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傷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個身影,在巨大的白色光柱中消失。

站在雲端的白衣女子,也許是用力過度吧!竟然也是一個踉蹌,再也無力保持平衡,緩緩降了下來。

可是,可是,是哪裏突如其來的笑聲?

這般淒涼卻不可一世!

白色光柱裏突現紅芒,殷紅如血,純淨金芒從他體內透出又消散,那個男子渾身浴血,如狂魔一般奮然而出,仰天長嘯。

夜色正暗。

散了頭發,破了衣衫,噴灑的鮮血如霧一般,隻有噬血珠仍那般明亮,照耀著整個夜空。

風聲凜冽,血腥陣陣,陸雪琪麵色蒼白如雪,望著那撲來的身影,下意識地將天琊刺出。

藍光萬丈,轉眼間刺破血霧,就在他的身前。

那一個傷口,在她眼前。

天琊微顫!

那目光,瘋狂卻這般熟悉。

猶還記得,許多年前,曾經不顧一切的少年嗎?

紅芒暴漲,將兩人的身影湮沒。

鬼哭聲聲,滿天呼嘯。

正道中人驚呼,紛紛搶上飛起。隻是在他們行動之前,卻另有一道詭異白影,如電飛上。

紅芒中,布滿血汙的手掌,如惡魔獰笑的魔爪,向她抓來。

隻是,天琊卻悄悄無力地垂下。

她在風中雨中,孤單佇立著,麵對著他,默默凝望。

血腥的手掌,按在她衣襟之上,洶湧妖力,就在掌邊咆哮。

那一雙變得瘋狂而血紅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

仿佛還能聽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是誰的心,在輕輕跳動……

紅芒散去,一個身影,頹然掉落。

陸雪琪立在半空,緊閉雙眼,衣襟之上,赫然有個紅色血印,觸目驚心。

風雨過後,可還有淚……

搶在正道中人之前,突如其來的白影一把搶過失去知覺的鬼厲,抱著他橫移開來的,正是小白。

隻見她打量著鬼厲的傷勢,搖頭歎息,低聲道:“真是受不了你這個男人,就算重感情,也不用做得這麽慘烈吧……”

鬼厲沒有回答,已經失去知覺的人是不會說話的。正道中人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紛紛叱喝,小白抬眼望去,明眸媚目,登時將眾人滯了一下。

陸雪琪緩緩落了下來,衣襟上的那個血色手印如鏤刻一般,在她白衣之上顯得特別醒目,眾人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死亡是何等接近這個女子!

隻是,她竟然還是逃過了一劫,重傷垂死的依然是那個魔教妖人。

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同凡響。

小白目光掃過諸人,最後還是落到陸雪琪的身上,仔細打量了片刻,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果然是絕世美人,難怪可以令男兒為你癡狂。”

說罷,她先是看了看抱在懷裏的鬼厲,然後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麵色陰晴不定的李洵。

李洵麵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的右手在剛才鬥法中被鬼厲以噬血妖力反挫,半邊手掌都如焦枯一般,望之可怖,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日後修行。此番見這個突然出現的妖媚女子忽然看了過來,眼神中似有譏諷之色,頓時大怒,喝道:“你是什麽人,這鬼厲乃罪惡滔天的魔教妖孽,識相的……”

“哈!”

小白忽地笑出聲來,麵對著這一眾正道中人,故意將失去知覺的鬼厲抱得更緊,頓時讓周圍眾人為之側目,同時麵有不屑,淡淡道:“你不知道嗎,我可是從來就不識相的!”

李洵為之一震,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同時右手上疼痛越來越劇烈,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也就在這個時候,忽地一聲詫異驚呼,從背後傳來。

“九尾妖狐!她就是九尾妖狐!”

眾人一驚,陸雪琪和法相不知道焚香穀玄火壇的秘密,倒還罷了,但焚香穀中弟子卻大亂,一看那驚呼之人,正是場上輩分最老的呂順。

小白向焚香穀那群弟子看了一眼,眼神輕蔑,抱著鬼厲作勢欲起。呂順當先飛起,迎頭攔截,不料小白哼了一聲,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白影浮動,一道幽光從她衣袖中飛出,直接擊中了呂順劍芒。

呂順人在半空,悶哼一聲,倒折了回來,看來是吃了點暗虧。

眾人失色,呂順雖然威名遠不如同輩的焚香穀穀主雲易嵐和上官策,但好歹也是焚香穀老一輩的人物。但在這九尾天狐絕世妖物之下,竟然一回合間就被擋了回來,這妖孽道行之高,可想而知。

當下眾人紛紛呼喊,一起撲上,小白不屑一顧,身形搖晃,連續晃過數人,正欲飛身而起,忽地身後一聲純和佛號,一片金色光芒湧了過來。

小白眉頭一皺,第一次麵露驚訝之色,反身袖袍翻舞,飛出一道淡綠光芒,抵住了金光。

“大梵般若,”她看了看法相,點頭道,“想不到天音寺居然出了你這等人才。”

法相合十道:“多謝施主誇獎。”說話雖然客氣,但隨著他合十之後,金光更是大盛,袖袍之間飛出一粒金光耀眼的珠子,向小白疾衝而來。

小白哼了一聲,綠光一收,帶著鬼厲飄了起來,直上青天,片刻之後,剛才腳下站立之處被輪回珠撞上,“轟隆”一聲,整個地麵被佛門大力打出了一個方圓兩丈的大坑。

小白在空中身子一轉,抱著鬼厲身形忽如鬼魅一般,從半空消失,眾人大吃一驚,片刻之後,有人看到白影如電,正向河對岸掠去,大聲呼喊出來。

隻見小白閃進了一間木屋之中。片刻之後,又從屋子窗口飛出,除了鬼厲,肩上還多了一個小小灰影,正是仍然呼呼大睡的猴子小灰……

待眾人趕到的時候,小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正道眾人紛紛惱怒喝罵,但多數人卻暗自驚心,這九尾天狐修行如此高深,這麽多人都留不住她,當真不可小覷。

……

此時此刻,七裏峒中終於完全平靜下來,殘留下來的隻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還有無數金族百姓痛楚的哭聲。

遠處,受傷的圖麻骨族長正大聲嘶喊著,領著一隊人往山上奔去,顯然是要去查看大巫師的傷勢情況。而在山腰之上,早已有人將大巫師圍住,叫喊聲遠遠傳來。

眾人回到原處,隻見周圍熱焰喧天,木頭發出的劈啪聲此起彼伏,更不斷有被燒壞的橫梁大木頹然掉下,狀況極為悲慘。

法相搖頭歎息,麵容滿是慈悲,當先飛入火海,幫助那些金族百姓救火。受他影響,焚香穀其他弟子也紛紛跟上。

李洵此刻方才覺得右手之上的痛楚稍退了些,看來隻要運功抵擋,並無大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正在他猶豫是否也要跟上去一起救火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李師兄。”

李洵一怔,回頭看去,隻見陸雪琪天琊回鞘,握在手上,一身白衣在火光之下兀自飄動。在她衣襟之上的那個血色手印,是那麽刺眼,而她卻似乎無意遮掩。

此刻的她,麵色一如往日般的冷漠,冷冷地望著李洵。

李洵不知怎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遂道:“什麽事,陸師妹?”

陸雪琪沉默地望著李洵,過了片刻後,緩緩道:“鬼厲右肩那個傷口,可是你用玉尺所傷?”

李洵嘴巴裏忽然有些發幹,片刻之後道:“是。”

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忽然收緊,白皙肌膚之上,仿佛有淡青露出。她的眼眸倒映著周圍的火光,就像是兩團火焰在熊熊燃燒一般。隻是她的臉色,依舊如霜雪一般冷漠,沒有絲毫表情。

片刻後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李洵心頭忽地騰起莫名怒氣,大聲道:“陸師妹,你是什麽意思?”

陸雪琪的身子頓了一頓,在周圍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下,她白色身影仿佛也似燃燒一般。

“好尺法!好厲害!”

冰冷的聲音,從那個背著身子的女子處傳了過來,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李洵忽地啞了。

陸雪琪向前走去,突然“劈啪”一聲大響,一根巨大橫梁帶著熾熱火焰,當頭砸了下來。

李洵大吃一驚,但還不等他喊出來,隻聽陸雪琪一聲叱喝,聲音中帶了幾分悲憤。看她左手一揮,天琊神劍連鞘揮上,藍光暴漲,轟隆一聲巨響,硬生生將這巨木擊得粉碎。

瞬間,在她周圍天空地上,騰起無數火星灰燼,遮天蔽日,如雨落下,紛紛點點如無數火花燦爛耀眼,壯觀至極,擋在她和李洵之間,將她的身影淹沒。

李洵望著那漫天繽紛火雨,一時竟是呆住了。

……

夜色深沉。

小白化身急速白光,在崇山峻嶺間穿梭遊走,遠離七裏峒。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在一座山頭的僻靜處停了下來。

她輕輕放下鬼厲,隻見這個男子一身是血,有不少都流到手邊,被閃爍著妖異紅芒的噬血珠緩緩吸了進去。此刻看來,噬血珠像是附身在鬼厲身上的陰靈一般,不斷蠶食著主人的精氣。

小白歎了口氣,伸手想從鬼厲手中拿下噬魂魔棒,不料鬼厲雖然昏迷,手裏卻還緊緊握著這個魔棒,仿佛隻有這個東西,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白扯了兩下,居然無法從他手中拿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鬼厲,口中“嘖嘖”兩聲,然後手上用力,硬是掰開了鬼厲的手指,將這噬魂魔棒丟在一旁。

而離開鬼厲的手掌後,噬魂上的光芒也很快黯淡了下去。

“撲通”一聲,突然從她旁邊發出。小白嚇了一跳,轉眼看去,卻是喝醉的小灰從她肩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重傷的主人身邊,嘴巴裏“嘖嘖”兩聲,伸手抓了抓腦袋,居然又睡了過去。

小白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死猴子!”

“呼呼……”

“你那個笨蛋主人快死了啊!”

“呼呼……”

“……”小白無言,對猴子翻了個白眼,一腳將猴子踹到一旁去,然後在鬼厲身邊蹲了下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傷勢,搖頭歎息。

……

夜色涼如水,寒意漸入骨。

鬼厲幽幽地醒來,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滿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火焰,沒有喧囂,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安寧祥和的一麵。天幕之上,無數繁星點綴其上,閃閃發亮。

或大或小,依稀如人的眼睛,許是有幾分調皮,這般戲謔地望著人間。

劇烈的疼痛,從右肩迸發,隨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堅強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平靜中帶著幾分關心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鬼厲轉過頭,看到了小白的容顏。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動作牽動了傷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傷得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厲低頭,隻見右肩處的傷口被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其他小傷口處,也都看得出被處理過了。這裏並無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的時候,小白的功勞。

他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謝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做什麽,主要還是你的命硬,居然在神劍禦雷真訣的威力下還能撐過來。”

鬼厲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在七裏峒裏決戰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陣心灰意懶,竟是呆在原地,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小白悠悠道:“說起來,還是七裏峒裏的金族百姓最倒黴吧!家園被火燒了不說,族人更是死傷無數,就算是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巫師,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厲身子忽然一震。

“他怎麽了?”鬼厲聲音突然沙啞了一般。

小白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悠然道:“我記得那個老頭和天上一個怪人鬥法,最後力竭而敗,身負重傷,而且連他們的聖器都……”

“他怎麽樣了,死了沒有?”鬼厲霍地爬起,一下子打斷了小白的話,而且很明顯地對所謂金族人的聖器根本就不在意。隻是他才一站起,忽地麵上痛楚之色顯現,腳下一軟,整個人搖晃起來,幾乎就跌了下去。

小白剛要伸手去扶他,鬼厲卻已經大口喘氣勉強站穩身體,但他額角之上,已然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來,默默地望著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鬼厲喘息道:“大巫師他到底怎樣了?”

小白道:“我帶你走的時候,遠遠看見金族人簇擁著那個老頭,具體生死如何,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鬼厲眼中掠過痛悔神色,一咬牙,轉身就走,隻是沒走幾步,忽地悶哼一聲,右肩傷口處的白色布帶已然紅了,同時麵容開始扭曲。

小白在他身後,淡淡道:“你還是休息一下吧!青雲門的‘神劍禦雷真訣’,哪裏是這麽容易消受的。”

鬼厲隻覺得體內經脈一片雜亂,氣息亂竄,本身修行的青雲門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書密法,全部亂成一團,自從他十年前叛出青雲以來,在魔教內鬥中廝殺無數,卻數今日傷得最重。

陸雪琪的道行,當真是一日千裏啊!

他心裏微帶苦澀地這般念了一句,卻還是強自忍住身體發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不顧生死也要去見那個大巫師,是為了碧瑤吧?”小白的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傳來。

鬼厲沒有回答,隻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後,望著那個倔強身影,長出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你厲害,你厲害!”說著,緩緩跟了上去。隻是片刻之後,她卻突然道:“今晚與你交手的那個白衣女子,和碧瑤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個?”

鬼厲身子一震,霍然回頭,緊緊盯著小白。小白麵不改色,在鬼厲甚至是帶著一絲凶狠的目光下,依舊微笑地望著他。

鬼厲喘著粗氣,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片刻之後,他緩緩地,卻又似對著自己內心,低低地道:

“這世上,隻有碧瑤一人是真心對我的!”

小白默然。

“為了她,我就是死了,又算什麽?”鬼厲慢慢地說道,然後挪動著身體,向前走去。

天際,星光璀璨,灑落人間。

小白幽幽歎息一聲,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向著原來休息的那個地方,大聲叫道:“死猴子,我們走了!”

“呼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