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凶僧002

蕭隱君也說道:“現時別無善地可居,暫時隻好如此,倒不必拘執於小節。可乘今天還早,速將令堂接回,我還有事呢。”申林應了,又去張羅茶水。狄遁道:“這裏的事你不必管,天已不早,你先接老太大去吧。我看那廝走時神情,必有要緊東西不及帶走。

本人吃我拿話僵住,或者無此厚臉,難保不令門下孽徒來此滋事。我和老前輩還須細細搜它一番呢。”

申林領命自去。蕭隱君隨令周鼎向狄遁見禮,並問他還想回家不。周鼎在崗上,先見狄遁本領已是十分欣羨,又覺蕭隱君的本領比狄遁還大,能從岡上一縱便到天空,和鳥相似,亟欲從學,哪裏還肯回去?拉著蕭隱君的手直說:“我願學本事,不回去了。

明早給我爹爹送個信去吧。”蕭隱君點頭笑道:“那個自然。但我住在黃山始信峰絕頂,天風高寒,你此時還禁受不得。你且隨適才走的申師兄暫住這裏,先跟他學上兩年,等筋骨熬練得有點根底,再隨我住一齊。我稍有閑空必來看望,就便傳授你二人的學業。

隻要好好用功,必有成就。”

周鼎福至心靈,說什麽也要相隨同往黃山,不願離開。狄遁笑道:“此子天分骨格均非尋常,既有這等誌氣,我送他一丸靈藥,足禦風寒。老前輩索性成全到底,就帶他同去吧。”說罷遞了一粒丹藥過去,教周鼎行了拜師之禮,改稱師父,跪領教益。蕭隱君摩著周鼎的頭說道:“你太年輕,有許多話都不到說的時候。黃山頂上太冷,本禁不住,偏你機緣遇合大巧,既得我為師,又得了狄家三陽換骨丹,真是幾生修到!此丹由我收存,到了黃山再服。我們還有事辦,可起至那旁坐定,後早隨我同行便了。”周鼎諾諾起去。

蕭隱君隨向狄遁道,“我日前聞得人言,錢應泰得了一件異寶奇珍。你適才說他走時神情可疑,今晚定有人來,所料極是。我們且去內洞一看。”說罷,二人同往後洞搜尋了一會,僅發現那座石庫和所餘數百兩散碎銀子,別無所得。就現成飲食弄了些,正往外走。周鼎初次拜師,頗知敬畏,因師父未令同人,仍坐原處,等了一會無聊,起身閑踱,無心中走經門側,一眼看到溪旁柳蔭中似有兩人影一晃,忽動靈機,仍裝未見走過,暗中伏身門側,往外偷覷,果見兩人藏在柳樹後麵,正往摟側掩來,頗似錢應泰的門下,恐被警覺,忙往後洞送信。才進洞門,便見蕭。狄二人走出,匆匆一說。狄遁聞報,首先飛步往外跑去,到門外不見有人,縱往崖頂高處,四外察看,隻見夕陽在山,暮靄蒼茫,林鳥啁啾,崖花自落。仰視天空,正有一行白雁飛過,銀羽翩翩,映著斜日回光,分外明潔。崖角飛泉兀自湯湯發發下注不已。空山晚景倒甚幽靜,卻不見一點人影。照那地勢和自己目力,絕無遺漏,崖前一片廣場小溪,離對麵高崗頗遠,溪旁林木,行列不密,來人又是沿溪向岸側繞來,與對岡背道而馳,自己一得信就縱出,即便他事前警覺逃避,也來不及,所經之處離樓側石崖已近,無可藏伏,一覽無遺,料是小孩眼花。蕭隱君也跟蹤走出,見狄遁人在崖上,也沒做理會,攜了周鼎,竟直向發現來人之處走去,目不旁視,甚是從容。

狄遁見那一帶俱是沿溪平地,僅有三四丈大小一塊石頭,像是人工鑿成的假山,通體碧油油,滿布苔薛,上下種著數十株小鬆,形雖玲瓏,卻是一塊整石,並無洞穴。出時因那山石正當好細來路,首先注目,並無所見。看隱君師徒業己行抵石前,注目地上,掀髯微笑,似有所獲,心剛一動,隱君已在點手相招,忙縱下去,未等張口問訊,隱君指著山石來路一角悄聲說道:“來人已經入洞,照他這等性急,或已到了內洞,人還決不止兩個。但他所行之路必多曲折,趕去定來得及,石庫內近左壁處有一石筍,極好藏身之所。你可先趕進去,開了庫門,藏身石筍後麵,靜以觀變。我略做點手腳就來。”

狄遁朝隱君指處一看,苔薛上麵留有幾個人手指印,印旁微有半圈縫隙,為碧苔擠滿,非近前諦視決看不出,苔也新剝落了一些,恍然大悟,一點頭,回身往樓內如飛跑去。

隱君隨就溪旁碧柳折了一技,在石前地皮上畫了幾十下。周鼎聽說奸細已然深入,好生狐疑,幾番想問,俱被隱君止住,直等畫完,帶了周鼎走回樓內,才說道:“那假山乃以前人自辟的一條地道,人已由此進去。我用柳枝畫的是奇門遁甲,這些事將來自會明白。如今來人歸路己斷,由我們捉,跑不掉了。可隨我去看活把戲吧。”

一邊說一邊走。一會到了裏麵,推開石庫進去。狄遁仍藏石後,奸細尚未到來。重關好庫門,一同伏身石後相待。約有刻許工夫,周鼎年幼,已覺不耐,忽聽石壁內隱隱有人敲了一響,隨又不聞聲息,過不一會又響兩聲,似這樣響過三次,別無動靜,耳聽隱君悄聲說道:“你人小,石筍右側有裂孔,你蹲身下去便看見了。奸細一會就由石壁上跳出,不要則聲,將他驚走就沒好戲看了。”周鼎大喜,忙蹲身下去一找,石筍上果有指許寬一條裂口,可看外麵。伏孔一看,壁內又起響聲,比前稍大。停一會,右側石壁上忽有一塊一尺方圓的石頭,無故離壁自裂,往外懸出,並不下墜,兩晃又縮回去,合上不動,開合之聲甚微,看去依舊嚴絲合縫。壁上本有無數冰紋,有的紋縫比此還粗,如非當時留神注視,必被混過,不易找出,端的細密已極。這次等得時候較久,約有盞茶工夫,那塊裂石倏地凸出,石片甚薄,好似石後有柄,懸空掄了兩轉,便往壁裏縮進,壁上立現一個大洞。跟著突出半截人身,細一看竟是一把刀裹著兩件衣服,刀頭上挑著一頂小氈帽,並非真人。出出進進,晃了三次,收了回去。這才由洞內跳落下一個人來,看去年紀約在二旬以外,並未帶著兵器,手裏隻拿著一個數寸長的鋼鉤,落地往四外掃了一眼,便往左壁奔去,身法甚是靈巧。到了壁前,好似找不到地方,連用手中鋼鉤就壁問現成裂縫撥了兩處,大小裂縫俱無動靜,最後才得尋到,鉤起處,拳大一塊石頭應手而起,壁間又現了一小穴。來人忙將石和鋼鉤並入左手,右手伸入穴內掏摸了一陣,縮將出來,麵上頓現失望之色,怔了一怔,奔回原縱落處,伸手朝裏一招。跟著便有一人探頭出來,悄聲間道,“你找到地方了麽?”

先一人愁容答道:“地方找到,東西丟了,這可怎好?”後一人聞言麵容驟變,驚道:“都是你貪功討好,師父脾氣古怪,今日又在怒火頭上。他已一口斷定藏寶地方隱秘,即便敵人在此住上三年兩載,如若不知底細,也沒那巧發現的事。真拿我三個當心腹人,自己又不便來,才行說出。這東西他愛如性命,來時那麽千叮萬囑的,如不給他盜回,難免疑心是你吞沒。我和尤師兄沒有下去還不怎樣,你卻如何交代?”先一人冷笑道:“這老不死的事事私心。我們跟他多年,休說真功夫不曾得到傳授,平時連真話通沒幾句。這裏搬來並不算久,竟會被他安有一條地道,如非今日用上,誰也當它是座假山,誰知道下麵有路可通洞後呢!並且岔道有好幾條,弄巧還有別的把戲都說不定。

多年師生,按說情如父子,既然庫中藏有這樣異寶奇珍,就該早說。我們如早知此事,適見情勢緊急,彼時雙方話未說僵,主人仍是我們。不大點東西,隨便著一人入庫就拿走了。偏要這樣鬼鬼祟祟,自己拿人當賊才出這事,怨著誰來?”後一人道:“閑話無用。東西不在,想已被對頭事前取走,你看可有什麽痕跡麽?”先一人答道:“哪有什麽痕跡?”後一人道:“照師父說,他發現原先這裏是前朝大盜窟宅,洞壁內除地道外,有許多空洞,看出房主人雖在此地久居,一無所知,連這石庫都未開過。對頭今日新來,至多發現石庫。這些洞穴,大大小小有好幾十處,又有滿壁裂紋,虛虛實實,魚目混珠,藏寶之處更是兩層,外人就是尋到,也當是個實心的;況在倉猝之中,決難發現。如今他多年積聚和庫中所得之物早已運走,隻這件寶貝不舍交人,他放心大膽,但然就走,也由於此。那兩對頭把他小孩一樣看待,定然敢作敢當,取了決定不賴。如已取去倒也罷了,聽你所說並未取去,這卻怎好?”先一人憤道:“反正於心無愧,管它呢!回去實話實說好了。你且躲開,待我上來好走。”

狄遁聞言,方欲縱出擒拿,吃隱君一手捂著周鼎的嘴,另一手將他拉住,不令出聲行動。後一人聞言並未讓開,出聲卻是更低,悄道:“這東西丟得奇怪。日裏師父敗前,我進樓看小馬,正遇曹師弟走出,說尤師兄在裏麵給馬師弟取傷藥,說完便慌慌張張往裏跑。這時小馬已死,他二人怎會不知?況他傷處藥已敷滿,外屋藥未用完,還往內裏取藥則甚?師父命他同來,原是互相監察,誰都知道,他卻說這類事人不宜多,願在入口巡風相候。地道隱秘,何用巡風?這時我把前後一想,頗似早知寶物已失,有心避嫌,讓我二人背這一口黑鍋神氣。你人心直口快,性情太暴,出去見了他,先不要說。曹師弟人易哄,先見他套問明了虛實,再去稟告師父,免他抵賴。你看如何?”先一人聞言,暴跳道:“這定是他做的無疑了!怪不得他路上屢次和大家說,早知如此,還不如先到後洞打開庫門作個準備,省得便宜外人。原來卻是自己鬧鬼。”言還未了,後一人忙低喝道:“金老弟,這是什麽地方,你還當是自家的麽?快走吧,對頭厲害,莫被驚覺,討了苦吃,又給師父丟人。”說罷,縮回壁內。前一人也跟蹤跳入,壁上“沙喀”兩聲,那帶柄的石塊又從洞內突出,略一轉便合了筍,將壁洞閉上,仍複原樣。

狄遁見隱君不令縱出擒賊,忽然省悟,賊去之後,隱君趨至壁間,貼壁聽了一會,對狄遁道:“你將庫門關好,帶了鼎兒去至前樓坐定,我去放了他們就來。”說罷匆匆走去。狄遁依言,到了前樓。不多一會,隱君回轉。狄遁笑問:“這三個小毛賊都放走了麽?”隱君點了點頭。狄遁又道:“這三小賊,隻頭出來那個不知名字,踞著壁洞說話的叫俞正,地道口尋風的叫尤嘉,是老賊門下最得寵的大徒弟,適均見過。聽他們口氣,老前輩所說寶物,已被尤嘉事前渾水撈魚背師盜走。俞正所料甚是,他師徒敗走匆促,此寶說不定尚在尤嘉身上。如當場將他捉住一搜一問,便可水落石出了。”

隱君笑道:“申林奉母居此,原是我的主意,地方也是我找的。起初隻為他母子孤寒,仇家眾多,我本門功夫又極難學,短短日期不能成就。無意中發現這座洞穴,僻處深山,景物幽靜,可供他母子遠患棲身用功之所。彼時休說壁中地道,連後洞石庫均未發現。申林住此數年,因用不著這大地方,母既多病,又勤於用功,也無暇查看全洞,直到被人占去,尚自夢夢。這次我桂林訪友歸來,起身時受朋友之托,便道護送一家眷屬,改走水路。船行西江,將近梧州,正值水漲,一片汪洋,江心的係龍洲仍然砥柱中流。那裏兩山旁列,矗若門戶,江心卻有這麽一個小島湧現。江濤甚激,打在島上,揚起十來丈的水花,陽光下看去甚是美觀。船已掠島而過,在下遊裏許靠岸停泊,準備明早趕羚羊峽的險灘。我一時興起,想觀島上夜景,便向同行人推說訪友,當晚如若不歸,明早隻管開船,我必隨後趕去。那家姓洪,原知我一點來曆,也沒深問。滿擬在島上留連,半夜趕回一同動身,因行時心中一動,好似要有點耽擱,才把時候說久一些。及至行到江邊僻靜之處,剛算計乘日初落月還未上之際,踏波飛行,往江心孤島跑去。不料我還未起腳,那係龍洲孤島上忽有兩人縱落水麵,踏著水波,往我立處不遠的江岸跑來,百粵的異人居士,與我十九朋友,能夠在驚濤駭浪之中踏波飛行的數不出幾個。這兩人的功夫雖還未到爐火純青地步,卻也罕見得很,疑是熟人,想看個明白。誰知這兩人竟是洪家對頭,事出誤會,仇恨卻深,新從省裏得信追來。

“當日早晨開船,便被迫上,曾在岸上呼喚搭船。我看他們來路不對,尚不知有此本領,他們也不知我的姓名來曆,僅在搭船未允和我答話時,看出我是保護他們對頭行路的行家。兩下一對麵,這兩人都是年輕性急,見我仁立相待,又疑我已知他們行藏,離了官船特地窺伺他們的蹤跡,張口就沒好氣,幾句話就要一對一和我動武,連姓名也不肯說。我見他們麵無邪氣,不似綠林宵小,又有這身本領,不由動了憐才之念,存心磨練,也不將姓名說出,隻約他們同往係龍洲上留雲閣後決一勝負。他們還恐我看出他們水上飛行功夫,借詞推宕,怯敵逃避,又恨我話說得挖苦,想給我點苦吃,說島前浪大,船不能近,怕人看見,不如換個地方當時較量。我特意慪他們,先說非往原地不肯交手,決不換地方。等他們口風越逼越緊,快要蠻來,才說我也是立竿見影,要打架當時就打,沒的耽誤工夫,我先往洲島上等你們去。邊說邊往江裏跑。他們見我也能踏波飛行,方知遇見勁敵,連忙追來。

“三人一同到了洲上,倒也言而有信,隻著一人和我打,和你今日一樣。我先隻守不攻,打到月上中天,又換一人。動手後我已看出他們的路數,越有成竹,一味逗他們發急,始終不還重手傷他們。連經幾次替換,他們正氣得咬牙切齒,無可奈何,我又說你們用車輪戰法,好少受點累,太占便宜了,我不於。要你們一擁齊上,兩打一,我幹,否則我心裏不快活,就要走了。他們聽我說反話,越發氣大,我又連逼幾次,借此收回前言一同夾攻。因知他們師父好強,敗在我手,雖不見丟人,終是不快,不願傷他麵子。

等他們累得快要精疲力盡,欲勝不可,欲罷不能之際,才拿話點他們。他們也想起我身法手法和年紀口音,俱似他們師父常說的人,一點就透,忙即喊停了手,問我畢竟是誰。

“我說姓蕭,問他們師父可是天池漁父?兩人一聽,嚇得立時拜倒在地,自認冒犯,再三求我,當晚的事在外麵不要對人提,免他們師父知道,吃罪不消。我問姓名,才知一名戚恒,一名龍濟,乃天池漁父施博民十年前收的兩個前明忠烈後裔。因見我和洪家一路,知仇難報,好生懊喪。我知施博民家法謹嚴,門徒至少苦練十年才許出外。戚恒、龍濟二人出道不久,洪父是個文人,去年病故任上,居官清正能幹,何事會與他們結此深仇?問又不說實情,隻管一同垂淚,並用婉言間我與洪家有無深交,此次護行是否受人之托,到了地頭便算交代?我連日細查洪家父子為人極好,洪子天祥更是好資質,從小就練童子功,文武全才,決不致有為惡之事,立意解圍。對二人說了,此行實是受人之托,但洪父已死,洪天祥人甚光明好義,到底因何成仇,隻要有道理,我必不強出頭作解人,二人才說了實話。

“戚恒原是前明大將戚繼光之後,乃祖流宦廣西,與龍家聯了姻親,二人原是姑表兄弟。明亡時,兩家祖父全是武職,明亡一同死難。二人各有一妹,兩兄同歲,兩妹也同歲,兄妹相差隻兩歲,幼遭孤露,一同寄養在龍濟的族叔、土豪拐子龍福家中,龍妻潑悍異常,從小受盡折磨。二人到十二歲上,便因牧牛被盜,亡命逃出,為天池漁父救去,收歸門下,一住十年。照著本門規矩,隻一立誓從師,不到學成,任何大事,不得借口下山。二人因念兩個弱妹尚在虎穴,俎上之肉必無善果,又當出嫁之年,難保不受惡人淩踐。一想起時,如坐針氈,幾次向師跪請,俱遭申斥。最後一次,雖有‘否極則泰,無庸你們操心’的話,終是句虛言,在自焦急,無計可施。好容易盼到學成下山,師父各給了些川資,忙跑回梧州故居,夜尋仇人龍福一問,兩妹已都不在,推說病死,又指不出墳墓開驗。龍濟不便下手,由戚恒把龍妻先行殺死,再逼間龍福兩妹下落。

“龍福料知不免,推說梧州知府惡子洪天祥前年隨父下鄉,路遇兩妹,愛她們美貌,強搶了去,意欲霸占為妾;搶到衙門,便即自盡。戚恒知他素常拐賣人口,無惡不作,定是串通,賣與洪子為妾,不從自盡。又想起出走前一二年,兩妹年才八九歲,貌頗秀美,龍妻雖仍虐待,卻嚴督頭腳,不令做粗事等情。乘人不覺,連龍福一齊殺死。次日一打聽,洪父已然轉任,不在梧州。連訪數月,日前才探出洪父病故南寧任上,洪子扶樞回籍,業由水路起行。沿途趕來,在此相遇,未及下手。我一聽,愈料事有差池,便說洪子好武,雖然學而未成,但他自今身猶童子,不肯娶妻,焉有納妾之事?好在我你初見,他事也不深悉,你休冒昧,致貽後悔,可同我回至船內,當麵究問,真有此事,我便受人之托也不管了。

“二人方自心喜,我又教他們一番話。趕到停船之所,天光大亮,船已在黎明時趁著順風開走。事也真巧,追出二十多裏,那一帶山嶺綿延,到處奇峰怪石,險峻非常,僅有一條纖道盤旋上下於斷岸危壁之間,荒涼已極。眼看船在江心張帆下駛,快要迫上,行處地厭,不容並肩。我獨在二人身後,仿佛聽得頭上有人說話,抬頭一看,見懸崖頂上有一道裝打扮的女子縮身回去,行動甚是迅速。知非尋常人物,以為無心相遇,崖頂高峻,看不見頂,忙著上船,沒有理會,依舊和二人踏波飛行。到了船上,回望前崖,已無人影,也就罷了。隨和三人引見,照著預定之言一盤問。據洪天祥說,他父在任上時,為求民隱,常命天祥同了一個姓牛的武師前往四鄉訪察,已然得知龍福許多劣跡。

這日隨父下鄉相驗,偶離屍場,同了牛武師閑遊,不覺走遠。聽一鄉民說起,前村江邊小船上有兩個美貌女子啼哭投水,被船上人救起關人艙內,說是岑撫台少爺用重價買來的使女,轟散閑人,不許近前,現時正和龍老爺在船上說話,想必又是他家賣出的人。

“天祥知道卸任湘撫岑嘉是父親同年好友,人頗方正,隻是生性有些懼內。乃子岑皓是個花花公子,恃乃母寵庇和門閥財富,無惡不作,現時僑寓平樂,雖沒以前在乃父任上凶橫,依舊仗著財勢,到處強買民女為妾,日久生厭,稍不如意,便遭淩虐,常時逼死人命,又慣於結交官府。人人側目,無奈他何。新在平樂城外萬花溪建了一所花園,恣意**樂,姬妾侍婢不下百人之多,心還不足,仍在四外尋訪,巧買豪奪。乃父終日伏案精研宋學,不出門一步,也不見人,兒子隻管怨聲載道,他卻睡在夢裏,這次既有惡霸龍福在場,其中必有隱情冤抑,忙即跟蹤趕去。到時龍福剛和惡奴作別回去,船正要開,吃天祥跳上船去一看,船上果綁有兩個絕色少女,口中塞了東西,正在拚死強掙。

一個大腳山婆手持藤鞭,連打帶罵。天祥一喝問,惡奴自然不服,兩下動起手來。惡奴人多,也非二人對手,全給打倒,隻由水中逃跑了一個。恰好洪父相驗完畢,見子不在,自坐轎子回城,派了手下班頭催他回去,相助放了二女,連惡奴一齊帶回府衙發落。

“天祥畢竟年輕,當時隻顧作了義舉高興,經班頭一催,急於回城,竟忘了去捉龍福。平樂與梧州原隻一江之隔,他這裏回衙不久,岑家也得了信。狗子岑皓與龍福狼狽為好,惡行甚多,知洪父能吏而並循吏,風骨非常,事情說大就大,萬瞞不住,隻得哭求惡母,逼著乃父寫信求情。這時洪父的信還未到,乃父隻知乃子派人過江買妾,因家人不會說話,得罪官差,連人捉去,還不知他許多為惡之事,就這樣已氣了個發昏。內懾寵妻,又憐獨子,隻得舍老臉寫了封信,請洪父看在老同年的交情,不要深究;兩女任憑擇配,或發還母家。洪父接報以後,將兩女交給夫人安頓食宿,好好看待。正一麵給老岑發信,一麵命人去拿拐子龍福,不料龍福知官府厲害,恐因此勾起以前逼死人命重案,早已聞風遠颺,不曾拿到。洪母問明兩女是宦家忠裔,甚是愛憐,當時認為義女。

洪父第二日接了老岑的信,細一尋思,也準了人情,隻回信給狗子和盤托出,將惡奴從重枷責發落,並未深究。

“二女一名蘭娃,一名菊娃,俱是乳名,洪母給她們在府衙後園安排了一個清靜住所,命貼身心愛丫頭玉翠隨伴服侍。二女在龍家受盡折磨辛苦,一旦難中遇救,洪母又待若親生,知恩感激,甚是親熱。不料住不到兩月,龍福剛從鄉下緝拿到案,因在夜間,押入班房未及審訊。半夜裏玉翠拿了一封信慌張來報,說二女當晚別母回園,和玉翠三人同坐月下,述說身世。各人想起兄長幼年逃亡,久無音信,吉凶莫卜,更不知今生能否相見。又談起前在龍家所受的罪,後來逼賣,求死不得,如非恩兄仗義相救,得拜在二老膝前,出生入死,此時不知要受多少摧殘汙辱。越想越傷心,互相抱頭痛哭起來。

“玉翠正在勸解,忽從當空飛落兩人,一個男於是個白胡子老頭,頭戴鬥笠,背插短短一根釣竿;另一人是個年輕道姑,穿得一身白,比二人長得還要好看。三人嚇得要叫,被道姑止住,自稱姓餘,是個仙人,受了二女兄長重托而來。二女兄長現在老頭門下為徒,已然學會好些本領,因憐兩妹在龍家受罪,屢向老頭哭求救渡。老頭門下不收女徒弟,才請道姑同來,接引上山學道。日裏去到龍家,正值龍福偷偷回家取物,被官差緝獲。向人打聽,那左近一帶俱是龍家黨羽,俱說二女已在前兩月被知府少爺行強搶去霸占為妾,如今又將二女叔父誣捉了去治罪。老頭原知龍家底細,雖是眾口一詞,並不甚信。近城再問,因本地民情樸厚,不喜多管閑賬,二女被搶的事,雖說不出就裏,但都異口同聲說龍福是個惡棍,治罪應該,盛稱知府少爺少年義俠,心地長厚,又精武藝,常助乃父辦案,擒拿生番,是個好人。因此夜人府衙,要將二女接上山去,收為徒弟。

“二女先不甚信,及至盤問乃兄出走時的衣著年貌、口音名姓,無一不對,有一個背上腰間還長有四十六粒朱砂痣,俱說得詳詳細細,方始深信,拜倒地上。原意稟明恩父母再行隨往。道姑卻說:‘那樣你哥哥便見不著,你想學道也無望了。’二女覺這樣走太不過意,在龍家時沒教讀書寫字,無法留信,苦求告別不許,道姑又說不聽就走,正急得直哭。老頭笑道,‘此女天性真厚。’隨取一信交與玉翠,代二女轉呈二老。玉翠先是害怕,要溜回報信不敢,正在為難,接信忙往上房飛跑。才一轉身,耳聽一聲‘走吧’,腦後似有電光一亮,回頭一看,仿佛一道閃電裹住幾個影子越牆飛去,晃眼不見。

“洪母聞報大驚,一看信,才知那老頭名叫天池漁父,道姑乃峨盾劍仙。老頭起初來意,不過受了門人之托,隻想二女得所,不受好人虐待,並未一定收徒帶走。今早路遇餘道友,說起偶從府衙花園經過,看見兩個少女資質甚好,均非塵世中人,意欲引渡入門,因有事往別處去,未及親詢,今日特來查探他家情況。自己便說,另有兩個難女,都是門人弱妹,現在龍家受苦,邀她同往觀察,如是美質,接引了去,自己也省得為他們安排,豈非一舉兩得?及至探詢結局,知府並無女兒,兩下竟是一人,現在夜入後園,已由道姑將二女帶回山去。龍福刁狡凶頑,他如知二女失蹤,必要借詞‘公子霸占民女’,放刁上控。好在以前救人回衙,時已天黑。本官仁厚嚴明,辦案照例不許向外泄露,成了習慣,當日屢向人打聽,除龍賊同村近黨外,竟無一人知底細。龍賊雖是積惡如山,因其狡詐多智,善於規避,論律卻無死法,這次人證已失,更難辦罪。此賊早晚難逃天誅,其數未盡,不妨暫寬一時。隻今晚事要緊秘,問案以前,先著人對他露點口風,說二女是本官以前久失音蹤的親戚至好之女,現已收為義女,愛如掌珠,並為許婚省城貴官為媳;明早升堂,先拿風聞虐待骨肉,私販人口,賣良為賤等虛話,威嚇喝間一番。他知二女許給貴官子弟,決不願其拋頭露麵對質公堂,定然狡賴不認,反向官要質證。等套出他家中無此二女,也未逼賣的口供,讓他畫押,具了甘結。如不出氣,再追問別的枝節,借故重責一頓,轟出衙去,不滿三年,必有人尋他報仇,身首不保。當下請進洪父一商量,隻得依言行事。過不多日,洪父便自調任,現已病故任上。因屢次搜拿生番和著名盜賊,結有不少仇家,龍賊也是仇人之一。行前承一高僧告密,並代請我順便護送回籍,二女去後,也無音信,不知下落。

“戚、龍二人聽到二女失蹤,已知事有誤會。說完,我又給三人說了真情和來意。

正談得起勁頭上,所經之處地越荒涼,江中不見別的船影,忽聽船人來報,江邊有兩個道姑請求搭載。官船遇這類事本可不理,因沿途仇敵甚眾,恐有素識,事前曾囑船人遇事即報。自動身起,已被我打發過好幾撥。有的一道名姓便即知難而退,有那不知趣的,我也不願傷他,略微點綴也就嚇跑。來人不是借搭載為名,便是公然拜訪,反正隻一喚船,便非無因而至。因來時崖上所見也是道姑,我便禁住三人,親出答話。我看那兩道姑容止嫻雅,不似跑江湖的,兩眼神光卻是晶瑩外射,料定不是易與。幾句話交代過,問起來意,並非洪家仇敵,竟是尋戚、龍二人來的。

“原來我三人上船以前,行經來路十裏左近,山崖纖道上下交岔之處,戚恒忽要小解。因纖道太厭,又與我同行,便獨自縱往崖上樹林旁邊小解。巧值兩道姑也行經那裏,一個已在前麵先行,一個也因內急入林便解;新奉師命,下山才隻數日,外麵的事通不知道,年輕貌美,不知俗情醜惡,路上已連惹了好些麻煩,疾惡如仇。因聽師父說此行尚要折往雲、貴,多經山人墟集,如見道旁林莽茂密之處插有刀矛草標之類,便是山人在內有事。此乃習俗使然,不可妄入驚動,致起爭端,傷害無辜。入林之時,見崖左近有梯田布列,恐有走過的人誤撞進去,不知乃師沒細說明,這類草標乃山人野台時記號,竟照師父所說本樣,用草結了一個,掛在林外枝上。

“戚恒生長邊荒,這類事常見,解完了手,忽見枝上懸有草標,既未入林窺探,當時走去,原可無事,一時年輕好事,順手給它扯掉,剛回身想走,道姑也事完走出。其實兩下俱已結束完竣,又未對麵撞上,隻因見出來的不是山婆,是個道姑,當她不守清規,不覺冷笑了一聲。道姑當時害羞,沒有發作,又見草標被毀,以為戚恒有心輕薄。

這一個性還柔和,見人已走,隻氣在心裏,及至追上同伴走了一陣,聽得崖下行人笑語之聲,正趕上戚、龍二人,沿著纖路挨肩前行,好似探說前事;越想越氣,便對同伴說了。那一個性子較暴,當時便要下崖發作,吃她勸住,反正同路,意欲尾隨,到了地頭再作計較。我發現她時,剛把主意拿定,走沒多遠,我三人便到了船上。她們驟出不意,知我三人俱非弱者。後一個漸覺耳聞未真,兩下又未交言,或者事出無心,不是有心相戲,如是好邪小人,也不會有此本領;師命緊急,不如舍去。前一個偏不肯舍,因起初在岸上時未發作,便借搭載為名,想戚、龍二人出麵;一見是我,先時吞吐,不肯明說,吃我連駁帶激,始興問罪之師。我問她姓名來曆,卻不肯說。我勸說事決誤會,二人俱正人君子,冤家宜解不宜結,最好各走各路,就此拉倒。一個已有允意,另一個卻堅持相見,不肯罷休。

“這時船行江中,離岸有好幾丈遠,水深浪急,我聽出她們別有用心,無意答道:

‘既然苦苦誅求,那也無法,就請上船,麵定曲直吧。,她們卻當我麵冷笑了一聲便縱到船上,身和飛鳥相似,這多年來小輩中竟無一人有此身法。我非萬不得已,素不和婦女交手,方替戚、龍二人擔心,二人已早在艙中聞悉,與天祥一同走出。我忙喚止雙方,假說:‘你們來曆我已略知。我江湖上朋友甚多,無論有什麽爭執,也須通了名姓,免得傷了自己人,後悔無及。,那道姑動手與否原在兩可之間,卻要二人先說,方始吐露姓名來曆。說時,內中一個對著龍濟注視,本已麵現驚疑之色,及至二人一報名姓,竟各奔一個,抱頭痛哭起來。我知四人骨肉重逢,延入艙內,坐定一問,那與戚恒崖林相遇的正是龍濟之妹,另一個卻是戚恒之妹。因幼年分手之時,二人日受龍福鞭打虐待,衣食不濟,又瘦又髒,與當時容態英俊相去天淵,加以雙方年長貌變,二女又改了道裝,所以乍見不識。

“二女自為峨眉劍仙餘英男帶走,幾年工夫,劍術已有根底,並嫌乳名不雅,又不願忘本,隻將原名下一個娃字去掉,俱是單名,一名龍蘭,一名戚蕙。此番奉命下山,雖是積那道家首層外功,主要卻是訪求一樣初出世不久的至寶奇珍。”

狄遁接口道:“老前輩所說,可是七十年前大熊嶺苦竹庵鄭顛仙,在雲邊元江,用金蛛吸金船,所得十四件蝸皇至寶之一麽?”隱君答道:“誰說不是?當初顛仙道成以前,為了此寶,不知費卻多少心力。證果之時,將此寶分賜門下四女弟子。後來兩歸峨眉,一歸青城,俱有歸宿。隻內中一個原有丈夫子女,一時不慎,妄將此寶給了愛子,母子二人因此喪生。臨難之時,不甘將此寶落於仇敵之手,埋封太華石竅之內,當時仇敵窮搜不獲,以為神物業已化去,直至去年才被一遊人無心發現,輾轉數主,聽說流落江南,尚無人知確信。你遠在天山,新近南來,如何得知這快?”狄遁笑道:“我也是在家叔那裏無心中聽人說起,一時乘興南遊,就便訪查此寶蹤跡。至於究落誰手,傳說不一,尚無所知呢。二女既是劍仙高足,想必總有線索可尋了?”

隱君道:“聽那口氣,她們師父必然知道底細,卻要借此磨練二女一番,下山時期以十五年之久,見了此寶始許回山,還說:‘此雖至寶,但非我師徒應有之物,此行並非要你們逐鹿,不過要你們前往增長見聞,多些經曆罷了。,至於寶落誰手,也未說出。

我卻因此得知後洞乃前明大盜羅萬通藏珍之所,內有石庫地道,這也是二女來時無心中聽一老者說的。等我和他四人分手,將天祥送到地頭,往回趕走。行經武夷,又遇老友長洲沈凡,也談起此事。他上月裏曾聽說神拳錢應泰得了一件奇怪寶貝,得寶不久,便和徒弟多人一齊隱遁,不知何往。我二人俱因事屬定命,物各有主,此類神物非有德者不居,何況已有劍仙屬目,並知此寶所歸,決輪不到我們手內,事屬徒勞,錢應泰好猾小人,何德堪此?以為巧合,說過也就罷了。

“回到黃山,便見申林兩次尋我未遇告急求救的信,才知錢應泰藏伏之處,竟是這所前明俠盜故居。因信上最後約會定在今日,連忙趕來,路上救了阿鼎,見他根器資稟全厚,小小年紀居然有誌向上,帶了同來。先還想錢應泰江南多年盛名之下,徒黨眾多,人又詭詐,未必容易打發。誰想他並無十分驚人本領,你先來已占上風,便沒下場。先還想不露麵,後見你要下手傷他,怨不宜結得太深,又看在他師叔老麵子,放他走去。

我細查他別時神色,早料他去而複轉。我們查看石庫時,見壁上花紋,明知有異,因非短時候所能查遍,又因申林住此數年不知有庫,錢應泰必以為石庫秘密我們尚不知情。

“我本不知庫中竅要,妄事發掘,轉致驚覺,料他總在夜間來此偷發所藏珍寶,正想同你出外察看地道來路,賊已臨門。阿鼎眼力甚好,人又聰明,決無眼花亂說之事。

來時見外麵有一座假山,當初並無此物,早疑它有點作用。你的腳程何等迅速,趕出去卻未見人,可知來賊左近必有隱身之處。阿鼎又說他沿溪向樓走來,那一帶無可隱匿,縱然有些山石林木,也逃不過你的眼裏。因此想到那座小假山,因相隔這近,還未敢斷定那裏便是地道。及至跑到細一察看,山上厚綠苔薛竟是出於人工用藥水培養而成。我前在雲龍山主工人武那裏見過這類東西,知道底細。這類藥苔所費不資,此地現有溪山泉石之勝,何用如此點綴?當然不是通地道的口子便是一處地穴,同時又發現地下遺有腳印和剝落的碎苔。我用地聽之法附耳石邊一聽,來賊想是初奉師命,路徑不熟,剛剛進去,並不知蹤跡敗露,以為我們人在裏麵,未看見他。正在口裏商量推讓,聲雖不大,卻也被我聽出幾句,起初想用奇門禁製,等他盜寶出來一網打淨,嗣知寶物已在事前為內賊盜去,我若將他擒住,錢應泰見我知洞中底細,必以為寶物已落我手,真盜寶的小賊尤嘉也正好推卸幹淨。

“錢應泰不惜以半世英名來換此寶,庫中未取走的金銀珍貴之物當不在少,均不置念,可知不是尋常。縱不能斷定是那新出世的蝸皇奇珍,也必是件希世之寶。尤賊背師反噬,乘人於危,如此好狡之徒,豈不知此事幹係重大,稍一不慎,定是身敗名裂,難逃乃師慘戮,師徒又是同行不久,無暇寄存,必在途中匆匆略偷小暇,覓隱僻之處將寶埋藏,不到錢應泰身死或是遠遁他鄉,決不敢放在身旁致遭殺身之禍。但此輩小人心情十九患得患失,藏時逞遽,心定不安,早晚必往發掘,另覓適當地方。錢應泰手狠心辣,詭計甚多,如信俞、金二人之言,定然不動聲色,親自尾隨,早晚水落石出,再按他的家法處治。錢應泰固非我們敵手,但他所獲若果是蝸皇元江金船遺珍,此寶現時業已驚傳字內,正邪各派均已注目,便我近兩三月來耳目所及,知為尋覓此寶來到江南的已有好幾十位,戚、龍兄妹四人尚不在內,寶隻一件,逐鹿者如此其多,異日不免大起爭端,何苦多事,自惹麻煩,使難自我而肇?臨時變計,將他放走,便由於此。我看事已告一段落,兩天以內,錢應泰如不親來,當不再至。黃山。白嶽風景雄秀,我在始信峰辟有新居,何妨同往作一快聚,就便一覽雲海之奇,意下如何?”

狄遁深知隱君和沈凡一般都能前知,決無虛語,不覺驚道:“這事果要一二十年的長歲月才能終局麽?照此說來,家叔也早見及此了。”隱君笑問道:“梁公天人,一別十年,聞說他道行劍術越發高妙如神。來時令叔可曾說些什麽?”狄遁道:“後輩此番南來,原因前三月在家叔座上,遇見老少年神醫馬玄子老前輩,他帶著兩人,一個是他侄子馬平,與我原是世交至好。另一個是馬平新交好友熊爪仙猿淳於朔,生相奇醜,左手大而有毛,跟熊掌直差不了多少,說話專討人嫌,卻學會一身好功夫,慕名來見家叔。

當著老輩還沒什麽,等飯後家叔與馬老前輩同往後洞談道,剩下我和家兄陪客,他便放言高論,討厭起來。

“我二人正因一事爭論,馬平忽說起他叔侄來時,在天山南路遇見一個姓龔的異人,得知江南出現一件至寶,能融鐵如泥,化玉為粉,有無窮妙用。這廝立時拿話激我。約定不親手取來此寶與他一看,不返天山。行時稟告家叔,頗怪我氣盛孟浪,我便請示機宜。聽家叔語氣,也有不是三年五載不能如願的話,並說此寶終於不應我得;虧我和那廝打賭時未說滿話,隻是取來與他一看,沒有自己想要之言,或者不致栽大跟頭;如有什麽為難之處,可往黃山求見老前輩,自能迎刃而解。我行經安徽,專程往謁,遍訪無跡,急於探訪此寶下落,沒有久留,路遇申賢弟,才知老前輩出遊未歸。他因受了人欺,來黃山尋師求助已三次了。我聽錢賊如此強橫,便同了來,拿今天的事與沿途所聞一印證,他為孽徒盜去之寶,頗似元江金船故物,因此想留上幾天,就便訪察真假,如若幸遇,豈不省事?”

到了夜間,隱君在後洞打坐用功,狄遁獨住前樓,心中有事不能成眠,想起金、俞二人回去一告發,不間錢應泰發作與否,尤嘉均難安心,如不被迫獻出,也必乘隙前往藏處探看,弄巧或許帶了逃走都說不定。越想越覺夜長夢多,最好當晚前去。估量錢應泰師徒來蹤去跡和來賊回得這快,頗似在西天目山中,相隔不遠。自恃千裏腳程,一夜工夫總能尋到他的巢穴,決計碰碰運氣,照他所行方向途徑,試走一道。也未往後洞驚動隱君,帶了隨身短劍、金筆,徑自起身趕去。

出門一看,涼月疏星,清輝四徹,所有山巒林木,俱是明朗朗的湧現於月光之下。

寒煙不起,萬籟無聲,青的是天,白的是雲,耀紫浮蒼,明晦界列的是山和叢樹。一條溪流,像銀蛇一般,蜿蜒出沒於疏林淺草之間,粼粼流動,活波欲漲,會合成一幅天然畫圖。有時一陣山風吹過,鬆濤稷稷,泉聲潺潺,入耳清娛,倍增幽趣,比起故鄉天山絕頂雄峰矗天、萬年積雪亙古不消、雄奇壯偉之景,又是一番情趣。暗忖:人道江南水軟山柔,果是不差,自從渡江到此,沿途登臨,就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也常具丘壑泉石之勝。天山南路雖然柳暗花明,終不如江南的景物清麗來得動人。自己未到的名山勝景甚多,難得遠來,要好好多留些日,遊它一個暢呢!邊想邊走,人已越溪而過。急於探查虛實,無心再留連風景,略一讚賞,便自加速前進。孤身穿行於岩壑林樾之間,連越過兩處危崖,步履如飛,頃刻工夫走出老遠。因猜尤嘉藏寶必在中途,如來發掘,正是時候,便把腳步放慢一些,一路留神觀察。先走了一段樵徑,宿鳥不喧,更無人影。

最後來走到一處,兩個山口東西對峙,正揣度取道何方,忽然一陣山風,隱隱聞得梵唄之聲,側耳諦聽,似由東方吹來。暗忖:西天目寺觀都在前山,這一帶人山已深,囚無居人。自來深山古寺,不隱異人,便有好究。錢應泰師徒人多,匆匆出走,還帶著一個死屍。此山岩洞甚少,就有也是狐灌巢穴,難容多人。他已埋名隱跡,決不致再往城鎮中去,不是趕往死人家內,便是山中寺觀落腳。沿途幾次登高察看,憑自己眼力,月光之下看得極遠,如有人家房舍,一目了然。遙望近山一帶,雖有不少人家田畝,但都離鎮不近,離此甚遠,不是他師徒落腳之所,況又在路上土地裏連發現十幾處多人腳印,跟蹤尋來,料未走差,隻未了這幾裏盡是石山,沒有發現,弄巧就在前麵廟字中潛伏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二十多丈高崖,輕輕一縱已到下麵。仗著藝高人膽大,便往林內跑去。

一會跑到廟前一看,竟是一圈石牆,甚是堅固高厚,並無門戶可供出入。越牆跳上前殿頂,留神往下一觀察,殿字共是三層,已有好些坍塌之處,到處黑暗暗靜悄悄的,隻當中大殿上懸著一盞油燈,光焰如豆,搖搖不定,昏燈影裏有一尊半人多高的坐像。院落寬廣,隔殿遙望,那佛像是個禿頭掛念珠的尋常和尚裝束,端坐在當中蓮座之上,直和唐宋名塑相似,神態逼真。如非旁邊還侍立著兩神將,幾疑廟中和尚在彼打坐呢。

方打算過去察探,忽聽右廂房內有人低聲說話。尋聲縱落,走近窗腳一聽,室中燈火已滅,似是老少二人同榻對語,老的說道:“當初老主人這風水也不知怎麽看的,他在世自然富貴滿堂,自從他去世,這三十年工夫,除了三房裏還有功名,衰敗成什麽樣子!我們一家守著這樣冷靜地方,初來那年沒注慣,一到晚來便提心吊膽。無非受了老主人恩典,盼他全家富貴,子孫發達。好,這幾年他們都嫌路遠難走,連香都不來燒了。

去年雨水大,殿角壞了幾處,進城請修。二房是沒錢,餘下幾房也還有田有地,可是誰也不理,氣得我大哭一場跑回,從此也不再進城了。隻是南山溝裏那兩頃祭田,官府立案,無人敢買,路又太遠,才得保住,不然,也都吃他們瓜分賣了。就這樣,各家還在看相,說我父子撿了他家便宜,安享祭田,無憂無慮呢。”少的一個忿道,“這地方叫他自來試試,我們不過住慣膽大罷了。別的不說,單每年雨水,全廟都泡浸水裏,人不能走出一步,阿爹至少坐上兩三月的活牢。田裏出產又少,去年水大,如非石牆堅厚,人都成魚了。還有上月,我在南溝種地,遇見毒蟒,如不是那位救命王菩薩,還有命麽?

狄遁聽下麵的話,才知那是縣中大戶家廟,明是絕地,暗中卻藏有好風水,每年發水全仗石牆阻隔,設想甚是周密,子孫仍不發達,甚是好笑。懶得再聽,剛要縱出,忽想起中殿佛像塑得甚佳,意欲就便觀賞一番。飛身越過殿脊,到了中殿門外一看,那佛像貌相清灌,皮膚作青銅色,兩道濃眉緊壓眼上,雙目低垂,雙手都在袖內,人體既極像真,衣著更和真的一般無二。新、甘廟字原多古塑,狄遁雖然常見,也甚驚奇。方要入殿細看,猛想起此行為何、時已不早,怎還在此耽擱?念頭一轉,立時退步,飛身上了殿頂。

猛又想起佛像葛衣甚薄,西北所見唐塑,衣折雖極像真,也沒有這麽薄的,那兩旁神像,非佛非道,塑法更劣,太已不倫。越想越怪,微一遲疑、逡巡之際,忽聽天空哇哇兩聲,兩隻烏鴉由對麵崖頂樹上飛起,正往下麵密林中投到。昏夜飛嗚,知必有警,不禁心中一動,無意尋思,忙即越牆而出,匆匆出林。上了崖頂,縱向高處一看,星月迷茫之下,見來路上一條黑影飛也似朝前跑去,後麵不遠,跟著又是一條黑影,身法較快,卻不迫上前去,藏藏躲躲,緊追在後,兩下相隔約有半箭多地。前麵那人似有急事在身,一味加急狂奔,毫不回顧。料與錢應泰師徒有關,連忙把氣一提,施展輕身功夫,飛步趕去。這三人恰似走馬燈一般,一個跟著一個,盤旋起落於崇山峻嶺之間,躥高縱矮,步履如飛,誰也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後麵有勁敵跟著,危機頃刻。

狄遁自幼生長天山,承天山飛俠狄梁公父子家傳,內外功大俱臻上乘地步,腳力何等迅速!不消片刻便將第二人追上,細辨後影,果是錢應泰本人,這一來益發斷定前行那人就是尤嘉,必是乘夜潛往日間藏寶之處取寶。錢應泰早已得人告密,欲取姑與,等他一去,暗中尾隨下來。自己半夜跋涉,苦難蹤跡,不料無心相遇,好生心喜,知錢應泰本領比自己雖遜一籌,卻也不是庸手,可以隨便打發,二人中隻要一個稍微警覺,當晚想望立成泡影。不敢大意,看清人後便把腳步稍緩,隔遠一些,專等到了地頭再上前相機行事,追來追去,走的俱是來路,方向途徑一絲不差,漸漸追離千鬆岩隻有三數裏路,尤嘉仍未停歇。暗忖前麵越過高崖,就是申林舊居、他師徒的老巢,難道此寶還藏留在樓洞內沒有取走麽?方自奇怪,一個彎一拐便繞到危崖之下。石崖百切,壁立千尺,尋常人不能上,過去再經兩處險徑,便是樓前岡溪廣場。尤嘉到此,並不攀藤上援,隻立定略一端詳形勢,貼崖腳走了十幾步,徑往一株古樹後麵深草中走去。

狄、錢諸人藏處絕妙,越在前的越難發現有人尾隨。尤嘉取出小盒,先四外仔細看了又看,一手握刀,一手緊握小匣,心虛膽怯已極,神情甚是張皇,及見星月迷茫,草樹叢雜,崖高地隱,萬籟無聲,到處暗沉沉的,才放了點心,自家搗鬼,悄聲自言自語道:“看老鬼語氣神情,竟連俞、金二人也多了心。幸我把風,沒有隨二人同到庫內,還好一些。他明早便要自尋仇人,明要此寶,再不見機逃走,早晚老曹走嘴,必遭毒手。

乘此無人之際,我要看看這古時寶貝有多大好處,能在黑地裏放光不會?”

狄遁隔得較遠,隻聽他低聲咕噥,並沒聽清,見尤嘉取盒端詳,似要用拿刀的手汗看;錢應泰寶物已現,怎不上前人贓並獲、方自奇怪。回頭一看,錢應泰藏在一株樹後立定未動,隻朝尤嘉微一注視的工夫,他臉已側轉向著自己這麵,未看尤嘉,自己藏處雖秘,形跡似已被他發現。心剛一動,倏地眼前一亮,忙看尤嘉,匣蓋已開,匣內金光騰高數丈,芒彩流輝,映得山崖樹木都成金色。百忙中一看錢應泰仍立原處樹下未動。

猛的想起一事,暗道“不好”,更不尋思,雙腳一點,徑向尤嘉身側縱去。身在空中,還未下落及地,倏地眼前又是一黑,耳聽一聲狂吼,緊接著腦後微響,情知遇見勁敵,不敢用功夫硬挺,就在空中一個“雨中哀雁”之勢,身子一偏,轉側而下。隻覺左肩被什麽東西打中,撞落草裏,仿佛甚輕。腳才沾地,便聽崖頂有人喝道:“原來北天山老少三俠在負盛名,今日見麵,竟是這等有眼無珠。適才廟堂內見了你家佛爺,連禮拜都不曉得,還老遠出來現什麽眼!蝸皇至寶……”底下的話未說完,似聞地琅一聲,便不再言語。知道自不小心,廟中看走了眼,動手時躊躇不定,慢了一步,被能手暗跟下來,乘隙將寶奪去,不由又驚又怒。

方欲喝罵,忽見一條黑影,帶著一道銀光,由前崖上飛來,定睛一看,正是隱君。背人夜出,寶物未得,反栽了個跟頭,好生慚愧。方欲開口,隱君劈口問道:“錢應泰師徒死了麽?”狄遁答言”:“尤嘉死活不知,錢應泰尚在下麵,想已被人點倒。”隱君更不還言,徑往崖下飛落。狄遁也跟蹤縱下,落地時,似覺左肩上撞落敵人暗器之處隱隱有點微麻,自恃一身內功,刀劍暗器所不能傷,何況敵人所用像是專打七竅穴道等要害的暗器,物甚輕微,連衣服也未刺破,以為事出偶然,並未在意。跟著隱君過去一看,尤嘉刀頭碎裂,左手四指全行析斷,頭上陷一抓傷的大洞,腦漿四溢,突目張口,仰翻著死在地上。看神氣定是收寶人匣之際發現有警,持刀抵禦,吃來人用金剛重手法折斷刀頭,抓裂腦骨。死時手中緊握寶匣,來人手法太重,又是硬奪,所以連指折斷。此時自己業已看出此寶,打算過去,隻為著錢應泰未動,略微分心,遲延少許,就這寶光明滅之間,敵人便得了手。因是金光奇亮,突然一黑,竟沒看出他的來蹤去跡,不特動作神速,疾若飄風,就手上這份功夫,也是生平少見,幸已得意即去,如真對麵交手,勝負真不可必呢!

正自尋思,隱君四外望了望,已向錢應泰身前走去,再跟過一看,錢應泰仍然泥塑木雕般立在樹下,望著二人,眼珠亂轉,似有乞憐容色。隱君先安慰他道:“錢朋友,你遭毒手了,我定助你,且不要急。待我仔細看看,到底有救沒有。”說罷,往錢應泰左右臂和胸前略按了按,朝狄遁使了個眼色說道:“錢朋友,你吃七指凶僧點了重穴。

本來致命,仗你武功精純,見機尚早,那廝又不知為何,想留你多活些時辰,才被你強用真力真氣護住要脈,沒有妄動一步,還算僥幸。救是有救,隻是我老頭子,對於這些狠毒道兒雖也略知一二,卻不如狄家三俠叔侄來得精深。惟恐萬一不到家給你留下殘疾,反誤了你,隻好有勞這位狄老弟了。”

狄遁一聽,才知廟中裝著佛像的和尚,就是素日常聽叔父和馬玄子說起的江北二凶之一的七指羅漢法燈。這凶僧自從三十年前,在江西南昌尋一鏢師,為他惡徒竟明報仇,被一劍仙用飛劍削去右手三指,逃往浙江雁**山絕頂古洞之中,苦練二十年。二次出世,本領越發高強,氣功將到絕頂,寸許微物均可發作暗器,幾練到飛花破敵、摘葉傷人之地步,尤其手狠心辣,精於點穴,手下即死。適才縱起時聞得腦後寒風,幸未大意,如被他用什麽厲害暗器打中麵門要害,縱不致命,也難免帶一點傷,那才冤枉呢!想到這裏,見隱君要他解救錢應泰,知道故賣人情,想為雙方解去m司嫌怨,料有原故,便笑道:“患難相助,乃是我輩應為之事。老前輩要我代勞,敢不遵命,這等客氣說話,卻不敢再獻醜了。”隱君道:“我向不會客套,實是知難而退,你不在此自當別論,誰還不知令叔一雙神手,死活由心呢。老弟家學淵源,不必大謙,我還有要緊話和錢朋友說,快下手解救吧。”狄遁道:“老前輩定要如此,那我隻好厚點臉皮了。”話雖如此,卻也不敢大意。先走過去,照樣把錢應泰前後胸和兩臂輕按了按,然後說道:“錢朋友,把氣提緊,一毫不可鬆懈。”隨舉左手,先照錢應泰腰間要穴點去,同時舉起右手,照後心猛力一掌拍下,錢應泰立時張開大口,哇的一聲回複過來,跌坐在地,喘息不止。

錢應泰明知隱君是賣個人情給自己,與狄遁解怨釋嫌。當時愛惜性命,不敢開口,事後回想生平行事,也隻任性而已,並無過分為惡之處。想不到一時逞強,卻鬧了個一敗塗地,不特把數十年英名付於流水,未了一條命還仗著仇人解救,才得偷生。那凶僧法燈雖未見過,久已聞名,就看今晚吃這大虧,萬萬不是他的敵手。看來今生今世報仇無望,奪還寶物,更是夢想,哪還有什麽顏麵在人前出頭,越想越難受,忍不住心裏一酸,倏由地上縱起,向二人深施一禮,說道:“當初我與申朋友原是一時誤會,勢成騎虎,致有今日之事,日裏雖承狄兄相讓,手下留情,但我已顏麵喪盡。今晚又吃這凶僧毒手暗算,如非老前輩與狄兄以德報怨,仗義相救,我縱仗氣功苟延殘喘,但一走動說話,必死無疑。深山之中無人到此,就有人來,也無法解救,仍是立以待斃而已。九死一生,如夢初覺,自知藝能不精,世上高人甚多,以前乃是井蛙之見,休說狄兄於我有救命之恩,不敢恩將仇報,便是那法燈凶僧,我也隻好任其惡貫滿盈,自伏大誅,不敢再作複仇之想。回去即遣散門徒,別尋窮鄉僻壤,隱姓埋名以終天年,不再出頭露麵了。”說罷,一恭到地,便要作別走去。

隱君忙攔道:“錢兄且停一歇,同去石上坐下,老朽尚有話說。當狄老弟在此,我素來口直,也不作客套虛言。若論錢兄為人,雖多機智,善善惡惡,尚是英雄本色。隻緣門徒眾多,品類不齊,恃強任性,狐假虎威,行為頗多狠辣,給錢兄招怨不少。即以m司之事而論,狄老弟萬裏遠來,久聞錢兄名望,雖說代人助拳,奪回舊業,因錢兄三次未傷申林,光明磊落,並知當初雙方各有誤會,勢成騎虎,隻不過想投帖拜望,想錢兄賣個情麵,至多點頭為止,實無相犯之心。後來一到,見高足們個個強橫霸道,非但不容進見,反以勢力相迫。內中一個更是陰險,乘人不覺,暗施極厲害的毒手。如非狄老弟一身內功,豈不腹破腸流,死於非命?他初到江南,不知錢兄就裏,以為耳聞不如眼見,既如此縱容門徒逞凶為惡,素行可知。這才一意周旋,鬧得不歡而散。常言樹大招風,錢兄已然有妻有子,正可隱居納福,何必為這些無知門徒惹是生非?新死二高足,便是榜樣。今既懸崖勒馬,足見大徹大悟。隻是適才凶僧在令徒手內奪去的寶物,是否便是蝸皇元江金船故物?如是此寶,目前看相的人甚多,各派中能手為了它紛紛來到江南,你我三人和凶僧均不能據為己有。但此寶主人還未出世,為期尚早。老朽生逢異寶,雖無貪得之心,頗欲一廣見聞。目前聽人告知,語焉不詳,看錢兄如此重視,當知它的來曆用途,可能見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