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托神童002

你如不知好歹,我便親自把你抱了回去。”底下話說沒完,小妹已氣得手抖,怒喝道:

“你這潑婦,還要亂說什麽!小姐有事在身,不與你一般見識,改日相遇,再要你的好看!”說罷,將身一縱,便由金紅肩側飛躍出去,飛步待走。

小妹原是急於回家,又因金紅是何家至戚,寧甘忍氣讓退,不與硬爭。誰知金紅固執成見,看中小妹,非娶來做兒媳不可,自信本領不弱,哪裏能容小妹走去?一麵高喊:

“江小姐不要走!”一麵早將多年隨身不離的看家兵器鴨嘴軟鞭由腰間解下,縱身追去。

小妹聽她追來,暗忖:“這潑婦橫不講理,今夜如不叫她死心,早晚仍免不了糾纏,就此跑去也太示弱。”一眼瞥見路旁疏林以內地頗平曠,忙即縱進,喝道:“你苦纏不歇,當我怕你不成?”金紅笑道:“江小姐,並非我纏夾不清,實在看你人太好了。既不願隨我回家,如有兵器,可取出來,免得說我當長輩的欺你。”小妹喝道:“好不要臉的潑婦!你配做誰長輩,憑我一雙空手,也能教訓你一頓好的。有本領施展出來好了。”

金紅畢竟行家,一見麵便看出小妹身法得過高明傳授。心想:“此女定是聽了對頭讒言,早知我的心事,今晚事已鬧翻,隻得硬做,休說勝她不了做人不來,便吃溜脫,明日被那賤人知道,也是一場莫大笑話。自家多年不曾和人交手,一個不巧立時丟人,全身本領隻憑這條軟鞭,離了它怎能成功?她既嘴狂,樂得承受,反正能勝不能敗,且先擒回家中再說。隻一成了我家的人便無所謂了。”心裏打著如意算盤,表麵卻故意巧笑道:“聽說江小姐武藝高強,遇敵不用兵器,專以空手贏人。我且領教一回,看是如何?”小妹急於打發走了回家,聞言懶得答理,身於往後略退,丁字步立定,雙手一分,左掌齊胸平托,有掌斜立,使一個“托缽渡江”之勢,雙目覷準敵人,靜候進攻。金紅見她動作輕靈,娉娉婷婷立在當地,山風吹動,襟袖飄飄,越顯得豐神明嚴,絕世出塵,把愛和恨都到了極處,巴不得一鞭將她撩倒,抱了就往回走,口說:“江小姐,這是你自己說的,不要輸了賴口。”說罷,一抖手中軟鞭,便向小妹胸前點去。

小妹先頗欺敵,及見敵人軟鞭長達七尺,一出手竟和筆也似直,才知不是庸手,立起戒心,不敢伸手硬奪,假作往右一閃,腳底暗中加勁準備。等那鞭頭鴨嘴讓過,倏地舍鞭撲人,朝前縱去,照準金紅右肩就是一掌。原來金紅這條軟鞭出自家傳,練得剛柔如意,神出鬼沒。這頭一下看是虛招,中藏不少變化,敵人如被點中固是受傷,如若閃避,頭鞭穿空,過了腰身立即拐彎,隻一纏上,十有九跌倒被擒。小妹如非臨機變計,幾乎上來就受挫折。金紅見小妹往右閃,心還暗笑:“你雖刁滑,欺我軟兵器反手無力,怎知此鞭神妙?”念頭微動,同時手中鞭已用抖勁向橫裏纏去,剛待張口道:“著!”

不料小妹捷如飛鳥,拔地飛來,急風過處,人影已在當頭。金紅自思必勝,力全用在鞭上,急收不轉,小妹又自反手方飛來,難於抵禦,不禁大驚,忙即縱避,已自無及,肩頭早被小妹一掌打中,尚幸應變得快。卸了點勁,否則這一掌其力甚大,不倒也必受傷。

就這樣倒縱出去,身子還晃了一晃才得立定。當時羞惱急怒,大喝:“不識抬舉的小鬼丫頭,叫你知道老娘厲害!”隨罵隨將手中長鞭舞動,龍飛蛇掣一般向前打去。小妹因何家世交,行蹤又複隱秘,兵器無用,不需攜帶,雖有暗器隨身,畢竟想到金紅是何家親戚,不能不留情麵,未便施展,雖然本領高強,無奈軟鞭這類長兵器,赤手空拳最是難破。金紅本來家傳絕藝,又橫了心,一條鞭使得風雨不透。小妹全仗身輕腿快,縱躍閃避,雖未打中,卻是吃力異常。

金紅見小妹矯健滑溜,久戰不勝,中間又被打中兩掌,一時情急心狠,竟將身藏燕尾梭取出。那梭乃冉家秘製,其形扁薄,長隻兩寸,頭狹尾寬,後有兩須,形如燕尾,分兩極輕,十三片為一套,不用時做一疊放在皮套內。可以聯翩同發,傷人不重,隻是梭尖上有兩個小孔,中藏毒粉,隻一見血,立時毒性發作,不出十步以內必要昏迷倒地,仍須本門解藥始能救轉。冉氏父女仗以成名。金紅手法之準更勝乃父,昔年外號又叫十三燕,便由此得來。因是小巧靈便,自幼帶慣,從不去身,平日軟鞭束腰,梭囊便附右邊帶上,成了裝飾,當晚恰好用上。滿擬小妹本領任怎高強,這一發十三燕尾梭也難閃躲。不過心愛小妹,還想她做兒媳,不願傷她麵部,隻想在腿臂等處打中一下,等人一迷倒便由愛子抱回解救,醒過後再用甘言逼她允婚,梭取到手,忙喊:“我兒快來!”

一麵揚梭待發。不料手才一揚,猛聽對麵有人怪聲怪氣的喝道:“我家有個醜丫頭,找不著小老公,恰好你正找媳婦。你那乖兒子已被我搶回去,準備做姑爺了。”

說時遲,那時快!金紅手中梭已然發出三片,那發話人也聲隨人到,落在當場,手伸處全部接去。小妹一聽聲音,便知來者正是葛鷹,好生驚喜。這時葛鷹衣衫不整,步履歪斜,說話本就粗聲怪氣,酒後再短著一個舌頭,一身都是醉態。尤其是臉上還戴著一副黑麵具,頭大麵具小,也不知怎麽結束的,臉隻遮住口鼻等處,露出一頭亂發和兩隻的的有光的鷂眼,身相端的又醜又怪。金紅倒被他嚇了一大跳,知非善與,話未聽清,小妹又未與來人招呼,摸不準是何來路,忙即住手,方要答話。葛鷹已指小妹道:“你這女娃兒是什麽人家的?半夜三更出來和人相打。鴨子頭是好吃的麽,我招了姑爺,你要在此地耽擱我和親家母講親事,我便對你不客氣。還不快走!”小妹一聽口氣,料他隱跡來此解圍,不願對方知底,立即順風收帆道:“是她瞎纏不清,誰願和她動手?老伯伯既要和她攀親,我走了。”說罷將身一躍,便向林外縱去。

金紅一見發了急,忙喝:“小鬼丫頭往哪裏走?”待要追去。葛鷹隻一閃身便攔在前麵,笑道:“親家母追她作什?趁此無人,我兩家頭商量親事吧。”金紅又急又怒,大喝:“你這醉鬼,如何來此搗亂!難道你就不知六指飛俠薑繼尚。十三燕冉金紅夫妻兩人的厲害麽?”葛鷹還未答言,旁邊樹後又有一小孩口音哈哈笑道:“你夫妻四隻手,才比人多出一個指頭,就要吹牛氣,攔路搶親,那一隻手要生出七八個指頭的老人家,不是人也吃得了麽?你那寶貝兒子,什個好物事!也隻有我師父看他得中。要照我看,隻配給人家倒倒馬桶,什人要他?”還要往下說時,葛鷹喝道:“親家母問我話,還沒回答呢,要你小鬼多開口!”

金紅聞言,才想起適才叫兒子暗中相親,後來曾見他掩進林來藏身左側樹後偷看,怎喊他不見答應;這醉鬼行藏詭秘,看身手著實是個會家,所說雖像醉話,多有骨子,莫非我兒真個吃了他虧不成?想到這裏好生惶急,不禁把追小妹的心思全都打掉,忙喝:

“你這醉鬼說話顛三倒四,到底你叫什名字?因何來此笑鬧?”葛鷹笑道:“我雖喜歡吃兩盅,人滿明白,不似你糊塗心腸。不是對你說過,因我朋友屋裏有個丫頭,本事著實比你兒子強得多,長得醜點。適才由此路過,見你正在強討親,你說得天花亂墜,人家偏不情願,我想你那兒子和那丫頭,一個夯一個醜,兩家頭剛好扯直。你這樣著急討媳婦,對這自送上門來的大媒一定情願。不過那丫頭從小沒娘,我朋友一向拿她當女兒看待,年紀雖有三十多歲,早就該出閣,但她心高氣大,差一點人還看不上眼,再說女兒家要到男家來相親,也失點身份,因此我叫徒弟把你兒子抱走,明早趕到南京給那丫頭看看。怕你老夾纏別人,多費氣力,特意告訴一聲。話雖這樣,你先不必高興,女家看你兒子沒出息,還不定情願不情願呢!情願更好,要是不情願的話,包退回人,請你放心。再會吧!”說罷便要轉身。

金紅原因看出來人不是好相與,打算問出來曆再行相機應付,一聽兒子竟真被人劫走,難怪沒有應聲,這一急真非同小可!來時丈夫說:“這樣行徑有傷體麵,一個不成,傳出去是笑話。”再三攔阻。負氣同了兒子出來埋伏堵截,不料會遇上這類逆事,想不叫知道也不行了。當時急怒攻心,一撮口,先是一聲極尖長的口哨,一麵怒喝:“醉鬼休走,還我人來!”話隨身起,搶上前攔腰就是一鞭。因覺強敵當前,特把實招虛用,等敵人縱避才將絕招使出,同時再發手中燕尾梭,自料絕無敗理。誰知葛鷹好似醉後疏神並未躲閃。金紅見鞭已打中,越認為必勝,使足力量,右手一抖,以為這下敵人勢非倒地不可,誰知竟是紋絲不動,心中一慌,趕忙手一緩勁將鞭掣轉,腳底一點勁退縱出去,落地時又將右手燕尾梭似雪片一般朝葛鷹打去。

葛鷹立在當地並未追趕,見梭飛到,將手往前一探,接連撮了十來下,一片嗆嗆微響過處,全被接去,哈哈笑道:“你為什麽這樣心急、人家不一定願意不願意,你就要我把定禮帶了去麽?有心還你一樣,又怕你吃不消,算了吧。”說罷回身,步履歪斜又要走去。金紅知遇魔頭,打了兩聲哨子,救兵不到,這一來沒了主意。要打決非對手,想退下去,愛子尚在人手,如何能舍?急得通體汗流,心和油煎一樣。眼看敵人已將走出林外,如被走脫,姓名來曆全不曉得,以後何處追尋?想了想,隻得老著麵皮高喊道:

“老英雄請留一步!我有話說。”葛鷹先未答理,金紅且追且喊,又喊了幾聲。快要追上,葛鷹才回頭答問道:“你喊我作什,莫非你嫌那定禮太輕,想換一樣帶去麽?”金紅強耐著心氣,賠笑答道:“老英雄不要取笑,適才恕我眼生,多有冒犯。到底你老人家貴姓大名,因何與我母子為難?還望說個明白。”葛鷹笑道:“有什不明白?剛才不都說過了麽?親事說成,少不得明媒正娶,此時間我姓名,難道怕我把你兒子拐走了麽?”

金紅見他隻是一味詼諧,又不述說姓名,忍不住發急道:“我夫妻隱居多年,自問與你無仇無怨。就照你所說,是真給我兒子做媒,也須兩廂情願。這樣硬做,將人搶去,是什麽道理?”葛鷹哈哈笑道:“這還不是跟你學的麽?你說我硬做,那麽剛才你為什麽攔住人家孤身女子,強說親事呢?”金紅料定敵人是小妹一麵,不是適才逞強提親,決無這場波折。被人間住,無話可答,方自發急。葛鷹道:“你既不願,也倒好說,不過兒女的事須問本人,你的兒子如若願意,你卻做主不得。”金紅想不到他轉口如此容易,慌不迭答道:“那個自然。我兒子不願。不信你把他叫來,當你麵問。”

葛鷹還未開口,那小孩又在樹後答話道:“師父,這種繡花枕頭,什人肯嫁他?剛才我才問幾句,便急得要哭,大約這樣大還吃奶奶呢,一刻離娘不得。你叫我帶他上南京,你自家又不去,走到路上要哭起來,實在討厭,我已放他逃走。師父就這樣拉倒吧。

隻要現在兩廂情願,將來踩子梅醬不要緊,送上門去相親,人家看不中再送轉來,往返須兩千裏,何苦叫小囡坍台,罰我吃這種白累!”葛鷹喝道:“小鬼這懶骨頭!也不告訴一聲就將人放掉,停歇再來問你。”隨對金紅道:“你那寶貝兒子連我徒弟都看不上眼,這媒我也懶得做了。照你所說,你夫妻好像有點名氣,像這種有人養無人教的兒子,要想攀親,最好量量自己家是什麽作料,不要仗勢欺人。隻要兒子教得好,我既管了這場閑事,早晚給你做個好媒便了。”

金紅聽他師徒一明一暗互相譏嘲,愛子未見,所說虛實難知,即不便過於示怯追問真假,又不敢發作,正生著悶氣,暗中憂急,忽聽對方又拖尾巴,將來還要做媒,又自驚心,慌不迭氣忿忿答道:“我兒子沒出息,讓他去,礙不著你們什事,這個免勞照顧。

我夫妻也沒什名氣,不過向來敢做敢當,從不藏頭露尾,鬼頭鬼腦,暗放陰刁。我知你們必與江家丫頭一黨,才出來幫一腔。好的將姓名來曆留下,便佩服你。”葛鷹笑道:

“你當我怕你夫妻不說麽?我的姓名本想不說,就一定不說。好在我的脾氣什人都曉得,什事都自己做,與人無幹。今晚原想隱過,到底仍隱不住。你是自家糊塗,你剛才吹了幾回哨子,為什不見一個救兵,回去問你丈夫,就曉得你寶貝兒子已然回家。這些小鐵片還你,以後少用為妙。幸碰著我,要是別人,坍台更大了!”說罷,將所接燕尾梭擲向地下,轉身便走。跟著便見樹後縱出一條小黑影,追上前去,微聞嘲笑之聲,其行如箭,轉瞬沒入前麵黑暗影之中。

金紅眼看敵人從容同行,無可奈何,生平幾曾吃過這般大虧?越想越恨。呆了一會,猛想起兒子始終未見,丈夫也未出援,又驚又急,不顧生氣,忙急往家飛跑。剛一轉身,便聽愛子在喊“姆媽”。定睛一看,果是愛子薑紹祖,由回路小徑上如飛跑來,忙迎上前去,一把摟在懷裏,間道:“乖兒子你在哪裏?怎喊你聽不見?當真被老醉鬼捉去了麽?你從家裏跑來,可曾見你爹麽?”紹祖聞言淚眼直轉,忿然答道:“姆媽,說出來真個丟人,都是我自家不肯學好用功,累得爹娘惹氣,丟人吃虧。我已和阿爹說了,明早就要出門,尋好師父練本事,家主婆我也不要討了。”

金紅驚問何故,紹祖拭淚一說前事。原來金紅母子算計小妹當晚必歸,埋伏在要路口上。後來看出小妹改道出山後,金紅迎頭堵截。當爭鬥時,紹祖隱身樹後偷看小妹,美麗絕塵。正自心愛,猛覺腦後有人摸了他一下,回頭一看,麵前站定一個小黑人,頭戴麵具,甚是猙獰,身又瘦小,暗影中看去,直和廟裏小鬼相似,不禁失驚,脫口要喊。

黑人已伸手朝肋下點到,想要抵禦,通體已然麻木,不能言動。小黑人便將他抱起,走不多遠,有一醉人在彼等候,也戴著一副麵具,說是要給紹祖做媒,明早由小黑人將他送往南京相親,醉人隨往林內走去。小黑人將他放下,去了一會回轉,又將他拍醒,說那相親地方太遠,女貌奇醜,卻有本事,問是願去不願。紹祖先想逃跑,無奈小黑人甚是機警,稍有動作立被點倒,白受一頓極難堪的挖苦,除了就話答話,連想呼救都難。

最後無法,隻得力說不願,小黑人才將他送回家去。

走到半路,正值六指飛俠薑繼尚由家跑出,人卻藏在附近樹林以內。不知怎的被小黑人看見,告訴紹祖:“你阿爹在路旁樹後,你隻去尋他。如往尋娘,我依舊把你點倒帶走。”說罷自去。照他所說,果遇乃父,好似又急又氣,聽乃母連打哨子,隻氣得直頓足,也不出援,見了紹祖,舉手要打,歎了口氣,又收回去,紹祖最怕父親,嚇得站在一旁不敢作聲。薑繼尚隨悄聲對他說:“今晚來人名叫七指神偷葛鷹,雖是何家住客,但你姻伯以前與他原無交情,此次留住必有原因。此人是我生平第一克星,決鬥他不過。

都是你娘不好,硬要逼那江家女子做親,才致惹出這事。我如出援,丟人更大,隻好在此幹著急。”紹祖聞言,幾番要往尋母,俱吃乃父阻住,想起事由己起,和適才許多羞辱,越想越愧,立誌明日出門尋訪名師,學成武藝以雪此忿。正和乃父述說心誌,忽聽乃父道:“事情完了,這還是好,快見你娘去吧。”紹祖忙即趕去,果見乃母回轉,母子見麵。金紅聽完前事,才知醉鬼竟是葛鷹,也嚇了一身冷汗。回去見著丈夫,自不免一場爭論。且不說紹祖明日尋師之事。

再說小妹聽出葛鷹語氣,忙則抽身,順著小徑走不多遠,忽見半山上縱落一人。先還疑是金紅家中幫手,定睛一看,正是薑氏,滿麵俱是笑容,近前說道:“妹妹你走錯路了,快隨我來。”隨領小妹上山,越過山脊。小妹認明日間來路所經,便問:“世嫂適才何往?”薑氏邊走邊悄聲答道:“我因娘家有人送信,說晚娘要攔路說親。心想她雖不好,關係著娘、婆兩家麵子,日後你又要常來常往,不願你們傷了和氣。打算領你避開,明早我自和家父說去。特意叫我那一個在山前正路登高窺探,以備臨時改道,親自送你抄山後小路出去。你如走得稍慢,走到適才小山環,翻出山前,渡過一條山澗,略繞裏許,便連前後兩條要路全都避過。那裏有峭壁遮眼,他母子雖在山脊睬望,也看不見,不就沒事了麽?偏你有本領,先要客氣,不肯施展,後來又搶在前麵。我正愁你要把路走錯,你世哥忽然翻山跑來,說我家住的那位葛老先生,同了新收徒弟黑摩勒,為護送你,也相繼追了下來,並還趕在你的前麵,叫我夫妻回去。我終不放心,獨自悄悄趕來。不想我晚娘如此不講理,害我爹爹丟此大人,真叫人難過。當她取出燕尾梭時,我躲在一旁偷視,正替你擔心,想縱出去,那位葛老先生已自出現。這事絲毫與你無幹,你始終退讓,她苦苦糾纏,連手都未怎還。見了家父,我自會說。你如因此不常來,卻對不起我了。”

小妹耽擱了一陣,越發歸心似箭,聞言隨口應了,便謝薑氏,催她回去。薑氏執意不肯,直送小妹到了虞家村口,方始辭別。小妹因恐陶元暇見麵不便,也沒邀她到家小坐,竟自回轉。到家見母,江明已早回轉,陶元暇剛走不久,寶石也取出帶走,行時囑咐小妹住在虞家最好,何家也可常去,不可再行移居他處。小妹隻差一腳,沒有遇上,好生後悔。再問江明,答說:“師父事情已完,就在當夜取寶石回山。我在此也無多日耽擱。黑摩勒已然尋到,聚了半日,甚是投緣,約為異姓兄弟。他今晚往見新師七指神偷葛鷹,履命之後,明早便來登堂拜母,並見姊姊。司空師叔尚有他事,約等葛鷹師徒去後,才能約了何世叔同來。小鐵猴侯紹昨日和鐵扇子打了個難解難分,後來因是目光不濟,眼前吃虧,幸得黑摩勒將敵人利器盜去,司空師叔再在暗中相助,將鐵扇子引開,勉強算是占了上風。自覺鐵扇子厲害,以後決不甘休,恐他約人尋仇,自己敵不住有誤死友之托,趁著司空師叔在此,料無什事,連夜趕往杭、嘉一帶尋一好友,以備萬一去了。”小妹因未見著陶元曜,好生懊喪不置。舜民在座聞得黑摩勒明日要來見江母,因聽堯民說他小小年紀本領高強,直似空空、精精一流人物,好生喜歡,忙命人當時通知堯民、良夫。新民三人,一麵傳話廚房,準備盛筵相待。大家談了一會,分別安眠。

次日江明見堯民備了酒席,惟恐黑摩勒來晚錯過,自家麵子不好看,一早起便趕去送信,一路飛跑,到了何家一打聽,黑摩勒已然出門,料他是往虞家,不知怎的沿途未遇?忙又趕回。到家時已傍午,一間小妹,說:“虞堯民等俱早到來,隻黑摩勒未到。”

江明不好意思往前廳去,急得又到門外觀望,才出村口便見黑摩勒穿著一件長衫,由去方岩那一麵匆匆走來。心中一喜,忙迎上去,拉住說道:“你往哪裏去了?今早我到白雁峰何家去尋你,說你早走,趕回你也未到。虞家舜民二哥,因聽大哥堯民說你如何俠氣,有本領,聽你要來非常高興,今午特備上好酒席,專為請你和我老娘,還約了堯民大哥和一個姓魏、一個姓錢的朋友作陪。如今人都齊了,靜等你到吃酒。幸虧你來,不然我才丟人呢!”黑摩勒聞言喜道:“虞舜民他請我麽?我今早出了點事,正想去尋他呢。”江明忙問:“什麽事?”黑摩勒道:“這個不忙說,先引我見了老娘,等我見過舜民之後再說。”

江明道:“前麵已來催請娘和姊姊兩回了。我娘因堯民大哥尚是初見,想你到先見之後,再同出去,免得當眾行禮不便,還在後園等著你呢。”說時忽有虞家心腹人跑出,朝江明請安道:“江少爺,江老太太和小姐已到內花廳,叫小的來看。客人到來,不必再到後園,請到花廳入席吧。”江明笑道:“這倒省事。”便對黑摩勒道:“小哥哥,我們一同去吧。”說罷,二人並肩而入。下人早跑向前去通報。舜民因江氏母女不見外人,這次請宴,還是虞妻再三勸說:“座無外客,除長兄堯民外,魏、錢二人俱是心腹患難、通家之好,況和司空曉星、黑摩勒俱都熟識。席又設在花園前廳以內,服役都是近仆,外人不知。”小妹方始允諾。

花廳隔前門有好幾層院落,黑摩勒見院進既多,房舍陳設無不華麗精美,多半初見,笑道:“虞氏兄弟,幸是預先知道他們世家大族,富而好善。如換旁人,我一定當是許多民脂民膏,不偷他兩回代做點好事消災才怪呢。”江明因各院落中多有憧仆往來伺候,恐被聽去,忙悄告道:“哥哥說話當心,不要如此隨便。”黑摩勒笑道:“那有何妨、你還說要學我,連說話都小氣,這樣如何能行?本來我就任性,新近師叔又叫我拜了這位賊伯伯做師父,你等過兩年再看,脾氣還要怪呢。”江明雖少曆練,到底在黃山讀了十年書,陶元耀又常指點曉渝外麵的事,頗不以黑摩勒之言為然,悄聲笑說道:“黑哥哥,話不是這樣說。為人言行,須看地方事體。我們隻管遊戲三昧,卻不可任性胡來,毫無檢點。聽師父說,天下能人甚多,好壞都有,過於放浪形骸,便成了故意做作,反為識者所笑。”

黑摩勒方笑他酸,未脫頭巾氣。花廳諸人聞報,舜民是主人,又都受人救助之德,俱都趕迎出來,分別禮見,迎接進去。江明引了黑摩勒拜見江母,並與小妹、虞妻、蘭珍三人一一引見落座。黑摩勒幼遭孤寒,小小年紀學成一身驚人本領,在江湖上跑了兩年,不曾遇見過敵手,越發心高誌做。因在平日喜歡拯濟孤窮,無形中便把富貴中人視若芻狗。對於虞氏弟兄,雖有曉星先入之言,知是世宦中通人,富而好善,不同流俗,也不過去了厭惡,本心不怎重視,所以一進門便肆無忌憚,隨心開口。誰知到了花廳,賓主相見之後,才漸漸覺出在座諸人各有各的言論風度。休說堯民弟兄舉止端凝,那一派雍容閑雅的氣家與眾不同,便魏、錢兩人那樣舉止安詳,語言雋雅,也非尋常所遇專一咬文嚼字搖頭晃腦的酸丁腐儒所能夢見。至於幾位女主人,更是莊重溫和,端麗嫻雅,說不出一種華貴高潔的風標。回頭自己,一身都是野氣,由不得把來時的鋒芒收斂起來。

江明初次出世,見著外人有點口鈍,又受小妹叮囑,恐怕脫節貽笑,不多開口。黑摩勒自慚形穢,再一矜持,把一肚皮放肆話全咽了回去,反倒無話可說。還是良夫聰明機智,看出黑摩勒矜持之狀,先借稱謝為由,漸漸引到江湖上行徑,談風既好,見識又高,恭維又很得體,甚合黑摩勒的脾胃。幾番引逗,黑摩勒大為投機,方始由拘泥難受轉為興高采烈,以往輕視文人之習也全都改去,變成衷心敬服,隻管因話答話,不再似前放肆了。談不片刻,下人來報開席,賓主隨往中間席次。江母以次,男女分別落座。

虞家酒菜本極精美,黑摩勒和江明俱都愛酒,吃得甚是歡喜。席終之後,舜民又把黑摩勒邀至後園江母房中坐談。江明問起黑摩勒來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