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低頭做事(中)

進了東華門信托商店,李勝利先大致掃了一眼,果然跟張股長說的差不多。

這邊家具是大頭,自製的架子床,民國時期的銅藝床,衣櫃、寫字台,以及桌椅板凳之類的貨品,占了差不多一半的空間。

剩下的才是自行車、舊衣服、鍾表擺件等各式雜貨,有些西式的鐵爐子,這邊也擺了不少。

信托商店,大多還是以區域為主,經營百貨委托的,隻是在經營的過程之中。

或是因為客戶群體,或是因為營業員的專攻方向不同,才有了一些差異。

比如北新橋的自行車,東四等處的日常雜貨,以及東華門的家具。

“謝公子,咱們今天就先玩一把。”

掃量完了,李勝利對謝飛說了一句,也不解釋,就走到了離他最近的櫃台,對著一個男營業員說道:

“我找張科長,給我去找一下。”

“你特麽哪蹦出來的?

粗聲豪氣的嚇我一跳!

找親戚自己找去,甭在這充大個。

這是信托商店,委托寄賣的地方,你要麽買東西,要麽賣東西。

城外領路的還給個腳費呢,你特麽臉大啊?

上來就問?”

與李勝利預料的差不多,隻不過沒有這麽激烈,瞧著張牙舞爪的男營業員,隻怕他再說話,就要開仗了。

李勝利身後的謝飛,可忍不了這個。

他跟李勝利走在了一路,就算是一夥人,被人罵成這樣,自然就想找回場子,一步就踏進了男營業員的視線之中。

見李勝利身後,還有個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的謝飛,男營業員的罵聲,也就消失了。

人靠衣裝,一身農村小夥打扮的李勝利,顯然不如一身中山裝、腳蹬黑皮鞋的謝公子對人有威懾力。

看了看還想往上衝的謝公子,李勝利伸手攔了他一下說道:

“看到了吧,這就是衣服不同,結果不同。

我穿這身就是土鱉,你穿這身就是幹部、就是公子,就值得人家高看你一眼。

這慫貨出口傷人,也就肖虎不在,在的話,能抽掉他的滿嘴大牙。

開口傷人,也要分人的,如果我身後有肖虎站著,他嘴裏連個屁也蹦不出來。

謝公子,你去給他說,咱們是來找後勤張科長的,保證這孫子笑顏如花,跟特麽個老鴇子一樣。

給他說,算他孫子命好,今天就饒了他。”

當著男營業員跟謝公子的麵,李勝利給兩人講了課。

聽完他說的,男營業員臉色慘變,聽話聽音兒,李勝利嘴裏罵罵咧咧的不幹淨,他就知道遇上硬茬子了。

等謝公子再上前,他不笑也得笑了,點頭哈腰應承完謝飛,這貨腳不沾地的就跑了。

“這就是書上說的前倨後恭、以貌取人、奴顏婢膝,這樣的貨色成不了氣候,還容易挨揍。

遇上裝聽不見的,或是客客氣氣問你哪個張科長的,前者陰後者沉,都不是好對付的貨色。

在你們單位,跟這貨一樣喜怒在臉上的,好對付也好交往,問怎麽做事,一盒煙也就夠了,但跟著他們隻能學皮毛。

喜怒不形於色,每天就是看報喝茶的,就不怎麽好分辨了,需要仔細的觀察。

看報紙也帶著套袖的,多半仔細,這樣的人有的好交有的不好交。

貪婪的,小恩小惠就能交往,但他不會跟你交心。

不貪的,你就得多幫著人家幹活了,興許就是個可以教你長進的大拿。

至於一心做事,挑不出毛病的那些,你就別靠上去了,人家看不慣你的,也絕對不會教你做事。

這些該值十張煙票了吧?”

李勝利的話,讓謝公子陷入了沉思,等東華門的張科長過來的時候,他也沒想清楚。

“張科長,北新橋的張股長介紹過來的,有事兒請您幫忙。”

跟著男營業員走來的張科長四十多歲,跟北新橋的張股長差不多,也是一身藍色的大褂,袖口帶著套袖。

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個大王八,這也是老話,也算比較好使。

北新橋的張股長是個老實人,東華門的張科長也差不多應該是這樣。

“小李是吧,老張都給我說了,老肖我也認識,走吧,我帶你去倉庫找一下。”

因為兩人差著歲數,張科長也就沒握手,招呼了李勝利一句,也沒管那個男營業員,直接就轉頭往回走。

“瞧見了吧,那慫貨在這也是個不受待見的。”

接茬提點了謝公子一句,李勝利這才跟上張科長的腳步。

人情關係,自古至今都是好使的。

就跟李勝利挑醫書的時候,張股長說的一樣,除了有委托的貨物,信托商店擺在台麵上的東西,都是讓人挑了八百遍的。

現在的大環境,就是物資供應相當的緊張,但凡是屬於信托商店的好貨,輕易是不會拿到台麵上的。

好東西,要麽內部消化了,要麽就用來走關係了,實在賣不出去,就堆倉庫裏等時機,總好過讓隨便什麽人買走。

不僅是李勝利會人情往來,多半人都會的,這跟吃損耗也是差不多的樣子。

與供銷社的殘次品相比,信托商店這邊的可操作度更大一些。

就跟李勝利正在進行的賣估衣買賣一樣,北新橋的那些衣服包,打開了擺上台麵,就不是兩塊錢一包了。

一件衣服至少五塊以上的價格,一包最少也值百十塊的。

但那些衣服,多半是清末民初的西裝、長袍,現在雖說沒有破肆舊一說,但賣那些不合當下形勢的衣服,信托商店的領導也會承擔風險。

所以好好的東西,就成了倉庫裏等待處理的破爛,讓李勝利有了投機倒把的機會。

想在信托商店撿漏,眼力、運氣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有個熟人。

這也算是信托商店的潛規則了,所以張科長說話的時候,也不避著那個不受待見的男營業員。

信托商店的家具倉庫,裏麵都是大件,所以張科長這邊,自己就可以拿著鑰匙過來。

如果是存放手表之類的倉庫,那就麻煩一些了,庫管、會計是必須要有一個到場的,兩人才能為公。

“樟木箱八塊,柳條箱大的三塊,小的兩塊,老式的衣箱五塊。

如果是放在自個家裏用,那邊有些套在一起的老衣箱,不挑不撿十塊一套,裏麵大大小小至少三件。”

開門的功夫,張科長就給報了價,八塊錢一個的樟木箱,李勝利也不知道市價的高低,有些無從判斷。

跟北新橋的正經倉庫不同,東華門這邊的倉庫應該就是門麵後麵的民房改的。

開門之後,屋裏依舊是暗沉沉的,李勝利抬步上前掃了幾眼,實在是看不清箱子的具體成色。

“張科長,我看裏麵還有方桌,那玩意兒多少錢?”

沒有市價對比,李勝利隻能拿物件對比,如果屋裏有羅漢床、太師椅之類的玩意兒就好了。

他在北新橋那邊買過,知道大致的價格,張科長跟他之間,畢竟還隔著一個張股長。

直接詢問張科長羅漢床之類的價格,也怕把北新橋的張股長給裝進去。

“硬木的八塊,軟雜木的五塊,庫裏沒有軟雜木的方桌,一色都是硬木的。”

張科長這邊多少有些公事公辦的意味,回頭看了看二層的門麵,李勝利手一引說道:

“張科長,我是外行,咱們進去看看?”

隔牆有耳、隔窗有眼,白天在室外,很難看到玻璃窗裏麵的情況,內兜裏的大前門,也不好在院子裏拿出來。

李勝利隻能讓張科長進倉庫再說了,掃了李勝利一眼,張科長微微皺眉,也沒拒絕,一步就踏進了倉庫。

順手拉開了一旁的燈繩,一百度的燈泡,在堵了窗的倉庫裏,也不顯的亮堂,隻是視線比之前好了一點。

“張科長,來的匆忙,隻帶了條煙,您幫幫忙。”

進屋之後,李勝利就不急著看家具了,直接從內兜裏抽出了馬糞紙包裝的整條大前門。

張科長也是個識貨的,借著燈光掃了一眼,就知道是大前門,四塊五足夠讓微微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了。

“價格沒法變,統貨的家具,一般都是八塊。

但木材種類、雕刻手藝、配套的銅活、鐵活,是不做區分的。

想要好的箱子,就選老箱子,樟木可不是最好的木材。

這間倉庫,套在一起的箱子,有十多套是檀木的,這樣的不妨十塊錢買回去,裏麵套的小箱子也是一水檀木的。

這是當初木器廠回收檀木小件的時候,給的價格不合適,藏在大箱子裏的。”

有了一條大前門做鋪墊,張科長這邊就更實在了,一句話就點出了統貨八塊的漏洞。

而且還給李勝利透了點小道消息,這就涉及到了公對公之間的齷齪了。

有些時候兩個單位之間的物資調配,隻是上麵開的一張條子。

木器廠,顯然不會向信托商店提供貨物,錢也不要想了,即便有錢,也會被上級單位截留。

到手的東西,誰也不會輕易放手,手裏有了物資,說話才有底氣,現在可是拿著錢買不到東西的年月。

物資供應的捉襟見肘,也讓下麵的單位,在物資調派的時候,滿滿的都是小心思。

就跟北新橋的舊衣服,不送去造紙廠打到紙漿裏,是一樣的原因,即使是兩塊錢一包,這兩塊也是北新橋的。

得了張科長的小道消息,李勝利就知道接下來怎麽辦了。

“張科長,檀木的箱子、椅子、羅漢床、方桌,給弄他一千塊錢的?

一千五的也成。

事情做完了,我給您二十斤白麵。”

倉庫裏隻有三個人,李勝利也沒必要藏著掖著,謝公子早就有了下家,屬於跑不掉的貨色,所以他就直接開了條件。

檀木,李勝利在北新橋也聽過,就是紅木。

肖虎那邊的錢至少還有六千多,這是一筆大錢,隨隨便便花不出去的大錢。

花個一兩千、兩三千,撿點算是不要錢的紅木家具做家底,剩下三千塊,依舊是花不了的大錢。

如今糧食才是各家最大的花銷,可又有定量限製,一家一月五六十塊,也就到了天了,再多是花不出去的。

供銷社裏的一多半東西,都是憑票購買的,城裏的兩家還能分一些,鄉下的趙家,恐怕一年也見不著什麽票證之類。

李肖兩家,隻有兩個在職的工人,每月單位給的票證,能花上十塊錢,就算很不錯了。

除去工資,能補貼家用的,不過二三十塊錢,三千塊,足夠三家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