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

密雲半散,小雨如絲。大雨之後,路上水深尺許。漫山遍野盡是急流奔泉,似千百道銀蛇出沒閃爍於疏林淺草之間。山頭崖畔,平添了無數飛泉,被風一吹,夭矯翔舞,飛起一片水霧,宛如白龍倒掛,蒙以輕紗。山花著雨,多半壓倒,樹頭柔枝嫩幹,也都傾斜,甚或整株橫倒。殘英落蕊,逐水爭流,才離本根,依然肥豔。俄頃小雨也住,全山如洗,滿目清新。鬆風吹興,泉響自天,好鳥噪晴之聲,如囀笙簧,相與匯為天籟,自成音節。佳景當前,頓忘濘濕之苦,輿夫們一高興,更唱起山歌來,眾人俱覺有趣。

正稱道間,轎子快出山口,折向官道。忽見山口外竄進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穿著像是中等人家讀書子弟,兩手各持一根六尺多長的竹竿,由口外一躍,便到了路旁山石上麵立定,望著一行人過去,麵上似有驚訝之色,身法甚快,眾人沒留神,俱未看出他是怎麽縱進來的。周平、玉麟的馬走在後麵,過時暗中諦視,見他身材比黑衣摩勒略微高大,麵白如玉,眼帶青光,神清骨秀,已覺不似尋常童子。最怪是大雨才住,滿地積水,山口附近並無避雨之處,小孩除了上半身長衣略有濕痕,似是小雨沾潤外,腳底青鞋白襪,依舊像從幹地走來,沒有拖泥沾水痕跡。方自尋思,那小孩和二人目光才一交視,忽似想起什麽急事,秀眉一擰,手中竹竿往下一點,就此離石往眾人來路縱去。二人馬背回顧,才知那小孩竟用竹竿代步,雙腳並不沾地,行時手中竹竿往前一點,立即借勁縱出丈許遠近,快要落下,第二手的竹竿又複如法施為,身子懸空平起,隻憑兩手微動,蜻蜓點水般不住起落,直和飛烏遊魚相似,迅速已極,晃眼便被廟外樹林遮住,不見影子。

二人知道這類功夫,非得內家真傳身子決不能淩空翔起。看他行徑,料與廟中人有關。小孩有此身手,大人可想而知,好生驚讚。盧堃這回獨為心細,也看出小孩異樣,回頭注視,人馬一出山口,便趕來詢問。三人各有一頂福建出產的油布寬簷笠帽,原為走長路時避雨遮陽兩用之需,因嫌油漆氣味,買了路上未戴,行時雨還未住,特從行筐內取出戴上。玉麟。周平見天已放晴,順手疊好,塞在轎後擱兜網籃以內。隻盧堃連日有點浮火,眼現紅絲,怕見陽光,沒有去掉。三人並馬而行,略談了小孩幾句,玉麟便命周平開道先行,盧堃押後,自改居中,傍著良夫的轎子同走,就便前後主持照料。

行約半裏多路,雨後官道,除了汙泥,便是積水,人馬十分難行,不一會,便前後參差,拉開二十多丈遠近。玉麟因大雨初歇,路無行人,又貪著和良夫問答,先沒什在意。及至山回路轉,前大半人馬轉過山角,已然走了一段,偶一回頭,不見盧堃和李錦章的轎子到來,心中奇怪。正要回馬探看,忽見黃、李二人手下兩名健仆,護著李錦章的轎子,由泥淖裏顛頓跑來,滿身泥漿淋漓,神態頗現驚慌。玉麟老遠便看出不好,盧堃又未尾隨在後,情知生變,大吃一驚。尚幸周平在前,沒有走遠。不等來人趕近,先是一聲暗號喚回周平,命他照料一切。自把馬轡一搶,踏著雨水,往回迎去。兩下還未挨近,二健仆便齊聲連喊:“鍾師父快趕去吧,盧師父和一個小孩打架呢!我們老板看勢不好,才叫我們趕了來的……”底下話未說完,耳聽馬踏水泥之聲,盧望已自騎馬跑來。玉麟見他連人帶馬,直和在泥湯裏打了一個滾來相似,滿是水濕泥汙,一頂油笠不知何往,臉上也濺了好些泥點,神情卻不十分暴怒。料知不是占了上風,便是事情已了,忙命眾人速即啟行,自己立馬相待。盧堃跑近,先沒好氣道:“天底下真有這麽厲害頑皮的小孩,偏又都是姓盧的一個人遇上,真叫人生氣!如非他家大人是個朋友,我也不管人笑我以大壓小,說不得隻好拿鏢打他了。”玉麟聽他氣得說話都沒頭沒尾,知又吃了小孩的虧,不禁心裏暗笑。及至追問詳情,才知他是做了自己的替身,如果是自己斷後,這類有本領的刁猾小孩,遇上也是一樣不好應付。

原來盧堃性急,見前麵周平、玉麟等人已然轉過山角,剩下李錦章一乘轎子,因轎夫力弱,落在後麵老遠。方要催快,不料山崖上崩落下一大堆石土,將道阻住。轎子一繞走,誤陷泥淖之中,走一步,拔一步,越發走慢。盧堃和兩健仆發現得早,雖然未蹈覆轍,但也沒法快走。好容易轎夫由濕泥裏拔起。二仆見那一段水泥濘滑,地又坑窪不平,恐轎夫失足傾跌,趕近前去,一邊一個,夾轎而行,以備扶助。隻盧堃一人在轎後押護,轎馬相隔約有三四丈遠近,盧望馬上功夫極好,騎的又是鏢行中受過極好訓練的良駒,因見不能超前,一時無聊,想借水泥難行之路練馬解悶。兩腳一扣馬腹,將韁繩套在馬鞍之上,雙膝蓋一拐點馬背,那馬便照著人的意思,忽左忽右,時而高縱,時而人立,時而側避,時而蹲矮,仿佛遇敵交鬥的情景,隻在兩丈方圓以內不住盤旋,靈活已極。幾個轉折過去,前麵轎馬自然又隔遠了些。這類騎術,遇到路僻無人之際,鍾、盧、周三人常時訓練。黃、李二人所用轎夫,又是起身時鏢行代為包雇的長腳,不似堯民等三人隨地現雇單程短腳,都知底細,和兩健仆一樣,看慣無奇,行路又正吃力,各忙著前趕,誰也不去理會。

盧堃練完應敵,又練後退。倏地口裏籲了一聲,手抓救命鬃往後一扯,雙膝扣緊馬腹,身子往後一坐,那馬便“叭、叭、叭”踏著極繁密的碎步,倒著身子,飛也似往後退去,一口氣倒退了七八丈,地上泥水四散飛濺,馬已累得揚頭噴沫,直冒熱氣。盧墮仍自不肯停歇,以為身後地寬路廣,除了泥濘坎坷,別無阻礙,打算看它在這類難走的地方,到底能退多遠。正在心中暗讚馬好起勁頭上,馬忽四蹄齊飛,拚命朝前竄去,直好似中了什麽暗器神氣。

盧整深知此馬決不會出毛病,本往後退,忽出不意,改退為進,勢子又極猛驟,多好騎術也禁受不住,前身往前衝,兩腳便離了馬肚,幾乎由馬頭上跌了出去。虧得馬有靈性,久經訓練,後股無意中吃人一下重的,疑心來了勁敵,一半負痛前竄,一半還是為主情急,見主人將要墜落,把頭往起一昂。盧堃拿出全身本領,就勢身子離鞍,一把抱住馬頭,先懸了下去。這等“靈猴摘果”、“龍頭探珠”的架勢,如換一匹常馬,人搭上去,馬頭吃重,必往下一低,人定順勢滑落,正墜馬足之下,不甩傷也必被馬踏死,最是危險。隻會騎馬的,從無如此辦法。南勝鏢局的馬,因是從川藏等地出了重價、千中選一的良馬,再經過極嚴細靈巧的教練,這些險招,都是久慣練熟。

盧堃雙手剛一抱緊馬頭,那馬越發把頭高昂,飛也似往前跑去。盧整手微一鬆,便由馬頸滑下,再一把抓住救命鬃,手微按勁,便翻到馬背上麵。百忙中回頭一看,適才在山口內所見那個小孩,仍是雙竹點地,身子翔空平起,和飛魚一般,正追了來。這時那馬一路驚竄,晃眼已馳出去十幾丈。小孩雖不如馬快,相差也隻三四丈遠近,一起一落之間,用手中竹竿指著盧堃喝道:“你跑不掉!快些回來,免我費事!”盧堃料知馬驚是他在身後弄鬼,忿怒已極,立即勒馬回身,迎上前去,劈口喝問:“我這馬驚是你鬧的麽?”小孩道:“人家騎馬都朝前走,你偏後退,快撞到我的身上了,這才用竹竿點它一下,不想點重了些。這先不說,我隻問你們,適才由廟那邊走來,你可曾到我家裏去麽?”

盧堃聽小孩公然說出暗算此馬,越發有氣,小孩又是滿口鄉音,聽不甚清楚,隻當問他廟裏去過沒有,並未留神小孩的本領,兩手握著兩根細竹竿,身子平浮,直和釘在地上一般,不歪不動,隨口怒答道:“我去過便怎樣?”底下責問的話未及出口,小孩已先怒罵道:“好你這個白日賊!大白天裏竟敢偷偷到人屋裏去亂翻東西。因為隻有一個人的腳印,我先還是拿不準是誰,隻看你生得賊頭賊腦,有點疑心,不想嚇得你這一大跳,果然不冤枉。你既敢認賬,還有三分人氣,乖乖隨我去到廟內,把你那些狗腳跡給我舔掉,不然休想活命!”

盧墮雖是怒火頭上,因見小孩年紀大小,還不好意思就動手傷他,打算喝問幾句,如不服氣,再稍做戒。不料小孩竟不怕人,說出這等無禮話來,不禁氣往上撞。明知玉麟廟中避雨曾往後殿一行,自己忙著更衣,並未留意詢問,也許後麵是小孩的家,玉麟背人走進,翻了人家東西,小孩回去發現,趕來為難。但是適已認賬,不便改口,怒罵道:“膽大小狗,無故暗算我馬,還未饒你,竟敢出口傷人!我要打你,顯得以大壓小,不管教你幾下,又覺情理難容……”

話未說完,小孩冷笑道:“自己做賊,還要發狂!來來來,我看到底誰服誰管。”

隨說,右手竹竿獨撐地上,起左手一竿照準盧整打去。盧堃隻有暗器隨身,兵刃在馬腹上掛住,因對方是個小孩,先未想使兵器,左手去取馬鞍上掛的馬鞭,右手一伸,想把竹竿撈住,連人拉倒水泥裏麵跌他一跤,不服氣,至多打兩馬鞭就走。誰知小孩身手敏捷,招數精奇,這一下乃是虛招,見盧整伸手來撈,早縮了回去。盧堃一下撈空,正要掄鞭打下,小孩左手竹竿落地,右手竹竿又到,迎著馬鞭略微一繞,往外一抖。盧整猛覺小孩手勁特大,忙往回一帶,鞭梢己然鬆開,馬退了好幾步,手勒生疼,馬鞭幾乎脫手,不由又驚又怒。

眼看小孩竹竿點到,連忙揮鞭對敵,一手拔出馬腹上佩刀,打算削斷小孩竹竿。小孩也明白他的心意,昂頭伏身,兩手竹竿撐地,隨著上下起落之勢,向盧望點到,直和一個鬥疾了的仙鶴相似。盧堃因對方終是小孩,不便拿刀傷他,小孩身子隻管懸空,卻比尋常步下還要靈活,休想碰著他一下。盧整馬上應戰,滿地泥濘坎坷,動作進退之間終欠敏捷。小孩更壞,也試出盧整藝精力大,幾個照麵以後,便換了方法,不和他硬敵,隻是給他吃些小虧,不再左跳右縱,隨馬盤旋,冷不防便點上一竹竿,盧堃又是兩次幾乎沒被點中。小孩又就地上漂來的敗葉雜草用竹竿挑起,連人帶馬,亂打一陣。

盧堃剛使刀擋了個空,忽從地上黑乎乎飛起一一團東西,忙再使刀一擋,雖然擋落,未被打中,可是上麵都帶有水泥汙穢,被刀一斫,激濺得滿頭滿臉,周身都是,土腥之氣刺鼻,一不小心,還濺些到嘴裏,難受已極,不消片刻,通體泥汙水濕,滿腔怒火,把心一橫,雙足一夾馬腹,照準小孩揮刀衝去。不想人未衝到,反把小孩壞主意勾了出來,手中雙竹不再打人,專一打馬。刀短馬長,防護難周,盧整愈發亂了手腳。幾個照麵過去,這馬已連吃了兩下重的。尚幸馬是良馬,小孩也把馬愛上,隻和人為難,沒有傷害之意。否則,盧堃勝負雖尚難定,坐下的馬卻早送終了。

盧堃恨極小孩,又知早晚馬必重傷,氣得大罵小孩:“不敢和人對打,卻和馬作什對,難道你也和馬一樣,是個畜生?”小孩也罵道:“不要臉的白日賊!打不過人,卻拿畜生晦氣。我要不看這匹馬比你有出息得多,我早一竹竿把它紮死,叫你日後隻騎狗去。全仗這畜生,才沒現眼,還敢強嘴!惹得小爺爺性起,連馬帶你一齊出脫,看你還罵人不!你既愛它,是好的,滾下來,和小爺爺分個高下。贏了小爺沒的說,輸了把馬留給小爺爺騎著玩,再磕一個響頭,我就饒你。”盧堃不吃激,又嫌騎在馬上不好交手,卻忘了滿地泥水,地下打,一樣不好施展,怒喝一聲:“小狗,依你!”跟著雙足脫鐙,掄開手中刀,使了一個“風掃落花”的解數,舞起大片刀花,飛身離馬,觀準水淺之處縱去。才一落地,覺著鞋底又粘又滑,方忖不妙,小孩早一個“仙鶴亮翅”之勢,手擎雙竹縱將過來,竄前躍後,照準盧堃一路亂打。盧堃既要應敵,又要顧住腳底,本就吃力,小孩又是一身特別解數,手中竹竿始終不和刀碰,上頭用竹梢點人要害,底下同時準備退路,一擊不中,緊接著淩空躍出老遠。

遍地水坑泥窪,深淺不一,稍不小心,一腳踏到,便是尺許來深,拔時還頗費勁。

盧整武功原本不弱,雖未受傷戰敗,可是起落遠不如小孩輕靈便利,在濺了一身泥水,用盡平生之力,也沒占到絲毫勝著。小孩專一引逗,盧望越來火氣越旺,章法更亂,暗中咬緊牙關,反正全身已然濕汙,也不再管腳底,使開手中刀向前追殺,腳底略微疏忽,吃小孩引向水泥深處,下麵淤泥厚達尺許,縱時又用力過猛,一下陷進裏麵,左腳剛剛拔起,右腳一用力,又陷了進去,急切間休想掙脫。小孩見他陷住,哈哈大笑,倒立坑邊,先用手中雙竹點了幾下,一見隔遠,不能刺中,又挑起地上爛泥雜草,照準盧堃滿身亂甩,也不下去。盧堃恨不能把小孩生吃下肚才能解恨,無奈有力無處使,幹生氣著急,一麵還得揮刀防禦,無法進攻。

相持了一會,兩健仆看出情形不妙,意欲回馬相助打那小孩。李錦章因前晚也是一個小孩鬧得神出鬼沒,盧堃尚難取勝,何況別人?連忙喝住,吩咐快往前趕,與玉麟等送信。主仆三人剛拐過山角,這裏盧堃急怒交加,拚著多淋一點水泥,運足平生之力,猛從泥裏躍起,也到了好地上麵,剛準備拿鏢打那小孩,忽聽有人喝道:“興兒快些停手!”小孩正持竹竿打來,聞聲立時躍走。盧望抬頭一看,小孩身後來了一人,沒見腳底怎麽急跑,晃眼已到麵前,看年紀約在三十左右,寒士裝束,貌相清臒,兩眼精光閃蘊,沿途那麽多的水泥,積水深處幾達二尺,並還無可繞越,這人連鞋幫都似沒有濕汙,知非庸流,方要開口,來人已含笑開口道:“小徒頑劣,不察事體,多有冒犯,兄台念他年幼,恕他不知之罪吧。”

盧堃一聽,來人竟認得自己,好生詫異,人家已把話說在頭裏,不便再與小孩計較,忙道:“我本不願多事,是他無故追來,糾纏不舍。既有大人管束,自不能和他小孩一般見識。隻是小弟與兄台素昧平生,怎知賤姓呢?”說時,微聞小孩在來人身後用手羞臉,咕噥道:“這大年歲,當麵說假話,誰吃飽了閑得沒事做,找爛泥鰍、癩蛤蟆耍?

你不私入人家翻我師父東西,我就會尋你?”盧堃聞言,觸動前夜受黑衣摩勒戲侮之事,臉剛一紅,來人回臉喝道:“興兒,再要胡說,就打嘴了!盧師父雖然光降蕭齋,也不過避雨無聊,看看而已,這也值得認真麽、還不給我回去!”小孩應了聲,回身自去。

來人隨道:“小弟淩風,就在諸位避雨的破廟後偏殿中居住,今早偶因急事出門,恰值小徒前村有事,不在廟內。我因那廟以前鬧過鬼,附近居民無人敢進,愚師徒住了兩年,怎麽開說,他們終是膽小,地又僻靜,向無人跡,蕭齋素寒,也不值梁上君子一顧,以為小徒一會即要趕回,隻將房門虛掩而去。誰知小徒遇見一位小友,貪玩忘歸,忽然天降大雨,又多耽誤了一會,路上遇見閣下一行人等似往廟內走出,回去一看,前殿遺有馬糞火爐,屋外石樁階簷窗下俱有泥印,室內也留有一人足跡,連案上書信都似有人翻過。他那小友也隨後趕到,年輕喜事,以為借人地方避雨原屬無妨,即便尋覓廟內有無主人,想借討點食用之物,人內訪問,均在情理之中,似此隔室窺探已覺欠通,何況擅自開門深入人家臥室?若非盜賊,未免說不下去,非將來人尋回,間個明白不可。”

“其實那位小友原是另有用意,特地要他來和閣下開這玩笑,並還對小徒說,閣下等會武的共是三人,他在前途見過。那兩位人甚忠厚,決不會作此事,定是閣下所為無疑。小徒因歸途曾見有三位戴油笠的騎馬壯士,他卻說隻閣下一人喜戴油笠,本認不清,他又將容貌衣著和馬的顏色一齊說出。小徒年幼無知,被那位小友幾句話激動,立時追了下來。那位小友本領比小徒勝強得多,但他初學‘白鷺踏波’,用雙竹代走,行走不快,此來又沒帶得換洗衣履,嫌水泥太多,沒有跟來。又隔一會,小弟回廟,方覺室內有人來過,他才笑說了經過。我知小徒頑劣,雖經常時訓誡不許傷人,一則恐他情急惹事,二則他那一點微未技能,豈是高明人的對手?不問如何,終是不好。手邊有事,都沒顧得辦,連忙趕到。我知閣下已是江湖上知名之士,這等頑童,勝之不武,如非苦苦糾纏,決不會與他一般見識。無庸深說,我已令其回廟,少時定治以不奉師命、擅出多事之罪,請閣下上馬吧。”

盧堃入廟避雨,當時忙著烘衣,不特未曾深入,連後麵有無殿房,什麽形相,都不知道,平白和小孩糾纏了好一會,弄得周身泥汙水濕,話已說過,事情終是自己人做的,不便改口再說別的,來人氣度神情均非易與,小徒如此,乃師可知,隻得強忍忿恨,敷衍了兩句。對方說話雖然不亢不卑,語中帶刺,總算人還客氣,直到作別上馬,方始往回路走去。

盧堃覓路前行,先就崖旁雨後新瀑略去身上泥汙,那頂油笠汙穢狼藉,已無法再要,正越想前事越有氣,忽又想起,路上水泥如此之多,來時至少也要經過十幾處泥坑水地,深都過人,短處尚可從躍,長的地方,勢非踏水而過不可,這人鞋幫上沒一點泥汙,那是怎麽走了來的?回頭一看,就這盞茶不到的工夫,人已不知去向。來路甚直,可以看出老遠,一邊傍著危崖削壁,最低也六七丈高,下一邊又是葦坑窪地,野草高過人肩,裏麵水泥更深,不能通行。直似遇見神怪,晃眼無蹤,好生驚訝。

等跑過山角,玉麟業已得信,縱馬來援。聽他說完前事,暗忖這人行徑奇怪,盧整真個粗心,對方既知自己姓名,怎不探問他的來曆,就此錯過?見他餘怒未消,勸慰了幾句,一同上路。到了浦城,沒有進去,隻在城外覓地打尖,悄將前事告訴良夫諸人。

都覺這師徒二人必與自己這一麵有點關聯。看他殺死二賊,又將人頭帶回,外人窺知他的機密也毫不計較。所說小友,指名唆使和盧望開玩笑,也頗像是黑衣摩勒行徑。縱非有心助己,也必與泥中人同仇敵愾。盜黨平添強敵,而且一見麵便傷了他兩個能手,多此意外之助,自然是好。隻不過此人手狠,不似泥中人穩健周密,盜黨靠山正在當權,將來難保不有遺患。這一來,反倒添了心事。最好不理,早日過省,方保平安。無奈關山難越,路又阻雨,今晚能否到達白茅鎮還說不定。玉麟更因盧堃連遭幼童戲侮,不問居心如何,總覺鏢師麵子難堪,加了愁煩,一麵暗中叮囑盧、周二人,小心謹慎,忍耐為高,有什過節,俱等交鏢之後再說,千萬保持鏢行名譽,不可即時計較;一麵給眾輿夫重加犒勞,催促趕路。

打完了尖,匆匆起程。尚幸前途地勢較高,又多石路,積潦甚少。隻是一過浦城,便入亂山之中,山高穀深,幾於步步險阻。相隔仙霞,本不算遠,無如蹊徑彎環,盤旋上下,行路甚是艱難。等趕到魚鷹嘴附近一個山坡上麵,短短一段路程,鬧得輿馬皆疲,轎夫們俱都停肩休歇。玉麟見那經行之處,四外山嶺雜遝,危壁如斬,竹莖參天,森森蔽日,驛路恰走山坡上麵,坡下三條岔道,右通都天王廟,叢林深處微露紅牆一角,山麓人家,三五隱現,相隔約在半裏以外;中間峽穀幽深,懸崖之上微有一線樵徑,素少人行,料難繞越;左邊一條,回環出沒於山穀林野之間,看去也不甚好走。和周平一計儀,說:“這三條路,除走右麵,經都天王廟側走過一條大峽穀,那是由閩入浙的官驛正路外,中路穀徑狹險,輿馬不能通行,隻左路可到自茅鎮,但須多繞十來裏路。現因眾人踴躍爭先無什休歇,山北雨降甚少不礙跋涉,多趕出一段路來,如今日頭剛偏西不久,如走左路,真要賣力急趕,趁著月色也可趕到,不過到時天就入夜得多了。”玉麟一想,此地敵人路熟,高山又多,居高臨下,多遠也看得見,如真發難,走哪條路也遭堵截,人馬已疲,何苦還繞遠路?還是裝作不覺意,給他硬闖的對。仍命周平前導,與馬並行,一個緊接一個,便到厭處,至多改作單行,不許調開。

往右走未半裏,行經崖上,周平匹馬前行,見前麵穀徑雖寬,形勢非常險惡。右側不遠,懸崖之下,黑壓壓大片樹林。適見廟字人家田疇,俱藏在其內,近前反一點也看不見,隻聞隱隱大吠之聲。想起黑衣摩勒別時囑咐,回顧後麵輿馬尚還未到,如有敵人,必定隱藏林內向外偷觀。方自勒馬緩行,心中躊躇,忽從左邊斷崖上麵飛落一物,周平手疾眼快,接住一看,乃是一枚石卵,用刀尖劃著:“速領原隊,崖後有道,可通前路,切切無誤。”刻畫零亂,幾難辨認。回顧崖頂甚高,不見一人。知有原故,連忙回馬迎上大隊。

玉麟看那石卵,字跡不整,不似大人所書。日已偏西,山徑荒涼,措施稍一不慎,難免疏虞,輿夫又說官道之外並無路徑,隻有適才坡上可以改道。恐中誘敵之計,誤入埋伏。本想見怪不怪,由他自去,真要遇上就打。周平受過黑衣摩勒指點,力說:“那地方形勢已甚險惡,敵人如有埋伏,用不著再改地方,此石必是自己人所為。反正打了遇敵主意,不如暫緩前行,我往崖左探道,看看到底人馬能否通行,再定方向。”玉麟首肯。周平繞向崖左一看,乃是大片葦塘窪地,細視水光隱隱,除了兩邊葦塘,當中還彎彎曲曲夾著丈許寬一條野草,蜿蜒到了前麵,被山擋住。草長甚長,與葦相混,如非定睛注視,決難看出。上下相隔,少說也有兩丈之高。暗忖這裏三十年來,曾經好幾次地震,陵穀變遷,官道屢經改易,莫非那是昔年故道不成?想到這裏,找了一個斜坡,飛馳下去。才走了三五丈遠,果然所料不差,不但兩邊葦塘,當中有道,而且路側草裏還有屋舍遺址,分明舊官路經了地震,山洪暴發,成為澤國,年久水涸,逐漸出現。心中大喜,忙向上麵揮手示意。

玉麟也看出影跡,催眾速下。走了一段,才知塘窪甚低,草與葦齊,故道不寬,地被草隱,由上望下,隻似草葦連成一片,實則草深還不過膝,人馬都能行走。走出數十丈,葦地漸高,人被隱住,便從上望,也難發現。這一認明官驛故道,前麵即便遇阻,至多費上一點事,也不至於無路可尋。不但路近好走,免卻好些登降繞越之苦,還躲過一場驚險,眾人自是欣幸。周平暗忖,擲石之人,不是泥中人,也是黑衣摩勒,看他那麽藝高人膽大,尚令避道而行,必有一場惡鬥無疑。正懸揣間,忽聽遠遠兵刃交觸、廝殺之聲由右方隔崖傳來。細一端詳途徑,路轉山回,恰走到適才探道時所經高崖背後,翻崖過去,許就是都天王廟樹林前麵,便和玉麟說了。

玉麟也聞得爭殺之聲,忙令眾人小心前行,不許出聲呼喝。周平隨將馬交從人牽行,自己據上崖頂探看。那崖還隔著一片葦塘,正想覓路繞過,猛一眼瞥見亂葦中插著四根細竹竿,頗似來路山口外所見用雙竹點地那小孩手中所持之物,隻多了兩根,心疑小孩與乃師淩風同來,也由此處上崖。就插竹之處細一查找,果有一一條似斷還續的塘埂直通崖腳,分開兩傍蘆葦,居然走到崖下,上麵還有一條斜缺不全的瞪道,足可攀登,知是地震前當地居民所遺。循徑上升,未達崖頂,殺聲已然清晰入耳。及至上到崖頂,掩向崖口,往下一看,那地方已離適才回馬之處不遠,正當部天王廟穀中最寬之處。崖頂離地好幾十丈,又有危石遮蔽,居高望下,一目了然,由下仰望,卻難看見,真乃絕好觀戰所在。周平久走江湖,眼力最好,一見便知雙方都是勁敵。

原來崖下動手的,一麵人數甚多,為首一人中等身材,說話南北語音相混,站在一一旁指揮手下,並未上前動手,大罵來人:“無知鼠輩!藏頭藏尾,有眼無珠。太爺實是姓楊,一不避官,二不怕事。隻為洗手多年,隱居納福,改姓為柳。你既知太爺威名,如何還敢在我境內冒犯我的朋友?大爺決不以多為勝,也不用太爺親自動手,自會有人拿你。”一麵又喝動手諸人:“別教這三個渾蛋小子跑了!我非掀開他的蓋頭,瞧瞧他是個什麽花狸貓野雞蛋變的不可。”

旁立諸人,俗家僧道部有,一個一個精神抖擻,身材雄健,不似弱手。場上打的,共是三對。姓楊的這麵適已有人戰敗,一個剛接下場,自稱姓劉名偉;一個口操南音,是個矮子,手中一對短刀,鑽前縱後,上下翻飛,動作身法十分輕靈;另一個便是昨日顏莊投宿以前所遇麵帶刀癱的北方大漢,武功也自不弱,正與敵人苦鬥,滿嘴亂罵。對方三人俱是軟紗蒙麵,尋常短衣,一味啞鬥,不似敵人喧嚷叫囂。有時還兩句口,聲音頗低,話似刻薄挖苦,引逗得敵人憤怒已極。斷定那為首的必是楊標無疑。先以為這三蒙麵人中許有泥中人在內,繼一想,泥中人以兩行人的安危自任,還命合在一起上路,本領何等高強!看目前這兩方人的神氣,己打了好一會,敵黨雖似有兩個受傷,為首的尚未下場,畢竟勝負難說,如照這樣,怎能保得安全出關?又覺不是。如說是破廟中主人淩風,那持竹飛翔的小孩卻不在內,另兩人不知是誰,還有黑衣摩勒,既囑到此留意,可見早已料到,如何未見?

心方奇怪,忽聽狂吼一聲,劉偉好似中了蒙麵人一下重的,翻身跌倒在地。楊標身側一個中年道士把道袍脫下,往側一甩,縱將出來,餘黨也有好幾個搶出救護。蒙麵人雖將劉偉打倒,卻不傷他,指著來敵喝道:“你們不必驚慌!先把劉朋友扶送回去,讓出地方,消消停停,再打好了。”道人喝道:“鼠輩莫狂!祖師爺多年不曾出手,今天休想放你活著回去!”隨說一順手中兵器,朝前一晃,似要分心紮去。那兵器約有三尺來長,前頭像隻人手,拇指小指向下微勾,食指無名指也彎曲如鉤,隻中指挺立;離手二尺有護手月環,手便握在其內;柄尖作三角形,精光耀眼,甚是鋒利。蒙麵客所用也非尋常兵刃,左手拿著二尺多長、茶杯粗細的鐵拐,右手一個帶著軟鏈的鐵錘,其大如拳,當中有寸許長手指粗細的一根短樁,突出向外,式樣甚是奇特,一見道人紮到,先使鐵拐往旁一格,當的一響推了開去,口中喝道:“你這賊道叫什名字?快說出來,我好定你死活,否則想和姓劉的一樣活著回去,就無望了。”

道人冷笑道:“瞎眼鼠輩!自己始終不敢報名,還敢請教你祖師爺的名諱!祖師爺法號,就在這兵刃上麵,你連它都不認得,竟在太歲頭上動土麽?”隨說,又是一掌掃到,蒙麵人一點也不著急,左手拐往起一迎,二次擋開,笑道:“你先莫動手,等我問完再打。我不認得你,卻知道這件兵器的來曆根腳。”道人聞言,猛的想起一事,心中一動,停手喝道:“且容你多活片刻,看你說得可對。”蒙麵人哈哈笑道:“你這件兵器原名日月仙人掌,又名惡鬼手,昔年惡道鬼手真人何衝以此成名,本是一對,尺寸也沒這長。我先見你用這兵器出場,誤以為是惡道何衝的徒子徒孫,繼一想,何衝雖然可惡,但他收徒最嚴,決不收半吊子,你連兵器尺寸都不對,便做惡道徒孫也不配。意欲手下留情,容你活兩年,故此問你名姓,看該殺你不該,你怎不知好歹哩?”道人聞言,又驚又怒,大喝:“祖師爺的法諱說出來,怕嚇破你的狗膽!納命來吧!”

蒙麵人喝道:“你既不敢通名,又用這樣家夥,必是當年衡山回雁峰漏網之賊,今日萬萬容你不得!”隨說,拐錘並用,施展開來。道人見他解數精奇,迥與前鬥兩人時不同,再聽他所說的話,知道遇見對頭勁敵,出時不該心存輕視,悔已不及,更不答話,也使出全身本領拚命迎禦,暫時打了一個平手。

還有兩蒙麵人,一個使寶劍的,敵住那北方大漢;一個使鐵棍的,敵住那口操南音的矮子。都是能手,一時難分高下。楊標見自己這麵已然連傷三人,敵人還是越殺越勇,又氣又急。隔了一會,北方大漢漸漸隻架無還,有點手忙腳亂。知道形勢不妙,無奈適才已把話說在前,不便上前相助,自食前言,招人笑罵。不上前,眼看非糟不可,一樣丟人,並且求助的老朋友已在眼皮底下被人傷了一個,這一個再要當著自己受了重傷,麵上太己無光。想了想,一情急,把當年仗以成名的暗器連珠金蓮子取了出來,表麵仍裝觀戰,雙手交叉,將右手藏左手背下,把真力運到手指頭上,一發三粒,觀準持寶劍的隱麵人雙目和太陽穴打去。

周平在上麵早留神到敵人有此一著,全看在眼裏,料知楊標意欲暗算,懷裏所取必是一種極厲害的暗器。蒙麵人一口寶劍隻顧圍住北方大漢,好似急欲取勝,全神貫注敵人,並未留意側麵。明知自己萬不宜於出聲,自惹禍事,但情勢已迫,楊標手已微拍,就要發出,激於義忿,不禁脫口喊道:“留神暗算!”言還未了,楊標手中三粒金蓮子已然發出,盜黨發覺上麵有人,紛紛昂首往上觀察,方道“不好”。說時遲,那時快!

隻聽“當當當”三聲微響,跟著一聲呼叱,就在眾人鬥處不遠,一座平地突起的小石峰腰上,現出一個蒙麵童子,揚手打出三點寒星,頭兩點已與楊標所發暗器相撞,激落一旁,未一點卻照人打去,跟著縱落,口中大罵楊標:“鼠賊!吐出來的口水又吞回去!

有本領出來和小爺爺分個上下。我們師徒叔侄都是暗器的祖宗,你想暗算,如何能夠!”

周平這才看出蒙麵人暗中也在戒備,楊標第三粒暗器便是他用劍背擋落,好生慚愧。

小孩一縱落,群賊隻當先喊的是他,正亂之際,才行岔過,沒有再往上看。小孩手法又快又準,楊標驟出不意,幾為所中,不禁羞惱成怒。大喝:“哪裏來的小雜種!快去與我拿下!”盜黨中隨有兩人,一個手使折鐵單刀,一個拿著一根鐵鞭,爭先搶出。使刀的一個先到,已和小孩打上。使鞭的仍往前進,剛說:“吉二哥,讓我打這小雜種。”

忽然“喻”的一聲,不知從哪裏飛來一技小鋼鏢,正打在口鼻之間,透迸多半截去,打得門牙粉碎,“哎呀”一聲,鮮血噴流,倒於就地。跟著空中有一小孩口音喝道:“講好不許兩打一,這不是硬要找死麽!”盜黨立時一陣大亂,一麵將人搶回,一麵尋聲注視,搜查那放暗器的敵人。楊標怒喝道:“何方鼠輩,暗算傷人!”空中又哈哈大笑道:

“這都是你自己開的張嘛!”周平聽那口音,頗似黑衣摩勒,發聲之處仿佛就在腳底,可是下麵崖壁平滑,寸草不生,決難藏人,見盜黨不住仰看,似未發現敵人蹤跡,知黑衣摩勒與淩風師徒都來。再查兩邊情形,優劣勝敗已可逆料。藏處地勢高險隱秘,盜黨上崖不易,心神一定,也就不再畏縮,仍然往下窺探。

就這盜黨一亂的工夫,那北方大漢益發心慌,支持不住,微一疏神,吃蒙麵人傷了一劍,反身縱起欲逃。楊標見狀,不能再顧前言,忙從門徒手裏接過一對鐵懷仗,一個箭步縱落場內。正趕北方大漢受傷縱起,蒙麵人一個“飛鷹擊兔”,暗藏“逃蛇歸洞”

之勢,飛身隨後刺去,眼看劍尖就要刺中後背,楊標身法絕快,恰由斜刺裏飛身縱來,迎個正著,知勢危急,身於還未落地,左腿起處,把北方大漢踹出老遠,躲過一劍之厄,同時左手杖朝劍往外一擋,右手杖便照蒙麵人連肩帶頭打去,手足並用,端的名不虛傳,迅捷已極。如換旁人,事起倉猝,又在貪功之際,非受重傷不可,幸而蒙麵人武藝精純,覺著側麵風生,人影一晃,未等劍杖相觸,早向橫裏縱落,指著楊標怒喝:“無恥敗類!

狂說大話,稍吃點虧,立時背信食言,真乃鼠竊狗偷之輩!”楊標愧忿交加,索性把手一揮。盜黨隻為楊標上來便朝敵人誇了大口,言明單打獨鬥,不便違背,不想連傷數人,憤恨已極,巴不得有此一舉,呐喊一聲,紛紛殺上前去。那北方大漢挨了一踹,幸得活命,剛想縱過一旁裹好臂上劍傷,二次隨眾拚命,忽聽持拐蒙麵人喝道:“這個吳龍,莫放他跑了!”

一言甫畢,半崖空際又有人應道:“他跑不悼!”盜黨一聽,仍是先前用暗鏢傷人的口音,正往上看,忽見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從崖腰上打將下來。盜黨忙往後退時,跟著崖腰上又現一石窟,一個頭戴麵具、周身全黑的小孩由內鑽出,乘著碎礫紛飛、滿地石火四濺、盜黨驚慌奔避之際,飛鳥一般往下縱落。人還在半空中,雙手小鋼鏢便似連珠一般打下。大漢吳龍一看,正是昨日所遇對頭,心方一驚,黑衣小孩鏢已打到,連忙閃躲,想要逃走,無奈臂傷失血,苦鬥力竭,小孩鏢法又準,頭一鏢剛閃過,二三兩鏢又到,心慌神散,縱避不及,連中了兩下重的,身才一晃,迎麵又中了一鏢,翻身栽倒,死在地上。黑衣摩勒隨即縱到,從身旁取出一柄短刀,隻一抹,便把頭割下,喊道:

“兄弟!我到前麵等你去,快些來吧!”說完,也不再和盜黨交手,提了人頭,如飛往穀中跑去,疾如星馳,晃眼沒了影子。

楊標被蒙麵人絆住苦鬥,不能分身。盜黨見小孩捷逾鬼物,暗器厲害,口裏呐喊,也有戒心,追不多遠,便即回轉;任他把吳龍人頭取走,如何不怒,氣得山嚷怪叫。先現身與盜黨對敵的小孩見黑衣摩勒一走,也高喊道:“黑哥已走,沒我的事,少時我再找師父師叔們去吧!我也懶得和這種無賴賊打,要找黑哥去了!”小孩使的也是一樣怪兵器,有六尺長,酒杯粗細,通體密鱗,又黑又亮,直似一條蟒蛇做成的軟鞭,梢上有一棗核形的鋼椎,約有半尺來長、兩三寸粗細,施展開來,可剛可柔,招式非常特別。

對麵盜黨沒見過這種兵器,簡直不知如何應付,仗著久闖江湖,本領尚非庸流,並未小看敵人,一見情勢不佳,連忙收勢,改攻為守,專一封閉謹嚴,才得勉強敵住,方自內怯,誰知小孩話一說完,立時改了解數,手中鞭直似活蛇一樣,上下飛舞,隻覺寒光閃閃,冷氣颼颼,無數黑影在眼前掣動亂竄,心中大驚,微一疏神,手中刀忽吃軟鞭裹住,未容回奪,小孩用大力一抖,立時虎口痛裂,不由手便鬆開,刀落就地,暗道“不好”,方欲逃縱,小孩的手更快,跟著往前一送,那錚光明亮。半尺長的鋼椎,連同後麵軟鞭,活蛇一般,朝著胸前筆也似直點到。眼看無法躲避,非死即傷。持拐蒙麵人,想早看出小孩要下毒手,忽在一旁且鬥且喝道:“你自去好了,不許無故傷人!”

說時,小孩手剛發出,聞聲立即收住喝道:“你不比他們可惡,姑且饒你一命!小爺爺走了!”說罷,縱身一躍,徑往回路跑去。那盜黨幸得活命,覺著左肩穴微微沾著了一點,低頭一看,衣上已穿了一個小孔,蒙麵人如不喝禁,這一下又是要害地方,勢非送命不可,當時愧憤交加,把心一橫,向眾喊道:“楊大哥與諸位仁兄!小弟崔援學藝不精,無顏再在江湖上走動,隻好告別了!”楊標忙喊:“二弟慢走!少時還有話說。”

這時雙方已成混戰,三蒙麵人仍是應付裕如。周平方訝小孩既說去尋黑衣摩勒,為何一走來路,一走去路,背道而馳?隔不多時,持拐蒙麵人忽然哈哈大笑道:“我當你是誰,原來就是當年大鬧衡山白雀寺的罪魁**賊、鐵掌燕裴鴻舉麽!你以為改了道裝,留廠胡須,便可遮俺人的耳目,你那左耳上的劍傷須瞞我不過。我向例不肯輕易傷人性命,既然是你,可見夭網恢恢,報應不爽。快快拿命來吧!”隨說,手中兵器立時加緊。

道人鬥不幾個回合,見覺出蒙麵人招式精奇,頗似當年仇敵家數,又想起動手前所問的那些話,深悔不該聽旁人兩句話一激就冒昧上場,口裏說著大話,出手卻極小心。鬥了一會,打了個平手,可是任憑用什麽招,對方總是應付從容,不以為意,自覺敵人守多攻少,本領決不止此,尤其二目神光炯炯,老似在留神自己的容貌,心中有病,本就在驚疑內怯,一聽敵人竟將自己隱晦多年。連楊標都不知道的底細一口道破,這蒙麵人必是平日想起就膽寒的對頭克星無疑,大吃一驚,暗想:今日之局,就算能逃毒手,那楊標雖是北方綠林出身,素以俠義自命,平日偷偷做點小事還招他不快,這一知道自己真實名姓,也決難相容。可惜辛辛苦苦隱名出家,好容易七八年的工夫經營下這片基業,敗於一旦,不禁又恨又怕,一麵拚命迎禦,偷眼一看楊標,恰巧楊標也在怒目看他,分明所料不差。

當時一著急,把心一橫,一邊動手,口裏怒喝道:“不錯,你的狗眼還沒瞎掉!祖師爺就是當年探花使者鐵掌燕裴鴻舉,你不就是在衡山用飛針殺我師父姊姊的仇人雲……”底下話未說完,先是裴鴻舉情急拚命,施展殺手,假作“力劈華山”,一掌斫下,等敵人用拐上擋,往起一橫,倏地改招變勢,將手中仙人掌往右一偏,橫過柄尖上三角鋼鋒,照準敵人右腕便紮,同時雙手鋼輪又朝胸前推去,他這日月仙人掌,一物三用,解數繁多,最是厲害不過,這一下名為“神仙三煞手”,更是最狠毒的絕招,說著無什希奇,手眼身法步,一毫也差不得,動作尤極神速,不是功夫到了火候,遇見勁敵當前,逃敵兩難,非拚命敗中取勝不可時,輕易決不施展。

裴鴻舉原因深知敵人厲害,想逃腳又不如人快,如被迫上擒住,戮辱更甚。除卻用這最後一招拚個死活,孤注一擲,更無別法。口裏答著話,想分敵人心神,一麵猛施毒手,又將袖口裏幾番想用未用的暗器,乘機揚手連珠射出。以為敵人任是武功多好,就破了這一招將己打倒,至少也必中上兩枝毒箭,同歸於盡,稍一僥幸,受傷不重,立時便可逃生。誰知事太行險,未免心動氣浮。蒙麵人武功精純,久經大敵,雖然看出仇敵不肯放鬆,手法加緊,因已多年不見,兵器又改了尺寸式樣,料非吳下阿蒙,始終留意,沉著應戰,並無一毫輕視。見他且鬥且答,眼珠略動,料定必有狠毒手法,加了防備,不但沒有急進,反把勢子略緩,靜以觀變。裴鴻舉哪知厲害,以為可以乘虛而入,見敵人果橫拐來擋,心中大喜,自料必勝。仙人掌往右一橫,往前一進身,口裏剛說到“雲”

說時遲,那時快!蒙麵客左手拐一磕,乘著他上路門戶沒有封閉,竟不容他緩手進招,右手軟鏈鐵錘往下三路繞腿一抖,上麵一口啐去。裴鴻舉弩尚未飛出袖口,猛覺左腿被鏈錘纏住,上麵又在動手,百忙中方欲用千斤力法定在地上,冷不防又有一股剛勁之氣夾著兩三絲寒光迎麵啐來,直似好幾根鋼針飛刺臉上。右眼先中了一支,奇痛攻心,眼睜不開,哪還站立得住腳步、當時翻身栽倒。倒時知覺未失,情知反正一死,隨著倒地之勢,不問能中與否,仍將袖中毒弩連珠發出,射未兩支,蒙麵客氣他不過,上前一拐,將他左手骨齊腕打折。連受重傷,方始痛暈過去,又朝穴道上點了一下。

餘了那幾個盜黨,先曾過來三人,俱吃了蒙麵人的苦頭敗退下去,都看出他厲害,沒敢再上。蒙麵人一手夾起裴鴻舉,大喝道:“楊朋友!你也是個漢子,助紂為虐,欺壓善良,已非大夫所為,怎又容納這神人共憤滅倫昧良的**賊?豈不把你一世英名喪盡?

如今我等事了,知你受騙,也不再和你計較,如能聽勸,就此停手,回去閉門思過,免得將來官私兩麵牽纏,累你在此安身不得。懸崖勒馬,也是英雄行徑。如不服氣,改日定約,另請能手再分高低。今日你是難於想占上風的了!”楊標何等眼亮,也知手下這一夥人俱非三蒙麵人對手,再打下去,隻多傷人,無如麵於難堪,不能不苦拚下去,聞言正好下台,忙將身縱出圈外,喝眾停手。楊標照例單打,不要人助,一幹盜黨俱都圍攻持棍的蒙麵人,打得正緊,連聲呼喝,方始住手。

楊標對三蒙麵人道:“今日楊某甘拜下風,改日還當領教。三位朋友請留名姓。”

持拐的接口道:“楊朋友如欲再見高卞,請定日期地點,我們到日必來赴約,真實名姓,暫難奉告。按說這**賊我們不該帶走,但他積惡滔天,機詐百出,稍一疏懈,容易被他逃走,再尋他就難了。現有許多公案待他去了,不得不在台前放肆,還望閣下原諒一二。

人以類聚,此賊**凶刁狡,藏此多年,難保不有一二心腹黨羽。他們見**賊行藏敗露,貴處不能立足,必要生事。他們行同禽獸,什事情做不出來!閣下還以早回為是。”楊標聞言,暗中查看眾人,果然是裴鴻舉廟內常住的兩個好友,一名風火居士陳大彪,適才助戰,吃了一拐,早已受傷,退回都天王廟去;一名夜明鏢賽張郎羅文英,惡道倒地時,仿佛見他往來路跑去,也都不在麵前,心方一動,忽聽身後樹林深處呐喊之聲,跟著鑼聲大作。回頭一看,火光隱隱,黑煙業已透出林梢,不由又驚又急,情知有人作祟。

說時,盜黨已有數人搶先往火場跑回,等說完回身要走,又聽林內眾聲呼噪,齊喊“拿賊”。晃眼工夫,由林內箭也似竄出一人,正是適才後走的那個小孩,兵器插在背後,還添了一個小包袱,左肩上擔著一人,如飛跑來,後有三人追趕,小孩身小,肩一大人,行走較慢,就快追上,一看楊標手持兵刃對麵迎來,忙把所擒的人推向地下,回手取出身後兵器,高聲大喊:“師父快來!你適才捉的,就是平日所說久訪無著的**賊裴鴻舉,我把他黨羽生擒來了!”話才說完,楊標已先趕到。小孩手持兵器,當先便打。

楊標已看出被擒的是羅文英,本意不和他鬥,方欲架住喝問,猛聽腦後一”聲斷喝:

“徒兒不許動手!”聲隨人到,急風過處,一條黑影徑由肩側飛過,落在麵前,正是那持拐的蒙麵人。火勢未熄,這裏又生事故,估量敵人俱非庸流,決不致做那暗算無恥的事。所可慮者,就是惡道兩個死黨,一個已被小孩擒住在此,另一個身上帶傷,即便火是他放,有手下諸人回去,也不妨事。忙令追人速回救火,自己暫留盤問。

及聽小孩一說,才知小孩行前忽想起乃師曾說,閩撫所遣刺客,身旁藏有閩撫親筆信劄,如能得到,將來可省好些事情。今早殺那兩名刺客以前,偷聽他們說話,得知有一包袱內藏書信,存放在都天王廟道入手裏。意欲乘著眾人動手,廟中空虛,將它盜來,就便查探楊標家中虛實,開他一個玩笑,所以故走回路,暗中繞道人材。掩進廟時,正值風火居士陳大彪受傷回廟。廟中還有好些道人,雖非善良之輩,看神氣都是一些狐假虎威的飯桶。正想等人散去,陳大彪臥床靜養時,下去製倒,喝問那信下落。忽然羅文英急匆匆跑回,一進雲房,便令徒眾回避。小孩伏身後窗戶上一聽,那和師父對敵的道人,竟是匿跡多年的**賊裴鴻舉,現已受傷被擒。羅文英見蹤跡敗露,楊標神色不善,少時回來,輕則將廟中諸人一齊逐走,重則還有後患,為此見機逃回商量,意欲盜些金銀逃走。同時又恨楊標不夠朋友,平日遇事幹涉,好名心重,出身是賊,偏要恨賊,意欲行時放火燒莊,一則阻住追兵,二則泄恨。陳大彪傷本不重,心粗性暴,聞言怒極,立時應允;羅文英並說起刺客所留書信,取到手內,將來可以挾製閩撫,予取予求。當時商定,令陳大彪各取一些金銀,前去放火先逃,自己前往觀主房內搜尋書信,隨後趕往接應,燒他草穀,的地會合,一同逃走。

羅文英進房便即取出,越牆而過,並沒照約行事,反往林中疾走,意似賣友獨吞,想繞過打場,由官驛大路逃走,剛跑進林不遠,吃小孩由後麵驟出不意,一下打倒,跟著點了啞穴,閉過氣去。回顧廟側人聲呐喊,火已放起,忙把包袱解下,束在背上。因羅文英在廟中自稱與惡道多年至好,無事不知,疑他也是師父所說衡山漏網之賊,打算生擒回去。肩起往來路走不多遠,便闖見回去救火諸人,適才見過,疑他放火,立即分人追趕。小孩肩扛大人,雖覺累贅,仍是不舍丟下,未便迎敵一味飛跑,不料雙方業已停手一會了。

蒙麵人細看羅文英,並未見過,知是無名之雀,正要點醒喝問,楊標在旁已是怒憤填胸,說道:“賊道師徒人等,我並待他甚厚,便是今日閣下泄了他的機密,心雖厭惡,至多也不過令其遷走,並無他意。不料這廝恩將仇報,如此狠毒。閩撫所遣,前後共十一人,隻有兩人與我有點瓜葛,另一人與惡道交好,我因情麵難卻,才允相助。當時曾和他言明,我與譚鎮南以前有點過節,隻劫他鏢,不助閩撫行刺,更不出境。斷定此地必由之路,今早敝友哨探未回,另兩人去往前途報信,走不多遠,便遇諸位,不勝逃回。

在我境內,自難坐視,不料竟非閣下等對手。楊某生平不屹回頭草,既有諸位出頭,我落在下風,此後也隻向諸位請教,與別人無幹,惡道任憑帶去。但是羅賊平日在我村中極不安分,村民俱伯惡道,知他和我交好,隻得隱忍。前日死了兩個婦女,風聞於他有關,查問受害之家,答話含糊,方自疑心,恰遇敝友到來,糾纏耽擱,如今又作出此事,打算帶回拷間,不能再任諸位走了。

為首蒙麵人答道:“閣下如此行徑,可算光明磊落。此賊與我等並無過節,謹遵台命。不過這等敗類,千萬不可輕放,免留世上害人。此番閩撫所遣刺客必遭慘敗。我等尚不足計,另有比我等本領勝強十倍的高人和他為敵。先時不知,因與所害的人有深交,不能坐視,才隨護下來,先後殺死四個刺客。早知有這位高人仗義,我等實在無須多此一舉。此輩心性不一,閣下身家在此,謹防貽禍。好在這四人存有私心,想在中途約人劫殺那兩富商,把紅貨吞沒。前邊同黨與為首之人,並不知與閣下有關聯。現時四人都死,暫時不提此事,便可無害。信否任便。”楊標聞言,猛想起刺客中還有一人受傷甚重,當時忙著應敵,未及命人抬回,隨又忙著回莊救火,好似無人理會,忙趕回原處一看,先傷刺客也被人將首級割去,和那同伴一樣,隻剩無頭屍身放在那裏。暗忖這長少幾人不知哪裏來的,連兩個小孩也有這大本領。口裏不說,心中佩服已極。遙望火勢漸小,料已無害,正要喚人抬去掩埋,恰有兩名手下,見他久不回去,跑來探望。報說:

眾人在旁,相助拿人,連死帶傷,一會全數拿住,一個也未跑脫。現在忙於救火,決可無礙。”楊標聞言,略微舒了點氣,便命來人,作速將屍首抬去掩埋,趁著路無行人,用土掩去血跡。一麵喚了人來,將羅文英點醒,抬送回去。吩咐完畢,雙方各自拱手作別。三蒙麵人徑往前途揚長而去,那小孩卻向回路沿崖走,一會不見。

周平話雖未怎聽真,事都看在眼裏。敵人連死四名,無形中又失去一個大助手。休說還有泥中人,就眼前這長少五人已足應付,好生心喜。正要下崖,趕前報信,忽聽身側喝道:“人家死人,你卻在這裏看熱鬧麽?”周平大驚,回頭一看,正是那小孩,就這晃眼工夫,不知從何處緣上崖來,知是自己人,忙拱手為禮道:“適才多蒙諸位英雄相助,去了對頭一條臂膀,足感盛情。先走的那位黑摩勒,是我小師兄,弟台既與他一路,定非外人,尊姓大名和經過之事,可能見教一二麽?”

小孩失笑道:“周朋友,你這人真個不錯。人在背後,都不改口,無怪黑哥哥說你好。你要問話,我此時事忙,這裏也不能多說,下麵還有幾根竹竿不能丟掉。好在走的是一條路,等我取來同走。我聽說你有匹好馬,如在下麵,一同騎著走,更好說了。”

周平聞言大喜,往下麵定睛細看,那馬正在遠處路上找野草吃,眾人早走沒了影,料知玉麟等走遠,回顧自己尚在伏崖注視,好在馬都訓過,野徑無人,不會遺失,令從人係在樹上等候,正用得著。當下同了小孩下崖,追上馬匹,一同騎上,邊跑邊談。

原來持拐蒙麵人,果是破廟偏殿中異入淩風,小孩姓童名興,原是淩風故人之子,幼承家學,父親死後,來投淩風為師,才隻兩年。相傳廟有鬼怪,終年無人敢住,淩風表麵上像個落魄寒士,除一好友外,從不與人往還,昨晚接那好友來信,說閩撫暗害善良,邀他相助,淩風看完走出。童興年幼,巴不得有事,一顯身手,因見來信有“刺客難免要由前途翻回,尋找所害之人”等語,師父一走,立即悄悄拿了兵刃,照所說來路,迎上前去。此時天已漸亮,正走之間,忽見對麵跑來兩匹快馬,上麵坐定兩人,老遠便喝讓路,滿口北音,猜是盜黨,故意借詞將路攔住,想要詢問真實再行動手,誰知對方甚是強橫,內中一個見馬受驚,勒馬揚鞭就打,由此兩下動手。童興身手輕靈,又在步下,馬上人打他不過,便和同伴跳下馬來,兩打一,口口聲聲說童興是連日戲弄他們的蒙麵小賊。童興畢竟年幼,敵人武功不弱,隻打了個平手,正在著急,忽從敵人馬肚子底下縱出一個頭戴麵具、周身穿黑的小孩,大罵敵人以大壓小,倚多為勝,空手上前,隻一照麵,便將一個高身量的打倒。

“我回廟一看,師父已然回來過一次,拿了東西又出去了。我匆匆跑出,助他埋了屍身,問起情由,竟是一路,把馬也放到遠處深山之中。回來遇見大雨,我二入找地方避雨,拜了把子。他看我會用竹竿走路,硬要我教,我知這樣大雨,廟裏不會有人,耽擱了好一會。回時他也用竹竿學走,自然比我慢些,落在後麵。才進山口,正遇你們由廟那邊走出,知道廟前無路可通,料定在廟裏避風雨。因想師父這時也許回廟,真要上門尋事,憑我腳程,也追得上,沒有攔問。等我回廟,剛看出麻袋有人動過,黑哥哥隨後趕到。他原認得你們,也不說出所以,隻說:‘出門人不願惹事,看破無妨,再說我們也不怕事。但內中有個戴油笠的福建人,最是臭嘴,外號爛泥鰍。癲蝦膜,手裏會點武藝,目中無人,又狂又做,如能把他製住,逼他服輸起誓,不許泄露,省心多了,就怕你不敢惹他。’我吃他一激,當時拿了竹竿就走。行時他又說:‘這個人姓盧,是保暗鏢的,我師叔和他鏢頭認識,人並不壞,千萬不可傷他。’嫌我所用騰蛇軟槊厲害,連兵器也不叫帶。”

“誰知我走後,師父回廟見了黑哥哥,兩下一說,竟是同道。才知師父昨晚也到都天王廟楊標家中去過,探知一切底細,隻沒認出惡道真麵目,說我兩個不該殺死刺客,恐事鬧大,須另設法補救。黑哥哥的師叔,就是你們喊他泥中人的那位異人,與我師父也是熟人,現時往來於仙霞關、白茅鎮兩處,暗中監查刺客行動,忙命黑哥哥速去送信,就便托帶一封信與前途相候的幾位朋友,說最末一批盜黨共是四人,兩個被殺,還剩兩個,正在劫殺紅物之前趕往前途,假作報信,與前一批人會合,洗清自己沒有劫鏢之事。

的輕身功夫,仍把竹竿帶上。到了一。看,黑哥哥不知怎的也發現了那條驛路,正弄了兩根竹竿,在草地裏來回亂跑呢。我一問他,才知路上遇見他師叔,看完信,略皺了皺眉頭,說:‘事已盡知,既已傷人,由他去吧。楊標本領甚是了得,與他一同洗手歸隱的頗有兩個能手。鏢行這麵雖然寡不敵眾,但在到達穀口前後,另有幾人要尋盜黨晦氣,不放他們往仙霞關去。楊標勢必出頭袒護,雙方難免一場惡鬥。你可尋一地方潛伏,一麵觀察敵人動靜,等日色偏西,算計你們將到以前,迎上前去,囑令緩進,楊標必敗無疑,等雙方打過再走,以免誤傷。事出預計,別處無路可通,你們勢非耽擱,乘黑趕路也無法了。隻今晚非趕到白茅鎮不可,仙霞嶺九龍溝還有厲害敵人,也須前往查探。’“他師叔走後,他想這陣仗不知何時打完,你們夜晚行路又走不快,太已艱難。無心中發現這條舊驛道,高興已極,見天還早,削了兩根竹竿,在此練習。我二人見麵,上崖等了一會,先見兩個盜黨由都天王廟那麵走來,一出林,便打馬往前飛跑。黑哥哥知道我師父的朋友必在去路相候,也未去追他。正商量要迎上你們報信,我忽然想起,這舊驛道,山水不發時可通白茅鎮,現在正是時候。雖然來路是在崖坡上麵,地勢高陡,要下去,總有法子。黑哥哥連說好極。因這崖高,你們來路看得清清楚楚,我二人又談得高興,便在崖上等候,也未迎去,直到你騎馬走來,遙望大隊正快走到驛道上麵,我二人這時已看出林內有人埋伏偷看,尋楊標晦氣的人尚還未到,料已緊急,不便縱下相見。我投石報警,剛把你驚走,林內便傳了暗號,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走出二十多人,四下埋伏,靜候你們跑來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