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傷心

燃燒的火焰照亮了天空,將遠近山野都照得如白晝一般,就算在百裏之外,依然可以聽到那恐怖巨大的轟鳴巨響聲。

焚香穀以上官策為首的一行人,以及同來的青雲門陸雪琪、天音寺法相,在離七裏峒百裏之外的古道上,看著天空中燃燒的異象,停下了腳步。

李洵皺眉道:“好像出事了。”

法相眺望遠方,沉聲道:“那火光邪氣衝天,很是詭異,隻怕有邪道妖魔作祟。”

李洵轉過頭來,向站在一旁的陸雪琪望了一眼,見那女子依然一副冷漠的樣子,一言不發,便向上官策道:“上官師叔,怎麽辦?”

法相與眾人同時向上官策看去,隻見上官策正舉目遠眺,麵上神情卻突然變得十分古怪,似乎有些驚疑不定。

此時聽到李洵問話,他像是突然驚醒一般,身子一震,隨即神情恢複了正常,微一沉吟後即道:“既然是妖魔邪道,我們義不容辭,自然更該前去。事不宜遲,我們從速趕去,看那魔焰高漲,隻怕妖人道行不低,荼毒更深。我們早到一刻,便能多救許多人命。”

法相合十道:“上官師叔說得是。”

上官策點了點頭,道:“如此,我先走一步,你們速速趕上吧!”

說罷,也不等別人說話,手一揮,灰光閃處,人化作一道亮芒衝天而起,向那七裏峒方向疾馳而去。

“哼!”

一聲冷蔑,從人群中響了起來,眾人一怔,卻是呂順在那裏麵色不快,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李洵有些尷尬,畢竟這兩人都是自己師長一輩,當下也不好說些什麽,遂轉頭對法相和陸雪琪道:“那我們也快快去吧!”

法相與陸雪琪點了點頭,同時騰空而起,李洵隨後跟上。呂順滿臉不情願,但上官策在眾人心中的地位顯然比他高得多,再加上李洵也說了話,眾弟子都紛紛跟了上去,隻剩一個呂順,最後也隻得口中低低罵了兩句,飛身而起。

在最前頭,法相和陸雪琪並排而上,身後李洵比他們稍慢起飛,此刻也逐漸追了上來。

就在李洵堪堪追到,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刻,陸雪琪忽然似自言自語地道:“上官師叔走得真快呀!”

法相在她身邊,被法寶輪回珠的金光簇擁著,一身月白僧袍被風吹得鼓**不已,此刻微微轉頭向陸雪琪看來,隻見這女子白衣如雪,麵冷如霜,如同在夜空翱翔的九天仙子一般清冷豔麗。

他眼睛亮了一亮,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道:“是啊!他走得好快……”

“噝!”風聲響處,李洵追了上來,與他們並肩飛行,又過了一會兒,呂順也追了上來。而此時此刻,想來是上官策道行實在高深莫測,四人竟然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

七裏峒中,戰事越發激烈,山間平台上的大巫師雖然吃力,但在其神秘的巫力催持之下,那根鑲著骨玉的黑色法杖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紅色異芒,籠罩在整片七裏峒山穀上方,在天空可怖的巨大火球攻擊下,依然勉力支撐。

有好幾次紅幕劇烈顫抖,眼看被巨大火球撞得就要崩潰,偏偏大巫師手舞足蹈,做出怪異動作,居然又撐了下來。隻是沒有人站在近處,否則的話,便可以看到大巫師此刻皺紋橫生的臉上,七竅盡皆流血,隻怕已是強弩之末。

而在山穀之中,情勢更加不利於金族。

本來對大巫師敬若天神的金族戰士,此刻赫然見到大巫師竟然被天上那個如魔鬼一般的惡魔所壓製,再加上千年一遇的犬神吠天,大凶之兆,絕望的念頭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相反地,木族的戰士卻是士氣高漲,殺得眼都紅了。

鬼厲站在遠處,眉頭緊皺,天上那個神秘人物所施法術,極是罕見古怪,他往日聞所未聞,便是在鬼王宗收藏典籍之中也未有記載。

南疆邊陲,竟然有這等人物,果然天下之大,藏龍臥虎,無所不有。

鬼厲眼看大巫師漸漸支撐不住,便要飛起相助,忽聽遠處驚叫之聲突然響起,多半是婦女孩童的聲音。轉頭一看,隻見剛才金族人婦女孩童藏身的那個山頭附近,不知何時被一隊木族戰士找到,登時狼入羊群一般,腥風血雨一片,慘不忍睹。

鬼厲身子一抖,這十年來他經曆的血腥場麵無數,但所殺者中並無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無辜百姓。不知怎麽,此時此刻這些婦女孩童的哭喊聲,突然如利劍一般刺入他的心底……

少年時候,那一幕屍山血海,草廟村裏的那幕慘劇,那些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親人鄰居,可也是這般死去的嗎……

站在一旁的小白,突然轉頭,一股濃濃的血腥殺氣,從身旁這個男子身上,緩緩散發了出來。

他的眼睛,突然間就紅了。

金族人群中,一個婦女慘叫著被木族戰士砍倒,在她身後的一個小孩滿臉恐懼,張大了嘴大步跑著,卻叫不出聲音,正是那個為鬼厲送飯的啞巴。

那個被鮮血濺了一臉的凶手獰笑著追了上去,幾步就到了小孩兒身後,高舉著鋒利石斧,重重砍下。

小孩無力摔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絕望地張大嘴巴。

砰!

血花四濺,在夜色裏霍然綻放。一個強壯的身體瞬間崩潰散裂,如雨紛紛落下,鬼厲沐浴在血海腥風中,紅了眼,深深呼吸。

仰天,長嘯!

這聲音這般淒厲,像厲鬼絕望的呼喊,十年裏沉淪黑暗的掙紮,直上青天。

眾人震懾!

那小孩全身發抖,看著鬼厲手中那根黑色魔棒瞬間明亮,閃現著嗜血而貪婪的異光。片刻之間,附近周圍十幾個正追殺婦孺的木族戰士在驚愕的瞬間,被無形妖魔之力盡數扯裂,無數鮮血轟然衝天,在半空中匯聚如洪,圍繞著那個絕望而瘋狂的身影,迅猛流動,隨後漸漸被鬼厲手中的噬血珠吸了進去。

整個戰場上的人,都停頓下來,望著這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盡是恐懼。

噬血珠越來越亮,熟悉的冰涼感覺竟然已不止在體內流轉,此刻一下子吸取了十數人精血的噬血珠如沐新生,妖力大盛,異樣紅芒越來越亮,映著鬼厲雙眼,真如鬼火一般。

小白站在遠處,怔怔看著那個漸漸變得血腥而瘋狂的身影,忽地轉過頭去,不願再看,夜風血雨裏,似有她輕輕的歎息。

久已消失的欲望,掩埋深心的呐喊,亙古以來的桀驁,突然再度升騰。

他雙眼血光大盛,向周圍看去,血腥氣瞬間充斥周圍。那些剛剛被救的金族人驚恐喊叫,無數人四散而逃,拚盡全力要遠離這個突然變得如同惡魔一般的身影。

鮮血的甘美就在前方,讓人這般陶醉而無法抑製,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氣,在瘋狂之中,還有一絲痛楚嗎……

噬血珠就在他的手邊,與他相依相伴,不離不棄,隻是那閃爍的紅光,卻仿佛嘲笑著世人。

沉淪吧,沉淪吧!

伸手抓去,手指邊緣有血滴滑落,掌下那個啞巴少年,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隻看著一片紅幕,遮天蔽日而來,陷入了絕望。

隻是那片血紅色光芒突然停住了,少年恐懼地抬頭看去,卻看到那惡魔的身子不停顫抖著,他的臉似乎已經扭曲,但是在血芒深處,這個惡魔卻似乎還在拚命掙紮著,咬著牙,堅持著那一點點可憐的清醒。

噬魂的光芒,黯淡了些許。

鬼厲牙關緊咬,大口喘息著,向後退了一步,仿佛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聲音一樣,嘶啞而痛苦萬分,道:

“走……”

少年連滾帶爬地向旁邊逃去。鬼厲閉上眼睛,痛苦地搖著頭,手邊的噬魂忽然又亮了起來,凶戾的氣息再次在他體內泛起。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張——小——凡——”

天際,這聲音突然傳來,如斬冰切雪,如鳳鳴九天,有無盡怒意,有不盡傷心!

陸雪琪白衣如雪,在血光中破空而至,手中天琊霍然出鞘,藍光照耀,映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憤怒與傷懷。

……

紅光乍起,迎麵而上,轟隆雷鳴,刹那間方圓十丈土地盡數崩裂,不遠處那條河流中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更是倒衝上天,燃紅了整個天際。

血光中,遠處大巫師漸漸難以抵擋,紅幕漸漸衰弱,開始有巨大火球穿過紅幕,撞入七裏峒地麵,轟鳴慘叫聲中,火焰熊熊,恍如人間地獄。

火海之中,紅藍激鬥而隨即分開,白衣女子緩緩落下,一張臉上更無絲毫血色。

在她麵前的,那低低喘息的人,被凶光血焰圍繞,持噬血魔棒的人啊……

熱風,拂動她的衣襟秀發,火光中,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隻有握著天琊的手,因這般用力而紋絲不動。

銳響聲起,法相、李洵等人紛紛落下,落到陸雪琪的身後,隻是人群之中,唯獨沒有看到上官策的身影。眾人望見前方那個如妖魔一般的鬼厲,周身盡是鮮血,臉上盡是凶厲神色。

過往與他相識的人無不駭然,李洵還好一些,但法相眼中卻是掠過難以撫滅的痛楚,身子也似抖了抖,低聲誦佛。

“你、你,你……”陸雪琪臉上神情,根本無法再保持她一向以來的冷漠,有的隻是傷心和憤怒,此時此刻,她竟然連話也說不下去了。

李洵站在旁邊,將陸雪琪的臉色看在眼中,他乃何等聰明人物,自然不會以為陸雪琪如此失態,隻是因為憤恨而已。

“張小凡!”李洵大喝,神色肅穆而憤怒,怒道,“這穀中南疆族人,向來與中土毫無瓜葛,你究竟與他們有何仇恨,竟要這般以殺人為樂?”

鬼厲與陸雪琪的身子,幾乎是同時震了一震。

噬血珠紅芒籠罩之下的鬼厲,緩緩向四周望去,金、木二族激戰許久,兩族本就是仇深似海,此番更是你死我活地決戰,下手絕不容情。此刻七裏峒中,地麵到處都是死屍,屍骸遍地,殘肢亂飛,慘不忍睹;其中還有之前被木族戰士找到的大批金族婦女孩童,此刻也是死傷狼藉,看去更是觸目驚心,令人毛骨悚然。

木族與金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對婦孺也絕不容情,加上周圍熊熊燃燒的熾熱火焰,構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而被鮮血淹沒的鬼厲,此時此刻,他就像一個噬血的魔王,凶厲地站在這個屠場之上。

貪婪而邪惡,暴戾而瘋狂!

也許,還有深埋的一絲絕望。

遲來的醇和陽氣,仿佛被噬血珠妖力壓製得無法動彈一般,直到此刻才一點一滴地釋放出來,將纏繞在他深心的冰涼氣息一點點抵消。

隻是他忽然慘笑,也許他寧願不醒。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白衣女子傷心的目光穿過世間所有的阻擋,直刺入誰的心懷?

她緩緩舉起手中劍,天琊光芒如秋水。

“張——小——凡——”

幽幽的聲音,從熊熊燃燒的火焰那邊,低低傳來。她咬破了唇,流下了淚。

淚水混合著血珠,輕輕滴落在天琊劍刃,悄悄滑落,落地的時候,已成了血水。

是誰,傷了誰的心……

“啊!”

鬼厲仰天嘶吼,在血海火光中,他心雖清明,人卻瘋狂。

斷了吧!斷了吧!

將往事一刀兩斷吧!

他在火光之中獰笑,用瘋狂遮蓋痛楚,噬血珠騰起無邊血光,陪伴著主人,向著正義那方——衝去!

有人,在遠方,輕輕歎息,卻終究沒有人可以聽見。

正道中人紛紛怒喝戒備。

陸雪琪明眸之中,倒映著那衝來的身影,那帶著絕望的身影,仿佛和十年之前重疊在了一起。

她的唇微微顫抖,低低自語,那個瘋狂衝來的人啊……

“張小凡……”

她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悄悄地說著。

然後,她持劍衝上,白衣若雪,如火中憔悴卻依舊美麗的百合。

錚!

銳響聲中,天琊神劍光芒萬道,遮天蔽日,噬血珠的紅芒卻如鬼魅一般,在藍光中顯現,任憑藍光再盛,也無法完全壓製。

轟隆,天空巨大火焰落下,兩道身影分開又再次會合,然後激烈搏殺,氣勁如洪水浪濤,在瞬間便已達到了巔峰,瘋狂地向四周湧去。

在這地獄一樣的地方,兩人終於再一次決戰。

縱然,那兩個身影,在火光中都那般蒼涼。

……

阿合台有些回不過神來,本來事情都進行得極為順利,但七裏峒地麵上怪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陌生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出現,而且俱是修道中人,其中更有連他也為之忌憚的高手。

下麵那些人物,也莫名其妙得很,幾句話不到,便自顧自地打了起來,倒把他晾在一邊。而本來大占上風的木族被這些人衝了一下,居然也和金族一樣大驚失色,都退到一旁去了。

阿合台心中咒罵,當下也顧不得那許多,在他出山之前,那個魔王冷漠的言語尤在他的耳邊回**──“隻要拿回你們木族聖器骨玉,再奪走金族聖器黑杖,則木族替代金族之勢就不可逆轉……”

他深深吸氣,再度將精神集中到那個依然在負隅頑抗的大巫師身上。大吼一聲,在雲端的他霍然張開雙臂,片刻間從他雙手上十四處關節裏一齊迸出鮮血,幾乎就在同時,無數巨大火球裏的黑火同時大盛,紛紛鑽出雲層,向著大巫師砸了下去。

脆弱的紅幕終於支撐不住,在燃燒著黑火的火球不停撞擊之下,片刻之後,轟然消失。

瞬間,整個七裏峒陷入一片火海,而大巫師在發出一聲嘶號之後,頹然倒地。

阿合台大喜,從半空中疾衝而下,轉眼衝到大巫師所在平台之上。

大巫師掙紮著扶著黑杖站起,嘶聲道:“你、你瘋了,竟然去求獸妖……”

阿合台不待他說完,一腳將這個已經衰弱至極的老頭踹倒,同時搶過黑杖,仔細看了看黑杖頂端,正是木族上下整整牽掛了兩百年之久的骨玉聖器。

“哈哈哈……”

他得意萬分,更不多說,正要上前補上一擊,將這個木族數百年的心腹大敵置之死地,但眼角餘光一閃,望到山下那些外族之人已經有人注意到這裏,紛紛起身飛來。

阿合台心中一驚,當機立斷決定不要多事,反正剛才這一戰之後,大巫師在魔王妖力之下,已經形同廢人,對木族更無一絲危害。

他心念既定,將黑杖摟在胸前,口中疾念神秘咒語,片刻後漫天火光落下,將他簇擁其中,隨即衝天而起,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不知去向。

隻留下一個如地獄般的七裏峒和這個老朽不堪的大巫師,在平台之上絕望地呼喊著:

“獸妖啊!那是獸妖啊!你怎麽敢……”

……

天際燃燒的火焰雲彩漸漸暗淡下去,阿合台隱身在黑雲之中,迅速無比地遠離七裏峒,然後落在一個隱蔽的山穀中。

此刻的木族與金族可以說是兩敗俱傷,但阿合台卻並不急於去找木族殘餘的族人。他仔細打量著手中黑杖,一股神秘的巫力隱隱在黑色的杖身中遊**著,讓這個木族之人體內的熱血,漸漸回**起來。

阿合台冷冷一笑,將骨玉黑杖緊緊握在胸口,此時此刻,他突然無所畏懼。甚至連那個傳說中的魔王,他都不放在眼中了。

一想到連那個恐怖無比的魔王也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阿合台就興奮得無法自已,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這聲音回**在夜空之中,回**在山穀之內。

“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他笑得歡暢時,忽然一個聲音從山穀的黑暗之中響了起來,低沉而幽細,道:“好厲害,好厲害!”

阿合台身子一震,迅速轉身看去,卻隻見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仔細,大聲喝道:“是誰,站出來!”

黑暗之中,忽地亮起四團赤色火焰,其大如鬥,隨即有一陣低低的喘息聲,似巨獸低聲咆哮,從黑暗中傳出。

阿合台臉色大變。

隻是那四團赤火卻沒有移動,隻是在黑暗中瞪著阿合台。反是在這赤火前頭,從黑暗中緩緩現出一個黑衣人。

隻見此人像是從黑暗中流出來的一般,全身從頭到腳都是黑衣籠罩,隻空出兩隻眼睛,空洞洞的好生駭人。而看他身體僵硬,竟不是走出來,而是離地二尺,淩空飄出來的。

阿合台瞳孔收縮,臉上神色更是緊張,如見到惡鬼一般。

那黑衣人緩緩道:“阿合台,你果然沒有辜負獸神大人的期望,將骨玉與黑杖全部搶過來了。”

阿合台下意識地,將骨玉黑杖抓得更緊,這動作被那黑衣人看在眼中,而在他身後,那四團赤火處,似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黑衣人微微抬手,身後黑暗中的異物這才平靜了一些,然後他看著阿合台,道:“阿合台,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想遵守當初對獸神大人的承諾,把這兩件聖器交給我們啊?”

阿合台臉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但幾番內心激鬥下來,終於還是貪念占了上風。

“呸!”阿合台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冷笑道,“我現在有黑杖、骨玉,你要不怕死,就來試試!”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果然是要背叛獸神大人了。”

阿合台一舉骨玉黑杖,隻覺得體內巫力充盈激**,真有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不由得狂笑道:“那又怎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沒有南疆五族聖器齊聚,獸妖根本無法在鎮魔洞中複活。若沒有他,無論是你還是你身後那條惡龍,在我聖器麵前,又算什麽?哈哈哈……”

黑衣人身後的四團赤火,發出了“嗷嗷嗷”的低聲咆哮,顯然極是憤怒,黑衣人卻很冷靜,冷冷地望著阿合台,道:“你莫忘了,這五族聖器,究竟是什麽來曆。你們這些南疆蠻人,最多不過發揮出它們三成巫力而已。若非獸神大人傳法於你,你又怎麽可能從金族那個老不死的大巫師手裏搶過來?”他聲音漸漸低沉,語意更是透著冰冷,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與獸神大人作對!”

阿合台心中不知怎麽,突然咯噔一下,甚至連他自己也感覺得到,身體在微微顫抖。但片刻之後,他再一次握緊了骨玉黑杖。

“去死吧!”他雙目圓睜,揮動黑杖,瞬間一道黑火從黑杖中奔騰而出,疾衝向黑衣人。所過之處,一片焦黑。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黑火火焰突然在他身前三尺處被無形力量阻擋下來。

“獸神大人果然明見,知道你這人心機險惡,一旦得手之後,必定背叛。”

阿合台獰笑道:“那又怎樣?鎮魔洞裏從獸妖以下,的確有無數巫力高強的妖魔鬼怪,但除了你這巫妖,還有誰能出得來?如今憑你這微弱的道行,難道還想從我手中奪取聖器嗎?”

黑衣人看著阿合台那張狂嘴臉,搖了搖頭,伸手到懷中拿出了一件東西。

這東西一離開巫妖的懷中,立刻散發出淡淡光暈,遠遠看去,是顆閃著黑光的珠子,在這個漆黑的夜裏,若不認真細看,還真看不清楚。

阿合台看了那珠子幾眼,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正在他暗中思量是否要立刻攻上,不讓這黑衣人搞古怪的時候,那黑衣人手掌一合,卻是將這個黑色的珠子直接捏碎了。片刻之後,碎屑如沙,從他掌心紛紛滑落下來。

阿合台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凝神戒備,隻是山風吹過,那碎屑紛紛隨風而去,而且風吹的方向根本與他相反,他又等了片刻,卻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阿合台哈哈大笑,道:“你要搞什麽古怪……”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麽堵在喉嚨裏麵一樣。幾乎就在同時,一道火光在黑夜中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煞是明亮。而這道火光,是從阿合台身上射出來的。

片刻之間,隻聽“噗噗噗……”連聲悶響,阿合台的身體上從裏向外,一下子噴射出十幾道光線,一眼看去,就像是身體同時被開了十幾個洞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阿合台口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張大了嘴,慢慢抬起頭,臉上一副恐懼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黑衣人冷漠地飄在他的前方,道:“獸神大人早知你不可靠,當初傳給你黑火的時候,故意將這‘黑火精珠’留下,隻要將這黑火精珠毀去,黑火之力必然反噬主人,便叫你死在獸神大人傳給你的法力之下!”

阿合台眼中充滿恐懼和悔恨,張大了嘴巴,卻隻發出嘶啞的喘息,片刻之後,“噗噗噗”悶響連續發出,黑火“轟”的一聲從體內呼嘯而出,將他整個身軀吞沒,熊熊燃燒。

不一會兒工夫,這個野心勃勃的男子已經化為灰燼。

隻有骨玉黑杖,依舊安靜地躺在灰燼之中。

黑衣人飄了過來,伸手一招,骨玉黑杖被淩空吸到他的手中,他冷笑一聲,正要離去,忽地頭一轉,望向山穀的另一側暗處,沉聲道:“是誰?”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人影,灰衣白首,臉上皺紋橫生,正是焚香穀的上官策。

此刻,他望著那黑衣人,又看了看黑衣人身後充滿敵意的兩團赤火,最後,他的目光落到黑衣人手中的骨玉黑杖之上。

上官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不是說好了,再等我們幾年嗎?”

黑衣人一身的黑衣在夜風中飄**起來,悠悠道:“獸神大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上官策緩緩道:“當初我和雲易嵐師兄,都在獸妖大人麵前說過……”

黑衣人忽然截道:“你那位穀主師兄說的話,你自己信不信?”

上官策不說話了。

黑衣人將手中黑杖往懷裏一摟,整個人向後退去,轉眼之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上官策的眼角抽搐,身形一動,但對麵那四團赤火忽地熾烈,咆哮聲猛地大了起來。

黑衣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來:“上官策,你道行高深,但我有饕餮,再加上骨玉黑杖,你攔不下我的。你我多年交情,還是留一分情麵吧!”

上官策的身形硬生生頓了下來。片刻之後,那四團赤火也在黑暗中漸漸消失。

天地之間,隻剩下他一人站在淒冷山穀中,半晌之後,傳出了他悠悠的一聲長歎。

……

夜色更深了。

七裏峒中,原本繁榮美好的土地,此刻已然被火海湮沒,到處都是哭泣叫喊和嚎叫的聲音。金族敬若神明的大巫師受了重傷,生死難測。木族寄予厚望的阿合台突然消失,七裏峒中又突然來了許多外族之人,其中還出現了一個如惡魔一般的人物。

在此情況之下,木、金兩族俱無戰心,木族漸漸退出了七裏峒,而金族也無心追趕,紛紛救助族中的傷員,同時無數人帶著敵視的目光,望著依然在七裏峒中的那些外族之人。

但那些人卻根本不曾注意到周圍的金族,他們的眼中此刻隻有在半空中激鬥的紅、藍身影。

中土正魔兩道,新一代傑出的年輕修道高手,在這個異鄉陌生的山穀之中生死相搏。

陸雪琪的天琊藍光越來越盛,漫天席地,呼嘯而來,仿佛她素手揮動之間,天在轉,地在動,風聲激烈,竟有無可阻擋之威。

在她劍光之下,隱隱望見那堅決而憔悴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而下手之間,更無絲毫留情了。

劍劍風聲,破空銳響,遮蓋了天地,從四麵八方瘋狂湧來又消失而去。

鬼厲狂笑著,在劍雨中馳騁飛越,噬血珠更似有靈性一般,紅芒萬丈,如惡鬼嘯天,張牙舞爪而戰。

那一劍如霜雪,飄飄而下,有人長嘯,逆天而上。

天琊、噬血,噬血、天琊!

在風雲變幻的無情法寶之後,緊接著的,是怎樣的目光?

陸雪琪不知道,那層層陣陣如波濤、如巨浪、如鬼哭、如魔嘯的噬血紅芒,轟然而至,惡毒的妖力讓她全身精血幾乎都要為之外泄。

天琊如雪,化作開天巨劍,轟然斬下,將如山紅芒劈為兩半。巨大妖力反挫,陸雪琪白衣飄飄,被反震上天,隻是看她的身形,在風中翩然而行,利劍揮舞,噝噝銳響,刹那間風雲齊集,盡數在她周圍。

那秀發飄動,撫過白皙臉畔。

深深呼吸。

她連行七步,在雲端如仙子飄舞,還不待她開口念咒,周圍慢慢化作旋渦,劇烈地顫抖。

“九天玄刹,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古老的咒語,再一次神秘地回響在天際,那個白色身影倒映,如狂舞的百合!

十年光陰,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異鄉,在這個天地變色、風雲聚會的地方一一浮現。

巨大而深邃的黑暗旋渦,在天際急速旋轉,電芒竄動,風聲呼嘯。陸雪琪淩空而立,白衣飄飄。

青雲門無上奇術神劍禦雷真訣在她手中這般施展,端的是氣象萬千,威力無比。此時此刻,便是比起當初流波山一戰之中的田不易,氣勢上竟也不弱分毫。

周圍的正道中人無不驚歎,但這番情景,卻使鬼厲為之一震。

那雲彩深處,天琊劍下,在無盡藍光綻放的時刻,陸雪琪的身影之中,竟隱隱有一絲淡淡金色,帶了一分莊嚴,也有一分詭異。

這並非青雲門的道法!

激烈的風聲越來越急,這念頭在鬼厲腦海之中一閃而逝,在他心底、眼中,在他猖狂的笑聲背後,又剩什麽?

冷冷目光,從天空望下,紅芒背後,那一個桀驁邪惡的身影。

陸雪琪明眸如霜,一聲長嘯,漫天電芒轟然齊鳴,遠遠傳**開去,似撕扯天地一般。

雲端深處,無數的電芒迅速齊集,轟隆雷鳴之聲,在天際響個不停。片刻之間,黑暗旋渦深處,巨大電芒,衝天而下,落在天琊神劍之上。

那耀眼無比的光亮,仿佛就在她的手上。

“好劍術!”

鬼厲放聲大笑,笑聲淒烈,在紅芒中轟然傳上,如撕心裂肺一般。

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絕世風姿,終究是這般高不可攀……

噬血珠綻放出無盡光芒,此刻,紅、青、黑三色異芒都被鬼厲邪力操縱得淋漓盡致,妖氣森森,向著天際鬼哭呼嘯,令人毛骨悚然。

陸雪琪的麵色更冷,眼中最後的猶豫,終於斷了。

電芒長嘯,漫天神佛,一起吟唱!

遠方,忽有人驚叫。

全神貫注戒備著天空中的鬼厲,忽地背後銳嘯聲起,他心中一驚,電光石火間強移身子,“噗”的一聲,一把平鋒玉尺,卻如無堅不摧的神兵一般,從他的右肩直貫而出。

鬼厲大吼一聲,霍地轉過頭來,隻見李洵手握玉尺,滿臉憤恨神情。

“啊……”

他仰天長嘯,噬血魔棒帶著無盡紅芒,瞬間倒劈而下,李洵目光一縮,卻無絲毫懼色,右手用力處,“噝”的一聲將玉尺抽出,鬼厲鮮血如泉噴湧。

紅芒砸下,李洵奮力一抗,焚香穀道法果然非同小可,再加上鬼厲重傷在身,紅芒不穩,這般近距離的情況之下,仍被李洵擋了下來。

隻是噬血珠乃是大凶之物,更是與鬼厲血脈相連的血煉邪寶,片刻間無盡邪力從玉尺之上攻了過去,李洵握住玉尺的右手,在這般匪夷所思的鬼力之下,迅速枯萎下去。

李洵大駭,奮力一掙,但鬼厲此刻已近瘋狂,霍地伸手抓來,五指成爪,生生抓在他的右手之上。

李洵感到劇痛,連冷汗都冒了出來,正危急關頭,旁邊傳來低低一聲佛號,夾著一聲歎息。

一道柔和金光湧來,莊嚴祥和,正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

佛門奇術,與噬血珠妖力相克,無孔不入、凶惡無比的噬血珠異力,被他生生推開了一尺。

隻趁著這片刻工夫,法相一把拉住李洵,向後迅速退了出去,隻是在他眼中,滿是無奈的眼色。

天際巨大的電芒白光,在這一刻從天落下,威力無比、準確至極地擊中了鬼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