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酬謝

柳爺這邊在藥罐裏下了藥,屋裏也開始清理戰場了。

有了李勝利的提醒,幫忙的小夥子們,也在嘴上紮了布巾以防傳染。

看著不斷被端出來的便盆,得了趙滿奎提醒,不能出小院的李勝利,隻能麵壁隔絕那讓人細思極恐的畫麵了。

屋裏收拾的差不多,海爺拄著棍子、拎著一個小板凳出來了。

“勝利,真行啊,那一大包蟲子,可是滲人,坐會兒吧……”

白色的大海葵,對海爺而言,也就平常,常年跟土地打交道,那點玩意兒,對他一點兒影響也沒有。

“海爺,您老也留點口德……”

接過板凳,李勝利依舊麵壁坐著,開始跟海爺聊天。

“勝利,我看你師父的手藝不大行啊……”

海爺人老成精,剛剛李勝利運針的一幕,他也看在了眼裏。

不論年紀的話,一老一少兩個郎中,本事大的應該還是救了自己命的李勝利。

“術業有專攻,他在藥學上是好手。

海爺,再說了,如果是大拿,誰會到這兒來?”

柳爺的專長,李勝利還沒發現,隻能按著塔糖大黃湯來,給他個藥劑師的名頭了。

他跟海爺家的關係也不一般,所以也沒藏著掖著,直接說了實話。

“還是你小子實誠,你給那幾個小子弄的買賣,我聽老大說,要拉小老虎進來?

那孩子是該管管了,眼裏有殺氣啊!

這次好懸你救了他老娘,不然將來必成一害。

窪裏這邊你隨便折騰,誰要是敢告黑狀,哼哼……

這可不是城裏,海爺扒了他家祖墳,做生產隊的漚糞坑!

晚上家去吃飯,老大他們進城的時候,我就讓你大娘曬了被窩。

寡婦門裏事兒多,我先回了。”

看著拄著棍的海爺離開,李勝利笑的燦爛,窪裏的事情妥了。

海爺都說了,誰敢告黑狀就扒祖墳,這在農村可是大忌,尤其是窪裏這樣有傳承的村子。

有窪裏村在,上山能打獵,下水能抓魚,吃飽之後,吃好也就不遠了。

海爺走了不久,趙滿奎也站在了院裏,跟海爺說的差不多,寡婦門裏事兒多。

作為支書的趙滿奎,也不敢在屋裏久待。

收拾完戰場的趕屎隊想走,也被趙滿奎攔了下來,一人為私、二人為公、三人為大大公。

這樣的道理,能坐穩支書位置的趙滿奎門清,許多事都要有個見證的。

柳爺的補藥煎好,裏麵的張定國喝了之後,據出來的柳爺說,臉上已經有了血色,李勝利這才站了起來。

剩下的就是按時喝湯藥、按時打蟲了,這次下了成蟲,蟲卵還在。

蛔蟲病的治療,也不是打完一次就算完的。

屋裏沒了外人,不一會兒,張寡婦也拎著一個小木箱出來了。

拎著小木箱的張寡婦,沒管忙前忙後的海爺,而是走到李勝利的跟前,‘噗通’跪了下來。

“謝謝神醫救命之恩,小女子以後必定夜夜為您祈福。”

一聽張寡婦開口就是戲詞兒,李勝利一陣頭大,這都哪跟哪?

“張家嫂子,要謝就謝滿奎大哥吧!

不是他幾次三番的請我,又讓家裏三個孩子去了兩趟城裏,我也不會來窪裏。

作為支書,他怕村裏人求醫問藥難,可是費了不少的心力。

為了請我,趙家三個小子,一口一個‘叔’的喊我,夜裏就睡在馬車上。

這是啥月份,沒有那三個小子,你家的孩子可是懸了……”

李勝利可不是真正的十七歲孩子,現在該說什麽話,他是清楚的。

將救命的功勞,一大半甩給趙滿奎,也不提診金藥費的事兒,轉身就要離開張寡婦家。

“神醫等等,這是家裏我老公公留下來的。

說是寶貝,我也讓人看過,都說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

您對我家定國有救命之恩,這一箱東西,就當診金藥費了,您看行不行?”

張寡婦說完,也不起身,跪著就將小木箱推到了李勝利的麵前。

聽張寡婦的話裏有深意,李勝利也沒第一時間開箱,而是轉頭看向了趙滿奎。

“勝利,救命是大恩,書上不是說要毀家相報嗎?

祖上傳下來的,再寶貝有家裏的獨苗苗寶貝?

沒了獨苗苗,這寶貝不還得燒給祖宗,屁用沒有。

不夠你就說,夠了也不要補,這一來一回才是張定國的造化。

這有房子有地的,舍了祖上好處,留得命在,才是正理。”

趙滿奎說完之後,張寡婦應了,李勝利這才開了箱子。

箱子本身的做工、用料都不錯,跟李勝利從趙老敢那裏換來的藥箱差不多,應該也是黃花梨的。

打開箱子之後,看到的是一個個黑漆漆的蠟丸,足有拳頭大小。

箱子分上下兩層,一層十幾個蠟丸,總數一共二十多個。

上下兩層,各有一個打開一部分的蠟丸,通過缺口看到蠟丸的結構。

一層油紙一層蠟,破開的這個蠟丸足足封了五層蠟。

仔細的看了一下破口,又聞了聞味道,李勝利將開口的蠟丸遞給了柳爺。

柳爺先是聞了幾下,這才眯著三角眼看向破口,看了幾次之後,三角眼一瞪,有些驚詫的看了眼李勝利。

李勝利對柳爺點了點頭,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張寡婦,這才開口問道。

“張家嫂子,新社會了不興下跪,你家裏這木箱,也是當年得自王地主家的吧?

箱子裏是藥材,龍涎香,以前挺值錢的,這兩年應該不怎麽值錢了。

雖說不值錢了,但隻要有人要,應該能換點錢的,具體什麽價,我也不太清楚。

這個謝禮對我來說有點多了。”

龍涎香現在肯定是不值錢的,但李勝利覺得,這一箱二十幾顆,怎麽也得賣個百八的。

帶著年份的殘參都能值個十五塊,這東西應該也差不多的。

“是從王地主家弄來的,我老公公說是從床下暗格翻出來的,還以為是寶貝,原來是藥材啊!

現在藥材隻有公家才要,這龍涎香來路不明,送去藥材公司也會給家裏惹麻煩,隻要神醫不嫌少,那就當診金、藥費了。

剛剛支書也說了,如果定國救不活,我也活不了,留著也沒用,隻能燒給祖宗了。

神醫,您就拿著吧,如果能用這些龍涎香救人,就算是我們也積德了。”

傳統但又有敏感度,知道是藥材,張寡婦也就不糾結了,跟趙滿奎又推讓一番之後,李勝利這才收下了診金。

“張家嫂子,我這幾天就住在支書家了。

草藥先喝上幾天,過個七八天帶他過去複查一下,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蛔蟲病屬於外邪,隻要打掉了蛔蟲,就算外邪盡去。

身體康複起來也是很快的,如果不計體內殘存的蟲卵,治這種病,比治感冒都快。

完成了統哥的任務,得了龍涎香作為獎勵,李勝利的心情也是愉悅的。

出了張寡婦的家門,柳爺這才貪婪的看向了李勝利手裏的箱子,礙於趙滿奎在場,他也沒多說什麽。

“柳爺,王地主知道嗎?

是什麽人家,家裏的醫書、藥箱都挺講究的。

上次我換了點醫書回去,都是正統典籍,民間的醫書不多。”

從王地主身上得了兩次好處,李勝利不由的有些好奇,這王地主是個什麽身份,在醫藥上這家挺講究。

“多半是當年的禦醫王家,比我家晚點,乾隆末年的傳承,雖說沒出過大醫,但用藥診病都很穩妥,不離經典。

這樣的醫家,也就太醫院能養的住,到了民國大醫橫行,他們家沒挺住,靠著祖上的田產做了地主。

如果能挺到現在,他家的傳承進醫院正好,穩妥不跳脫,用藥看病四平八穩。”

分地之後,王家的傳承斷了幹淨,提及同行,尤其是斷了傳承的同行,柳爺臉上也多了黯然。

看李勝利的眼神,卻更加的清明閃亮了,這小子是個人物,一知半解就敢下手。

而且能一下吃死所辨之症,這個就很厲害了,一般的大家遇到詰問,也會動搖,這小子愣是八風不動。

生生憑著半吊子的藥劑,把張定國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這都傳承不下來,我看以後中醫傳承要出問題了。”

聽了柳爺的話,李勝利這邊也發了感慨,王家這樣最正統的中醫都沒法傳承,就別提柳家這樣的了。

“你懂個六!

越是平穩的中醫,越是傳承困難。

遇上疑難雜症,別的醫家可以曲徑通幽,正統醫家不成,必須用經方古法。

這對辨症、辯藥的要求有多高你知道嗎?

聞味辯藥隻是基礎,藥方是千年不變的,可藥材不是。

想要開方見效,他們對藥物的把控,不能有毫厘之差。

煎藥的火候差了一絲,一劑藥下去就會不見成效,當年他們可是給皇家治病的。

開方製藥無效,病治不好,結果怎麽樣,你猜的到吧?

他們要選個傳人,那可真是搜遍天下。”

柳爺這麽一說,李勝利這邊也是受教了,這些正統的醫家,就是他跟杜長林所說的中。

沒了正統的醫家,其他醫家就沒了標準。

柳爺說的不錯,藥方千古不變,藥物在變,沒了正統的中,別的藥方也就沒了標準。

“柳爺,受教了,要不我也學個正統的?

我看我就缺這些基礎的醫理。”

聽了柳爺的說法,李勝利不由的對正統中醫起了好奇,貌似學正統才是最優的選擇。

“你?你學你傻蛋!

從現在開始學,五六十歲能診脈開方,用處還不大。

前三四十年,你學的手藝,早前兒在宮裏隻配拿著太監試藥。

願意你就去學,以後張定國這樣的病,弄死你也治不了。

你用四一的大黃甘草湯,做鎮吐利便之用,一下就能送他入土。

正統隻能拿來參照,真要瞎了心,想用正統的手段包打天下,你起碼得活過一百二十歲。

不是柳爺咒你,看你的樣子,也不像能活一百二十歲的貨!

省省吧,別給柳爺添堵。”

說完柳爺的倒三角眼一耷拉,就不再理會有些想不開的李勝利了。

哪個醫家不讀經典?

可又有哪個醫家不需要掙脫經典的束縛?

李勝利太小,對中醫的理解不夠,柳爺不想跟他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