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割愛情揮手上征途 教冒險登高嚇遊子

卻說亞蘺士夢中聽得叫聲,嚇了一跳,幸而子細聽去,是平日常來驚夢的洛因,在外扣窗說道:“亞蘺士君,再不起來,又要討叔父的罵了。”亞蘺士連聲稱是。急忙起床,洗盥畢,已是朝餐時候。走進食堂,見叔父列曼,笑容可掬的,已吃得腹笥便便,還拿乳羔炙雞,張著口大啖不止。瞥見亞蘺士進來,招手命坐,滿口含著食物,含糊問道:“你一切事都豫備了沒有?”亞蘺士答道:“都妥當了,我本來沒有豫備的事。”列曼拍手笑道:“好好!既如此,你快吃朝餐,那驛馬已在門外等久了!”遂回過首向洛因道:“亞蘺士遠行,你要寂寞了,然我望你善自攝衛,與時相宜。”洛因微笑道:“這自然,多謝叔父。”列曼點點頭,又對灶下婢說了許多看守門戶的要領,侍奉洛因的規矩。才說完,便把兩目直注在亞蘺士吃飯的口上,呆呆立著。亞蘺士雖才半飽,然沒奈何也隻得投匕而起。列曼口裏嚷道:“走罷走罷!”便橐橐的先自出去。亞蘺士見叔父先行,便來同洛因握了一握手。洛因還說什麽前途保重努力加餐這些話。亞蘺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裝著笑容,返身便走,上了馬車,在列曼對麵坐下。馭者加上一鞭,黃塵擁輪,去如激箭。亞蘺士眼中,惟仿佛見亭亭倩影,遙望車塵;而馬車一轉,正被列曼遮著,暗忖道:“予欲望洛兮,叔父蔽之……”然馬車已抵迦修荊士汽車驛了。兩人即換坐車中,未幾汽笛一聲,車動蠕蠕,既而如風行電掣一般,自驛間馳出。亞蘺士檢點過行李,列曼從懷中取出一封紹介信,說道:“這是我故鄉剛勃迦府的駐紮領事丁抹國的芬烈謙然氏寫的。”便要讀給亞蘺士聽,什麽“有博物學士列曼君”。又是什麽“有地底旅行之大誌”。亞蘺士雖隨口答應,其實並沒聽得半分。隻見四圍景色,都如過眼煙雲;一帶高原,倏在車之後,不多時竟到吉黎海岸了。

列曼學士說一聲“我覓汽船去!”早已執杖下車。亞蘺士招呼行李畢,急到船塢。見這老叔父,已麵紅耳赤,在汽船上亂跳,口裏說道:“其實可恨,你們總歡喜待,豈非浪費光陰麽?我看你們待到什麽時候!”原來這艘汽船,必待夜中方能出發,非靜候九時間,不能啟行。他性質本來褊急,越想越氣,所以尋著船長,又在那裏大加教訓了。船長卻悠然答道:“閣下何必著急如是呢?荒村景色,處處宜人,策杖尋幽,豈不大佳麽?”亞蘺士亦在旁笑道:“終日奔馳,獨未探得此事,此刻有什麽法子呢?”列曼沒法,隻得走到平原,瞻眺風景。伹見茅屋參差,遠林如薺;晚禾黃處,小鳥歡鳴;乳羊成群,牧童偷睡。亞蘺士亦為之心曠神怡,大賞旅行的佳趣。漸而晚山爭赭,慕靄蒼然,兩人便入村中,飲了幾瓶啤酒,徐步登舟,已將夜半。少頃,汽船埃雷,已吐煙排浪,向哥逐爾廬進發。翌日十點鍾,到了可奔哈侃府郭外。遂舍舟登陸,在芬尼士旅亭解了行李,小憩片時,列曼呼使仆問道:“此地的北方博物館何在?”使仆答道:“此去不遠。”列曼遂偕亞蘺士出門,向博物館而行。此博物館,雖基礎不寬,構造甚質,然經幹事湯珊氏多年辛苦經營,故北方的名產古物,無不搜羅薈萃。每年觀客,實繁有徒。湯珊聞二人來遊,歡喜不迭,待遇極為優渥。列曼將調查往衣蘭岬汽船的出發日期一事托了湯珊。湯珊說:“六月二日,恰有丁抹國的華利吉獵艦,向雷加惠克府進發。”列曼大喜,謝了湯珊。又拉亞蘺士同去拜會艦長,說明來意。艦長拔倫道:“二君可於禮拜五午前七時來此。”列曼也不再責他待時,唯唯作別,歸了旅館,豫計行期,尚距數日。二人旅居大都,縱覽名勝,還不至十分寂寞。惟亞蘺士雖曆覽雄都,終不免時生遐想,望伊人兮天一方;挑燈偶語,聯袂遊行,都如昨夢,不可得矣!亞蘺士方支頤馳思,恍若有亡,而好事的叔父,卻偏惠然肯來,早立其側,問道:“亞蘺士!你想甚麽?想上這譙樓一遊麽?我陪你去。”一麵說,一麵向空中亂指,亞蘺士連忙答道:“不是不是,我登高時,要昏眩的。”列曼笑道:“暈眩這種事情,都不能習慣麽?不行不行。”亞蘺士還不肯,無奈列曼苦勸不已,隻得懶懶的同到譙樓,但見古壁圖雲,飛甍入漢,真好個所在。列曼令門守開了門,偕亞蘺士拾級而上,其中冷氣森然,昏不見掌。亞蘺士已渾身寒栗,不能複耐,行了幾百級,目眩頭暈,幾欲仆地。大叫道:“我不上去了。”列曼怒叱道:“你如此懦弱,是個支那學校請安裝煙科學生的胚子!能旅行地底的麽?”亞蘺士不得已,縋著列曼衣襟,戰戰兢兢,竭力向上,不一時,竟達絕頂,開眸一望,則飛雲如瀑,禦風而馳,輕帆疑鷗,浮遊波際。瑞士的海岸,正返照入兩目之中,其景色之高尚偉大,為生平未曾夢見。約一時後,乃徐步下樓。亞蘺士才覺筋骨爽然,如釋重負。然年齡方幼,未涉征途,受了一點鍾的冒險教育,不免又生遊子天涯之感。幸而得了一個朋友,是法國人,漸相契合。或探古跡,或遊梨園,拿這人作了拄杖,始免羈旅之苦。蓋丁抹梨園,華麗甲天下,優人之尊,世無其匹,有入大學兼修數種學科而卒業者,有出入宮禁,王公大臣爭來**,願為其義子從仆而不可得者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