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002

“我二人恐機關泄漏,你們來不及走下去,心想敵人久候不至,勢必派人去到前麵哨探。我們就不管人來與否,下去和他們動手,阻擋一陣。嫌崖太高,又換了兩個藏的地方。一處就在你適才伏處的下麵半崖腰上,是一個極厭的石縫,除了小孩,大人決藏不下;一處是對麵那座孤立的小石峰。我二人分別藏好,準備敵人出麵時,先用暗器打倒幾個,再縱下去。才換地方,沒有一碗茶的工夫,便見五個蒙麵人,將先去兩盜黨追趕下來。雙方都騎著快馬,快到穀口,我師父忽從前麵崖頂飛落,朝第三騎馬上人說了兩句,便有兩人下馬步行,和我師父一同追趕敵人,下餘三人,連兩匹空馬一齊帶走,如飛往來路跑去。兩盜黨跑到穀口,見人追上,也跳下馬來迎敵,一麵打著呼哨求救。

我師父也和來人一樣,蒙著麵紗,追上並未動手。”

“那兩盜黨一個被那用寶劍的蒙麵人連傷了兩劍,倒在地下。同時林中埋伏也衝了出來。跟著楊標和惡道也得信趕到,將人喝住。先吹了一片大話,說他住此多年,永沒人敢動他一草一木,竟敢上門欺人,傷他朋友,非將命留下不可,但他決不倚多為勝,隻憑單打獨鬥,見個高下。兩次問我師父等三人姓名,俱沒肯說,直到楊標情急混戰,我二人才出場。黑哥哥走後,我本想趕去,忽然想起,那死的四人是後一批刺客,有兩個是惡道朋友,帶有狗官給他們的親筆手諭和致地方官的機密信。我聽師父說,泥中人成竹在胸,已有製那狗官之策,到底能多拿他一點把柄總是好事。這裏道路原本熟悉,我又繞路進廟,正趕二賊商量放火。我把主謀的一個打倒,奪了刺客機密文件。底下的事,都是你親眼看見的了。”

周平便問:“你既路熟,想必常來。眾人隻你沒戴麵具,不怕打你身上泄漏蹤跡麽?”童興笑道:“你在廟中出來時曾和我在山口相遇,相貌總還有點記得,此時你再仔細看看,我可是本來麵目麽?”周平猛想起,適在崖頂看他衣著身材,都似山口所遇童子,後來對了麵,轉覺與前見之人不像,尤其兩眼皮大厚,麵皮太緊,沒有一絲血色,臉上還有不少麻子,好些不同。初遇時,見他持竹代步奇特,曾經注視,再說憑自己眼力,便隔多年,隻要見過也無錯認之理,何況共隻半天的工夫?因是胸有成見,再聽童興所說的一套話,分明破廟中童子無疑。心中雖然奇怪,匆匆起行,並未尋思,聞言回頭,越看越不像是見過的麵貌,不禁“咦”了一聲。童興笑道:“你隻顧看我,留神馬衝到蘆塘裏去。”周平見他嘴唇皮也厚得出奇,笑時更是難看,那一副醜臉,在暮色籠罩之下,除了一雙精光炯炯的眸子外,直和死人相似,笑答道:“我這馬久經訓練,前麵有我們的人走過,決不會再錯走蘆塘裏去。倒是老弟生具異相,不像適才見過,太不解了。”童興道:“我還是我,並沒換人,一會你到前麵就知道了。”說時,馬行如飛,已朝山角拐過。

周平剛朝前看,又聽童興笑道:“你再看我,像你所見的小孩麽?”周平二次回頭再看,童興忽然換了容貌,端的神清骨秀,英氣勃勃,與山口外所見童子一般無二,方自驚異,猛瞥見他手裏拿著一個軟皮臉殼,這才恍然大悟,笑道:“江湖上所用麵具,我都差不多見過。你這是什麽東西做的,怎和人臉上揭下來的一樣?”童興把手中麵具遞過答道:“這東西原是我師父的,我收拾竹箱,無心中找出,多年未用,又幹又硬,重用藥泡軟,尺寸已小了好些。師父不能再戴,被我要來,戴上便換了個人。好在臉上還有麻子,如不說穿,多細心的人也認不出來。我聽人說,都天王廟有一姓柳的財主,和廟裏道士常時欺侮過客,形跡可疑,在你們未來以前,就到村裏去探過兩次,所以路熟。嗣知姓柳的是綠林中人,今已洗手歸隱,並未怎樣為惡。那道士卻不安分,常時勾結他手下人,倚勢橫行。前數日探得他師徒還有逼好害命之事,正和師父商量要去除他,第二天夜裏,便接了好友求助的信。我日裏出門就戴著,黑哥哥如非我先招呼他,也認不得哩。”

周平要過一看,那麵具好似人的臉殼所製,其厚如錢,甚是柔軟,隻沒眼珠和兩耳,餘者俱和人麵一樣。用時往臉上一蒙,由前額、下頦直到耳後。一邊另有一一洞,與耳一“般形式大小,恰好齊耳根套住。就是對麵細看,也不過覺出眼鼻口三處生得較厚,麵帶土色而已,不說決看不出是個假臉。讚了兩句好,仍還童興戴上,乘機又探問他師父的好友是否便是顏莊主人。

童興道:“這事原瞞不了你們。但我師父說,顏師叔乃本地世族紳富,又在狗官轄境,風聲不宜走漏。因知楊標半生享名,甚是自負,如若吃虧太大,早晚必要報複牽纏。

隻能軟硬兼施,除刺客外,點到為止,不使難堪太過,又使知道利害,甘拜下風,方為上策。休看他叫陣,定了明年約會,實則還是無用,不過當時遮遮麵子罷了。真要我們赴約講打,必不讓顏師叔出頭,以防一個不巧惹下後患。他們一共六人都戴著麵具,便是為此。餘下四人俱是顏師叔的好友,有兩個已去白茅鎮暗中保護,論本領,隻用棍的稍差,個個都是能手,跟你說明也好。少時一到鎮上,我便離開,務請囑咐大家,不但今日,便事完之後,說我師父無妨,顏師叔身家在此,千萬泄露不得。這皮麵還有一段來曆,我在黑哥哥家中等你,你送完鏢回來,再細說吧。前麵已離白茅鎮不遠,你到盡頭拉馬上坡,再繞道下坡,朝有燈光處跑去,就到了。”

周平耳聽童興並肩暢談,一邊打馬前馳,正覺有趣,忽然不聽再說,回頭一看,身後空空,童興不知去向。暗忖自己奔走江湖已有多年,怎這裏聚著好些高人,竟一個也未聽說起?那淩風必是一”個成了名的英俠之士,隱居在此,本人不說,便童興那麽一點年紀,本領也似和黑衣摩勒差不了許多,可見天下之大,人才甚眾。自己憑借譚家旗號鬼混,終非了局,難得遇到這好機緣,豈可錯過,決計事情交代,便尋黑衣摩勒引拜名師,另求深造。一路尋思,不覺馬到坡前。跳下來把馬拉上,正遇盧整,久候周平不至,恐他不知途徑,來此眺望等候。二人相見,周平問知眾人已在白茅鎮客店內住下,因他嘴敞,不曾實告,略說幾句,便同去店裏與眾人相見。

玉麟見周平語焉弗詳,料有原因,背人一問,周平才把詳情說了。盧堃見二人密語甚久,心中不快,現於辭色。眾人知他性情如此,均未介意。玉麟初意以為既有不少能人暗中相助,鎮去仙霞甚近,仇敵必在過關以後發難,當晚想不致有什麽變故,老早便令安歇,養好精力,以備應付過關以後那場惡鬥。眾人晚飯後俱都入睡。隻盧堃一人越想前事越有氣,又恨玉麟行事專斷,看不起人,好些事都不使聞知,隻在**翻來覆去,沒有睡著。挨到二鼓將盡,暗忖自從受了兩個小鬼侮弄,好似眾人都看不起自己,再這麽依人行事,實在無味。大概盜黨俱在關上等候行刺,離此甚近,鎮上必有同黨哨探,趁此夜靜無人,何不前往探查一回,也做點事給大家看看,顯得自己並非沒有本領。

主意打定,悄悄起身,結束停當,帶了兵刃暗器,掩好房門,縱上屋頂一看,月明如晝,清風蕭蕭,前望雄關矗峙,仙霞諸山,耀碧浮金,遙亙不斷,山淨雲高,更顯雄麗。鎮上店肆繁多,人家榨比,正不知往何方去好,偶一低頭,瞥見隔壁一所小屋裏麵燈光外映,人尚未睡。心中一動:這裏人家都是早睡早起,怎這時還有燈光、盜黨如來,定在附近藏伏,現時既拿不準地方,何不下去查探一回?想到這裏,越過屋脊,縱身下去,伏身窗外一聽,並非盜黨,竟是在關前做小本營生的弟兄二人,當日因事歸晚,又多賺了點錢,夜飲相勞,所談均不相幹,好生失望,方要離開,猛覺後頸涼冰冰一樣東西,順著衣領貼肉滑下,心中大驚,回頭無人。先疑是什蟲豸之類飛落,伸手背後摸來一看,乃是一枚錢大石卵,斷定有人戲弄。縱身上房四顧,明月當頭,屋瓦如霜,到處靜悄悄的,哪有一個人影?方道“不好”,和以前兩次一樣,莫非又有小兒暗中作對?

猛一低頭,見自己住房窗下扒著兩人,往裏窺探,俱都是一律夜行人打扮。

盧堃知道來了盜黨,忙把身子往屋頂煙囪旁一掩,將身藏弩箭取去,比準正要發去。

內中一賊似已探知室中人已睡熟,本要撥門進去,忽又似遇見什麽警兆,倏地回身,朝同伴互打手勢,四下張望,又把手朝上揚了一揚。順他手揚處一看,側麵屋頂上又現出一個同黨,朝下麵擺了擺手,意似無警,催二賊即速進屋下手。盧堃先忿玉麟當他廢物,見二賊舉動慌張,不像能手,自問還應付得了,意欲等他用刀撥門,快要進去時,再給他一箭,事後好臊玉麟的脾。及見屋上還有一賊巡風,猛想起這幾間土房共是前後六問,二賊所窺探的一麵,裏間住著黃、李二人,外間住的恰是玉麟和自己。房門本未上閂,自己偷偷出來,連中堂房門都是由外虛掩,並未告知玉麟。來賊輕輕一推,便又悄沒聲的走進,月光正照窗上,裏麵虛實看得頗真,如若出點亂子,休說難脫幹係,大家都不好看。賊黨已現三人,不知還有餘黨同來沒有,事關重大,豈是鬧閑氣的時候?趁著側麵房頂較低,巡風之賊隻顧注視下麵,沒有看見自己,還不給他幾箭,打傷他一兩個,將人驚起?真要放賊進屋,再射冷箭,等一出事,就來不及了。念頭一轉,恰值前賊又要往當中堂屋前走去,手中刀剛往門縫裏一試,盧堃的箭二次比準,還未及發,賊又似遇警,倏地縱回,身法甚快。盧堃箭幸未射,否則決想不到他會斜著縱逃,難免虛驚,反而打草驚蛇,弄此一個,也傷他不了。料有原故。好在居高臨下,一暗一明,敵人恃有同黨巡風,必不防到上麵,樂得靜以觀變。細看二賊身材俱不甚高大,一持鐵銅,看去頗有斤兩,一持單刀,腰掛鏢囊,神情雖似怯敵,動作卻極矯捷,不似易與。持刀的一個二次退回,持鐧的連忙迎上,又如前狀張望,各打手勢。下麵二賊又低聲說了兩句,忽把兵器插好,朝著堂屋,作起揖來。

盧堃這才看出,必是有人藏在暗處戲弄,鬧得二賊疑神疑鬼,禱告許願呢。店房甚多,眾人住的是一所偏院,坐北朝南,兩邊廂房,對麵房頂高大,下麵是前進上房的後牆,東牆外是片鄰山的野地,隻西廂角有一小門可通前麵,店夥早經遣走,全院一個外人也沒有,月光甚明,照見中堂前,房上地下通無一點影跡。怎麽看,也看不出那人藏處,心已奇怪。

二賊揖還沒有作完,忽聽正房簷間似有人“噗吃”一笑。這一聲,房上下四人俱聽了個逼真。二賊先當敵人是在房簷伏著,聞聲大驚,忙先縱退,往上一看,到處一片空明,哪有人影?盧堃雖疑心人藏簷下,但那房簷,厭還不足一尺,人藏不下。如在瓦壟裏麵,正房較低,一眼可見,並無人跡,也頗納悶。心想難道真個有鬼不成?二賊經此一笑,神情立改,似已料出有人捉弄,退時早把兵刃取在手內,隻顧朝那簷口一片尋視,卻未走到簷下往上抬頭。盧堃見他背向自己,給他兩箭,正是時候,便把手中弩箭覷準下麵,一按弩簧,兩支三寸的弩箭分向二賊射去。

二賊雖在仰麵呆望,恃著房上猶有同黨全神貫注前麵,不曾留心有人從後暗算,但都是久經大敵的綠林中好手,身法矯捷,長於應變。持銅的一個聞得腦後寒風,知道不妙,連頭都未回,身子往下一矮,那箭恰中在軟帽上前,“噗刺”一聲,由後向前貫穿過去,隻剩一點箭柄掛在帽簷上麵,顫巍巍搭向前額,頭皮隱隱作痛,好似劃破了些,雖未受著重傷,不由也嚇了一大跳,低喝“風緊”,左手拔箭,正要往旁縱開。百忙中似聽持刀同黨剛喝得一聲“在這裏了”,語音未歇,又是“奪叭”兩響,跟著窗戶響動,有人喝罵縱出。立定回看,房中睡的敵人已然縱出相鬥,還有一個頭戴麵具、周身穿黑的小孩相助。同時房上也有兩人交手,一個正是那巡風的黨羽,一個似是鏢行中人。知道敵人有了防備,忙舉手中銅迎上前去。恰好房上下六人三對,鬥將起來。

原來當晚三賊,一名阮強,一名林本,一名田小秋,俱是福建黑道中有名人物,也是聞說黃,李二人帶有大批紅貨,背人來此偷盜,想找便宜來的。到時,由阮強在上巡風,林、田二賊下來行事,先在窗外窺探,見室中人已人睡,呼聲四起,剛要下手,忽覺有人輕輕拍了一把後脖,心中大驚,四顧無人,再看對方睡得甚香,與來時所料一樣,通無一點防備。二次方要下手,頭上又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等一查看,又無異狀。正趕上盧望回來,看在眼裏,二賊連用手勢詢問巡風之賊,俱答什麽未見。剛疑店中狐仙捉弄,等林本第三次用刀撥門,又被人在頭上打了一下。這三下,一下比一下重,打得後腦生疼,不由大驚。三賊連耳語帶手勢一一計議,因月色如晝,房簷又窄,起初沒想到簷下不到一一尺的凹處會藏得有人,林本首先斷定狐仙作祟,正在敬禮祝告,忽聽簷間“噗吃”一笑,這才起了疑心。

盧堃向下發弩之時,田小秋人最好狡,隻管隨著祝告,並不甚相信,再聽笑聲奇怪,益發斷定是人無疑。正查看間,猛想起屋簷底下尚未看到,不由前走了兩步,往起一抬頭,果瞥見簷凹裏藏著一條似人非人的黑影,身子不長,兩眼閃閃有光。因那形相大小,又是漆黑一條,略具人形,不見頭臉,先還未當是人,疑是狐鬼之類,心中一驚。恰值盧堃箭到,田小秋比林本還要機警迅捷,一聽腦後尖風,往側一閃,箭擦耳旁而過,“奪”的一聲,中在窗框之上。箭剛避過,猛的眼前一黑,方覺不好,舞刀一擋未擋上,“叭”的一聲,左臉早被人打了一個大嘴巴,疼得頭昏眼花,金星亂冒,左腮的牙都似活動。知道勁敵,不敢怠慢,一麵揮刀護住麵門,趕緊往側縱開。定睛一看,適見黑影已然縱落,看形相頗似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頭戴麵具,通體皆黑。驟出不意,挨了一下重的,怒火攻心,也不問是人是怪,正要上前動手,忽又聽正房窗戶響處,縱出一人。

黑衣小孩低喝道:“這個交給你!我已給他吃了點小苦,把他打跑就是。”說完,正值林本回頭,恰好迎住。阮強在房上觀風,見林、田二賊在下麵時進時退,神情張皇,老似疑心敵人設有埋伏。月光甚明,細查上下,俱無跡兆,方自奇怪,忽見兩點寒光由左側房上飛下,直射二賊,才知敵人果有防備,未及出聲報警,跟著又是一點寒星斜射過來,忙使手中刀一隔,流落房上,忙朝那發箭之處一看,煙囪後麵閃出一人。兩下見敵,都不相容,相距隻一房之隔,互相兩縱,便到一起,同在房上打將起來。六人三對,約有三兩個照麵,地下鬥的林本首先吃黑衣小孩迎麵一掌,打了個滿臉花,順口流血,幾乎仰跌在地。田小秋不知敵人虛實多少,加以上來就難,料定找不著便宜,怕吃眼前虧,見玉麟身手不弱,決難取勝,本就有些膽怯,想要逃退,再見林本挫敗,越發心寒。

兩個不約而同,各喊一聲“風緊”,一個是就著倒退之勢往牆頭上縱去,一個虛掩一刀隨聲而起,縱得更快更高,連牆頭也未沾,竟自越牆而過。

玉麟還欲追趕,黑衣小孩喝道:“鍾朋友快回去安睡!還有一個沒吃我苦頭的,等我找他去……”話還未完,人早躍上。阮強和盧望打了個平手,兩下都是魯莽剛直性情,俱未顧到下麵,隻是一味拚命惡鬥。直到林、田二賊雙雙出聲逃遁,阮強才想起客主異勢,敵眾我寡,二人一退,更難支持,忙即讓過一招,剛想由房頂躍向牆頭,往下縱落,不料身子躍起,猛覺腳底一緊,雙足似被鐵抓勾住,低頭一看,腳跟已被那黑衣小孩抓住,身子當然懸空下落。心還想敵人是個小孩,自己不過遭了暗算,意欲落地再行掙起,誰知敵人雖小,竟比大人厲害得多,哪容他掙脫?才一落下,便吃小孩將他轉風車一般就勢掄起,在院中滴溜溜轉了三四圈,口中喝道:“他兩個一人挨了我一巴掌,你總算便宜沒挨上。你三個人出來,家裏大人也許還不曉得。回去告訴姓嚴的,叫他安安分分,白天做莊稼,晚來做點偷雞摸狗的事,還沒多大亂於;要受人蠱惑,要起貪心或是助紂為虐,他弟兄的吃飯家夥就保不住了!我把你送到牆那邊去,跌不跌,看你自己的造化吧。”說罷,順勢提起,往下一扔。

阮強出生以來,幾曾受過這等欺侮?無奈身在人手,無法施展,連氣帶甩,急得頭昏眼花,正要破口大罵,敵人業已撒手。還算身法矯捷,快過牆時,身子一挺,雙手一按,搭在牆上,就勢站穩,回頭怒喝:“你們這些小輩,都是南勝鏢局裏的麽?是好的,報上名來,爺門前麵不見不散!”玉麟未及接口答話,黑衣摩勒已似一條黑箭躥上牆去。

阮強方欲抵禦,吃黑衣摩勒就勢迎麵一掌,打落牆下,喝道:“賤骨頭!人家挨打的都走了,偏不死心,非挨上一下,麵皮癢得難過。你把眼睜大些,耳朵扯長些,我叫黑衣摩勒,不是什麽鏢局,隻是抱不平,和鏢局也沒相幹。你那活對,前途不見不散,可是憑你要和我動手還早呢。快滾吧!沒的再挨一個嘴巴。”阮強方覺敵人雖然年幼身小,可是捷逾猿鳥,動如鬼物,見同黨已逃,知不好惹,隻得忍著氣憤,連說“好好”,逃了下去。

周平也被驚起,守在屋內,聽出黑衣摩勒的口音,連忙追出,剛要請下相見。黑衣摩勒遙望盜黨走遠,才回身向下低聲說道:“這三個是黑虎溝嚴氏弟兄手下黨羽,他們新近才與敵人勾結,也是想來占便宜的。這座客店雖常幫他們做眼線,乃被逼無法,不得已偶然通點消息,既不分贓,也不害人,買賣仍按本分去做。各裝不知道好了。今晚不肯傷人,為的明日免有糾纏。過關越早越妙,隻為走遲了一兩天,又被對頭勾結了兩處盜黨,前途還有兩處埋伏,大約嚴氏弟兄決不甘休。再往前就沒你們的事了。”

盧堃料定適才耍自己的又是他,想起前恨,又不便發作,見鍾、周二人一味請人下來敘談,隻站在旁邊望著,一言不發。黑衣摩勒也沒理他,話剛說完,忽聽房脊那邊微微擊掌之聲,黑衣摩勒舉手道:“我還有事,鍾朋友和大弟,我們前途再見吧。”聲歇人起,月光之下,隻見一條黑影,和飛鳥一般,由牆上躍起七八丈高遠,徑向屋脊那邊飛越而過,一點聲息全無。玉麟、周平暗忖:無怪他性做,這等本領,便目前成名人物也是罕見,何況小孩?真令人佩服已極。盧竺是神傷意沮,悶在心裏。三人見麵,又互說了幾句前事,回到屋內。雙方動作輕靈,勝負見得甚快,全店人等一個也不知悉。天已將近四鼓,三人也就不肯再睡,略待一會,便將眾人喚起,收拾行李,喚進店夥,進了飲食,趁著天色黎明,趕路進發。到了關前,經過一番例行故事,便走了出去。

這時天才已刻,玉麟因前途盡是山道,敵人埋伏在此,即有惡鬥。吩咐眾人先打一尖,各自飽餐,轎腳夫們多帶幹餅,以備中途食用。暗囑眾人結束戒備,振起精神,以防萬一。周平早已一馬當先往前馳去。行至午正,驛道已入亂山之中。周平在前麵放趟子,先見路上行旅不時往來,方忖這裏雖然山徑,但是浙、閩兩省官驛通路,難道當此太平年間,光天化日之下,真個成群結隊出來劫殺,毫無顧忌不成?忽見前途山岔口上有兩騎馬,由斜刺裏山徑中飛馳而出,向前途遠遠跑去,不時勒馬高處向後眺望,一會跑遠不見。

周平看出蹊蹺,因相隔尚遠看不真切,回顧左近地形,不似設有埋伏所在,新有幾撥商客過去,也未走遠,忙把馬一搶,趕前查探。由此向前便沒再遇見一個商店,山重水複,林草繁茂,到處靜****的。跑了一程,見路側有一石峰,四顧無人,心中奇怪:

這時正是過客頻繁之際,怎這清靜?那兩騎馬也跑得不知去向。料有原因,忙跳下馬,攀上石峰一看,原來附近有一橫嶺,由浙入閩的旅客,不知怎的,已在前途改道,徑由嶺後繞行,十八為群,前後不下一二十起,出沒於嶺後蒼林翠靄之間,登涉上下,似頗艱勞。居高俯視,情景如畫。心想山中小路雖多,並還有兩條近的,但是崎嶇難行,沒有驛道好走,這些行旅忽舍正路,改繞難遠山徑,必是前途盜黨派人打了招呼,中途阻截,令其改道,以便行事。看這情景,發難之處必不在遠。一路留神,泥中人和淩風師徒、顏氏諸人一個未遇。事變頃刻,須要速回報警才是。重又看了看形勢,估量埋伏當在前麵山坡下危崖附近。連忙跳下峰去,策馬往回飛馳。

走不多遠,忽聽鸞鈴湯湯,側對麵跑下三騎快馬,馬背上坐著三個梢長大漢,一色短衣緊襖,快靴綁腿,身佩兵刃暗器,人強馬壯,其疾如風,因從山角拐來,先聞蹄聲,晃眼即至。周平因顏家五人也是騎馬,先不知是敵是友,剛把馬一偏,才得看清,來人已然擦身馳過,料是盜黨,方自驚異。不料未騎馬過時,竟自若有意若無意地罵聲“渾蛋”,朝後揮手一鞭打來。周平手中原握得有暗器,見他如此無禮,又聽出北方罵人口語,不由大怒。來人馬快不便追去,氣頭上未暇深思,揚手就是一袖箭。箭才脫手,飛出不過丈許,忽聽一聲微響,箭頭一歪,竟往斜裏飛去,墜落土裏。就這微一怔神之際,那三騎已飛蹄亮掌跑出老遠,塵影中似有回顧之狀。也沒看出那箭中途自落,是何原故,知道厲害,再說也寡不敵眾,隻得重又回馳,趕回好幾裏路,才迎上眾人。

玉麟等早在意料之中,早有準備。既已探出端倪,隻命到時小心,向眾曉諭:“大家聚在一起行走,不要扯長,難於照料。遇事不可驚慌,自有我們上前。”轎夫們因客人厚道,又有鏢師隨行,不但沒有懼色,反倒高興,異口同聲,自告奮勇,願與強盜一拚。玉麟笑道:“按說強盜不傷腳夫,原沒你們的事,不過這夥強盜與尋常不同,決不容留活口。你們如若跟著動手或是出聲呐喊,更是自尋死路。我們如拿不準,也不叫你們等死,到時隻聚在一起不要亂跑,免得事後招人麻煩就很好了。”這些抬長路的轎腳夫,多有把子蠻力,那長受鏢行雇用的一批,耳濡目染,多半練過幾天,內中一個名叫阿根的,最是膽大多力,聞言心頗不服,不敢和鏢師父強嘴,當麵笑應,背地卻悄囑同伴,把隨帶防備蛇狗的家夥放在稱手之處,以備應用。玉麟等明明看見,也未理會。因知盜黨誌在行刺堯民賓東,坐轎太險,雖有能人暗護,終以謹慎為是,擇一僻靜之處歇腳。命周平登高眺望,請出堯民、良夫、新民和黃、李五人,換了衣冠,改輿為馬,與諸從人對調。那紅貨早有專人捆在身旁,見機行事。容到一切停當,上馬前行。

剛剛拐上正道,行經山坡上麵,便見前麵塵土飛揚,跑來兩騎快馬,馬蹄踏地聲如擂鼓,晃眼便離坡下不遠。周平見那馬上人,與適才所遇三騎,裝束神情一般無二,剛和玉麟打招呼,叫他留意。來人好似特顯身手,馬到坡前,朝眾人望了一眼,微微一聲獰笑,倏地把轡頭往側一勒。馬跑正急,吃他一勒,雙雙人立起來,馬頭順勢往側一偏,後蹄略微錯落之際,前蹄才一沾地,立時四蹄騰空,往斜刺裏竄去。坡下左側恰有一條溪澗,寬約丈許,對麵野地,蔓草雜生,大小山石,棋布星羅,本來無路。那兩騎馬卻飛一般隔老遠躍過溪去,依舊疾馳,一路閃轉騰越,繞行於山石草樹之間,出沒若電,等眾人走到坡下,已不知去向。

鍾、盧、周三人久跑江湖,知道已入伏境,盜黨這等行徑,一半示威,一半探看對方虛實人數,有無走漏增減。方議論盜黨目中無人,走不半裏,忽又聽來路坡那邊蹄聲踏地,勢甚急驟。估量來馬少說也在五騎以上。玉麟心疑盜黨發動,但那行處正當曠野,如有埋伏,必在前麵險惡僻靜之處,泥中人等一個未見,又覺不似。忙命眾人暗中戒備,仍裝無事,緩緩前行,一會蹄聲漸近。盧堃回顧來路坡上又飛也似馳下六騎快馬,適才示威兩騎也在其內,俱是北方綠林裝束,各自賣弄身手,揚鞭爭前,潑刺刺撒開坐下四蹄,疾風暴雨一般衝下坡來,由一行人身側疾馳而過。未後一人過時,突把馬一勒,步法放慢了些,眼露凶光,斜視眾人,用鞭梢點指,口裏似說著數目,到了前麵,又向鍾、盧二人回看了一眼,哈哈一聲長笑,兩腳一夾,回手一鞭,那馬便似弩箭脫弦,四蹄登地,朝前飛竄,晃眼追上前騎,在急塵飛卷中並馳而去。

盧整與玉麟並馬前行,見盜黨欺人大甚,手舉袖箭,一聲怒叱,正要追上。玉麟見狀,伸手一攔,勸道:“不用忙,今天還怕打不上麽?等見賊頭再說,這時惹他,有何用處?”盧堃遙望人馬去遠,隻得忿忿而止。由此往前,風頭越緊。騎馬盜黨,三個一群,兩個一夥,不時前後出沒,往來馳驟。走不多遠,不是飛騎迎麵馳來,便是由後趕過,每次都作侮慢輕視之狀。玉麟嚴命鎮靜,不可輕舉妄動,氣得盧堃咒罵不絕。後來盜黨見玉麟神情自若,仿佛胸有成竹,依舊從容前進,也不按江湖保鏢規矩報號打點,漸漸覺出是個勁敵,麵上俱帶驚奇神色。未次過時,竟減了狂做舉動。

玉麟見前途形勢愈見險惡,盜黨已不再出現,情知變生瞬息,自己這麵的人,過關以後始終不見一點音跡,盜黨不但人多,還有好手在內,憑自己三人決難應付。隻管黑衣摩勒說得那麽容易,但天下事難說,能人背後還有能人,惟恐萬一出什變故,表麵鎮靜,心終不免憂疑。周平也因助手一個未見,危機將臨,抱著同樣心思,正和玉麟商量,打算尋一高地,上去看看,忽聽隱隱馬嘶之聲,以為盜黨又來示威,留神四顧,山嶺雜遝,菁密林深,前麵兩峰矗立,中間一條大道,危壁懸崖,綿亙不斷,形勢異常險惡,那馬嘶之聲便出在附近山嶺後麵,已不再聽見,心想敵人埋伏必在山口以內,難道口外還有埋伏?因恐少時遇變,挾寶先逃的人受了阻截,意欲前往查探一下,玉麟仍舊率眾緩緩前行。

周平立即下馬,飛步援上高崖,遙望崖那邊,隱著一條素無人行的死穀,穀甚寬大,草樹繁茂,不見一點人馬蹤跡,細查形勢,也非設伏之所。暗忖:馬嘶之聲明明在此,怎的不見?方自奇怪,瞥見穀盡頭絕壁之下野草波分,草皮上現出一個馬頭,全身俱被雜草隱住,隻剩馬頭昂出草外,由壁腳樹林內衝將出來,勢頗迅急,跑沒多遠,馬頭一偏,又跑了回去,馬頸斜昂,好似有人拉住韁繩強扯回去神氣。定晴注視,林內草卻不深,樹均鬆杉之類,高達崖腰,林隙中望過去,隱現水光。除前馬外,似還有三四匹在內,俱聚集在一株大樹之下,毛色不一,隱約可辨。相隔既遠,又在草木山石掩蔽之下,不是行家絕看不出,人卻不見一個。

正諦視間,周平目力記性絕佳,忽想起這幾匹馬的毛色都頗眼熟,心中一動,方要等它走動,查看馬的全身毛色是否果如所料,猛見草皮又動,縱出一個小人,縱躍如飛,隻在草裏幾個起落,便縱到對麵崖上。定睛一看,正是淩風弟於,昨遇小友童興。料定這裏既是藏馬之所,淩風等諸人必已到來無疑,心中大喜,方惜隔遠不便出聲呼喚,童興也看見周平,立舍對崖不走,一路縱躍攀援,趕將過來,轉瞬到達,兩下相見。

童興道:“我們早就來了。我師父叫我先把馬藏起,不令現形,以免日後由馬身上生出事來。昨日盜黨中添了好些人,山中地理頗熟,這五匹大馬如何能隱得住?我又忙著和黑哥哥去湊熱鬧,急得心慌,偏巧顏師叔那匹白馬性烈,一下把韁索掙斷,滿山亂竄。等我追上,馬因早來吃過我的苦頭,一害怕,竟往穀底竄去。我以為好幾丈的高崖,馬非受傷不可,下去一看,不但是好好的,並且還是絕妙藏處,知道盜黨主要人等聚集雞鳴崗破廟裏麵,他們算準時候,不到近午不會出來,天亮不久,地勢隱僻,忙把馬係在林內。費了好些事,找到一個斜坡,把四馬一齊牽下,係在一處。林內水草俱全,馬也被我製服,不再犯性。我乘機到前途查探了一回,正趕上盜黨分好幾段沿途堵截行人,假說奉了官家之命來此辦案,搜索犯人,勒令他們改道。不久你便騎馬來探。你恨盜黨欺人大甚,想射他一箭。我知那用馬鞭想順手打你沒打中的,是個笨賊,並不怎樣,前邊兩個卻是厲害,憑你決打不過。盜黨因想一名活口不留,從關前就下了埋伏,等你們一過,便一步一步遠遠包圍,尾隨下來,等進了北天關山口險地,埋伏一齊發動,前後夾攻。”

“那山口長有六七裏,路雖寬大,兩邊俱是人不能上的懸崖陡壁。當中有一山坡,地名雞鳴崗,形勢更險。附近有一絕壑,深不見底,打算把人殺死,扔了下去滅跡。他們早知你們人數,認作釜底遊魚,一點未放心上。此時惹他,豈非自找苦吃?我伏在坡上見你放箭,來不及攔阻,隨手抓了一點泥土,想將你箭打落。不料泥中人也在那裏,沒見他用什東西,隻把手指往下一甩,一個虛斫之勢,隔好幾丈遠的袖箭便即墜落草裏,真叫人佩服已極。他和我說:事情還有一會發作,盜黨中為首之人趙連城,已與本山九龍溝一個匿跡多年的大盜兩麵神魔伊商勾結。這廝與譚鎮南有仇,肯出死力。趙連城隻覺你們都到了白茅鎮,那第二批四名盜黨沒來送信,人也未到,心中方自奇怪,還不曉得他們已死,定心定意等你們前去入網,所以我們蹤跡越隱秘越好。盜黨常時騎馬往來,藏馬之處相隔大路頗近,怕他們聽見馬嘶,命我速回,給馬塞上口,免它嘶叫,等過一個半時辰,再趕往雞鳴崗,足趕得上這場熱鬧。”

“我回到藏馬之處,心想時候尚早,給它吃個飽,剛喂完,那匹白馬見我給別的馬嘴內塞東西,籠頭套,昂頭便叫。我過去給他一掌,二次性發,又把韁索扯斷,逃出林外,剛把他追回套好,你就來了。雞鳴崗離山口還有五裏多路,一進山口,盜黨必要派人把口堵上,以防有人逃脫。我看你最好不隨大隊行走,乘他們進山口以前將馬送去,交別人騎著,或是藏過一邊,然後和我尾隨在他們身後。等人過去,盜黨出來斷路時,再上前相機行事,給他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個算計一個。至於前麵,我們已有能人在彼等候,顯不出我們,也插不下手去。等我兩個破了他山口埋伏再往前殺,與大家會合,豈不有趣得多?”

周平一想,主意倒好,今日局勢,仇敵勢盛得多,假使沒有外人相助,憑原來同行諸人,非敗不可。再看敵人設伏如此周密,那帶紅貨的人任多機警腿快也難走脫,此時已將深入虎穴,有己不多無己不少,照此行事有益無損,童興本領已然目觀,至不濟也可給逃走的人開條退路,不過總得通知玉麟一聲。遙望前麵,大隊轎馬正走得頗緩,相隔山口僅隻半裏左右,走上坡,玉麟在馬背上不時回望,意似要等回報,忙要趕去。童興攔道:“我想起來了,盜黨既在口內埋伏,難保不來口外窺探,他們都認得你,你還是不要去吧。此地可以看進山口裏去,由下往上卻看不見。我人小,路比你熟,盜黨等藏伏窺探之處多半知道,瞞不了我。去時不敢說,回來總可繞避,不讓他看見。如要和鍾兄說明,我代你去好了,好在單走快得多。如真要你同行,隻說得出道理,我再放馬回來接你也來得及。”周平應了。童興問明馬係何處,看了看前麵形勢,立即飛馳而下,晃眼到地,由崖腳僻處將馬牽出,飛身騎上,往前馳去。

周平見他不走正路,徑由亂山凹裏穿行繞越,時隱時現,路似熟極,人輕馬快,騎得又好,伏身馬背之上,遠望直似一匹溜了韁的空馬,本來相隔不遠,晃眼之間,便在大隊前麵出現。行處林木頗多,轎馬忽被遮住。等二次見馬,似已換人乘騎,童興不知何往。暗忖自己從小就在江湖上跑也不少年了,能人盡有遇得,似童興和黑衣摩勒這小年紀卻有這大本領聰明的,真頭一次遇到,連聽也未聽說過。呆了一會,方自尋思,忽聽身側低喚道:“周大哥快隨我走。”回頭一看,正是童興,竟未看出由什麽地方跑上來的。

童興引了周平,徑由側麵崖上繞走,越過那條死穀,才行覓路下去。周平邊走邊談,才知玉麟聞得前計,甚是讚同。盜黨自恃輕敵,不曾出口窺探,童興來去並未被他們看破。歸途遇見黑摩勒,也是奉了泥中人之命,到此抄斷敵人後路,和童興打的是一樣主意,現在前麵隱秘之處,等候二人前往,一同下手。二人腳程俱快,繞到山口附近。玉麟等一行轎馬也隻剛到,還沒講完。那山口外麵奇石磊嗬,極便藏身,人行道路偏在右側。二人遍尋黑摩勒不見,隻得對著山口尋了一個藏身處,伏身石隙裏麵,向外眺望。

眼看轎馬人扶陸續走進口去,玉麟指揮統率,意態昂藏,行列齊整,前呼後應,明知變起頃刻,但全無一點怯敵之狀。周平暗忖,玉麟允文允武、智勇兼全的是一個將才,可惜寄身保鏢行業,無處展布,將來必享盛名無疑。方自慨惜,猛覺頭頸一緊,被人掐住,不能轉動,耳聽身後喝道:“你兩個有什本領,竟敢窺探咱們蹤跡麽?”

周平聽那說話的好似南人,裝著北方口音,頗覺耳熟,心方詫異,又聽童興急道:

“黑哥哥鬧什麽,我服你了,還不行麽?”接著頸上手便鬆開,回頭一看,正是黑摩勒,不知何時從後走來,冷不防用擒拿手將二人一齊製住取笑。童興埋怨道:“黑哥哥,什麽時候地方,這麽鬧法!敵人近在咫尺,一個不巧,誤傷了怎好?”黑摩勒哈哈笑道:

“鬼臉兒,還不服氣麽?憑你那幾煞手,對付別人還可以,怎能傷得到我?”童興笑道:

“我不過是你兄弟,適才已然輸嘴,暫時不能不讓你稱雄罷了。不信,等到事完之後,到你家裏比它三天三夜試試,到底比你能差多少,就知道了。”說時,周平瞥見前麵山口內玉麟等業已走遠,右邊崖上縱落兩人,正往口外走來,忙指給二人觀看。

黑摩勒道:“不用忙,盜黨埋伏山口裏的共有四人,三個是兩麵神魔伊商的手下,一個是趙連城的兄弟趙連壁。他們沒出息到極點了,必是看出大隊裏少了一人,又知你們鏢保得滑,遇上強敵常時帶了紅貨先跑,恐有別情,來路上他們還下有一道卡子,特地分出兩人趕往詢問查探你的蹤跡。這四人的馬就藏在口內岩洞裏麵,洞後通著一條暗壑,適才我已把馬縋落壑底,此時必往洞內尋馬,正好前去耍他一耍,我們快走。”說罷,首先飛步繞了出去。周、童二人跟在後麵。

周平悄問:“今日麵具為何不戴?”童興笑道:“昨日是怕敵人看破行藏,由我師徒身上尋根,給顏師叔惹事,不願現出本來麵目。今天反正他們有多少死多少,一個不留。這夥盜賊雖然可惡,難道臨死還叫他做糊塗鬼麽?”說時,黑摩勒忽然回顧童興道:

“你領大師弟由左側石堆縫裏繞進山口,貼著壁走,隻五六丈遠,靠壁根有一六尺多高、三尺多寬的洞,外麵擋著一塊怪石,還有雜草和些竹子,不先說明決看不出,那便是他藏馬所在。前邊崖石突出一大片,兩賊決看不見我們。定比他先到一步。你兩個到了且莫進去,藏在側麵,放他入洞,再把洞門堵住,一個也跑不脫了。我有點事,要先走了。”剛把頭一點,黑摩勒已由亂石縫中微微縱起,向山口內看了一眼,喊聲“快跑”,一路烏飛猿躍,向前馳去。

那藏處相隔山口甚近,為避敵人眼目,徑由石後繞越,也隻十幾丈遠,晃眼跑到。

周、童二人正看之間,忽見穿青的背後飛起一樣東西,筆直沿崖升起,朝上一看,懸崖上忽現半截黑影,飛起之物似是裝暗器的口袋,一晃到了崖腰上麵,連那黑影同時不見。穿青的尿適正急,想也覺出腰背上有了動靜,剛一回頭,崖上又飛落下一塊土,正打頭上,忙又上看,就此錯過,竟不知自己業已失盜。仰望崖頂空空,當是泥塊自落,嘴裏罵了兩句,尿已撒完,匆匆拽上褲子就走。前行高長於剛把火引燃,用煙袋就火要抽,也是不知從何處飛落一堆幹土,正好打在煙袋鍋上,打了個火滅煙散。這個比較機警,立即拔刀跳起,護住麵門,四下觀望。穿青的也走到,說自己也被打了一下,許是崖上泥土自落。

高長子說:“崖是石質,就是落土,也無如此巧法。適才這一下力大,連手中煙袋都幾乎打落,頗似有人暗中打來,事情太怪,須要仔細。”穿青的道:“你也是太多慮了,請想我們人有多少,哪位不是好手?肥羊都已落網,即便咱們北方新來不知底細,憑伊爺的威名,誰還不知道?恐無人有此大膽。你看這崖又高又陡,猴子都扒不上,人能上得去麽?再說我們四個一直看著肥羊來路,有人上去還看不見,眼又不是瞎的。倒是肥羊隊裏少了一人,那廝好似一個跑趟子的。據甘二哥說,他騎得很好,看神氣頗有兩下子。我們前麵設有卡子,關家兄弟和甘二哥都在那裏,如走來路,自跑不掉。這夥保暗鏢的比什麽都鬼,別的不怕,就怕他帶了紅貨不走回路,徑由西紅嶺翻山逃去。鬧個空歡喜,未免有點美中不足了。”

高長子仍是邊走邊望答道:“紅嶺那麵有萬丈懸崖,平日隻采藥人能用長索往來飛渡,這廝怎能通過?我看青竹溝既下了卡子,旁處無路,決跑不脫,我們前去都是多餘呢。”說時已行抵石門,正往洞中拐進。周、童二人聽了個逼真,知道二人本領有限,等他們入洞,也悄悄隨後掩了進去。穿青的又道:“我先前也如此說法,後來想起西紅嶺還有一條險道,伊大哥忘了安人,韓、張二位又和你爭執,這才定規往前麵探看一下。

高長子剛答一聲“我們馬快”,忽然失聲驚道:“馬呢?”穿青的道:“馬適才不是都係在石樁上麽?洞中大暗,地方又大,我們由外進來看不清楚,洞口放的石條尚在,決不至於跑出,許是掙脫了扣,跑到後洞深處藏起了。你快把火扇子打開看看。”言還未了,隱隱聽到馬嘶之聲,穿青的道:“我說的怎麽樣?”高長子道:“馬倒像是在後麵,怎麽叫聲在地底下,隔得這麽遠呀?”隨說,火扇子也沒打開,同往後洞便跑。周、童二人見洞口內斜架著兩塊石條,繞過跟蹤追去,一看洞內深大,隻是怪石突凸,平坦處少,不甚好走。童興聽二人口內嘮叨,心中好笑,乘著光景黑暗,縱到那高長子背後,先伸手一碰他左肩。二賊原是並行,已快要到後洞盡頭,高長子隻當穿青的有什麽警兆,忙一回頭。童興就勢把他腰間所懸鏢囊盜到手內,掩過一旁。周平恐被覺察,連忙藏起。

這時恰又是幾聲馬嘶。穿青的剛喊:“糟了!馬掉到深溝底下去了。”高長子以為適才拍他為的是這個,就此忽略過去,跟著就跑。後洞比前洞要大得多,是個四五丈方圓的大缺口,口外隙地無多,殘石齒列,下臨絕澗,深逾十丈,澗壁藤蔓盤生。盜黨的四匹馬不知由何處下去,正在澗底啃嚼野草。穿青的一見便發急道:“該死的畜類,怎跑到山澗裏去了?這深的山澗,一時半時哪弄得上來?這不耽誤事嗎?”

高長子怒道:“這馬明明係在前洞石樁上麵,就是掙脫了扣,也不會全數掙脫一匹不留,楞往山澗裏跳。我看今兒的事,大他媽的怪!連剛才咱們那兩塊泥都算上,準他媽小子們要在太歲頭上動土。不信,待會你再瞧。要不,四麵沒有可下的路,這馬一匹不傷,是怎麽會下去的?”穿青的勸道:“二哥,我想不會。要說有人為難,他把馬弄到澗裏頭去,擋得了什麽?現在一時半時弄它不上,事在緊急,沒的真被那廝帶了紅貨逃走,遭伊爺埋怨,我們不用馬,也一樣趕得回來,快些走吧。”高長子聞言剛要回身,一眼瞥見穿青的腰間空空,失驚道:“你那百寶囊呢?來時還見你掖在腰帶上,怎不見了?”穿青的回手一摸,果已遺失,不禁大驚。高長子一摸自己身旁,也失了盜,又驚又怒,暴跳道:“今兒陽溝裏翻船,我也著賊偷了!記得進洞時還在身邊,適才你碰了我,剛要問你便聽馬叫,一同跑來查看,仿佛覺著鏢囊在石樁上微微掛了一下。因想這裏不會有人,沒有在意,定是那時失去無疑。照此情形,來賊定還沒有走開,準能搜他出來!”各舉兵刃,背對背立定,東張西望,口中大罵:“何方鼠輩,敢來太歲頭上動土!是好的你滾出來,跟咱們爺們較量!”邊罵邊走,不時又打開火扇子照看。洞中昏黑,奇石如林,二盜黨表麵上說著狠話,實則恐人暗中狙擊,火光照處,均滿臉驚疑之色,神情甚是狼狽。

盜黨一聽聲在側麵,忙舉手中兵刃,一同縱去,剛剛縱到,未及發話,倏地眼前黑影一閃,“叭叭”兩聲,每人挨了一個大嘴巴,又痛又急,揮刀亂斫,敵人已不知去向。

高長子拿了火扇子要晃,倏又一塊石頭飛來,正中手腕上麵,將火扇子打落,左手骨幾被打折,疼得甩手,不禁“噯呀”一聲。童興看出便宜,將適才盜的鏢取出,照準高長子拿刀的右手打去。高長子驚慌急痛中,瞥見暗影中有一點寒星飛到,知是敵人暗器,橫刀一格。穿青的站他肩側,來鏢吃刀一擋,“當”的一聲往側斜去,正中穿青的肩上,雖然鏢尖橫過,沒有透肉,但右肩骨也打了一下重的。穿青的覺出敵人厲害,為數不止一個,洞又黑暗,久了非敗不可,悄喊“風緊”,仍和高長子肩背相貼,手中刀上下亂舞,意欲往外逃去。童興便喊:“黑哥哥,狗強盜要跑了!你下手,還是我們下手?”

黑摩勒道:“他跑不了。這高長子是趙連城的兄弟,最好捉他活的,還有兩個送死的也快來呢。”

二人正遙遙問答間,高長子本領較高,氣大心粗,適才吃了點虧,恨得咬牙切齒,偏生洞中黑暗,不見敵人,無法施展,叫陣又不答理,雖然隨著同伴往外追走,心卻不甘,一聽說話的竟是兩個童於口音,又那麽小覷人,越發加了忿恨,聽準前麵發話之處就在一塊大石後麵,好似十分輕敵,身已臨近,還在說話,心中暗喜,把全身氣力運向右臂,猛往側一探身。盜黨眼力本來不差,隻為黑摩勒等三人以靜製動,藏躍敏妙,洞中怪石林立,地甚寬大,盜黨主客異勢,心裏先亂,所以不易見敵,這一循聲注視,自然發現,目光到處,果見石後站著一個大人、一個小孩。怒火頭上,也沒看清敵人手裏拿什家夥,暴喝一聲,縱起就是一刀,原想先斫大人,回刃再劈小孩,誰知身還不曾著地,猛覺小孩由大人肩側搶縱過來,身法絕快,手往上一揚,兩腿一緊,立被纏住,往起一抖,身不由己往側一歪,跟著右手又吃敵人用兵器打了一下,刀握不住,隨手鬆落,頭往側倒,正撞在石角上,當時跌暈過去。穿青的見他忽然丟下自己向前縱去,情知未必討好,想攔已自無及,隻得隨著前縱。因較高長子狡猾,隻管隨縱,目光卻注定洞口出路,又往石後探頭,準備高長子勝不了敵人,乘隙逃走,見勢不佳,嚇得往外飛縱。

“黃、餘二位兄台快來,這裏麵有賊了!”一言甫畢,黑摩勒由後麵一躍而至,罵道,“不要臉的狗強盜!你打不過,亂叫什麽?”穿青的見麵前來了一個小黑人,心方吃驚,眼睛一花。黑摩勒已縱身跳起,劈手一把,將刀奪去,跟著一跺腿,將他腿骨踹折,“噯呀”一聲,倒於就地,隨對周平道:“把他殺了,我對付那兩個去。”

洞外盜黨聞得同黨在內呼喚,循聲趕進。為首一個忙從石條上躍過,由明入暗,尚未看清,黑摩勒已縱過去喊道:“小黃鼠狼!今天你是跑不脫了,拿命來吧。”那盜黨名叫黃騰,先是北方綠林中人,為人最是刁狡狠毒,自趙連城將他引到閩撫門下做了走狗,益發無惡不作,勾結伊商,一切籌謀俱是他一人的詭計。因在路上屢吃泥中人和黑摩勒戲侮,雖然到了仙霞便不再見,似是事出偶然,終存戒心。自忖本領有限,又知湖廣路上保暗鏢的俱不大好惹,安心取巧。明知有伊商等能手相助,敵人萬跑不脫,故意討這後路差使,假作斷後,以防走漏活口,遺下禍患。趙、伊二人卻認了真,好在手下盜黨甚多,足敷分派,便命他和趙連壁,同了伊商兩個同黨防守山口,另又派了三名伊黨,防堵來路上一處要口。

適才四盜在伏處查見對頭過時,眾人好似少了一人,坐轎的幾個都改了騎馬。黃騰便慫恿趙連壁和一個名叫何勝的前往探看。走不一會,忽見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孩,拿了何勝一隻鋼鏢如飛跑來,說是本山采草藥的小孩,因往山口內崖洞後壁采藥,看見四人打架,一個已被打倒,還有三人正動著手。內中有一姓何的將小孩喚住,命來報信,催去相助。井說馬已被敵人推往洞裏,以鏢為證,須要快去。黃騰一聽對頭兩人,一個已被打倒,也沒細想,便跑了來。跑到洞口,何勝果在對麵叫喊。一時貪功心盛,忙著縱身人內,腳才點地,便聽出黑摩勒口音甚熟,極似沿途所遇穿黑衣戴麵具的對頭小鬼,同時又聽何勝在地下一聲慘呼,似已被人殺死,方道不妙,舉刀護住麵門。待要觀看,猛覺近麵風來甚勁,想躲已自不及,麵上似著了一下鐵錘,鼻梁打斷,牙齒迸落,頭暈眼花,疼痛非常,身搖後退,剛喊得半聲“噯”,“呀”字不曾出口,跟著心窩裏又著了一下重的,立時震傷心肺,氣斷血逆,死於就地。

餘天雄進得稍遲,才入門便聽出不妙,方欲退回,無奈洞口窄狹,又不甚高,身還未及旋轉,童興在洞口內窺見,飛身縱出,手起騰蛇軟架,隻一下便打中胸膛,仰身跌倒,過去再一下打死,將屍首倒拽進洞。黑摩勒隨命周平解下三條腰帶,將趙連壁餛飩般綁起,撕下一塊衣襟將嘴塞上,將三盜屍身拖往後洞口外,用藤縋到壑底,人再縱落,尋了一僻處藏好,斬去首級,脫下一件長衣包上,堆上一堆石塊,一同縱上。黑摩勒喊了一聲“徒弟”,跟著洞外跑進一個小孩,見了三人一一行禮。周平一看,正是黑摩勒日前路上所救姓田的村童黑牛,笑問道:“小師兄,你這一路辦許多事,難道都帶著他麽?”黑摩勒道:“誰說不是?這真是我一個累贅,老怕我不要他似的,走到哪裏,定要跟到哪裏。本事又沒學會,隻跑路快,有點蠻力,那如何行?一路之上,害我費了不少心思。還算聽話,叫做什麽,就做什麽,一點也不偷懶,所以我還喜歡他。早知收個徒弟如此麻煩,我也不當這師父了。如今已然收下,有什法子?”

黑牛也真聽話,朝童興跪下就要叩頭,童興一把拉起,轉怒為笑道:“黑哥哥,你真行,等過天我也學你的樣,收個徒弟玩玩。”黑牛道:“反正我跟我師父,誰也別打算收我。”黑摩勒道:“你還當你是個香包,人人愛呢,除了我,誰也不要。這狗強盜,得容他與強盜哥哥見上一麵,有個把時辰活命。還不過去將他背走!”黑牛應聲走過,就地上拉起趙連壁,往背上就背。無奈人小身矮,趙連壁身子本較常人高大,又是手足反剪向後綁著,怎麽也不合適,半截拖地,甚是累贅。周平道:“你身子矮小,怎背得了?還是交我夾著走吧。”黑牛死心眼,因師父叫背,執意不讓,好容易半拖半拽的背出洞外。

趙連壁跌悶過去早已回醒,見身子被綁,同黨皆死,旁立兩小孩和一個鏢行中人說笑甚歡,才知敵人不但有備,還有後援,又驚又急,未了吃了黑牛胡亂一背,受了不少跌,氣忿填胸,眼珠怒凸,紅絲外綻,直要冒出火來。無奈身落人手,口中塞物不能出聲,隻把身子亂挺。這一掙紮,黑牛越背不好,等到拽出洞外,急累了一身的汗,氣他不過,踢了兩腳。趙連壁狂做凶頑、趾高氣揚已慣,不料陽溝裏翻船,會落在小孩手裏受盡侮折,當時急怒攻心,身子一挺,雙目緊閉,背過氣去。黑摩勒見狀,過去一摸鼻孔沒了氣,埋怨黑牛道:“我因這廝在省城借著官勢欺壓良善,霸占人家媳婦,逼死民女,比他哥哥還要凶橫可惡,想給他多吃點苦頭,不然叫你背他則甚?他已受傷不輕,你怎把他踢死了?”黑牛道:“強盜最會裝死,我看見過,師父莫急,我能救他回來。”

說罷解開褲子照準趙連壁頭上,嘩嘩嘩撒了一泡熱尿。趙連壁本已緩過氣來,覺得熱水澆頭,臊氣衝鼻,睜眼一看,小孩正對他頭上撒尿呢。這一急真恨不能當時死去,偏死不了,急得鼻子裏怪聲哼哧,以防尿由鼻孔衝人。無如口不能透氣,全靠鼻子,越用力往外呼,回吸之力越大,反倒多點享受。再一發急用力,傷處越發疼痛,簡直求死不得,無計可施。周平見狀大慘,想拉黑牛,尿已撒完。

童興笑道:“討厭東西,他這一頭臭尿,看你怎樣背法?”黑牛便向黑摩勒道:

“師父,我不背他,拖了去,行麽?”黑摩勒道:“前去有好幾裏路才到地頭,我們又走得快,還不把他拖死?”黑牛道:“我還有法子。”隨要過一把小快刀,斫下兩根竹竿,削去枝機,由趙連壁綁處插進,再解下腰帶,將他身子扒伏反繃,腳朝上倒綁竹竿上麵,一頭拖地,另一頭,兩手一旁一根,夾在脅下,拖了就跑,竹竿劃在石土地上沙沙亂響,竟比牛馬拖車還快。

周平終是不忍,邊走邊問道:“前麵就是戰場,我們這麽公然前去,不怕被盜黨看見麽?”黑摩勒道:“等我們趕到,也許已然動手。原因狗強盜可惡,要他們看看榜樣,還怕他看麽?不過這兩個為首惡人,要他自己見麵,說兩句遭受報應的話,徒弟這樣拖法,還是要死,他也拖了好些路,這狗強盜罪已受夠,還是我和興弟抬了他走吧。”童興笑道:“你心疼徒弟怕他勞累,與我無幹;誰耐煩抬他,怪尿臭的。”黑摩勒道:

“你抬前頭,總可以吧。”說罷暫停,將人綁上了些,由周平持著盜黨首級,吩咐黑牛,到時不許上前,老遠避開,自和童興抬走。

周平心軟,就勢將趙連壁口塞衣襟扯了出來,嫌它臭穢,意欲扔去,黑摩勒說:

“等一會。”這一平抬,趙連璧倒了些積嘔之物出來,又漸漸醒轉,嘴皮剛動,黑摩勒便喝道:“今天是你作惡報應!休說出口傷人,你隻一出聲,這塊臭布仍塞你嘴裏,照前處治。”趙連璧百難千災之餘,氣餒心寒,平日凶橫之氣早化烏有,哪敢還言?略待一會,才慘聲哀告:“隻求速死,免得到前麵現世。”黑摩勒道:“你如不是害得人多,也不會這樣。死罪自是難免,不過還沒到地頭,你如不聽話,到時不叫你張口,偏張口,那就莫怪叫你現世更大,此刻休想。”趙連壁明知難惹,不敢再說,越想越難受,不禁嗚嗚哭了起來。童興回頭喝道:“你這狗強盜,怎沒出息?平日欺害善良的氣焰往哪裏去了!我黑哥哥不叫你嗥,再哭,我又來了。”趙連壁無法,隻得嗚咽忍住。四人遙望前麵塵土上浮,登高一看,玉麟等尚在前麵,相隔伏地還有二裏來路。黑摩勒道:“我們事情已完,山外要口埋伏的三賊,已有我師叔將他們除掉。前麵按說沒我們的事,樂得看個熱鬧,到時再說。”隨令童興改道,三人先由右麵翻上崖頂,緩緩尾隨上前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