前走了兩步,道:“那個……我今天來啊,主要是想求你一件事。”

水月大師一怔,看了看蘇茹,又看了看田不易,皺眉道:“什麽事?”

“嗯,我門下不是有個叫宋大仁的大弟子嗎?你記得吧?就是那個長得人高馬大,呃不對,是一表人才,對,一表人才!人呢,也聰明機智,修道也是勤奮刻苦,可以說是咱們青雲門年輕一代翹楚……”

靜竹軒中忽然安靜了下來,除了田不易在給自己大徒弟吹牛皮外,其他幾個女子都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他。

田不易絞盡腦汁給宋大仁說了半天好話,感覺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智慧,最後看著水月大師笑嗬嗬地道:

“我家大仁挺好的,我覺得和你門下弟子文敏很般配嘛,天生一對,同道仙侶,你看……”

“砰!”

一聲大響,忽然在這靜竹軒裏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隻見水月大師氣得臉色發白,一掌直接拍碎了桌子,大怒喝道:

“滾!”

……

一番激烈爭吵後,田不易灰頭土臉、氣急敗壞地走了,走的時候還哇哇亂叫罵罵咧咧的,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蘇茹倒是沒走,反正她身份特殊,在這小竹峰上也隻當是自己家裏。不過這時候她倒也沒去跟水月大師爭辯,因為素來細心的她早已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文敏臉色慘白,看起來氣色不對了。

蘇茹隻好過去將文敏拉著走到靜竹軒外頭僻靜處,好生勸慰著,以免這姑娘想不開。

靜竹軒內,又隻剩下水月大師和陸雪琪兩人。

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過了好一會後,忽然道:“你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見水月大師目光銳利,似乎一眼便能看到自己深心。陸雪琪垂下頭,低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麽?”

水月大師凜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魔教鬼王宗的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猶如一聲驚雷!她猛地抬頭,麵色蒼白,但在水月大師注視下中,陸雪琪張了張口,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鬆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和心痛的神色。

“雪琪,你要瞞我到什麽時候?”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更無血色,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裏也十分激動。她望著這位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纖弱的背影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歎,眼中盡是滄桑神色,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麽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雪琪,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隻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吧?實話對你說,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得滿城風雨,連你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隻不過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麵,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蒼白,但不知怎麽,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雪琪,你天分過人,天資卓絕,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萬萬不可自誤,知道嗎?”

陸雪琪一言不發,沉默不語。

水月大師歎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麵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起頭,望著這位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麽了,雪琪?”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歎息一聲,道:“說什麽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麽了,雪琪?”

陸雪琪仿佛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般變幻不定。但最終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您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我和張小凡之間,本就是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雪琪,回頭是岸,隻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隻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淒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可是師父,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麵色大變,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咬緊了唇。

“你說什麽?”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滿是怒意,“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陸雪琪麵無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麵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在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陸雪琪接下來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的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

房間裏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