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祛病(上)

張寡婦家門外,見有人抹了眼淚,周圍的人也開始議論了。

一些不明就裏的張家婦女,當即就哭起了本家嫂子的不易。

張定國是個沒成家的孩子,長輩不能哭晚輩,同情的淚水,隻能流給張寡婦了。

“都特麽閉嘴!

院裏正給定國瞧病呢!

張石頭家的,幹活不見你這麽積極,上門哭喪你倒是頭一個,滾!

都閑著筋疼是不是?

用不用我給你們派點義務工?

都滾家去,該收拾院子就收拾下,該做鞋的也別閑著,日子過好了燒的。”

門外起了哭聲,趙滿奎就從張寡婦院裏快步走了出來,一通數落下來。

門外的婦女們立馬作鳥獸散,這時候的村支書,別說罵幾句了,一個嘴巴子上去,這些婦女也得忍著。

趙滿奎這樣,能帶著全村吃上飯的,威嚴更重,平素在地裏幹活,壯勞力偷懶,他都懶得罵直接就揍。

驅散了看熱鬧的婦女,趙滿奎也沒回張寡婦家,直接奔自己家而去。

一旦張定國死了,還得有老爹趙四海坐鎮的,不然壓不住張家人。

人死為大,壓服張家人,隻能靠老人跟輩分了。

不放心的趙滿奎走了,正在熬藥的柳爺,也不時的掃著站在院裏的李勝利。

大黃甘草湯出自金匱要略,是書中的經方,藥方是沒問題的。

但藥性對病入膏肓的張定國不成,再加上打蛔蟲的塔糖,在柳爺看來,此劑湯藥對其而言不啻虎狼。

雖說李勝利減少了原方中大黃的用量,但大黃苦寒,為峻烈攻下之品,多少都不是病入膏肓的人該用的。

“爺們,咱們先用塔糖試試成不成?”

理清了藥性,柳爺對著李勝利招招手,在他看來,西屋炕上那貨,多半活不成了。

與其用中藥湯劑,不如用現成的塔糖,這樣穩妥一些。

聽了柳爺的建議,李勝利的眉頭一挑,果然是人老成精,這老貨的經驗手段倒是厲害。

“吃死了,就賴塔糖身上,無非是藥廠的藥,躺著那位也有蛔蟲病是不是?

這道理走到哪都說的清,人不成、藥不行,死了白死?”

李勝利的回答,讓柳爺的雙眼都帶上了亮光。

心想,這小子真是不錯,小小年紀不管醫術好賴,心思算是學到位了。

就憑這心思,以及他的正骨手法,後半輩子吃喝不愁了。

“就是這話,小子,接我柳家傳承吧!

不成,柳爺給你磕三個,我代我爹收徒。

你要是覺得輩分低,我再給我爹磕三個,代我爺收徒,以後我也喊你一聲‘叔’咋樣?

隻不過我爹那輩人,出的名家不少,你本事差了,以後會被人恥笑有辱門楣的。”

說著,柳爺放下扇風的蒲扇,下身就要給李勝利磕一個。

在他眼中,李勝利這小子,讀醫書通透,學手藝靈巧,治病的時候果斷。

絕對是醫家最好的傳人,柳氏一脈如今風雨欲墜,他要是死了,以後就沒有溫病柳氏一說了。

因為溫病以吳門為主,柳氏幾代人耗費百年心血,才在四九城立足,一旦沒了直係後人,柳氏一脈也就沒了。

如果不是家族人丁不旺,四九城各大中醫院,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

“您老別玩這個,您都說了一脈傳承之人,要從三四歲開蒙。

我都十七了,您還是個半吊子,沒有名師指點,傳承一脈醫家,您老說我有這麽想不開嗎?”

止住柳爺有些荒唐的動作,真讓他磕下去,就是給了這老貨承諾,萬一承接不了柳家的傳承。

李勝利也怕這老貨將來托夢罵街。

“小爺,您是擔心這個啊!

不怕,我柳家算是溫病分支,吳中是溫病派老巢,吳門那邊還有祖宗級的醫家活著。

到時候咱們爺倆一起去吳中,我舍了老臉不要,一個頭磕在地上,到吳門撒潑耍渾。

不信那些個老貨,不為溫病傳承出力,別說一個名師了,整個吳門都得教你。

等你學成了,再回四九城開枝散葉,你自己開山立戶,再弄個溫病李氏。

到時候多生幾個孩子,過繼個給我柳家,咱們一門出兩派,多好?

這大好的前途,可別給炕上那個死鬼毀了。

要是吳門那邊,知道你萬法不明就敢下藥害人,隻怕會質疑你的心性,不會傳授技藝啊!”

見柳爺繞了一圈,還是在張定國身上糾結,感受到了他剛剛的誠懇,李勝利說道。

“柳爺,您剛剛那聲小爺,喊得我三百六十個毛孔都舒展了。

您說,我要是藥到病除,治好了張定國,吳門的祖宗們會怎麽看我?”

接了統哥的任務,李勝利覺得張定國這事兒多半是沒問題的。

因為統哥是好人係統,不會害人,雖說有些不靠譜,還經常不理會自己,但大致的人品還是有的。

有了定心丸的李勝利,索性跟柳爺開起了玩笑。

“那就是拓醫家傳承的大才,這樣的徒弟,師父是要上門求告的。

在早前,如果有這樣的徒弟,師父不僅要幫著徒弟養家糊口,還要幫著娶妻生子。

如果師父家裏有適齡的女孩,一定要嫁給徒弟開枝散葉。

師父的家財也會分給這樣的弟子,即便是子嗣眾多的醫家也大多這樣。

隻要傳承不絕,子嗣們就有徒子徒孫供養。

我這也就是沒趕上好時候,不然我在家裏吃孝敬就夠了。

小爺,炕上那人黃土埋鼻梁了,咱們不鬧成不成?

你要是不救他,以後我喊你一聲‘小叔’也成呐!”

自打頭次見麵,李勝利治好了柳爺的腿,這位名叫柳仲綸的柳家傳人,就被他抓住了心。

家族傳承是他的執念,遇上了醫道奇才,別說是臉皮了,賣了他都成,無非他不算是柳家傳承,隻是子嗣而已。

丟臉隻是丟柳家祖宗的臉,而不是柳家傳承的臉。

人過留名,開醫家傳承不易,傳承的臉麵大過祖宗的顏麵。

“別介!

您都六十多了,喊我小叔,那是要折壽的。

張定國的病,我看的大差不差,蛔蟲病伴發腸梗阻,就是蛔蟲堵了腸子。

不用利便的大黃,給他吃一罐塔糖,也不一定見效。

治他雖說風險不小,但也有幾分希望,以甘草的中平,化大黃的苦寒,瀉力不減的同時配上塔糖攻伐。

隻要他能撐過那一泡屎,性命當無大礙。”

李勝利的大黃甘草湯,取的是兒科醫案調整過的藥方,本該大黃四、甘草一的藥方,調整成了一比一。

這樣的湯劑,已經溫和無比了,再改,大黃的效力就沒了。

見柳爺說話坦誠,李勝利也就交了底兒。

“配伍有經方,藥理也說的通。

但是,小爺,中醫一途,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人命關天的大事,您可千萬別行險。

這是咱們爺倆首次聯合出診,一出手就折了人命,好說不好聽的。

我也知道醫者仁心,可頭次就碰上這麽個糟心玩意兒,我這心裏有些慌。”

柳爺跟李勝利的合作,混飯也不是主要目的,考驗傳人才是第一要務,小院裏的東西,保他溫飽無虞。

隻要他舍下柳家傳承的麵子,能管他飯的人有的是。

初步接觸之後,柳爺想要考教考教李勝利,現在看來這人真是不錯,很適合柳家的傳承。

涉及到了傳承,柳爺這邊,就有些關心則亂了。

炕上的張定國,狀態實在太差,一旦失手,傷了李勝利的信心,毀的可是他柳家傳人。

李勝利的診病辨症過程,他也看過,不說是隨便一扒拉也差不多。

腸梗阻,蛔蟲堵了腸子,柳爺是理解的。

可扒拉扒拉嘴唇、舌頭,就能判斷的這麽清晰,柳爺是不信的。

他是溫病柳家的子嗣,不是一竅不通的傻小子。

辨症問疾真要這麽簡單,那他早就是醫家傳人了,還用的著找李勝利?

“柳爺,您還是信不過我啊!

要不我跟您仔細說說辨症?”

見柳爺還是沒信心,無非要等著藥煎好,李勝利就想跟柳爺過過手。

“甭玩這套,跟誰不會耍戲法似的?

是不是腸梗阻,要開膛破肚看過才算。

你胡亂一扒拉,憑著舌象就能細微辨症,不是說不成。

那人就差一口氣進棺材了,即便你的細微辨症是對的。

萬一合了甘草的大黃,出不了利便之力,塔糖也是拿人的藥,兩劑藥勁兒絞殺之下,他還能有活路?

這樣的急症,在公家醫院無所謂,診所、遊醫,都是不便接納的。

你有擔當是好的,出手果決也是好的,但還有句話說的好,君子坐不垂堂!

遠離這些坑人的玩意兒才是正理。”

李勝利要過手,柳爺卻不接招,中醫理論一家一套,你隻要敢聽,他就能說的你服服帖帖。

可理論好聽,治病不一定好使,像張定國這種命懸一線的。

一劑湯藥下去,萬一死了,你都不知道他是被藥死的還是病死的。

說不定,藥劑入口的時候,人就挺不住了,隻要湯藥沾唇,病家肯定認為是藥死的。

柳爺不僅吃過玩過,也聽過見過,人要倒黴了,放屁也打腳後跟。

在他看來,張定國死了最好,所以他剛剛沒有繼續給藥罐扇風,湯藥的熬製也慢了下來。

說不定張寡婦跟邊上的人鬧騰一下,炕上那坑人的玩意兒,自個兒就會過去。

“柳爺,藥差不多了,張定國體虛,藥力不必十成十。”

聞了聞藥罐裏竄出的蒸汽,李勝利也想學學柳爺他爹,聞一下就能知道藥方。

可傳奇手段,哪是那麽容易學的,在柳爺不善的眼神裏,李勝利隻能無奈聳肩,學醫之路漫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