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002

說時已到山腳。侯紹見山勢陡峭,山腳一帶壁立十數丈,再上始有斜坡和人行路徑。石壁上下俱是尺許小洞穴,每穴上下相間丈許數尺不等,像是人工鑿成,備練輕功之用。

小孩忽然放手,說道:“四叔,我在前領路吧。”說罷將身一縱,腳便踏到石壁穴裏,跟著再由第一穴往上連躥,晃眼連踏十餘穴,到了半崖腰上,兩手貼石,回顧下麵直喊:

“四叔快來!”侯紹知他賣弄,小小年紀到此境地,也頗驚讚,笑道:“你先上吧,我這就來。”聲隨人起,也不縱躍,隻將兩手貼壁,施展平生絕技緣壁而上,恰好一同到達。

小孩見他上時,身子竟似粘在石壁之上,和壁虎扒牆一般,遊行自在,好生歡喜,才落實地便大喊道:“四叔輕功真好啊!”侯紹笑道:“你要學這個,隻下功夫就行。

我還要有攀附,你爺爺簡直什麽不要,二三十丈高下一聳就上,不比我強得多麽?”

小孩笑道:“爺爺不肯教我們呢。哥哥想必早見四叔走來,等急了。由此上去,拐過一處山坡,見了平地,盡頭有兩間竹廳,哥哥就在裏麵恭候。四叔請前麵走吧。”侯紹隻當讓客,仍拉他攜手同走。走完山徑,往右一拐,果見半山腰有一個大廣場,半邊設著百多根本樁,餘者凡是武家所有器械設備,無不齊全。快到竹廳門外,小孩忽說“小解”,脫手走開。侯紹正待往門裏走去,忽聽頭前有一小孩聲音喚道:“四叔來接鏢!”

這才想起小孩問他目力,並說乃兄要看他“亂點飛蝗”接暗器本領的話。聽說老人兩孫均極聰明,武功已有根底。先打招呼,鏢卻未見飛來,明是怕自己近年目力不濟,驟出不意,受了誤傷。看小孩借著解手先走神氣,這暗器必是連珠亂發,不隻一件。想不到兩小如此淘氣,莫要輕視年小,吃他打中,做人不來。一看對麵屋門敞開,並無人影,語聲又自高處發出,料定人在屋簷底下潛伏,便笑喝道:“大賢侄要尋找開心麽?看我捉著你,告訴你爺爺去!”一言甫畢,便見一點寒光迎頭飛來。

侯紹久經大敵,手接暗器更是練成絕技,手揚處早撮到手中。見是一支三寸多長的小鋼鏢,心想:遠客難得上門,晚輩幼童這樣頑皮,老人縱然溺愛幼孫,不至於此,分明授意無疑。小的一個資質相貌都好,大的想也不差,莫如看在亡友麵上,索性放大方些,把這兩樣生平不傳之秘技傳了他們吧。念頭才動,跟著又是三支鋼鏢朝肩、臂、前胸飛來,去的並非麵門要害。自己一身氣功,就被打中也無傷害,越知受了指教。一麵將鏢接去,口中喝道:“大賢侄不必顧忌!有什暗器隻管施展。我且站遠一些,怎樣接法要看清楚了!”說罷回身跑去。剛跑出兩丈左右,微聞腦後絲的一聲,與鋼鏢破風之聲不同,料是弩箭之類。也不回身,施展絕技,左手三指向後一撮,便接到手裏。未及注視,後麵又是絲絲連響,仍用前法,邊接邊把身子旋轉,連接了幾根一看,竟是七寸來長的竹筷,知是老人昔年慣用的飛竹。這東西與尋常用來吃飯的竹筷相仿,隻是一頭略微尖些。發時托在掌上,先用拇指和四指緊捏當中,中指用力向竹頭一按,拇、四兩指齊鬆,斜飛出去。妙在手和臂一點不動,全憑這三指之力,勢比鏢弩還要勁急。不遇勁敵不肯妄用,多半假作敗退,暗將飛竹由腰間袖底取出,齊著腕臂向身後敵人斜射出去。射時早覷好準頭,連身都不用回,相隔既近,敵自後來,一點看不出發暗器,人絲毫無動作。練成以後,端的百發百中,厲害已極。可是練時極難,不特手法巧妙,難於學習,更須恒心毅力,毫無間斷。第一先要把手掌托法練得平穩,到了手接高處墜落之物,不論輕重大小,俱是全掌平伸,穩靜如死,毫不搖動。再練手指上的勁頭,竹輕發飄,不比鏢弩金鐵鑄成,如非硬功有了根底,便能發射也隻三數丈遠,過此便成強弩之未了。最後再練目力,由明而暗,先對朝晨陽光練上幾月,再去室中注視牆上所畫拳大黑點,同時兼練掌法、手勁。練到所畫黑點逐漸減到米粒大小,由三尺遠近移出七八丈遠近,注視時光也由下午日色偏西改到昏暮,才算到了火候。對麵發射,是改用中、四二指夾竹,拇指用力猛按,比朝後射要難得多,怎不驚異!

這時數十支飛竹正如飛蝗一般射到,侯紹也打起精神,躥高縱矮,不是雙手亂撮,便用飛腳讓過竹尖,踢飛出去,將全副身法一一施展。未了再張口銜上一支,朝對麵屋簷噴去,其激如箭,奪的一聲,竟將簷口的瓦打碎了兩塊,飛竹也俱接完,才行收勢止住。兩小弟兄一個由簷間縱落,一個由門後出現,雙雙飛步跑來,恭恭敬敬納頭便拜,齊喊:“四叔不要見怪!小侄因想學四叔武功,太冒犯了!”侯紹問知大的名繼,小的名承,大的相貌尤為英爽,對客也彬彬有禮,應對從容,便誇獎道:“照你兩弟兄的聰明和家傳本領,定能和老伯命名相符,繼承先誌了。”兩小弟兄同聲謙謝。公孫承也改了恭敬,不似初見時隨口說笑了。

侯紹深幸故人有子,便拉兩小同進廳中一看,內中陳列,俱是圖史文具之類,才知兩小文武兼習,俱由老人親授,讚不絕口。落座之後,由裏套間走出小童,獻上茶點。

兩小相陪用罷,重請侯紹正坐,跪拜行禮,堅請傳授。侯紹一麵拉起,說:“教是一定教,但有急事,當日必須趕回,半日工夫決難學會。”答應先教一些,改日再來傳授,並告凶僧遭報伏誅之事及求見老人。兩小先欲強留多住半日,及聽父仇就戮,倏地麵帶悲憤,將足一頓,掩麵辭出,如飛跑去。

隔了好一會方始回轉,淚痕猶未拭淨,對侯紹道:“小侄因聽爺爺說凶僧厲害,要報父仇,本事越學得多越好。這幾年隻要有出奇本領的伯叔尊長前來,從不輕放,死求活求也要學到了手才罷。今早聽四叔來,正在高興,又有兩樣出奇本事可學。不想仇人已然伏誅。未得手報父仇,真個傷心已極!適才去往前麵報信,爺爺說:他在上月已然得信,因怕我娘傷心,沒有說出。我們總想砍仇人幾百刀才稱心意。照四叔說,他那幾根狗骨頭,還離他傷之處數十裏內山洞之中,將來定能找到。小侄弟兄心思已亂,少時還要祭告先父。四叔既然無暇,改日傳授也好。四叔的話也都代達,爺爺說:他自退隱以來,已謝絕世事,親友來訪,隻要是想約他出山的,一概不見。本心想見四叔,但又不願破例,異日無事來訪,便可快聚了。見雖不見,四叔所保吳家義女蘭珍,卻與爺爺有點淵源,無奈不便有食前言。命告四叔,如覺對頭厲害,可將昔年竹令拿去。隻我家門戶中人,不論知交門徒,持令往見,立即出麵相助,便對頭認得此令的,見了也不敢相犯。小侄並知浙東四友中的石、焦兩位世叔,近已移居金華、蘭溪兩地,相隔永康,比四明還近,如有什事,正好約他,豈不比找爺爺容易便當麽?”

侯紹聞言大喜。公孫承隨由書展中將竹令取出。侯紹知那竹令乃是一麵竹牌,老人壯年性便恬淡,自刻了一幅山居圖在牌上麵,暗寓他年歸隱之地。後來隱居四明,風景竟與此圖吻合。當年老人交遍天下,門人眾多,行令所至,無不惟命而行。這等珍貴之物,隨便放置,廳屋孤懸山上,常無人居,如被外人偷去惹出事故,豈非笑話!方訝老人疏忽,公孫承道:“我正拿竹牌做香餌,捉老鼠呢!今已無此閑心。四叔順便將這賊引走吧。省得他不知趣來偷,爺爺又說我頑皮。”侯紹一問,才知那假裝短工的少年竟為盜這竹令而來,才來頭天,便吃老人看破,先以為不是仇家,便是借此進身,投師學藝。後來暗中查探,才知他還有一個同黨,俱是神拳無敵錢應泰的門下。為了錢應泰的兒子錢複被一對頭擒去,老人竹令可以救出。恰好佃戶中有一熟識,分出一人假裝短工,每夜在僻崖頂上相聚,合謀愉盜。

老人因錢應泰品行不好,門下決無好人,本想點破。兩小弟兄聞說此事,覺著捉賊可試身手好玩,再三磨著老人,先作不知,將竹牌也強討去,故意炫露,想引二賊往盜,捉住取樂。公孫承偏又自不小心,往田裏踏行衰草,練習草上飛的輕功。二賊震於老人威名,本就心虛膽怯,無意中發現老人幼孫已有這大本領,如何還敢冒失?兩小弟兄見他久不下手,正等得不甚耐煩,一聽父仇就戮,另有心事,無意淘氣,所以才托侯紹將賊引走。侯紹含笑允了。有此竹令,無異老人親臨,問明浙東四友石、焦二俠居址,便托兩小代向老人致謝,訂了後會,起身告辭。由兩小先在田間等候,取出竹令閑玩,被侯紹走來看見,另備一件玩物掉換去。

冒充短工少年,便是本書首集神拳祖師錢應泰門人馬連之子馬琨。另一紅臉少年,乃錢應泰之侄陳業。二人為了盜取此牌,已來多日。當初陳業因見無法下手,惟恐誤事,意欲另打主意。馬琨陰狠狡詐,頗有父風,不肯白費苦心氣力,最後商定分途行事。陳業另往別處求人相助,馬琨仍借做短工隱身,相機下手,再守三日無成,方始變計。早來見侯紹看他,已覺有異,先疑侯紹是老人門下,好生悶氣,嗣向同伴一打聽,恰有一個多嘴的短工,來時曾與侯紹相遇,知是來訪外客,對他說了。這時見兩小兄弟和來人並不認識,竹令又被騙去,畢竟閱世還淺,侯紹做作又極自然,以為侯紹如是老人家客,兩小決無不識之理,再說也決不能騙取小孩的東西,可見也是為了竹令而來。先當小孩難惹,想不到如此易騙,自己提心吊膽,日夜辛勞,連候多日,一點影子沒有,卻被別人一到便是騙去,如何不急。

偏生同黨又恰巧走了一個,見侯紹似恐露出形跡,還在引逗兩小說笑。算計所住崖洞,必由之路,居高臨下,可以遠望,忙推腹痛,趕回洞內。由石穴隱秘處取出包裏兵刃,急匆匆裝束停當,走出往下一看,侯紹已和兩小分手走來,走到崖前,便舍正路,抄山僻小徑往山外跑去,不時登高回望,大有防人發覺追躡之狀。看出腳程並不甚快,因恐侯紹沒有逃出,吃老人祖孫發覺追來,沒敢當時下手,跟在身後尾隨。眼看前麵盜牌人神態慌張,腳步漸緊。

馬琨到底得過高明人傳授,趕隨一久,漸覺出侯紹不似尋常人物,暗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既恐滑脫,又恐敵他不過,隻管遲疑,不覺將四明走完,共追了百十多裏。

遙望前麵,山深地僻,路無行人,再不下手,更待何時?難得掩藏甚巧,對方直未覺察,方要加急趕上,忽見逃人往路側樹林內跑去。兩下相隔尚有十多丈,沿途歧徑又多,惟恐失閃,暗道“不好”,忙即飛步追去。趕到林內,人已不知去向,估量對方腳程與己不相上下,必是適才發覺有人追躡,穿林逃走,去必不遠。恰巧林側有一高坡,忙跑上去四麵查看,山徑縱橫,哪有人家?隻得縱下。正想不起往何方追索,忽聽樹後衰草寨餌有聲,回頭一看,正是那飭竹令的矮子來此出恭,剛由草地裏站起,一見有人,嚇得連褲子都顧不得緊,提著褲腰,縱身便往林外逃去。

馬琨隻當侯紹心虛怕他,邊追邊喝道:“大膽毛賊!竟敢向小孩手裏詐騙南明老人竹令。我奉主人之命追來,快將竹令還我便罷,不然被我追上,休想活命!”連喊數次,對方頭也不回,隻是朝前飛跑,任你奮力急追,隻追不上。時久路長,累得馬琨滿身大汗,氣喘籲籲,不得不把腳步放慢,稍停追逐。他這裏勢子一鬆,前麵逃人也似力竭難行,步法散漫下來。馬琨見狀,重又鼓勇追去,眼看追近,對方也自驚覺,加急前奔。

似這樣緊追緊逃,慢追慢逃,兩下相差總是十丈左右,永迫不上。追到黃昏將近,不覺到了永康地界。馬琨力竭神疲之餘,己看出對方決非易與,即便追上,也難討好,又知山中僻徑將完,前行已到人稠的鎮集,事更難辦。看對方明是往永康去的途徑,保不定還有同黨在彼,自己孤身一人,怎吃得消?正自愁急,遙望左邊坡上馳下一人,與前麵逃人擦肩而過,徑向右側野地裏跑去,腳程快極,看神氣好似與逃人一路,卻未見雙方停住說話。心中驚疑,腳底才慢得一慢,再看前麵之人,倏地腳底加快,已然跑出老遠,夕陽光下,不一會便剩了一個小黑點,晃眼沒人煙霞之中,不見蹤跡。

這才覺出對方有心戲弄,快到地頭,才施展出他的腳程,不特並未力竭,比起自己直強得多。情知追趕不上,隻得停了下來,一麵喘息,一麵尋思:老人竹令如能到手,事便立解。來時自己誇口,任是龍潭虎穴,也須將它弄到手中。那騙竹令的人看去雖像個能手,難道還有南明老鬼厲害?並未和人交手,就此畏難縮退,算什好漢!再者事關大大,沒有此物解圍,萬一真個對頭下了毒手,老頭子回來怎生交代?越想越不甘願,斷定所追的人前途如有去處,必是金華、蘭溪一帶,正是師弟陳業的來路,恰好遇合,否則他也整日奔馳,既往城鎮大路跑去,不是在此居住或有事逗留,當晚也必在此食宿落腳。永康昔常往來,路地均熟,此時腹饑,且找飯鋪大吃個飽,就便沿途查看蹤跡、飯後破著一夜工夫,好了總可查出一點眉目,看是明索或是暗取,再打主意。

一看對方所去,正是轉向城關大路。這時夕陽銜山,尚猶未墮,又是方岩秋祭香汛期中,一上大路,便見來往行人甚多,頗為熱鬧。猛想起胡公廟香汛還有數日,客幫花子前年曾與本幫爭過地段,後經好些有名人物出來調處,事雖平複,客幫仍不甘心。金華北山不久還有廣、浙兩幫一場惡鬥,這廝騙取竹令,許是與此有關。永康素無城垣,前行二三裏便是縣衙,記得衙前有一五福樓,酒菜甚好,吃完再往方岩一行,當可尋出線索,隨往五福樓趕去。進門一看,樓上下酒客甚多,剛令堂倌尋一僻靜座頭坐好,要完酒菜,忽聽鄰座上有人向堂倌道:“告訴你多拿酒來,就我老頭子沒帶錢,也自有人會鈔,這不是來了麽?”馬琨見那人是一矮身材的老頭,衣服既是破舊,麵前酒壺已堆了八九把,菜也一桌,正向堂倌索酒。堂值似與他熟識,賠笑答道:“老伯伯不要發急,店裏今夜吃客太多,忙不過來。要不夠量,和上回一樣,搭一小壇來冷吃好麽?”老頭笑道:“你倒知我胃口。也罷!橫豎有人會鈔,多吃點就多吃點,停歇我那朋友來,我要吃醉的話,告訴他,今夜竹牌務要藏好,留神被賊偷去,沒法子還別人家。”

堂倌想是知他酒後瘋言瘋語已慣,順口敷衍了兩句,轉身取酒去訖。一會抱了一壇酒來,敲去泥頭,揭開封皮菩葉,放在桌旁。老頭叫堂信自去,自己下手,用大碗倒吃。

馬琨聞言早留了心,一麵飲食,暗在查看,方覺老頭酒量驚人,老頭又自言自語埋怨道:

“說是就來,如今會鈔朋友倒來了,他還不到,莫非掉我醉鬼槍花麽,無緣無故叫別人會鈔,這丟人的事我才不做呢!幸虧是熟店,欠賒得動,不然酒已下肚,老四真要不來,這台戲坍得落了!橫豎不怕沒錢,管他來不來,我先來個爽快!”隨說,隨將手往桌旁酒壇口虛按了一下,隻聽得呼隆一聲,壇中之酒立即隨手而起,粗水箭也似冒出壇口尺許高下。老頭將頭一低,便自張口吸住,咽咽連聲,狂吞了七八口,回頭又再吃菜,直喊“好酒”不迭。

馬琨見老頭氣功如此精純,方自驚訝,又見一個矮人急匆匆直向老頭座前走來,近前還未及落座,老頭已先喊道:“老四!我當你不會來呢。我又沒錢會鈔,多吃了怕人不賒,饞得我好不難過!好容易盼來會鈔主顧,你又不來,到底往哪裏去了?”馬琨見後來這矮子,正是適才所追騙去南明老人竹令之人,愈發驚惶,趁他沒有看見,自己座又相背,忙把臉偏過,暗中留神靜聽。隻聽矮子對老頭道:“今天我去時,真個再巧沒有!連門都未進,便從小孩手裏把那竹牌騙到手裏。不想中途遇一小賊,看出便宜,想要趁火打劫,一直被他追到小石口才得滑脫。先錯當他是老頭子手下,隻顧趕回,無心與他慪氣,但已認準他的相貌。早知是個冒充,我早把他蛋黃都擠出來了!我因那竹牌,南明老人歸隱之後久已不用,他又永不許人上門,用起來不但令到必行,隻聽持牌人的吩咐,無不遵辦,並且一時半時還決不會露出馬腳。可是目前想借此牌一用的人甚多,保不定追我那小賊便是一個。聞說金華北山,廣、浙兩幫不久就有一場惡鬥,不論哪一麵,能得此牌便占上風。放在身邊,真比什麽都珍貴,還要危險!我老怕人偷去,交給你這醉鬼又不放心,想來想去,還是放在我住的那個破三官廟裏比較妥當。一則那廟十分破敗,廟裏隻有一個窮老道士;二則我住那間房子在盡後麵,又破又髒,門外野草甚深,像人家供祖宗牌位的地方,不是子孫,誰肯前去?三則那地方隻是一個小村,都是本地大鄉紳虞家一姓,外人不會容留。我想來想去,放在我房裏將門一鎖,比放在身上要強得多,因此趕回去一趟。累你久等,明日請你再灌一頓如何?”

老頭隻管豪飲,聞言隻淡淡的答道:“那個隨便,反正眼前你已無事,由你尋開心吧。”馬琨聞言喜出望外,自己正愁這兩人難惹,難得他東西不在身上,自吐機密。矮鬼新來,必要吃喝些時,趁此時機,前往三官廟中偷盜,再好沒有!無奈矮子坐處雖和自己相背,如若起身下樓,卻非從他麵前走過不可,如被他看破,不特竹令難盜,弄巧還吃苦頭。自己酒菜還未上完,忽然算賬一走,和堂信說話,隻他一回頭,便不免露出馬腳。方自膽怯情虛,矮子忽說:“腹瀉,要出恭。”下樓走去。

馬琨一想,此時不走,還等何時?仗著老頭不認得自己,推說:“業已吃飽,還有急事,不再等菜了。”隨便打開包裹,取出二兩銀子丟在桌上,夾了包裹便往外走。剛到樓梯,忽然勿匆跑上一人,兩下勢子都急,竟被撞個滿懷,胸前被撞生疼,幾乎仰跌出去。方要發作,一看正是對頭矮子,不知為何恭未出完又跑出來,撞了人一言不發,隻把身一側,埋頭往裏跑,心中大驚。僥幸對方冒失,未被看出,哪裏還敢尋去理論!

耳聽矮子正和堂倌在要草紙,知他心急,腳步又快,晃眼取紙跑出,慌不迭順梯而下,一心記著盜那竹令,也未想到別的,出門先跑。走出裏許一問,與虞家鄉紳鄰近的三官廟,相隔隻二十來裏,並可隻走田岸僻徑,不走大路。回顧對頭並未發覺追來,高興已極,自信手到成功,由大街找到田野,路上四顧無人,撒腿就跑。

一口氣跑了好幾裏,才想起脅下還夾有包裹,竟不知何時失去。心想內中不過衣服銀兩,等把竹令盜來,就便往鄉紳人家走上一遭,取點金銀決非難事,先辦正事要緊,也就不放在心上,依舊加緊飛馳。眼看廟牆在望,剛打算越牆縱入,忽見後牆根影綽綽好似蹲著一人。心中一虛,剛把腳步停住,便聽那人自言自語道:“縣衙前偌大一條街,竟找不到一個幹淨毛廁,害得我一泡稀屎還要趕回來拉,連酒飯也未吃好,白便宜那醉鬼一人享受。出完貨色再趕回去,也許都吃光了,真正氣煞!”馬琨一聽,正是酒樓所遇對頭,不知怎的竟會趕在自己頭裏。估量不是對手,尚幸見機,沒有冒失,行處野草甚深,相隔也不甚近,忙把身子蹲在草叢之中。心仍未死,妄想對頭解完手重回酒樓,仍可下手。

等了許久不見對頭起立,回想前情,漸覺可疑。忽然省悟對頭有心戲侮,不禁憤恨,剛將身畔暗器取出,準備相機行事,對頭又在自言自語道:“我侯老四生平最恨吃屎的野狗!適才因怕野狗舔屎孔,才跑回來蹲野坑,想不到這隻野狗竟等在草裏想吃現成,真教惹氣!再不滾蛋,等我給點顏色你看!”隨說,將手一揚。馬琨當是暗器,往側一閃,未見動靜,竟是虛的。心想矮鬼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知你鬧鬼,且給點真顏色你看!念頭才轉,敵人手又一揚,一躲又是虛的,心中恨極,正待用師傳手法,將爺中鏢連珠發出,猛覺迎麵風生,知道不好,想躲已自無及,叭的一聲,滿臉開花,覺著火辣辣有點麻痛,臊味刺鼻,不像是什暗器。用手一摸,擄下滿手汙泥,還是熱的。猛想起適聽敵人撒尿,用瓦片在地亂劃,知是尿和成的臭泥,同時又覺口鼻兩處也進了些,當時一惡心,也忘了敵人在前,哇的一聲,將適才所用酒飯全吐出來。正在反胃難過,耳聽對麵敵人哈哈大笑道:“野狗也會傷風反胃,真真奇怪!可是挖空肚皮,好享受這一堆麽?”

馬琨急怒攻心,哪還計及利害!大罵“矮鬼”,一揚手,三隻飛鏢連珠朝前打去。

忽聽噹哨兩聲,剛想起敵人厲害,自己不是對手,那三隻鏢已原封退回。幸是練就手眼武功,得有本門真傳,敵人又隻存心戲弄不想傷害,接鏢之後順手甩出。鏢頭朝前,倒打出來沒用什力,就中上也不妨事,否則以侯紹的手法,馬琨早沒命了!馬琨一聽頭鏢沒有落實之聲,已料被人接去,果然鏢才發完,便有三點寒星飛回。因鏢是己物,不舍棄去,忙即施展師傳接鏢之技,邊躲邊接,打算將鏢接回,立即逃走。饒是目力敏銳,縱接靈巧,仍隻接到兩隻。第三鏢因與第二鏢同時甩回,斜行打來,兩頭相差不足五寸,前後間隔也隻尺許。馬琨心慌膽怯,手腳微亂,第二鏢才抄手,那第三鏢來勢最急,到時忽然搶前了些,幾乎同時打到。馬琨左手握著頭一隻鏢,又想用右手連接,當時措手不及,恰被打中右手臂上。雖是鏢頭,沒有穿肉透骨,卻也打得骨痛欲折,幾乎連第二隻都把握不住,哪裏還敢再將墜鏢拾起!連痛帶嚇,咬緊牙關,甩著痛手,縱起身來,便往回路逃跑,敵人也由後追來。孤身異地遇著強敵,如何不怕?嗣聽身後追逐越近,方自心驚,恰好前麵有一片葦地,慌不迭竄了進去。

跑到裏麵,剛擇地隱起,敵人便自追到,耳聽腳步到了葦邊止住,以後便不再聽聲息,仿佛人在外麵守候情景。天上日光又亮,知道敵人以靜製動,略微移動必被發覺,耐心苦挨了半個多時辰,終無聲息,實忍不住,試往前移動幾步,又將蘆葦搖弄作響,均無回應。估量敵人已去,膽子較大,因拿不準,仍然輕悄悄由葦縫裏擦身而過。眼看走完,快上平地,忽聽外麵哈哈一笑,敵人已在葦外等候,方知上當,忙撥回頭又往裏鑽。這次敵人卻不似前老實,竟用石塊由外往裏打來,上麵葦梢隻一晃動,便有成群石塊打到。葦密地狹,葦葉鋒利如刀,為防敵人看破蹤跡,還須隱著身形,緩緩潛移。身上被石子打中好幾下,雖幸打得不重,手臉等處均被葦葉割破,難受已極。好容易挨到蘆葦深處,敵人方不再發石拋打。

喘息定後,自覺傷口疼脹,地又汙濕,秋蚊飛蟲之類更多,一齊來咬,委實痛楚難禁,忍不住又試探著往外走出。提氣穩形,走不凡步,便見石塊如雨雹一般打來。後漸覺出葦外敵人不止一個,疑心那同伴醉鬼也趕了來。適才眼見那好氣功,如何心裏不怕?

知被擒住,決無幸理,隻得強捺性於,準備忍著苦痛,顛頓葦地汙泥之中,提心吊膽,專候敵人時久自去,再行出葦逃走。誰知敵人竟是死了心,也不出聲,隻在外麵幹熬。

幾次算計敵人已走,可是一等起身要走,不論聲東擊西,用什麽方法,俱逃不過他的眼目。不動還好,稍一行動,就不被石塊打中,至少也必受些虛驚,委實智窮力竭,無計可施。勉強苦挨到了天亮,以為路上有了行人,對頭也守了一整夜,當已走去。誰知仍是走東打東,走西打西,上麵蘆葦稍一搖動,便有石塊飛落。

後來陽光照入葦地,仔細一看,鞋綻襪穿,周身俱是汙泥,整夜蚊蟲亂咬,加上石塊橫飛,挨了好些下,手臉等處滿是包塊,傷痕累累,又脹又疼,端的狼狽已極。越想越恨,暗忖:我又沒有贓物在身,吃這矮鬼欺侮了一夜,還是不肯饒鬆,難道大白日裏還會要命不成!想到這裏把心一橫,分著蘆葦,一路戒備著就往外走。走不多遠,方黨外麵石塊雖往蘆葦動處亂飛,並無準力。有的從頭越過,有的未到便落,再不就打歪。

就有打向頭上的,也容易閃躲,直不似有功夫的人手上發出,心中奇怪。忽聽右側有一小孩喊道:“塘裏笨賊跑出來了!阿毛還不快跑!”聲隨石止,跟著便聽葦外腳步之聲往左側跑去。忽然省悟:白擔了一夜驚,外麵竟是幾個小孩。料是受了對頭指使捉弄,自己在葦地裏受罪,真正對頭早已走去,不竟氣往上撞!忙趕出去,順著葦地往左一追,果見有三個年約十六七歲的鄉童如飛逃去。

馬琨忿火中燒,意欲暴打一頓出氣,又想拷問對頭姓名來曆,自是不舍。鄉童怎跑得他過?接連幾縱便快追上。鄉童見他追來,一聲呐喊,早分兩路逃去。一個年紀較大的不但不逃,倒反身立定,先問馬琨為何追他。馬琨打算盤問明了底細再打出氣,怒喝:

“小賊!可是受那矮鬼所教,用磚頭向葦裏亂打?”小孩聞言並不害怕,冷笑道:“不錯,那是侯老伯伯教我們這樣做的。他說昨日從四明山回來,有一小笨賊想偷他的東西,被他追到葦塘裏去,縮了烏**頸不肯出來。侯老伯伯要回廟裏睡去,不高興再弄白相,尋來我們,裝他老人家守候在外,打算叫小賊在裏麵避一夜風。走時還說:天亮後小賊出來,可對他說,侯老伯伯現在三官廟後進,那麵竹牌也在屋裏**放著。有本領隻管尋他偷去,如要欺負我們不是好漢。看你滿麵汙泥,頭青臉腫,急猴猴的神氣,莫非你就是那小賊麽?”馬琨為人陰險,雖早心頭火發,尚能強耐住氣把話聽完,剛怒罵一聲:

“小鬼畜生!”伸手要抓時,小孩似早留神,忽然高喊:“侯老伯伯快來!這小賊要欺人呢。”

馬琨吃了一驚,回看身後,哪有人影?就在這微一疏神之際,小孩業已撥轉頭,如飛往野地裏逃去。馬琨才知小孩是詐語,對頭並未趕來,益發氣忿,口中連聲怒罵,如飛追去。那小孩雖沒馬琨跑得快,卻極滑溜靈巧,迫不多遠,便紮入葦塘之中。馬琨怒氣不息,還想跟入追擒。偏那片塘裏盡是泥水,深幾沒膝,葦又生得特高,不比昨晚葦裏還有幹地,隻得忿忿退出,連尋了好幾處,俱無法鑽進。靜聽小孩在裏行走,水泥蒲塌,也頗艱難,知難走進。容到想起用石塊循聲往裏打去,已不聽得小孩動靜。氣得頓足大罵,抬些石塊朝裏亂打了一陣,漸覺饑疲交加,傷處脹痛,氣終不出,想將小孩打傷,等出了聲,略微解恨再走。正打得起勁,忽聽塘側腳步之聲頗眾,偏頭一看,乃是一夥鄉民,由幾個村童領導著,均都繞葦塘輕悄悄掩了過來,先進入葦塘的小孩也在其內,各持鐮刀棍棒鋤頭板斧之類。馬琨才一照麵,便聽一聲暴噪:“賊在這裏,大家快上!”跟著一窩蜂似如飛趕來。

馬琨在葦地裏苦熬了一夜,痛楚饑疲之餘,孤身異地自是心虛,料是對頭引來,本人必在後麵。鄉民強悍,眾寡不敵,如被捉住,有口難分,這頓打先不好受。如再取出兵刃晴器傷他兩個,光天化日之下,鄉民再一鳴鑼聚眾,更跑不脫,哪裏還敢挺身上前!

嚇得回頭就跑。那些鄉民原是小孩引來,馬琨一跑,越當是賊無疑,紛紛呐喊追趕。那葦塘一帶地雖隱僻,卻與官道鄰近,附近田裏俱有鄉民農作,聞警到處響應追截,身後磚頭石塊似暴雨一般打來。馬琨見狀越發心慌,不敢再順田岸逃走,徑自落荒,往山野裏竄去。仗著腳程迅速,仍逃了好一會,後來逃進附近山裏覓地藏起,才沒被鄉民追上。

喘息走後,又餓又累,加上周身痛楚,難過已極,包裹已失,衣財俱盡,恐被鄉民認出,還不敢公然出麵。後來一摸身上,隻剩有些許碎銀,強打精神,先尋山泉洗淨頭麵,略去身上汙泥。又尋到一家山民,將餘銀買了些食物略微充饑。囊中空乏,又恐被人認出。幸天氣還暖,先尋了一個僻靜岩洞,在山石上睡醒一覺轉來,越想越恨,又不舍棄竹令不盜,打算趕往金華,尋來陳業,二人合力一同下手。剛由山中穿出,巧遇陳業,因所尋能人未遇,正往回趕。二人見麵,說知就裏。陳業一聽,便道:“那些鄉民不過受了敵人愚弄,並未失落東西,你這樣心虛作什?昨日我在金華,順手盜了三百多兩銀子,原準備買通老頭子家下人用的。既然竹令被人誆去,落在此地,任他厲害,總比老頭子好對付些。難得我二人早已分開,他隻認得你一個,你索性放大方些,先到大街,將周身衣服鞋襪全數換去,再裝香客,在方岩附近尋一人家住下,矮子猜你再來,還要用那竹令為餌,二次引你偷他,給些苦頭你吃。你如不動,他當人前不會有什動作,等衣服換好,我跟在你身後。等遇此人,與我一個暗號,他見了你,定必跟蹤尾隨。容他看出你是孤身在此,你將他引向遠處,由我到他窠裏試上一試,竹令如在,手到成功。

否則那東西放在身上,如今天氣,隻稍留神,隔衣也看得出,我們再設法或是暗取或是明奪。真要二人合力也吃他不消,另外請人相助,料無不成之理,你看如何?”馬琨雖覺矮子用心思誆來竹令必有用處,未必沒有同黨,那酒樓所遇醉鬼便是勁敵,但是自己需角太切,急切間更無善法,隻得冒險一試。商量定後,立即如言辦理。

侯紹習性難改,自將馬琨困入葦塘,把平素相熟的頑皮村童尋來幾個,教好應付之法,便連夜趕往南溪,尋到一個能手家中,將老人竹令取出看了,定下後約。趕回問知馬琨已被村民當賊趕走,料他還不死心,隻不知要這竹牌何用。反正清閑,意欲拿馬琨開心,誘他來盜,在廟中擒住,問出底細再行放走,給錢應泰一個難堪。回廟囑咐了老道士幾句話,便即趕出四下查找,馬琨尚在山中熟睡,竟未遇上。次早出門遇醉鬼奚醒,說要他去同往酒樓痛飲一頓。剛剛作別走回,便見馬琨向人打聽往方岩去的道路。相隔不遠,有一紅臉少年正由對麵走來,看腳底是個練家。侯紹前在四明,原隻偷聽二人談話,陳業並未見過,見少年雖是路人,與馬琨並不認識,手裏又拿著香燭,當是外來香客,輕敵過甚,就此疏忽過去。心還想引逗馬琨,故意約些平素相熟的村童去逛方岩,走到半途再退回來。

馬琨先見侯紹沒有跟他,卻往方岩走去,猜透侯紹用心。因不知那竹令是否留在廟裏,回望侯紹走遠,忙把陳業招至拐角僻靜之處,將原定主意改變。令陳業藏過一旁,不問敵人是否尾隨,隻作不知,徑往三官廟求見。敵人如肯露麵,索性借著道歉為由,打出師父旗號,和他說明,請借竹令一用。這等行徑,照江湖上規矩,人以禮來,雖然敵人決不允借,不過受他幾句不中聽的話,決無他意,至不濟總可問出姓名來曆,否則也可踩明道路,向廟中道士打聽一點底細。自己歇了一夜,衣裝全換,昨日村民又未認清麵貌,今日故意走往葦地附近,並無一人指認。大白日裏好好登門,敵人雖設圈套,自己不鑽,想必不會有什麽花樣。等去後有點眉目,再將敵人引開,驟出不意,由陳業暗入廟內一行。竹令如真在彼,豈不唾手而得?邊走邊想,估量侯紹必已返身尾隨,格外走得從容,也不回望,到廟叩門直入。

這時廟中老道士剛把黑摩勒和江明二人送走,問明來意之後,因侯紹行蹤飄倏,出入不定,有時一出數日不回,忽然又在他房裏走出,當是侯紹朋友,不敢怠慢,便照適才對答黑。江二人的話說了。年老神昏,竟忘了鑰匙尚在自己身上,將馬琨讓至房中少坐,自往後進,看侯紹回來也未。馬琨乍聽敵人姓侯,還沒想到那就是小鐵猴侯紹,侯紹偏又是一生自負,獨往獨來,從不肯更名改姓,略微探詢,老道士便自說出。馬琨聞悉大驚,知道此人軟硬不吃,遇上非吃他虧不可!再聽老道士口氣,仿佛人已趕前回廟,把來時念頭全數冰消,哪裏還敢停留下去!老道士一走,趕即抽身逃出。湊巧侯紹見馬琨公然直入廟內,也想將他誘向後麵擒住拷問,徑繞後牆趕回,見老道士走來,便令出喚來客人內。

老道士看人已不辭而別,侯紹得信,囑咐了幾句話,便即趕出。行時懶得再開房門,藝高人膽大,也未進房取那竹令。等他走後,老道士才想起虞家有人來尋,忘了告訴。

忙追出時,人已去遠。侯紹先當馬琨乘己不在,人廟踩訪道路,再來不問明見暗偷,俱在廟裏。先想看他落腳之所有無黨羽同來,出廟一打聽,恰巧有一村童路過,看見馬琨由廟內慌慌張張走出,往方岩的路上跑去。當地村童均和侯紹交好,便對他說了。侯紹便照直追趕馬琨。馬琨因知侯紹比南明老人手辣得多,原意尋著陳業另打主意,本已變計。吃侯紹這一追,馬琨害了怕,路過陳業藏處,不敢相見,人多處不便急跑,回顧侯紹追來,徑自落荒飛逃。侯紹由沿途村童指點,一會便自追上,見他竄向野地,也想將他逼向無人之處擒問底細,依稀辨出前麵逃人影子,便不再急追,隻是緊緊尾隨不舍。

直追出十裏以外,到一僻崖後麵,方始縱身上前攔住去路。馬琨情急,還想動武,隻兩三照麵便被侯紹點倒。馬琨倒是知機,一落入手立即輸口,說出此行用意。

原來那神拳祖師錢應泰,自在千鬆岩寒花蟑,為天山飛俠狄遁、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暇逐走,率領手下門徒,離去所占的崖洞,先在附近山中暫居,暗命門徒取回洞中複壁內所藏寶物,不料已被惡徒尤嘉先期盜走,鬧出許多事故,又丟了一次大人,自覺無顏再在江南稱雄。他和已死惡徒馬連原是連襟,外家俱在西天目深山之中,當時忿愧之下,便將所有門徒全數遣散,自往西天目隱居。馬連遺有一子,便是馬琨,馬妻賈三姑痛夫慘死,再三托妹子四姑,磨著錢應泰傳授武藝。錢應泰自從娶了四姑,也生有一子,名喚錢複。本因自己年已半百過去,又娶妻破了元身,怎麽下苦勤練,也非仇人對手。

如今兩家幼子從小練起,將來為父複仇,實是再好不過。無奈兩子資稟俱差,尤其馬琨,人雖聰明機智,練武卻無恒心。仇人何等厲害,就把自己本領全數傳與尚且非敵,照此如何能行!一晃十年來,正打不起踐約報仇主意。

這日山中閑遊,無心中遇見狄家一個對頭。那人姓陳名鬆,乃甘、新道上有名的獨腳大盜。也是十年前,在淳州城內劫取一家富紳,不合傷了事主,恰是狄家門人好友,狄遁又恰巧路過得知此事,苦苦追逼,終於吃了狄遁大虧,幾乎廢命。西北諸省不能立足,逃到江南隱姓埋名,居然尋到名師,學了一些絕技。眼看再為精進便有報仇之望,誰知師父與狄家竟有一點淵源,不知怎的忽然識破行藏,不但不肯再加傳授,反極嚴厲告誡,說他便練到老也非狄氏一家對手,去了隻有送死。最終竟下了逐客之令,不認他是本門弟子。陳鬆無奈,隻得辭出。原意師門心法已得了多半,況且狄遁的短處已從師父口中探悉,隻要再下苦功練上幾年,將師傳專打穴道的暗器手法練成,也還可以尋找仇人一拚。打算先擇一處深山幽靜之地隱匿用功,聞說西天目風景甚好,地又幽僻,自來尋看。行至中途,遇見一個孤兒,問知父母雙亡,年才十歲,孤苦無依,恰又同姓。

自己正因山居岑寂,無人料理瑣事,便把那小孩認為義子,取名陳業,同帶了來。尋到後山無人之處,正在端詳地勢,忽與錢應泰相遇。

行家眼裏,一看便知,兩下談得甚是投緣。錢應泰便邀他結鄰同住。始而兩人都有避忌,不肯吐出真名來曆。陳鬆更因對方是個行家,自己所練暗器乃師門不傳之秘,恐被看出,偷學了去,連住一起都非所願。後來還是錢應泰吐口試探,漸漸彼此各把真情說出,敵愾同仇,自然一拍即合,不久結為生死之交,並在一處居住。每日早晚,各率兒子徒弟同練武功,輕易也不出山一步。二人功夫原本各有短長,錢應泰見聞較多,功夫較深,對於克製仇敵的短處卻不深悉;陳鬆生性直率,巴不得多一幫手,便把投師所得盡情說出,於是二人互相指點。錢應泰雖然年老,又破了身,到底是武功精純的人,一點即透,因此二人藝業大進。

錢應泰知道狄遁之叔梁公父子俱精劍術,此行雖可單約狄遁比並,拿話封住,使狄梁公父子不好意思出麵相助。但是狄家門人俱是能者,來往又多異人,當時如若僥幸獲勝,這班人必出找場,如何應付?有心先往千鬆岩尋找申林,令約狄遁到江南來交代過節。一則以前曾和人說,二三年內必往北天山拜訪,早已過期,自覺無顏啟齒。更恐把那化名蕭隱君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引來,比起狄遁更難抵敵。表麵上勸陳鬆不可輕舉,暗中卻在約請能人相助。所約那人名叫郎騰,原是五台派未傳的一個餘孽。當五台派劍仙勢盛時,也著實出了不少能人。隻因從教主混元祖師起便行為不正,後到許飛娘這一輩上更是江河日下,無惡不作;連經三次峨眉鬥劍,吃各正派劍仙誅戮殆盡,總共漏網不多幾個,多是懼於峨眉、青城兩派聲勢,自知不行,到時沒敢隨著飛娘附和,先期隱避,事後更知斂跡。

各正派中人見劫運已過,這幾人平日惡行也未大著,隻要迷途知返,不再橫行,也就不為己甚。郎騰的師父,武夷山紅棉嶺石居士邢徵便是其中之一。因有飛娘等先後輩同門的前車之失,銷聲匿跡了多年,後來居然借著兵解成道,生平隻收郎騰一個,便將所有法寶飛劍一齊傳授。郎騰埋了遺骨,便到縉雲山深處建了一座道觀,隱居修煉,守著師誡,並不怎樣胡來,隻是性情乖僻,過於計較恩仇,是個短處。他有一愛徒刁聰,與錢應泰昔年頗有交情。錢應泰出事以後,便想借刁聰之力把邢徵搬請出來,不料頭一次便碰了釘子。嗣後錢應泰每隔一年半載,必抽空背人帶了厚禮去往縉雲清虛觀拜望他師徒,一麵暗托刁聰伺機商求。邢徽素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主意,家規又嚴,錢、刁二人空自發急,說不進話去,可是每次送禮,邢徵都照實收下,又覺希望未絕,一晃十多年過去。

這日錢應泰因陳鬆催行甚急,再不去便要獨自起身。錢應泰也被說動,明料邢微不會相助,心仍不死,意欲再試一回,便和陳鬆說了。陳鬆一聽,再細盤問邢徽貌相,左手背上有五粒朱痣,不由喜出望外。原來邢徵原籍也是甘肅,乃陳鬆母黨長親,年才十歲便被人拐走,家有老父孤侄,全仗陳鬆之父接濟。事隔三十年,邢徵忽然穿了一身道裝還鄉省墓,問知家中境遇,便往陳家致謝。彼時邢父已死,侄也成人娶妻,得陳父之助,己成家業,陳鬆年才九歲,問知邢徽已是神仙一流人物,甚是歆羨,邢徵也頗愛他,因陳家隻此獨子,不能令其出家,隻給了些輕身益氣的丹藥,便自別去。不久陳父老死,陳鬆生來好武,父母死後,便投名師學了一身本領,因家為自己學武敗盡,便做了獨腳強盜。自從小時一麵,並未再見邢徽,以為人已仙去,不料隱居在此。當時說完,第二日備好禮物,便即同往縉雲山拜望。

鄒彪受此重創,不敢再在北天山逗留,改往山南絕頂采掘雪蓮。又遇見天山大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的門人鬱進,兩下言語不合,動起手來,又吃了些虧苦奚落,氣急敗壞逃回縉雲。見著師父,添枝加葉一蠱惑,竟說狄、馬諸俠有意為難,使這野獸出麵,自在一旁破法,以示邢徽門人還不如他所養的畜類。邢徵聞言不由大怒,恰值所煉丹藥法術俱已告成,欲往天山去尋狄、馬諸人晦氣,刁聰自是高興,己然稟知師父,想將錢應泰喚來同往,以酬前願。錢、陳二人來得正是湊巧,邢徵本是無德不報的人,何況陳鬆之父有恩於他,誼又至親,連同鄒、刁等人一慫恿,益發誌在必行。當下略微安排山中之事,留下兩徒守觀,率領刁,鄒、錢、陳四人。當日即行起身。因錢、陳二人不會遁法,難於攜帶。為求迅速,並便道約一能手,徑由浙江海道,用遁法催舟渡海,經淮河海口穿入黃河,逆流上駛,直達黃河上遊皋蘭以西。然後舍舟而陸,由甘人新,先到哈密約那幫手,同往北大山進發不提。

錢、陳二入一走,剩下馬琨、錢複、陳業三人。除陳業幼遭孤露,飽曆艱辛,性較和讓外,錢、馬二人都是獨子,從小嬌慣。又知父師是南派武家中有名人物,生平隻在千鬆岩寒花蟑受過一次挫折,從未遇見敵手。各人又從小起練會了一身武功,都是狂做性成,不把人看在眼裏。錢應泰頗愛講求飲食,所居離市鎮甚遠,每隔些日便須置辦,自己怕遇熟人,輕易不願出山。兩小好動,山居寂寞,巴不得借買東西為名,往城鎮鬧市中走走,去時錢應泰雖囑咐買了東西即回,不可闖禍,兩小自恃本領,年輕喜事,哪裏放在心上!開頭還好,去過幾次便出花樣。始而去時暗向兩家母親討些銀錢,在城中鎮上買些零食玩物,看個草台戲,遊逛會集,尚未過於任性,後來逐漸年長,膽子越來越大,常時與人相打。

這一年春天,離山十裏的馬王廟鎮上有了會集。時正承平,四鄉各縣香客眾多,加上一些趕會的商賈生意人,熱鬧非常。錢應泰恰巧縉雲訪友,被刁聰留住未歸,這時陳鬆父子已早到來。兩小竟和乃母明說,討些錢前往遊曆,並還約了陳業同去。陳鬆雖受錢應泰之托,代管兩小,監督學藝,因三姑、四姑各對兒子溺愛,放縱已慣,兩小已快成人,雖是父執,並未拜門,不便管束。又知兩小出遊常事,自己為複前仇正下苦功,也就聽之。三人在馬王廟鎮上逛了大半日,胡亂飲食一陣,正隨著香客遊人起哄,忽見廟前空地上添了一檔走江湖賣藝的。擠進人群一看,賣藝共是兩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耍著一趟刀,雖是生意人的手法,舞得也頗精熟。場中還有一人,接著又紮了一套花槍和一些撲跌功夫,樣樣都極花哨,引得四外看客齊聲喝采,不住往裏拋錢。

馬二人知陳鬆對他管束甚嚴,功課又緊,也就沒有十分相強。

次日一早,先把素常用的兵刃暗器,盜運出去,仍以逛會為名趕到馬王廟前。那兩個賣藝的已然先在,圍了不少看客。二人也不去管他,徑在對麵空地上用白粉畫好場子,由馬琨一喊生意口,招了些人來,便自開始。二人原練有一身輕功,長於縱躍,雖沒有賣藝的刀槍花哨但都是家傳的真功夫,如“飛渡長索”、“竿頂驚猿”等等輕功,俱非從小下過幼功得有真傳的人不能辦到。看客雖然十九外行,對於真正拳法兵刃看不大懂,似這樣奇危絕險的真功夫卻是有目共賞。二人為想開門紅,一上場便把由山裏斫來的一根三四丈長去葉留枝的大竹竿插在地上做幌子。略微交代幾句,錢複立即援上竿去,先練了一回“鬆鼠穿枝”,在離地三四丈竿頂竹枝梢上施展身法,上下盤旋,穿梭飛躍。

未了再用重手法,將上麵枝梢一齊斫落,單手掌按著頂尖,拿了一個大頂。倏地裝著失手,淩空下落,等觀眾失聲驚呼之際,人已比狸貓還快,雙手倒援而下,離地丈許,身子一挺便倒翻過來,從從容容立在當場。觀眾幾曾見過這樣絕技?二人年紀既輕,打扮得又漂亮,由不得轟雷也似喝起采來,錢像雨一般兒往場中拋去。二人乍得彩頭,喜極忘形,一麵再練別的功夫,一麵狂做自恃,說自己是家傳真功夫,與專一混飯騙錢的江湖賣藝不同,用意自然明指對方。其實那竹竿又高又大,多老遠的人都能看見,人再在上麵一練,不必再拉生意,觀眾自會舍此就彼。

那兩個賣藝人正練了一段花刀,瞥見對麵也有了把式場子,上來便豎竹竿練起輕功,不多一會,自己這麵觀眾紛紛散去,對麵看客卻擠了個風雨不透。開場以前曾向鎮人打聽,當地並無有名武家和痞棍一流人物,地處鄉僻,賣藝的場子也不每年都有,忽然來了搶生意的,自己居先,也沒按著江湖規矩,先來遞話打個招呼,直似有心為難一樣。

來看這人正是昨日練刀少年,聞言大怒,立即縱身入場質問。先還忍氣,按照江湖規矩說話,誰知錢、馬二人全不懂得。錢複性於最暴,自己正在得彩頭上,疑心他不服氣前來擾鬧。話沒幾句,連姓名也未說便動了手。那少年原也不弱,雙方正猛鬥間,忽聽人群中高喝:“三弟快走!家中來人有事。且讓這廝一步,暫時先不計較吧。”少年聞喚立即縱出圈外,大聲喝住道:“是好的,明年可去金華北山尋我。老爺身有急事,失陪了!”說罷,縱身一躍,便由人群頭上飛越出去。馬琨又刁又壞,心恨來人攪場,氣他不過,加以昨日少年未施展什真本領,當是尋常江湖生意人,少年已然縱身飛出,仍不肯放,意欲暗算,順手拾起地上一隻鋼鏢,照準少年右肩頭打去,口裏大喝:“小爺與你留點記號再走!”話未說完,鏢先飛出,滿擬必中。誰知少年並非庸流,早有防備,聞得腦後風生,身子還在空中,回手一撮便自接去,人落圈外,才回喝道:“無恥小輩,你們留神!老子此時有事,明年今日你不尋我,我必尋你!”馬琨聞聲還待追出,一則人多擁擠,少年一縱,觀眾見二人動了家夥,恐出人命或受誤傷,場中立時大亂。

人群一散,已難跟蹤縱出,有幾個好事的更出勸阻,說:“人家已然讓你,何必追逼大甚?”

二人隻得拉倒,滿擬重整場子再練,誰知當地民風樸厚,當二人也是江湖賣藝之人,這等行為大無義氣禮讓,又覺人大凶橫,萬一再起什別的爭鬧,受累太嫌不值,當麵不願多事,心中老大不滿,互相傳說。一任二人練得多好,除了不給錢的鄉童,再練,看客全都走散,更不再來。二人知是適才一鬧所致,雖然掃興,還以為明日仍可重來。見錢已得了不少,還有好些散錁子,數完所得,又喜歡起來,拿起家夥,竹竿仍令插在當地,興高采烈,一邊嘴裏亂罵那兩個賣藝的混賬,不是物事,再要碰見,定打他一個半死,少年尤其可惡等語,一邊往廟會中走去。手中有錢,一路連吃帶買,連說帶笑,得意洋洋。

鎮上人本就對他們不快,瞧見二人掉臂遊行,亂吃亂賣,目中無人之概,越當不是善良分子。幸而時際承平,鄰近各縣沒聽說出過什盜劫案子,當方地保又是一個忠厚老頭,雖看出二人來路不對,不願惹事,否則早把二人當成竊盜中人,前去報官來捉了。

連遇多人,多半如此,自覺無趣,也就不再招呼,自去各處遊**,到晚方歸。

哪知地保鎮人雖不願多事報官,卻也怕他們凶橫惹事,暗中互相告誡,頃刻傳遍。

二人還在睡裏夢裏,次日一早仍往廟側,竹竿仍立在那裏,等到上去一練,簡直不是昨日境象。練了兩套功夫,不但不似昨日才一上竿人便一窩蜂跑來,甚至鄉童不給錢來白看的都沒有了。憑高細視,有的還在遠處仁立遙望,有的各自遊行,正眼都不朝自己這麵來看。強又練了一陣,雖有遠道初來的香客,因聽傳言和地保、廟祝暗加告誡,隻管在場前來來去去,通如未見,氣得二人沒法。錢複還想換些新花樣再試一會,馬琨已自看透不會有人再來,立即攔阻,二人俱疑兩賣藝人暗中使壞,仍不知咎由自取,口中亂罵。收了場子想尋對頭晦氣,找遍全鎮俱無蹤影,向人打聽,異口同聲都說昨日早走。

問“怎無人來看”,俱都笑答“不知”,口敞一點的便告以“膽小,怕你們打架,受了誤傷不敢近前。”

二人老大無趣,越恨那兩賣藝人切骨,又疑對方當自己是外路人,想等自己得不到錢憤而別去,他好再來。對於明年金華北山之約全未在意,隻想給他一個重創,以出惡氣,每日均往鎮上守伺。直到廟會已完,那兩賣藝人也未再見,日久恨消,也就淡忘。

自從得了這次甜頭,老想乘師父不在再出一試。錢應泰偏是離山日少,又因兩小年長,教練加緊,每出隻許半日,不能常出。二人每出山一次,多少總愛惹點閑氣,一出就與人打架,習與性成,橫行無忌。鄉民老實,又不知二人來曆住處,無奈他何。日子一久,鬧得附近各鎮市上人人側目,見了便即遠避。二人先還得意,嗣見走到哪裏都無人理睬,白眼相加,打又打不完許多,又聽人說再鬧便要報官,雖然不怕,終恐老頭子知道,責罰難受。方覺悶氣,恰值錢應泰、陳鬆一定,沒了管頭,於是又把陳業拉人。少年人終是好事,不幾天便成了一黨,日常結伴遠遊城市,高興已極。

不多些日,又值馬王廟會期。馬琨忽然想起前事,想再往賣藝弄些錢花。陳業才告訴他:“這事丟人,還不如往大戶家中偷盜,隻不常做便不會發覺。何苦拿精神氣力敗了自家名頭,伸手朝下?”於是商量往鄰縣偷了一次。因初出手心有顧忌,陳業更是深悉江湖情形,預加告誡,既未多取,偷得也見靈巧,行時還用借盤川的口吻寄柬留刀恫嚇。事主是個紳富,見未傷人,所失金銀無多,也就沒敢聲張,三人不聽有報案風聲,方自得意,歸途想起馬王廟會正熱鬧,擬往遊逛。才到鎮上,便見兩個鄉下小孩迎來,把三人拉到僻處,說去年兩賣藝人昨日命人來尋,問知馬、錢二人常去鎮上購物,想必還來。給了小孩點錢,命如相遇,代為傳話:已在金華北山等他數日,為何不敢赴約?

到了金華,先在江邊鎮上尋一客店住下,準備歇息半日,問明去北山的路徑再行前往。除陳業稍知戒懼外,錢、馬二人都是膽大狂妄,沒把敵人放在心上。落店以後,便同陳業渡江,往城裏遊逛,尋了酒樓,痛飲至夜才回到店裏。陳業因對方隻令往北山赴約,並未說出詳細地址。似這樣雙方都不按江湖規矩行事,明日能勝不能敗,吃苦還小,人實丟不起。再三勸告錢、馬二人:“身已來此,約期未滿,不必忙在一時。可再遲一日,先向近山一帶居民打聽山中有無能人隱居。等查出那兩賣藝人的來曆,由自己按江湖禮數先往投帖拜望。以錢、陳二老的威名,對方不會不知,如能套上交情釋嫌修好,免去幹戈,再好不過。真不懂情麵,再約時約地比鬥,至少也可稍微觀查對方虛實路數有個準備,免得一敗塗地,沒有退步。”誰知錢、馬二人執意不聽,反說:“陳業膽小。

對方曾經眼見,並無真實本領,至多仗著土居在此有點幫手,或是約了助拳之人。果真這樣,到時也可拿話把他僵住,先尋本主對敵,自己先勝兩場。即便對方人多齊上,真個不敵,也不算丟人,憑著腳程,萬無不能脫身之理。爹爹師父立誓不報前仇,不在人前出麵。打他旗號出去,天山得勝回來不說了;如再挫敗,得知此事,豈不生氣?我們年輕人應該出來闖練,遇敵首先膽小退縮,如何能行?”

陳業勸說不進,料知強龍難鬥地頭蛇,聽對方口氣,分明已知錢家居處來曆,還敢約人上門,必非尋常之輩。偏生師父平日所說各方成名人物,並沒有住金華北山的。如果本主不濟隻約能手相助,還稍好些。如是個隱名能手,賣藝時並未施展真實本領,照錢、馬二人去年那等行為,去了決無幸理,心中好生估惙。果然次日早起,三人喚來店夥算還店賬,並間往北山去的道路。才一開口,店夥便答:“一切店賬俱有三相公會過,客人如還用什東西,隻管說話,立時預備,惠鈔卻不敢領。”三人聞言甚是奇怪,錢複脫口便問:“三相公是誰?”陳業一聽,料有原因,恐錢複說錯了話貽笑,忙插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