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隻雞鬥酒 古廟戲神偷003

正在暗中好笑,忽聽坡下有人微“噫”了一聲,老頭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拿著半邊油雞,剛一偏頭,見一條人影飛馳而來,轉眼到達,正是日間所見鐵扇子樊秋,跑到石前,舉手為禮。老頭隻看了看,仍吃他的,並未起身答睬,樊秋徑往對麵竹凳上坐下,間道:“那廝可曾來麽?”老頭道:“你先不要忙,這樣好酒好菜,且吃了再說。”樊秋笑道:“你這老饞癆,傍晚吃了一桌整席,這歇又餓得這種樣子,你有夠的時候沒有?”老頭一麵大啃雞骨,斷斷續續地答道:“小樊,你曉得什物事?人生於世,吃穿二字,吃比起穿來更要實惠得多。我老葛生平別無所好,惟獨一飲一食大有考究,尤其今晚這酒是醉鬼祝二分給我的,說是白雁峰老何家中陳酒。難得這好月色,有這種好酒湊趣,為找下酒菜,我足跑了好幾十裏才得買到,能空放過去麽?這時候我什麽都顧不得,豆腐幹和果肉同吃,名叫素火腿,別有風味,你先跟著吃完,再說的好。”說時,扔了手中雞骨,又把豆腐幹和果肉塞口咀嚼,自不則聲。樊秋隨把竹筷拿起撿菜,跟著吃喝起來。

小妹聽老頭自稱老葛,說酒是醉鬼祝二所送,心便一動,暗忖:“醉鬼前月間曾說要往友家賀喜,還借了自己兩吊錢去。舜民乃兄堯民,歸途往何家投宿,主人正辦喜事。

白雁峰姓何的隻何異一家,他又好酒善製,此酒必是他取來無疑。醉鬼嗜酒如命,有多少也須吃完,怎會留到此時,還肯送人?這姓葛的老頭必有來曆,隻母親平日所說江湖上有名之士偏無此姓,醉鬼既肯將自己從好友那裏討來的美酒留送給他,可見交情甚深,聽語氣,醉鬼還是剛去不久,以他為人,怎會和樊秋這類人如此親密?好生不解。

正尋思間,樊秋忽問老頭道:“我剛上坡時看見一條死狗,看那傷勢,分明是你做的事。一隻畜生也侵犯不到你,何苦下此毒手?”老頭鷂眼一翻,答道:“我先並無心弄死它。自從酒樓分手,遇見醉鬼,給了我一瓶酒,沿途買了些酒菜,回到廟裏放下。

忽然想起日落前,縣城裏還定做了一百個生煎饅頭,沒等做好,便吃一小鬼將我銀袋偷去,追了一陣沒追上,便遇見你。錢已先付,本來懶得去取,因那鋪子欺生勢利,看我穿得破,定要先錢後酒,不願便宜他們,便趕了去。到時鋪家已早打烊,卻有一個堂倌,托住這一竹盤新出鍋的熱饅頭,恭恭敬敬對我說:‘日裏和我先要錢的堂值是個替工,有眼無珠,認不出人。適才你那朋友回頭,說這是他故意開你玩笑。你老人家並非誆吃的壞人,還是一位大財主哩。知你準回,怕你老年人吃冷饅頭隔食,鬧秋後痢,代你給了加倍的錢,把冷饅頭散給窮人,重新升火,加料另製一盤,在此等候,剛出鍋不久,不信你摸,還是熱的。日裏多多對不住,請你老人家不要見怪。’我一問他說那朋友,又是日裏小鬼。我跑了這多年,真頭一回被人吃癟,還是一個毛頭小鬼,怎不有氣?不便深說,接過饅頭就走。心想小鬼必還跟在後麵,假作不經意,又去夜酒擔上買了豆腐幹長生果,往回路走,暗中留神查看。這時城外人家多已熄燈,快要走到,果見小鬼在樹後探頭。我已氣極,縱起就追。小鬼腿跑頗快,繞著樹木人家,帶逃帶躲。追了一會,瞥見小鬼藏在人家牆外一叢小樹後麵。因他人小鬼大,甚是滑溜,裝作未見,仍往前趕。

等追過頭去,暗使“神龍掉首”、“驚燕斜飛”的身法,倏地倒縱回去。滿擬相隔不過兩丈,這一下任他身法多快也跑不脫,誰知又上了他一個大當。小鬼竟是安心惡鬧,算出我要由此追他,早安排下一個同樣大小的假皮人在彼,底下是個上蓋稻草的大糞坑。

我去勢本猛,非掉在坑裏不可,還算臨變機智,往下落時,見小鬼低頭蹲伏一點不動,心剛起疑,倒還沒想到稻草下是糞坑,等腳踏地往下虛沉,同時小鬼替身也被看破,方知不妙,趕緊提氣向上一個側翻,雖未沉底,兩腳已然沾了好些積年糞水,倒還沒什臭氣。如換別人,定要全身墜落,灌滿一嘴了。這還不算,等我起身要走,又將鄉下人驚動起來,說我是賊。我不願欺負老實人,分辯了一會才走。再找小鬼,哪有影子?隨在附近坡腳小溪中,將鞋襪脫去,連腳洗淨,穿上濕鞋。正往廟走,那狗不聲不響,從山石後竄出來就咬。我已將它抓起甩開,那畜生偏不識相,索性連叫帶咬撲上身來,本就有氣,順手給它一下,不想用錯勁頭,將它打死。我知坡腳下住著一個聾老婆和一個寡婦兒媳,明早給她幾兩,也就完了。本想把鞋烤幹再出來,等我回廟一看,小鬼非但把日裏偷去的錢包送還,還給我弄了一雙新緞子雙梁鞋。我一生慣好戲弄人,不料會在此遇見定頭貨,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毛頭娃兒,真叫人又好笑又好氣。其實那小鬼,我真喜歡,算計他必有來路,定是受人指使,和我來開玩笑,許還就在附近藏起看我。哈哈,我現時一半等你,一半等他,越想越有意思,氣倒沒有了,便捉到手,也決不與他一般見識。不過我的脾氣,你知道的,隻要有人占了我的上風,我當時沒撈過本來,哪怕手操必勝之券,對方本領多不如我,也是一走了事,不再過問。今晚不能將這小鬼擒住,天一亮我就走了。”

樊秋聞言驚道:“我知你和空空兒一樣,一擊不中,便不再擊,但不是這等說法,一則你今日與那小畜生隻是無心遇上,他又鬼頭賊腦,沒有出麵,與我們的事無關;二則你偌大年紀,一世英名,從無人敢捋虎須,卻吃一個乳臭小兒欺侮,就此拉倒,說出去已太丟人,何況事關重大,稀世奇珍非比尋常,這樣罷手,也未免可惜呢。”

老頭道:“我素來說一句算一句,休說身外之物,哪怕與人拿命來賭,隻一輸便算數,決不更改。照例有什過節,都是當日找回,除非來人躲開那是不算。我心裏既知小鬼必在附近,天明前找不回來場麵,仍還厚臉在此,那算什麽人物呢,休看他滑溜,我吃完酒,隻一伸手便能擒住。真要被他跑了,那是活該!”樊秋道:“其實你不幫忙,我不過多費點力,也沒要緊,不過你人丟得太不值罷了。如若人家摸準你的性情,故意使這一手,叫那小畜生偷偷摸摸乘你不留神開個玩笑,事完藏起,叫你無從捉摸,等你走了再來說嘴,又當如何?你說時,我已四外看過,這地方如藏有人,未必能逃我的雙目,隻恐未必在此,靜等你上當吧!”老頭冷笑道:“為人不能虧心,我心裏的話也得照辦。要論目力,你還差得遠呢,我說在此,一定在此!”樊秋忽似省悟,朝小妹藏樹看了一眼道:“既然在此,還不早些擒住?我也看看他是什麽東西下的。隻恐未必如你所料吧!”

小妹見狀,已看出樊秋疑心鬆後有人,故激老頭早些下手。雖然藝高膽大,也自心驚。方自盤算,如被誤會,如何應付?老頭冷笑一聲,倏的站起,朝古鬆看了一眼道:

“你不要忙,等我啃完這點雞骨頭,自會當場出彩。”樊秋已自明白,知道老頭向例不要人助,意欲再激幾句,剛說:“小鬼如在,我早替你拿下了。”老頭未及答話,猛聽對麵一株枯樹上有人發話道:“你也配!憑你那雙狗眼,休說是我,再多兩個,也看不見。”樊秋看那株枯鬆粗逾兩抱,枝葉早已凋零,稀落落隻剩幾株老幹橫斜盤曲,杈丫如戟;旁邊並立著兩株大杉樹,濃蔭繁密,恰將枯樹遮了一半,枝空無蔭,不能藏人,語聲又明自樹梢上發出,心疑聽錯,人在附近杉樹上藏住,正在仰視,喝罵:“何方鼠輩,如此大膽!”陰影裏枯樹上,一株短幹忽然無故墜落,竟是個小孩影子。原來那小孩,借著鄰樹蔭蔽和枯樹形勢,假作半段幹枯,早已藏身樹上好些時了。

這一來,休說小妹覺著奇怪,便老頭也覺小孩膽大聰明,所作所為大出意料之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心想給他一點苦吃,隨手在石上抓起一把長生果肉,剛笑罵了一聲“小鬼”,往外一揚。小孩機警非常,似早防到老頭有這一下,身才著地,便往樹後一閃,十幾粒果肉全打在枯樹幹上。小妹聽那響聲沉著,知道老頭內功一定超群,好生駭異。忽聽小孩叫道:“老頭子,聽你說話像人,不像姓樊的那麽沒有骨頭。又見你東張西望的,我明在你對麵樹上,卻看不見,恐你奈何不了冬瓜,又去奈何葫蘆,尋別人的晦氣,才出來和你見麵。你還倚老賣老,吹大氣呢!怎也和姓樊的一樣厚臉,沒說一句話,就想暗算人麽?是好的,請我吃點酒菜,談上幾句,再鬥他一個高低,莫被我這小孩把你吃癟,也還還我饅頭、新鞋的情,大家客客氣氣多好。”說時,樊秋幾番想要縱起,俱吃老頭搖手止住,嗣聽小孩嘲罵自己,實忍不住氣憤,怒喝:“乳臭小兒,也敢放肆!我非管教你一頓不可。”說罷便往樹後縱去。小孩更是滑溜,由樹後一閃身,兩腳點地輕輕一縱,便落到老頭麵前,手指樊秋道:“憑你這樣人,勝了你我也不光榮,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你們想兩打一隨便好了。”

小孩動作輕靈,小妹遠看,隻是一條瘦小黑影,落地便閃入樹後,勢絕迅速,沒有看清。這時落在石前,小妹才看出小孩頭上戴有一副麵具,也是黑的,連頭包沒,隻露出一雙的的有光的眼睛,氣定神閑站在當地,直沒把強敵放在眼裏。知道兩人俱極厲害,便樊秋也是成名多年的能手,老頭雖還未知是誰,看那神氣,必更在樊秋以上,他卻嘲笑從容,沒把強敵放在眼裏。因所說語氣,分明早知自己藏身鬆後,恐老頭起疑看破,妄下辣手,特為自己解圍而來。日裏舜民曾說,曉星救護堯民時有一師侄同行,外號黑摩勒,十有八九是他。他與老頭如此廝纏,定奉曉星之命行事,自己萬難袖手旁觀。

正自尋思,說時遲,那時快!樊秋二次又複追縱過來,小孩仍說他的,神色自如,竟連理也未理。樊秋怒罵“畜生”,剛要伸手,老頭倏地站起,圓睜起兩隻鷂眼,把手一擋道:“沒你的事,各自吃你的去吧!”樊秋知道老頭習性,再如硬來,說翻就翻,隻得忿忿歸坐,指著小孩怒罵道:“小畜生,少時再和你算賬,連你家大人都休想我容讓!”小孩吃吃笑道:“姓樊的,不就是你麽,怎這樣不要麵皮!你忘記日裏我取你的那把唱蓮花落的破扇子麽?彼時要你的好看,不是和破扇子一樣嗎?我師叔看你猴急得可憐,硬和我要去,賞還了你,還有好臉在此說嘴!你看這位饞老頭,就比你強得多,人家真懂過節,說話算數。你既和他在一起,也該學點樣,免得自己丟了大人,還叫你朋友臉上無光,那是何苦?”

樊秋氣極,反無話說,暗忖:“日裏盜扇竟是小賊所為,看他神情動作,確是受過高人傳授,不過小小年紀如此刁惡,無論如何也容讓他不得!今日已然丟了好幾次人,如連這小鬼都鬥不過,異日何顏再混?老饞鬼常說,跑了多半世,老想尋一個刁鑽古怪和他一般的徒弟,多少年來,從未遇上。那怪脾氣的人被小鬼吃癟,會不動火,就許看中也說不定。這小鬼欺人大甚,少時如見不行,不間青紅皂白便硬下辣手,管他身後是誰,再樹強敵,也說不得了。”

他這裏隻管胡思亂想,憤怒填胸,老頭仍是毫不介意神氣,笑嘻嘻望著小孩把話說完,笑答道:“小東西,你小小年紀,倒真刻毒,你也挖苦得人夠了,不是嘴饞想吃麽?

可惜你晚下來一會,好的我啃完了,這還剩有不少醬豬肉和果肉、豆幹,生煎饅頭也還有些,你且吃點再說如何?”小孩道:“老饞骨頭,誰吃你那剩的!肥肉我更是向來不吃。菜我倒帶得有,隻你這酒,沒處找去。我想向人討吃,老沒工夫,知道你還剩有半瓶,我已給你帶來,連菜都在樹上放著,等我取下來,用你的酒就我的菜好了。”老頭一聽,酒也被他盜來,暗忖:“出時酒瓶尚在廟內,以後未離此地,小孩又是藏在對麵樹上,稍有動作,萬無不見之理。”正想不起那酒如何被人盜去,小孩就地一縱,已往枯樹上飛去,晃眼縱落,手裏提著兩個荷葉包、一葫蘆酒。

老頭見不是自己原瓶,欲言又止,揭開瓶蓋用鼻要聞,小孩一把攔道:“我嫌你髒,你不要聞。以為不是你的酒麽?實告訴你,你掉糞坑裏時,我便帶了這一隻風雞,一隻醬鴨跑到廟裏,將你那半瓶子酒倒換了水,才出來不久,你就跑來,無緣無故打死了一條狗,進廟前,還東張西望,看看哪裏藏得下人,預,備少時出來,手到擒拿。卻沒想到,我會算計你看暗不看明,料遠不料近,假裝一株枯幹,懸在你對麵樹上。我己盯了你一天,你連點影子都不知道,到頭來,還是自己出現,你還有什麽說法?”

老頭哈哈大笑道:“你這小鬼,也真算行!遣你那人必知我生平心口如一,說一不二,既不願和我明鬥,傷了多年和氣,攔又攔我不住,這才把你支使出來,乘我不備,這麽一開玩笑,隻不被我看破捉住,便可將我打發回去。適才我實算你藏在身後老鬆之下,沒想會在近處。我明知虞家藏寶,憑我這人,不能有此福份,即便到手,分來一半,也是留待異日轉送與我有緣的人。天下事不可強求。現在總算被你吃癟。雖然一伸手就將你擒住,也不光顯。隻管放心轉告教你那人,此事不但不再過問,從此提都不提,你自在吃完回去吧。”

小孩聞言,立即滿麵喜容答道:“聽我師叔說起老前輩的威望為人,還自不信,果然話不虛傳。這才真是英雄行徑,我以後也要學樣呢。”老頭笑道:“你這小鬼,不用給我前據後恭的假客氣。這不過你靈巧膽大,什事都快了一步。適才真要被我發現,我這隻手一動,你連塊整骨頭都剩不回去,就是教你那人也都不能放過呢。”說時,把手一伸。小妹見老頭右手上多出兩個小手指頭,適才隻顧看見他吃得野相,竟未留神,猛的想起一人,不禁心中一驚。又聽小孩答道:“老前輩又料錯了,我今日所為,實無人教,並且來時還有人再三攔阻呢。”老頭略一尋思,忽然站起問道:“是真的麽?你這小玩意大討人歡喜了。”

剛說到此,樊秋素來量小,不能容物,眶毗之怨必報,見小孩與老頭越說越好,已然氣上加氣,嗣聽老頭自甘下風,未了果將小孩看上,不由怒從心起。恐底下再說出收徒的話,小孩好猾非常,受人指使,摸準老頭脾氣而來,現已改倔為恭,如再乘機兩下一湊合,等他拜了師父,處著老頭麵子,更不好下手傷他,忙搶口道:“老饞骨頭,你和這小鬼今晚的過節,就這樣算完了麽?”老頭道:“那是自然,我自己大意失著,哪還有什說的?你自辦你的,我到明早就走了。”樊秋道:“你隻管走,我一人也辦得來,那沒什麽,隻是這小鬼大已可惡,他又是侯紹一黨,不能容他在我麵前猖狂。你話說完,該我和他算賬了。”小孩方要答言,老頭連忙攔住,笑對樊秋道:“樊老二,你當我讓他麽?休看他人小,他還未必把你看在眼裏呢。不過事情總應有個分寸,他雖和你開玩笑,卻沒和你交手。你在江湖上跑了多少年,大小有個名頭,管他何人門下,你終比他年長得多,按理你應找他師長算賬才對。如若以大敵小,倚強鬥弱,勝之不武,不勝為笑……”

小孩從旁搶口道:“老前輩,我師父已然坐化。那姓侯的更是不相識。現在隻有一位師叔,憑他十個,他也不是對手。本來我不值和他動手,因他專做以強淩弱之事,明知虞家是個文弱好人,他會厚著臉皮登門欺人,強討人家女人的陪奩,便是明例。他既想和我鬥,也讓他碰一回釘子,知道小孩比大人還不好欺,下次就老實了。”

樊秋聞言,氣得方要縱起,吃老頭舉手攔住道:“等話說完,再打不遲。你忙什麽?

他又不跑。”樊秋憤憤重又歸座,老頭道:“你和他明打,大小懸殊,不好看相。你恨他,不是為他日裏偷你扇子而起麽?橋歸橋,路歸路,他偷你,你不會即以其人之道,轉治其人之身,也去偷他?再不教他限定時間,再偷你一回。日裏你不經心,難道這回也不經心嗎?過時沒有被他偷去,憑你按小賊處治;如再失盜,不問他用什方法到手,總算你本領不濟,連自己貼身東西都保不住,那還與人再動什手?隻可認輸罷了。”樊秋明知老頭偏向小孩,知自己手辣,怕有傷害,心中氣忿,吃話僵住,又說不上不算來,獰笑答道:“你主意倒想得不錯,不過你這老饞骨頭最是善變,隨心所欲,做事沒有一定。小賊偷我,你幫他不幫?”老頭道:“他有人幫沒有,不管,我是中人,怎能幫他下手呢?”樊秋怒道:“好了,那就教小鬼從今日起一日夜間,再盜我這把鐵扇子好了。

但是一節,如被偷去,我萬事皆休,不再留此;如小賊偷時被我擒住,那休怪我手狠!

你說他人小,我卻願意會會他家大人是誰。扇子在我身上,隻你不暗中助他,不問他有多少黨羽,隻管都來,盜去就算,並不限定他一個。”小孩方要答話“隻自己一人,無須幫手”,老頭使了個眼色,搶口答道:“這樣辦法很好,誰也不許再有改口,一言為定好了。”

這時小孩因要飲食,把麵具掀起,露出一張小大嘴,站在石旁,一邊喝酒,撕雞脯子下酒,把雞鴨腿剩下,遞與老頭去吃,一邊往口裏亂塞饅頭,對於和強敵打賭一節,直沒放在心上,吃相也和老頭一樣,饞得難看。老頭見了,喜得直笑,邊吃邊說道:

“你這小鬼,不要過於自恃逞能。適才聽你所說,你那師父師叔必是我的熟人,不知怎麽會選到你這麽一個淘氣玩意,我就沒地方覓像你這樣的寶貨。”小孩道:“你喜歡我麽?我師父已死,當時跟著師叔鬼混,他老人家正嫌我呢。你要願意,把你那正反七十二解,形分太乙掌法傳授給我,練完就跟你當幾年徒弟去。除了每天陪你玩,還供你好酒好菜吃,你看如何?”

老頭道:“我早算計你有這心思,偏要擠我露出口風才說,真鬼透了!我收徒弟不重儀式,以後行事,必樣樣得合我的心才行。還有我一生沒收過徒弟,既收,當然不能受人欺負。今晚你偏和人打賭在先,休看我和樊老二日裏中了你的道兒,那是萬沒留心你一個小孩會有這麽靈巧。如真動手,你再加幾個也是白饒。我老頭子不說,和你打賭的樊老二便不好惹。他會用鐵扇子點人穴道,又會內功,練成勁氣,還會用鐵豆打人。

你去偷他身邊東西,越在十步左右,越容易被他打中要害。雖然有法子破,日裏你已偷過,知道偷他時最好對麵下手,不問成功與否,須往右縱。他這右手,功夫不到家,是他短處,至少也傷不了你。這事總歸太難,我又說過不能幫你,你如盜不成功,我是收你不收呢?”

小孩道:“憑他這樣草包,沒有不成之理。他的毛病短處我全知道,你不用借話指點,免他生氣,說你偏向。”

樊秋聽這老少二人一吹一唱,一個明幫暗助,指點預防;一個學了乖去還不承情,覺著小鬼固然可惡,老頭也太不講交情,有心翻臉,又覺許多不便;更恐老頭拿話繞住自己,無事生非。越聽越有氣,實在不願再坐下去,忿然作色道:“扇子現在我腰問掛著,小賊你看清了,莫要白學些乖,到頭仍把一條小狗命送掉,累這無兒無女的老饞骨頭沒有接代的人,斷了香煙。我自去廟中安睡,看你這一日夜間顯什鬼門鬼道。”說罷,不俟二人答言,離座接連兩縱便到廟前,再縱身一躍,越牆而去。

小孩嚼著滿嘴東西,未暇回答,笑問老頭道:“老人家你看我逗得他有趣麽?”老頭道:“你休得意,他因今日連次吃癟,一半吃你盜扇的虧,不然侯紹就不死他手,也必重傷無疑。把你二人恨入骨髓。他手太黑,你難於近身,這把破扇子,看你如何盜法?

你一個小孩子,和他這樣成名人物相敵,敗了都有麵子,何況你在事前已占上風,他吹大氣,再妙不過,你怎還想說滿話呢?”小孩道:“我聽去世老恩師常說,事在人為,天底下什麽艱難,都有法想。我守定他這句話不是一天了。任他手黑,我定將他扇子盜到手內。此時雖沒打好主意,不是還有一對時嗎?”老頭道:“放屁!你盜不來,我這徒弟怎麽收法?這般大意,如何成功?還有黃昏時他和我說,日裏和小鐵猴打得正緊,忽聽有人在旁邊樹上答話,僅見人影一晃,隨即停打追去。追出老遠,隻見著一一張紙條,說師侄又將扇子要去,須得玩夠才還,叫他今晚單人前往原鬥處取扇,並無具名。

不但那人沒有追上,侯紹本在他後麵尾追,不知何時他往,也沒了影。那是大人口音,再說腳程如此快法,決不是你。打時林中還有一騎馬人,也未尋到。適才他往林中赴約,我因遇一舊友,沒有同往,去到這時才回。扇雖在手,神氣沮喪,我正忙吃,沒有問他,你就來了。其實我不是虎頭蛇尾,中途變心,一則他近年交了許多下作江湖,改了人性;二則來時,他沒約我幫他奪人東西,隻請我助他開石取寶,鑄成之後,各分一半。我還說虞家世族文弱,如若恃強奪取,我決不幹,他又說對方文人,留此無用,已托人先容,以別的珍寶相易,並非謀奪,我才來的。誰知他竟瞞頭蓋尾,話有虛實,侯紹一出來為難,沒得如願,又遇見別的能手,簡直無法下台,和我再三好說,請為相助。本就不甚願意,又遇見醉鬼,說起虞家為人和新娶之妾的來曆,自然更不肯再管這事了。借你一淘氣,恰好收風。他恨我無妨,你卻必須小心。那說話人想是你師叔了,適才我已想過,照他這等行徑,目前隻有兩人能做得出。但這兩人,一個是我舊友,他已多年不再問事,並且聽說人在西北諸省,按說不會在此,不過事情難說,看你身法家數,好些像他傳授呢。還有一人,這些年來屢想和他相見,有人說他也很想見我,隻沒機緣,老是彼此錯過。你且說說這人是誰?你叫什麽名字?你的師父是誰?看我猜對沒有。”

小孩道:“我倒有個名姓,這幾天有點煩心的事,不想再用,如今把我外號當名字用,你叫我黑摩勒好了。至於我那師叔,向不許我對人說他名姓,說了他要打我,他本事又大,我怎麽掉花樣也掉不過他。弄巧他這時候就許在我身後頭站著,我破扇子還沒到手,師父拜得成拜不成也不一定,先挨一頓冤枉打,那我大劃不來。你一定要問,且把你猜的那兩人先說我聽一聽,如猜得對,我便點頭,話不打我嘴裏出來,他就不高興,也不能打我了。”

老頭聞言,四外瞥了一眼,笑道:“你這小玩意倒會搗鬼。你們這一套把戲,此時我已看透,還想掉槍花麽?我看幫助小鐵猴,和樊老二作對那人,不是丐仙呂渲,便是司空曉星,知道我已受人之托,不願明鬥,摸準我的脾氣,合謀算計,等我不管閑事,對付樊老二一個還不容易?弄巧連老醉鬼都是你們一黨,那是準備弄翻了臉,出來做小花臉的。除此二人,別人既無如此本領,也不敢輕易就來惹我。隻有一樁奇怪,連我那麽素行不羈、想到就做的人,都不願欺壓良善,這兩人都是正人君子,素不與官府紳富交往,虞家與他們有什瓜葛?這般用盡心機代為出力,難道說因為那是天材地寶並世難逢。和樊老二一樣,見寶起意,連人家婦女的陪嗇物事都想據為己有麽?尤其醉鬼,終日昏昏,一塌糊塗,身外之物一件不愛,這件東西分到手裏,決無此恒心和長歲月去煉它,也這般跟著垂涎則甚?”

小妹早從話裏、形貌上辨出老頭是誰,先頗駭然,不料變得這快,竟會把黑摩勒收為門徒,又聽出曉星暗中相助,與何異之言吻合,方覺此老不出作梗,再有能人暗助,事決無妨,忽聽腦後有人低語道:“趕快隨我一同出去。”大驚回顧,正是何異,同時又聽樹前哈哈大笑道:“老饞鬼,吃了我的好酒,還要背後說人,可惜你今番被小孩吃癟,全料錯了。看你日後還有什麽說嘴?”小妹一聽語音,便知是醉鬼奚醒,因何異令她速出,不及細看,隨往前麵走去。

老頭本覺出樹後有人,未及回看,奚醒便管斜刺裏縱將過來一嘲笑,恰將何異、小妹二人蹤跡掩過。老頭見樹後走出兩個生人,瞪著一雙鷂眼,方要張口。奚醒知他生疑,仍做不知,接說道:“這位便是酒主人,杜仙山白雁峰的何老兄同他侄女兒。你不是想到他家去麽?他適才與我相遇,聽你在此,要請到他家賽一賽酒量,約我一同踏月拜訪。

我因有點別的耽擱,叫他慢慢走一步。適才事完趕來,樊老二正和小黑拌嘴。我懶得見他,藏在一旁,本心想等老何到了再出來,不料你們說來說去說到我的頭上,我才出麵,老何也到。”老頭望著何異,剛把怪眼一翻,何異已搶前施禮道:“久仰葛兄大名,今日才得拜識,幸會得很。”老頭也轉了笑容,還禮道:“何兄不瞞你說,起初我聽人說你那出手雙絕的本領,久意想和你鬥上一鬥,老沒機會。後又聽說你已入山隱居,也就罷了。今日遇見醉鬼,才知你還會釀這好的酒,把我癮頭勾起。你若不來,早晚之間非去偷酒不可,你這一來,我倒不好意思了。”

奚醒笑道:“老何你聽聽,我說饞骨頭自會尋上門來,你偏要引賊入室,這不是自招了麽?”何異聽二人玩笑,也半莊半諧答道:“葛兄素有神偷雅號,酒量食量更是並世無雙。小弟不才,飲食一道粗知料理,家藏陳酒也還不少。葛兄如欲一過酒食之癮,便可即日命駕,下榻舍間,作一平原之聚,聊盡區區東道。欲過偷癮,也請早賜光降,小弟定當厚固牆字,率領家眾日夕小心戒備,好讓兄台施展神偷妙術,伸得一開眼界。

不過心儀已久,不論以偷來或以客來,均盼從速好了。”

老頭哈哈笑道:“久聞何兄快人快語,果然話不虛傳。隻是酒還沒吃你一杯,先說平原十日之聚,未免小氣一點。”奚醒道:“聽他呢!他說恨不能和你賭飲十年酒,每日不醉無休,怎說十日?這是他近十年來染了假斯文習氣,動不動拋文引典,酸上兩句,卻吃你笑話了。”何異方要答話,一眼瞥見小妹站在身側,老頭正打量她,忙道,“我隻顧說話,還忘了給你引見。這便是七指追魂、神偷葛鷹葛老前輩,快些上前拜見。”

小妹聽那老頭果是適才猜想那位名馳西南的七指神偷,連忙躬身施禮,喊了一聲“葛老前輩”。何異指著小妹道,“此女姓江,乃我故人之女,本領資質俱非庸流,尤其是她幼遭孤露,齠齡奉母,隱居江鄉。母又衰年多病,隻她孤身弱女,每日衝冒風濤,以奉甘旨,從無缺欠,孝行至性實為少見。適聽我說老兄來此,久仰老前輩當世義俠,要想拜識,故此帶來。她還做得一手好菜,此次駕臨,定要精製幾樣奉敬呢。”

內行人眼裏一看便透,葛鷹本看出小妹二目精光湛然,英芒內蘊,氣質凝煉,有異尋常,分明上乘內外武功均有根底。可是聽何異這番說詞,從小奉侍病母,不曾離開,哪有餘閑尋求明師傳授?再一細加觀察,此女功候竟比黑摩勒還要深純,小小年紀能到此境,定是家傳無疑。隻是近數十年江湖有名之士,縱不盡識,也都知底,從沒聽說有這麽一個姓江的,好生驚奇,便問:“此女之父叫什名字?”奚醒故意搶答道:“交淺不能言深。老何你先不許說,由他猜去。小妹不是還要做萊請他麽?等到你家,是做客人是做賊,身份定了再說不遲。”

小妹一想:“何、奚二人明知自己住在虞家,事前不曾商量,卻代自己出口請客。

這七指神偷,以前母親曾說過,他與亡父還有一點小過節。父事母所深知,獨這一件,生前不知什事岔過,沒說結果如何。僅知他右手大拇指上多出兩個枝指,武功絕倫,除亡父外,極少與之比肩。更精點穴和用那怪手練成的掌法,能十步抓空,並打傷人的要害。生性好酒好吃,滑稽玩世,喜歡偷富濟貧,常和朋友以偷盜打賭為戲,本領高強,脾氣古怪。每以喜怒為好惡,隨心任性,不拘小節。手底更是又黑又準,最重先人之見,心以為是,決不更改。稍一勉強含混,被他識破,翻臉便不認人;又生就一對靈耳,哪怕睡夢之間,稍有動靜便被聽出。仇敵越來越多,誰也不願多和他親近。母親因他厲害,還詳說了他的形貌神情,命將來外間遇上時格外留意。何異與亡父深交,有什過節料必知道,這等說法定有用意。”醉鬼又說第二次,恐是點醒自己,不能再不答腔,隨接口道:“小女子幼侍家母,學了幾樣粗肴野蔬,不過聊表敬意,哪有何老世叔家庖精美?

但不知老前輩何時命駕?也好當晚趕回稟明家母,趕往何老世叔府上準備製辦,以免過於草率,更重不恭之罪。”

何異所說原有深意,奚醒倒是聽出話裏有因,才隨聲附和。何異見小妹慧心領悟,心中暗喜。葛鷹笑道:“我常說好資質女子難得,何況已有一半成就的小孩,不想一夜之間竟會遇見兩個。我知宴無好宴,吃人嘴軟。這黑頭小鬼受人指使,把我耍了個不亦樂乎,未了卻拜我為師。如非三年前受那死狗暗算,將我雙耳震壞,也沒這糟。現在樊老二那把破扇子尚未盜來,如盜不成,我算是白吃了虧,連徒弟都收不成。這個小姑娘心裏靈便,都由眼睛隱隱現出,保不定你們又是打我什麽主意。可是我生平偏愛像他兩個這樣的小孩,見時我已心許,且不管這裏頭有什故事,我一準等這小鬼事完,不問盜成與否,定去白雁峰何家,先做些日子酒客,走前再大偷一回,過過我的偷癮如何?”

黑摩勒原裝不識何異,人來仍吃他的,並未理睬,聽到未句,忽然喜跳道:“這酒是何家製的,我聽你說過,好吃極了!不論如何師父總要帶我同去,你做客,我幫著吃;做賊,我也幫偷,你看如何?”葛鷹笑道:“呸,不要臉!這裏就喊師父,你扇子到手了麽?”黑摩勒胸中已有成竹,料定可以盜來,笑道:“這有何難,你不用忙,酒已下肚,再等我吃完這半隻醬鴨,肚皮吃飽,走還廟去,手到拿來。但是一件,我有我的手法,這次偷人東西,你們都在廟外頭等,不許進去。一則省得這廝說你想收徒弟,暗中幫我;二則免得被這兩個老頭子學了乖去,還讓那廝說我人多。”

奚醒哈哈笑道:“老鬼,你收那小鬼油腔滑調,和你一樣調皮,真像是一個爐裏鑄出來的,沒二樣貨,這倒不錯。幾時我也收個小醉鬼,接接我的衣缽。”葛鷹沒有答理,瞪著一雙怪眼朝黑摩勒看了又看,正色說道:“說歸說,做歸做。當著外人,你活莫說太滿。你如盜他不來,雖說年紀小不要緊,到底不好落場呢。”黑摩勒道:“師父隻管放心。你在這裏至多等到天亮,我如不把這廝破扇子盜來,你說你不收我做徒弟,我從此也不再見人了。不過扇子到手,他要追出來不認賬,我卻不願和他這樣不要麵皮人相打呢。”葛鷹道:“那是自然,隻扇子一沾你手便算他輸,底下都有我呢。他定在廟裏練內功,未必想到你敢當時一人下手,立竿見影,看是繁難,或者還有機會,試一試去也好。反正要到明天夜裏盜不成你算輸,去試試看也好。”

黑摩勒隨把手中鴨骨往草地裏一扔道:“如若我不出來,不到天亮,誰也不要走去,把我戲法弄破,盜不來破扇子,卻莫怪我。”葛鷹笑道:“樊老二真要把你弄死,我也饒鬆不了他,依你就是。”黑摩勒道:“我如被害,隻能怨我沒有本事。你說這話,豈不又叫他說你偏心?”奚醒道:“小鬼頭,此時由你說嘴,到了天亮要不成功,我們都等在此地,看你有什麵孔出來見人?”黑摩勒道:“那也不要緊。我師還沒正經拜,可是他拿話繞人的本事我已學會,盜不出來自有一番交代。反正有你酒吃,你等著吧。”

說完,仍把麵具戴上,縱身越牆而入。

奚醒笑對葛鷹道:“這小鬼頭頑皮透頂,你將來不好好管教,留心給你現世呢。”

葛鷹把眼一瞪道:“沒這種事!因為舉動說話像我,才喜歡他呢。實告訴你,今天在酒館才一見麵,我就把他看中了意,便今晚盜不成功,我也收他做徒弟,不過不許再管這閑事罷了。”奚醒道:“你向來做事心口如一,小鬼頭有什好處?你這樣看重,連為他瞞心昧己都願意呢?”葛鷹道:“你哪知道,樊老二這次的約我幫忙,本就是當時利用,沒安好心。此寶目前隻有我和寒山老尼能開取錘煉。因寒山老尼精幹劍術,難請,人又正派,連我都不肯強奪好人東西,何況是她?又不相識,無法請教。此外還有一人也能勉強開煉,與樊老二倒是相好。這廝偏出了名的心黑,遇上便宜六親不認。實在無法才找的我。起初怕我不來,一意苦纏,說得滿好,等我答應,漸漸露出私心,意欲煉成之後,借著我曾說過‘我非此寶主人,得後無此恒心功力去長日習練,如作防身,又用它不著,分得來也是留待有緣’這一番話,變方設計和我掉槍花,我已不大高興。後來他往金華劉家搗鬼,我料他對我所說不實不盡,暗中跟去。一查考,才知那劉家父子為富不仁,俱是衣冠禽獸,勾通狗盜金鵬、白鳳娃夫妻,想拿至親虞某送禮,不想被隱居富春江邊、化名蘇半瓢的獨叟吳尚看破,他和虞某新交至好,暗將狗盜圖記摘去。狗子金庭玉本和他有仇,慫恿侯紹埋伏中途,老吳受了辣手暗算,不久身死。侯紹吃了目力不濟的虧,誤殺好友,悔恨已極,逼著狗盜夫妻從優埋葬。”

“老吳隱居,原為撫一幼女,那情節也和侯紹傷他大同小異,誤傷好友全家,意欲以此減孽補過,不想仍遭同樣報應。他素稱神算,不知怎的竟未算出狗盜夫妻為恐天門三老得信不肯甘休,來為老吳複仇,害怕都來不及,怎還敢來尋他義女的晦氣?隻恨事由劉家狗子而起,喊去責罵了一頓。都是你這酒鬼醉後胡說,被樊老二聽去,知道此女已奉老吳遺命嫁給虞某,妝奩中藏有此寶。先把我約定,再去恐嚇狗子,逼他寫信,向虞某詐索強取。我素不肯欺壓良善,何況又是故人給養女之物,當時便改了主意。隻是心中奇怪,此寶另有主人,與我還是舊交,後來為人所害奪去。我因雙方都是朋友,死者全家喪盡,沒有後人,無從暗助為力,心雖不忿,未便出頭。為防他請我開石取寶,特命人尋我幾次,俱都未去。聞他得寶以後,無處尋找良工,我又堅決不去,遲延至今,已有多年不曾聽人提說,怎麽無緣無故到了老吳手裏?想借便看看真假,故意叫樊老二先來,另約地點相見。不料侯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探明他的行徑,埋伏在彼,給樊老二吃了一點苦頭,當時丟醜。我原意由樊老二自去胡鬧,我自往街上買醉,等他將寶取來,看出是假,奚落他一場;如若是真,再繞著彎,原封送回。才端起酒杯,便與小鬼相遇。”

這一來,休說小妹看了驚異,連葛鷹也都萬想不到會盜得如此神速,鷂眼圓瞪,未及發話,醉鬼奚醒已先笑道:“老頭,你終算有眼力,先收他做了徒弟,頂多叫人說是青出於藍,不致再有別的笑話。要不的話,你那神偷的好招牌今夜就算倒了。”葛鷹道:

“放屁!除開樊老二甘心送上,這裏頭必還有別的隱情。憑小鬼一人,看他那麽機警聰明,不是沒望,決沒這麽容易。你當樊老二是好吃的麽?”黑摩勒暗忖:“這老頭果然厲害,師叔再三勸我拜他為師,倒是不算冤枉。這事必須如此答法,才沒褒貶。”便笑答道:“師父不必追問,剛才我不說麽,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做賊不是什麽體麵事,紙老虎戳穿,一錢不值。不管我是怎麽偷來的,反正我從樊老二腰間親手解下就算成功,不信你找樊老二間去。定要追問詳情,法不傳六耳,沒人時再說好了。”葛鷹一聽黑摩勒竟由樊老二身畔親手解下,知無虛假,又是喜歡,又是驚奇。何、奚二人原知司空曉星暗中相助,先未覺異,及聽這種說法,也是暗中驚讚不已。

葛鷹剛誇了一句:“好徒弟,你真行!”忽見廟牆上又是人影一晃,隨聽怒喝:

“畜生小賊,快納命來!”聲隨人到,箭一般直向黑摩勒立處撲來,隔老遠便將雙手伸出,帶起虎虎風聲,眼看抓到。小妹見來人正是樊秋,兩下相隔十來丈,一縱即至,縱時用“飛鷹攫兔”的身法,身子往下一矮,足蹬廟牆,頭前腳後,雙手微拳,臨快到達,倏地掌心向外,左右平分,由外轉內畫一圓圈,收向前胸,將力運足,再化成“神龍探爪”之勢,向前發出。這等極惡毒的掌法,非內外功到了上乘地步不能施為,看神氣,真力已用了足夠九成,常人挨著一點固然筋斷骨折,萬無生理,便被那掌風擊中,輕則身受重傷成為殘廢,重則也必震傷內腑,也難幸免。不是深仇宿恨,急怒攻心,怎會下此毒手?樊秋一麵情急拚命,黑摩勒竟似沒怎在意。暗道“不好”,剛想施展暗器,何異在旁已有覺察,忙使眼色止住。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小妹同仇敵愾、心念微動這瞬息之間,猛聽葛鷹厲聲喝道:

“樊老二!真正不要麵孔麽?”同時又是一個聲隨人起。這次卻是改進為退,葛鷹雙手迎頭往外一推。樊秋撲近黑摩勒頭上尚有數尺高遠,腳還沒有沾地,竟在半懸中倒震出去三丈來遠,落於就地,怒氣衝衝指著老少二人喝罵道:“這事我不認輸!扇子還我,叫這小賊畜生二次再偷,輸了,我從此不在人前出麵。如若不然,任你老饞鬼怎麽護犢,我也取他狗命!”葛鷹本覺黑摩勒盜得太易必有原因,笑道:“天底下也有你這樣厚臉皮的人,且把你那篇歪理說出來我聽一聽,當著眾人,隻講得通也行。難得你這個年紀,多少也有過一點名頭,輸了賴賬,還用辣手傷人,真正混賬透頂!”

樊秋怒火頭上,一出來便把話說錯,答不出個理來,自己縱橫江湖數十年,何曾受過這等奚落?聞言不禁羞惱成怒,暴喝一聲,又要撲上。葛鷹早聽出樊秋雖吃了冤枉虧,扇子確是黑摩勒親手盜下,見他話答不出,又想傷人,如何能容?立即乘機變臉,把雙鷂眼一瞪,厲聲喝道:“樊老二,且莫妄動!先前我原說,他盜來扇子,我才收他為徒。

彼時隻做中人,兩下均無偏袒。他進廟以前,說是一進去便手到拿來,我還不信。誰知果然如此容易。他便假手於人,你也不能不算,何況親手自取。他既成功,便是我的徒弟,打算欺他,從此休想!你如不服,來來來!你有什麽本領,隻管和我施展好了。”

樊秋氣得把牙一挫道:“小鬼畜生欺人大甚!我不殺他,情理難容!你這老賊,雖狗往裏咬,但此次是我約來,如若和你動手,顯我量小。我錯把瘋狗當人用,隻好自認眼瞎。老賊不必逞能,暫時我先讓你一步,明早離開此地,再如相遇便是仇敵,我自會尋你這老賊小賊一齊算賬。我失陪了!”說罷,怒氣衝衝轉身就走。黑摩勒知他敵不過葛鷹自找台階,高喊道:“樊老英雄慢走一步!你這把仗它成名的鐵扇子還沒帶去呢!

放在這裏沒人照管,被別人拾去,我們不賠啊!”樊秋隻做不聽見,頭也未回,竟自走去。

葛鷹道:“他已氣得夠受的了。你這小娃家怎如此尖酸刻薄,一絲不讓?”黑摩勒道:“我一點也不刻薄,不然,方才就要他命了。憑他那點本領就想欺人,還差得遠呢。

誰還怕他不成?”葛鷹道:“樊老二比我雖差一籌,目前也沒幾個能占他的上風。據你說,好似當麵親手解下,難道他是死人麽?”黑摩勒道:“沒對你老人家說,法不傳六耳麽?拜師之後,沒人時自會對你老人家實說,忙什麽?”葛鷹笑罵了一句:“淘氣小鬼!”更不再往下追問。

何異知他受了司空曉星叮囑,不便明言,看了小妹一眼,對著葛鷹笑道:“樊秋今晚不但吃虧受氣,因他急怒太過,連言談舉止都失身份。我們不知盜得這快,也沒避開。

行時,何異故讓葛鷹居前,手指古廟,朝小妹打了一個手勢。小妹會意,遙望四人去遠,重又返回。因為圖近,由橫裏路上,相隔廟前約有四五丈長,便聽兩人問答之聲。

閃身樹後一看,廟前老鬆下忽然多了兩人,一個中年,一個長身老者,銀髯飄蕭,貌相奇古,宛如圖畫中人一般,看神氣好似新由廟中走出。緊跟著廟牆內又縱出一個小孩,也和黑摩勒一樣打扮,如非頭上麵具搭向腦後露出本來麵目,幾疑黑摩勒重又回轉,心方奇怪。小孩忽向二人低聲說了兩句,老者說:“喚她來吧。”語聲才住,小孩倏地反身一躍,便到了自己身前,幾乎嚇了一跳,因自己正秘行藏,雖知三人決非敵黨,但不欲多見生人,以為小孩有事他往,忙往樹右一閃,待要閃開。誰知小孩一落地便站住不動,朝樹後喚道:“姊姊快出來,我是蘭珍姊姊多年不見、乳名醜兒的兄弟,不是外人。

我師父蕭隱君和司空師叔喊你過去說話呢。”小妹一聽小孩是蘭珍之弟,那中年人竟是司空曉星,尤其蕭隱君,久聞大名從未得見,居然在此相逢,還給自己出力,怎不喜出望外?忙即走出,笑問道:“你就是蘭姊之弟麽?她想你不是一天了。”小孩把怪眼一翻道:“那個自然。不是為她,我還在黃山不來呢。隻她被仇人嫁給人家做小老婆,太沒有出息了!要跟我學,今生不討老婆,她也不出嫁,尋一好女師父,學本事多好!師父喊你,快走吧。”

小妹見他長得一張又凹又扁的臉,短鼻如山,卻往橫長,又寬又厚,闊口嘻唇,偏長著上下兩排白細整齊的牙齒,圓額墳起,濃眉高凸,幾乎簇成“一”字,眉下緊接著一雙暴眼,偏是白多黑少,碧睛如豆,說起話來滴溜溜亂轉,身材尤為矮小,端的又醜又怪。再聽說話,也是怪聲怪氣,雜亂無章,心中好笑,見他已然催走先行,隨走隨答道:“令姊此事,也有苦衷,況且虞家仍是按禮娶妻,未以側室相待呢。”小孩又翻眼睛,回臉答道:“人家已有老婆,還說不是做小!你告訴她,要想見我,自來這裏,我不能上門去認這家做親戚。”

司空曉星道:“豈但一起,那便是他的化身呢!你陶世伯自從得了一部玄門煉魔秘籍,便即改姓為蕭,隱名避世,移居黃山,連令尊和我那樣好友,先都不知他的蹤跡。

不料世緣未了,情出不已,入山不幾年又管了幾次閑事,舊名雖隱,新名又複大著。因他有姓無名,江湖上都稱他做蕭隱君,其實是二實一。本心遷地為良,偏又難舍黃山鬆雲之勝,遷延至今,惹下好些牽纏。他隱退時你還未生,定不深悉,歸問令堂,自知底細。當年令尊遇害,如我二人有一在側,也不致鬧得那麽糟法。後來我們得信,已然無及。”

“這多年來,並非忘卻死友,視若路人。一則令堂應變,智計過人,更有誌節,立誌撫孤,使親女手刃父仇,寧可十年薪膽,受盡苦辛,不向外人求助,不特仇敵為她所愚,連我二人和天門三老都把傳言信以為真。心想令尊身後無人,對方與我諸人也有一點交誼,又非庸手,獨往既難製其死命,約同下手,一則以眾淩寡不是我輩所為,他如認低服罪,更難遽下毒手。你陶世伯心腸最熱,為此籌思多年,恰巧他去年路遇天門三老中的馬野塵,發現他昔年所收的一個徒弟,並非俞家醜子,實是令尊骨血,此事隻可問你義姊蘭珍:醜兒親母是否名叫添香,難產將亡由馬野塵用延命丹保全,生子以後便閉居高樓不再見人,後來自盡的?便得知端倪了。

“虞家有一表弟名叫周鼎,也是你陶世伯的門下。我本不知你事,因化名蘇半瓢的吳獨叟為侯紹誤殺,暗護遺孤,日前無心相遇,我疑他要往虞家鬧鬼,暗中監察了幾天,覺他行徑難測,又遇醉鬼奚醒,追問出一點真情,正遇樊秋投函詐寶,晴助了侯紹一臂。

隨往何家,恰值你陶世叔在彼,才得全知,侄女便去。我知那老偷兒生平從不輸氣,甚是難纏,又有別的瓜葛,不願和他明鬥。主意還沒打好,我師侄黑摩勒竟和他路上相遇,見他在酒店裏開人玩笑,看出是個有本領的能手,心中不服,乘機將他銀袋盜來,見我一說。我知他闖禍,本意叫他送還,繼一想,這樣老偷兒仍未必甘休,莫如索性叫他跌翻在小孩手裏。此人有一古怪脾氣,當時不能找回麵子,哪怕別處遇上,你死我活,所行的事立即作罷。對手又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如被吃癟,真是哭笑不得,明日必走無疑。他一走,剩下樊秋就好辦了。可是老偷兒一雙鬼手厲害非常,人丟大大,稍一疏忽,命便難保。於是想到他那功夫正對黑摩勒的路數,事後如乘他無法下台、麵子難堪之際,拜他為師,十九應允。於是教了黑摩勒一番話,命其夜來前往。他先說世上除他師父和我而外,決不再向別人低頭。後經勸說,已然應允。安心想學人家本領了,依然把人家戲耍了個不亦樂乎。我沒想到他如此逞強任性,會當時就走。等我按時趕到,他已露麵,和樊秋打賭盜扇了,我看出老偷兒愛他已極,拜師之說已有成議,才放了心。”

“樊秋至今不知蕭隱君就是當年的陶元曜,以為目前隻有兩人能夠開鑄,此事正好借重小鐵猴,用魚目混珠之計,由我做一假字帖,代蘭珍編造些先人得寶根由,尋塊假石貼在上麵,令小鐵猴盜去,尋一深山古洞藏好。故意顯些蹤跡在他眼裏,再把虞家失竊之事傳出,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好在他二人深仇早結,不這麽做,也是一樣,無什相幹。你那對頭近來聲勢浩大,手有名劍,加以同黨能手甚多,要報父仇,非將石中金精取出煉成寶劍,難望成功。放在虞家,除啟外人覬覦,日夕操心,別無用處。最好拜托你陶老世叔帶往黃山開出,用水火磨煉,鑄成利器,再交還你,方是善策。適才我已和他說過,相約同來,想等事完,再對你兄弟醜兒把他出身來曆說明,令往尋你來此相見,不想你竟在此。那老偷兒手辣心狠,何等厲害!你隻顧樹後窺探出神,立得那近,隻被稍一留神,聽出鼻息,你再疏忽,定遭毒手。尚幸你何世叔趕來,看出是你,將計就計引出相見,令你請客,還有用意,到時務必前去才好。”

小妹聽那老者竟是當年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耀,曾聽母親說過,他與曉星俱是亡父至交,父親在日,曾有“金精至寶如能鑄成刀劍,便是幹將莫邪一類的利器,可惜陶元曜隱名避世不知去向,無法開取”之言,難得這般相合。尤其自己平日打算父仇報後,奉母百年便即出家,隻為本門無後,想起愁急。父親會有棄兒寄在蘭珍本身之父家中,更是萬想不到的事。此事平日雖聽母親說過,但知父親死前年壽已高,生具異稟,精力過人,大奎修齡,竟如壯夫,生母乃是三次續弦。父親老年忽然思子,因三娶尚無子嗣,膝前隻己一女,屢欲納妾,俱為母親所阻,又有一點懼內,不願為此相爭。又得番僧延嗣之藥,於是暗中置了幾處外家,不久便為仇人所害。生前惟恐母知,就有兒子寄養友家也不肯說。死時事起倉猝,母女二人俱不在側,自更無從知曉。陶世叔既由天門三老口中查出真情,自不會假,這一來,把晝夜在懷的兩樁心事同時如願相償,怎不喜出望外?等曉星把話說完,立即拜謝應諾。

陶元曜正色說道:“這個不比吳尚,還能看我情麵,人也還好,你去尋他,遇上就沒了命。你本領尚差,怎能去得?如未到說時,不但不對你說,以後還不許你向你母姊盤問。我不知你真實底細時,曾再三對你說,吳某事出誤會,一時失手,並非故意,為此無心過失,棄家撫孤,力圖補過,以對死友,用心尚是君子。況且你父原有致死之道,臨危還有遺囑,不許家人戚友報仇,此紙尚在吳某手裏。此仇難報,你當麵應允,如今人已死去,適才自吐心事,竟還要翻他的屍骨,固然真相已明,不會再有此舉,論起居心,終是違我教訓。還有吳某生平精於占算,雖然自身的事依舊脫不出一個數字,可是他那星卜之術的確其驗如神。他因算出蘭珍命賦小星,又思接延女家嗣續,費了許多機謀才作成這門親事,臨了,自己竟以身殉,臨死仍心心念念為故人之女打算,要給侯紹以托孤之任,對於自己,死生恩怨全不置念,用心可謂良苦。你那義姊蘭珍受他多年撫養,愛逾親生,到此地步,自然惟命是從,還有什話可說?況且虞某又極感恩知德,並未以側室之禮相待,有似英皇,無分正嫡。是你的親姊,又有什不體麵處?你卻一口一個小老婆,不屑與之相見。殊不知你雖非她父所生,汝母從小就受她家恩養,後來聞你父死殉節,又以優禮厚葬。你自出生便在她家寄養,也有幾年父子情分。平日隨我山中讀書,為年不少,怎氣質仍如童稚,言行一點不假思索?此後再如任意胡行,一定逐出門牆,不要你了!”

虞家盡可安居,即被仇人知道,你司空叔如不在此,速往黃山送信,我自有處。”

小妹姊弟一一領命,隨即拜辭起身。走到路上,小妹一旦得了這麽有本領的兄弟,又是喜歡,又是親熱,滿肚皮話,不知從哪裏說起?仰視星月已隱,天色轉暗,晚風侵肌,似有欲雨之狀。知道再不一會,田家人起,因弟新來,不願他一人門外久候,想陪他說一會話,便和江明抄小路繞到虞家後門竹林隱秘之處,邊走邊談,漸漸說到昨晚盜扇之事。

原來昨晚黑摩勒,隻是一股子勇壯之氣,與樊秋打賭時,心中尚無一定主見,口裏說笑,暗中盤算,忽見奚醒、何異、江小妹出現,暗忖:“奚、何二人既到,司空師叔必來無疑。”回臉一看,果見司空曉星隱身樹後,用手朝廟一指,隨即飛身入內。這時葛鷹正在打量何、江二人,毫未覺察。黑摩勒見曉星要他進廟,知道今晚盜扇之事十九成功,後來奚醒用話一引,乘機起身。那廟外觀地方不大,內裏卻有三層殿房,因是鄉民報賽之所,管廟人因地太僻靜,平日又有鬧鬼風說,雖不住在廟內,每年也來打掃兩次。後兩層並不殘破,內偏殿還設有床榻幾案。樊秋以前曾經來過,因當地離虞家頗近,又極隱僻,用作下榻之所,決無人知,便和葛鷹定約,在此落腳,同住偏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