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低頭做事(上)

見李勝利轉身就出了書房,老丁推了推落到鼻梁上的花鏡,眼睛眨了幾下,歎了一口氣,還是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請董大夫來一趟我家,我需要問一下丁嵐的病情。”

撂下了電話,老丁再歎了一口氣,眨著有些刺痛的眼睛,走到了書房的窗前。

看著一身舊時衣裳的李勝利,上了吉普車,老丁又對著緊閉的房門喊道:

“小馮,進來。”

話音未落,書房的門就被馮大姐打開了,看著站在窗口的老丁頭,馮大姐的眼裏也跟謝飛一樣帶著忐忑。

“謝家還有其他家,別跟他們走的太近了,不好!

丁嵐,也快高中畢業了吧?

讓她上中醫學院吧,待會兒把董大夫領進來。”

一聽家裏老丁頭的安排,馮大姐的忐忑消散了大半,眉頭也皺在了一起。

丁嵐作為家裏最小的女兒,萬千寵愛都來自她這個當媽的,至於老丁頭。

一個能把自己的兒子送去高原一線當兵的父親,不打她已經算是慈祥了。

“老丁,李勝利……”

自家的小女兒是嬌生慣養的,老丁頭的說法雖說不是指婚,但目的也是極其明確的。

讓自己的小女兒去迎合那個李勝利,這點馮大姐是不讚成的。

“婦人之見,你比那個用舊衣裳裹著自己野心的小孩子差遠了。

你眼中的那些青年才俊,在那個小醫生的手裏,隻怕三招兩式也走不了,就會被害死的。

懂進退的是那個小醫生,人家能看到的高度,未必比我低。

人家給了你最好的提醒,讓你保全家庭,你這眼光啊,不太適合你現在的工作。

待會兒,董大夫來了,你就給單位打個報告,病休一段時間吧。

老大媳婦在西北懷了二胎,你去照看一下也好。”

沙場戰將,很難走到副司令的位置,老丁的暴躁不過是表象而已。

借著輪休,借著李勝利,借著即將到來的董大夫,老丁也給家裏說了自己不該說的話。

他的話,馮大姐就不能隨便聽聽了,這幾乎就是命令。

“我……”

馮大姐剛要辯解幾句,卻被老丁輕輕揮揮手趕出了書房。

“老丁那邊我說通了,還是那句話,這事兒就這一次。

下次我就摘鈴鐺了,不信邪,就讓他們來。”

吉普車上,見四合院快到了,李勝利才沒頭沒尾的說了兩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謝飛的還是說給副駕駛的。

到了南鑼供銷社,吉普車依舊停在了大街上,這次謝飛沒有跟著車一起走,他下車之後,吉普車就絕塵而去了。

“怎麽著?

想跟我學手藝啊?”

掃了一眼身上還殘存著拘束的謝公子,李勝利有些戲謔的問道。

謝公子能跟上來,弄不好就是他家裏的點撥,風雨欲來,人們不會全無知覺。

隻是想不到風雨的烈度而已,像李懷德、像老丁,可能早就對局勢有了預測。

隻不過他們的預測,還有很大的局限,風雨一來,就是傾九天之水的架勢,是個正常人也不會預測到那樣的結果。

“李勝利,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謝飛,我爸是……”

謝公子想要重新自報家門,卻被李勝利揮手打斷了。

“別跟我說你爸,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要是說到了你爸,你該叫我叔的,以後這也難說……”

到了夾道倉庫這邊,軍車已經走了,軋鋼廠的運輸隊跟裝卸隊,正在從車上往下卸黃梨木藥櫃。

將北新橋的提貨單給了肖虎,讓他一會兒帶個小車過去提貨,醫書,張股長那邊自然會給選好。

三十包書,李勝利也就不做挑揀了,三千本醫書,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的裝車時間,挑不挑的沒意思。

讓肖虎留下拉舊書的貨車,給柳爺那邊卸完了舊書,還要去東華門的信托商店一趟。

做戲做全套,正好謝飛在這,張股長給介紹的東華門的熟人是個科長,不一定好打交道。

謝公子的身份,應該還是有一定作用的,涉及到了官麵上,這些子弟也就硬氣了。

帶著一臉憋悶的謝飛,去南鑼的供銷社買了一條大前門,李勝利才領著他往東華門那邊走去。

“哥們,我能給你弄著中華的票,要不要?”

見兩人之間沒什麽共同語言,謝飛就說起了子弟圈裏比較時尚的話題。

子弟們倒騰批條,大概也是從這個時候興起的,他們手裏有豐富的生活物資。

四九城的佛爺們,又是個個削尖了腦袋無孔不入的,甚至於有的子弟家裏,就偶爾做些倒買倒賣的營生。

榮華富貴,這四個字,算是放之四海皆準的。

一些稀缺的物資,從大院流向鴿子市,又變成錢鈔流回大院,消費到老莫、東來順、烤肉季這些地方。

差不多的圈子,會一直流傳下去,無非是物資換的多了一點,消費的地方也越來越有特色而已。

“成啊!

你想換什麽?

我就是個窮鬼,沒什麽太有價值的物件跟你謝公子做交易。”

腋窩下夾的大前門,李勝利還真抽不來,帶著過濾嘴的中華不錯,但很難買到。

即便有特殊的煙票,供銷社有沒有貨,還是要看人家臉色的。

部長煙,可不是白來的名號,想要從供銷社買到,不是供銷社的親戚,就得是現管的那些幹部。

進口的過濾嘴,還沒多到無限量供應的程度。

“能給我說說要在衛生局怎麽幹嗎?”

這就是家裏給謝飛的任務,望著走路特意放慢步速的李勝利,他也能看出這是在約束自身。

雖說是空降的幹部,但衛生局的工作,謝飛一直沒能上手。

經過李勝利的點撥,他也知道了原因在哪,無非是那身將校呢的中山裝,拒人於千裏之外了。

沒有老人帶著的謝飛,在區衛生局,除了做領導安排的活,剩下的時間,就剩聽那些辦公室老油子扯淡了。

回去之後,他也沉思過,可對於自己的工作,依舊沒有清晰的脈絡,總覺得處處掣肘。

“哦……

職業規劃。

這活兒值十條中華,我隻給錢,你看成不成?”

聽了謝公子的說法,李勝利回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臉,並給他開了價。

直接訛謝公子十條煙,李勝利沒那麽下作,無非是給錢不給票,讓他去弄煙。

謝公子說的煙票,對李勝利而言沒什麽大用,給了他煙票,他大概率是買不到中華煙的。

至於茅台、五糧液則容易買到,隻要有酒票就可以,即便茅台年前剛從八塊落到了四塊二,也不是一般人喝的起的。

對普通人而言,如今的茅台多半不是用來喝的,它的禮品屬性,也是從現在開始的。

一塊多、兩塊錢左右的紅糧、永豐、京白、燕山春、京特、永樂、二鍋頭這類,都不是大眾化的白酒。

正經的酒鬼,現在喝八毛的散婁子都算比較奢侈,三四毛的散婁子,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能把中華、茅五這類作為日用品的,也就大院子弟了。

“可以,不要錢也成。”

十條中華也就一百零五塊,別說家裏了,就是謝飛自己也有這樣的家底。

與家裏的任務相比,一百多塊錢,對謝飛而言,還真是不算什麽。

“便宜不可占盡。

我就一小老百姓,你給了我中華煙票,我也買不著煙。

錢,該付還是得付的,以貪占論,一百多塊,夠槍斃了。

你那活兒,我之前已經給你說過了,無非四個字,低頭做事而已。

想要做事,你不能高高在上啊!

淺藍色的中山裝實在不喜歡,可以換一身工作服,你穿著將校呢,怎麽融入群眾啊?

官威官體在基層用,不咋合適。”

李勝利也不隱瞞什麽,直接說了自己的短處。

同時把在窪裏給謝公子說的話精練了一下,低頭做事,說出來簡單,做起來可真不容易。

就跟李老爹一樣,低頭做事,做的差點全家吃不上飯。

李勝利要是不做點投機倒把的買賣,李家吃飯都是個問題。

北新橋的張股長、肖長弓,也是差不多的樣子。

而窪裏趙家,跟李勝利差不多,投機倒把了,所以吃的肚圓。

李勝利跟窪裏大隊,要說違法犯罪也談不上,說是頭腦靈活也算勉強可以的。

對謝公子而言,低頭做事也不容易,這不僅需要他扒下身上的衣服。

心理上的高高在上,能不能扒的下來,才是真正的問題。

換了衣服隻是開始,如果不能低頭做事,隻是在那裝模作樣,那謝公子的以後是沒有前途的。

從基層開始,一項項的處理問題,麵對風雨迎頭前行,隻要人不倒,十年之後的謝公子想要嶄露頭角,那就很容易了。

路,自打李勝利想把謝公子賣給趙家開始,就已經給他指明了。

他還是要問,那就說明,這貨依舊在自詡高人一等,掃了一眼身後的謝飛,李勝利的眼神就不那麽善良了。

“李勝利,你的話我爸媽也跟我說過,可我就是不理解。”

聽到謝公子的回答,李勝利在心裏給謝家父母比了一個大拇指。

這樣的家庭已經很不錯了,可惜,謝飛跟陸軍總院的丁嵐一樣,屬於嬌生慣養的貨色。

謝家的父母也是忽略這一點,他連個群眾、疾苦的概念都沒有,再說其他的,哪一樣也是超綱的知識。

“謝公子,你是不知疾苦,這個沒事兒,以後有的是。

咱們先學做事。”

一邊說著,李勝利一邊把夾在腋下的大前門放進了夾襖的內兜。

因為前麵不遠處,就是東華門信托商店了,至於不懂疾苦的謝公子,看他父母的做派。

明後年這小子肯定是要吃苦的,以後有的是時間,來教這位自詡貴公子的貨色,怎麽直麵苦難。

當然,這也要有個前提,就是謝公子不能傻乎乎的躥回城裏。

“李勝利,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著不像好話呢?”

李勝利的說辭,對謝飛而言,有些雲裏霧裏,但對他不是很有利,也是可以聽的出來的。

走在前麵的李勝利沒有搭理謝公子的質問,現在是低頭做事的時候,哪有功夫給他說風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