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姹 平野戲凶猩02

“昨日已經來過一次,隔著水簾和我說了半天,我和它們相處多年,能通言語,問明詳情。先想人會打雷,又沒聲音,如是修道會法術的人,不該又種田養牲畜。我住這間,偏在一旁。據那日那兩個小黃猩說,它們在洞中吃包穀,未隨那三個死猩出洞,曾有電光進洞飛繞了好一會。晚來四猩到此,將兩個小的帶走。就說老的也為無聲雷所殺,那麽雷既進洞飛繞,怎麽未將那兩個小的一齊殺死?它們素來喜歡亂說亂叫,想甚說甚,常不可靠。又想它們那樣行動如飛,凶猛神力,有本事的人傷了不知多少,連那會使法術的和尚道士都被弄死過好幾個。我自二十五歲入山,被老的捉來,由山南移向山北,隨又移到這裏,前後數十年中,隻見過一次來了個遊山道士,當時雖用法寶傷了一個,捉了一個,未了仍為所害。此外簡直未吃過人一次虧。雖見這個爪臂斷得奇怪,仍是不肯深信。我已受老的驅使三十多年,喜時還好,怒時受盡折磨傷殘,三四次幾乎送命。

老的更靈,逃更逃不脫,逃多麽遠。藏得多好,也被循蹤追回,白白吃苦。好容易熬得年久,老怪物受我感化,不再役使;並令子孫厚待,朝夕供養,不準傷我一根毫發。我在此靜心等死,怎肯再受它的淩壓驅使?自然不去。當日它還記著老怪物嚴命,忿忿而去。

“適才想是又受了同類欺侮,除我好欺,可以逼著服侍它外,實無別法,又來尋我。

先在洞外好聲央告,要我和它住在一處。因怕你們萬一尋來,不敢進洞,以防電光追入,無路可逃。聽我不理,便發怒恐嚇,說老的已死,如不肯從,便要我命。我知這東西性烈如火,沒奈何,隻得走出,打算和它分說,若不行,再想法子,諸位忽由中洞繞到這裏。

“起初我聽你們說的話與怪獸所說相符,才信了些,不料你們法寶居然如此厲害。

我料定它那同類決未同來,不過這是它們的老巢,還剩有不少吃的東西,難免到此尋找。

休看它們私下欺淩,我們殺死它一個,如被知道,仍非報仇不可。耳朵又尖,聽得極遠。

我怕它亂叫,被它同類聽去,便不能害你們,也必害我,所以假說能勸你們饒它一命,止住它叫。尋它巢穴,我自能引路。這東西反複無常,不但難以收服,而且記仇之心更盛,稍有空隙,便即為害。如無別的用處,殺死為妙。”

靈姑便問:“我們想逼它去引那幾個出來,再一齊殺死,不是好麽?”老人道:

“這個萬使不得。我們前去除它們,越隱秘越好。不用寶光繞著它,怕它抽空逃走;如用寶光,那幾個惡獸也都見過,早已望影而逃,豈不無益有害?況且這東西心靈多疑,也決不甘,還是殺了的好。”

說時,白猩子見老人和仇敵說個不休,靈姑又指著它問答,似已覺出不妙。見銀光繞身如環,旁竄決定送死,倏地向上縱起,意欲縱出圈外逃走。呂偉見它凶睛亂轉,早已防到。方暗囑靈姑小心,眨眼工夫,白猩子已由銀光圈裏縱起。那洞頂離地高約六七丈,上麵俱是些倒垂的奇石鍾乳之類,被白猩子後爪一把抓住,懸在空中,二目凶光四射,狀甚驚惶。靈姑忙指銀光追去。白猩子見走不脫,厲吼一聲,後爪一撐,箭也似直朝眾人立處飛落下來,大有情急拚命之勢。尚幸飛刀神速,由上追下,隻一繞,便腰斬作兩截。銀光耀眼,叭叭兩聲,兩半截獸屍墜落地上,濺得到處都是鮮血。就這樣,眾人還差一點沒被砸中。假如飛刀稍慢,便非死必帶重傷了。

白猩子死後,老人作了幾聲獸嘯,隨請眾人少待,持了原來火把去至外麵。隔了一會,才行回轉,對四人道:“惡獸幸是獨身到此,沒有同類跟來,事尚可為。它那新巢離此不算很遠,但地勢甚高,我們人未走到,它早望見,休想除得了它。這東西平時最喜月夜追殺蛇獸,否則便尋一林木多的地方互相追撲惡鬥。如欲一網打盡,且在老朽臥室內候至黃昏月上,想好主意再去。這裏是它舊日巢穴,難保不來尋找,自投羅網。人出洞外,必被警覺逃走,此時不要出洞才好。”靈姑因來了好一會,靈奴一直未見,惦念異常,急欲出洞眺望,又不放心老父等三人留在洞內,執意要一起往洞外觀察。老人攔她不住,又恐四人迷路,隻得陪了同往。

眾人又經過好些曲折,才到洞外。一看,靈奴正由左側高峰飛來,在空中盤飛了一匝,見了四人,立即下投。靈姑接住盤問,知惡獸巢穴已被發現,所說地方正與老人之言相同,隻是洞內白猩子出進不絕,仿佛不止老人所說那幾個。找到以後,便即飛回報信,已來洞外兩次。第二次來時,正值斷臂惡獸在外叫嘯,一會見它進洞,忙尋主人,仍未尋到。此來已是第三次了。老人見鸚鵡如此通靈,甚為驚讚。靈姑聞言也誇獎了幾句。因靈奴說惡獸俱在新巢,不似要往前山侵犯之意,打算一勞永逸,將它除去,便隨老人回到洞內。

到了所居臥室一看,石室並不甚大,尚還整潔,不似預想之汙。到處都鋪著虎、豹、狼、鹿等獸皮。室當中挖了一個三尺見方的石坑,坑內燒著木柴,火光甚旺。坑旁一邊是幹柴,一邊是石塊。坑上橫著幾個鐵架,架上掛有烤肉鉤子和漢客人山采藥用來燒水的銅吊,與山人火池大略相似。用具則多族雜呈,什麽都有。石桌下堆聚著許多尺半長的大竹筒和一堆本山所產的鹽塊。

王淵隨手取了兩個竹筒一看,一個裝著山茶,一個裝著一些草根,問是何用。老人長歎一聲道:“老朽自從少年人山,為惡獸搶來此洞,受盡折磨辛苦,九死一生,至今還保得一條老命,也全仗著這些東西呢。時候還早,諸位請坐,待我弄點飲食,一一奉告。”隨取了一把大瓦壺,在竹筒內取些山茶放下,用吊中水泡好,蓋上,放在火旁一個鐵擱板上。老人說道:“這茶是惡獸由本山絕頂雲霧中采來,久服好處甚多,專治瘴毒。味更清香醇美,但須煮它一會,香味才醇。”邊說,邊把石坑旁堆著的黑石頭撿了一塊,丟將下去。那石見火即燃,石麵上透出一層烏油,滋滋微響,冒起老高火苗,光照全室,晃眼水開。老人又取一大塊幹鹿脯,用水洗淨,掛在鉤上,放些山芋、包穀,在火旁烤著。一會工夫,分別烤熟。四人幫著尋來木盤,切的切,剝的剝。老人用短竹筒倒好茶,分請四人同在火坑旁青石條上圍坐飲食。靈姑取些生包穀喂靈奴吃,一邊聽老人拭著老淚述說前事。

原來老人姓尤名文叔,原是四川成都儒生,本來書香仕族。隻因生性聰明,從小好欺侮老實人,又做得一手好詞訟,年才二十,便成了鄉裏間有名的訟棍,外號兩頭蛇。

鄉民畏之若虎,人人切齒,當麵卻不敢得罪。到了二十一歲上,娶了一房妻室,十分美貌。第二年又給他生了一個極乖的兒子。夫妻恩愛,家道又好,端的安樂已極。尤妻人甚賢惠,不以丈夫所行為然,時常婉言苦勸。不消兩三年,居然將他感動,折節改行。

鄉人也漸漸相安,不甚提起來就咒罵了。

不料當地有一個為打官司受過他害的仇家,忽然從外省回轉,暗中買通一人告他作詩譏刺朝廷。此時正興文字之獄,官府久已聞他劣跡,立即簽拿。幸他以前衙門中人多有勾結,雖不再管詞訟,仍舊未斷交往,老早得信,知禍不測,忙將家事布置,連夜逃往雲南,準備到省城投一世交當道,代為平反。因見緝拿風聲太緊,不敢徑走官道驛路。

自恃練過幾年武功,文武都來得;平日無事又學過一些土語,頗悉土人風俗;性更喜愛山水名勝,不畏艱苦,便舍了驛道,改走山民路徑。獨行不幾天,便遇一幫往雲貴山中采藥的藥夫子,正合心意,一陣花言巧語,便搭成同伴。以為這麽一來,就有時隨他們走上大道,也可混跡,不至被人看破行藏;還可借此多曆山川,賞玩南疆奇景及珍禽異獸,增長不少見聞。好生心喜。

誰知造物專與巧人為難。一行走了兩月,這一日行至雲南萬山之中,忽遭大雨,山崩路陷,山洪暴發。亂竄多日,始終沒找到出山道路。還算山中禽獸多馴,獵取容易;果實之類往往成林成聚,俯拾即得;尤文叔又工心計,凡事預為籌劃;這些久跑深山的藥夫子又均攜有器械,尚武多力。有了這麽一個好軍師,不但沒顯困難,反因入山日深,得了不少珍藥、獸皮,什百倍於往年所獲,人人興高采烈,絲毫不以為苦。文叔無形中也成了眾人首領。隻是那山越走越深,除了禽獸蛇蟒,連土人都未遇見過一個。不知經過多少險阻艱難,怎麽也走不出去。

又走多日,眾人漸漸覺得煩悶。俱說:“在有這麽多珍奇藥材、寶貴東西和蛇獸皮,隻一出山,誰都成了富翁,偏生走不出去。秋風已起,萬一大雪封山,這卻怎麽好?”

尤文叔寬慰眾人說:“山勢往複盤旋,不能比準一定方向,照直前行。出山一層,暫時雖沒把握,尚幸物產眾多,不愁吃的,即便交冬不能出山,也不妨事。可在期前尋一好點山洞,多掘黃精野草,多獵羊鹿之類美味,存儲起來。索性挨到過年,交春山開以後,再覓路出去。雖受點辛苦,不免家人想念,但世上沒有走不通路的,不過多費一點日子,卻一出山,立時苦盡甘來,各人回去做富家翁。吃苦半生,受用半生,難道還不值麽?”

眾人都信服他,一經鼓勵,全都無話。不久果然山風轉變,天氣陡寒。文叔早料及此,忙尋了一處山洞,整日率眾遊獵,采掘山糧。起初倒也同心協力,一點沒有事故。山封以後,躲在洞裏,不能出去,日子一久,大家閑得沒事,亂子就生出來了。

這夥藥夫子性情都甚野悍,因為深山中寶藏甚多,平日盡管衝風冒雨,飽嚐險阻艱難,忽然得到一點機遇,況又都謀後半生溫飽,人數既多,人心不一,其中自免不了侵吞藏掖,忌妒嫌惡。不得到東西,或是所得有限,倒還能夠協力同心,和衷共濟;一有大好處,爭端十有八九必起,謀殺暗害,明奪私爭,全做得出。起初眾人都得到珍貴藥物,又在憂患之中,縱然出點例外,有點私掖,誰也無心及此。等到聚居一洞,朝夕共處,各人私藏之物,自然泄露出來。他們又好賭如命,各以所得為注,此是積習,文叔勸阻也都陽奉陰違,隻得任之。有此兩因,始而彼此生嫌,繼則互相蓄念攘奪,靜俟途中伺便下手。

光陰易過,不久交春開山。走了兩天,文叔忽然發現不見了兩個,連忙分人查找,不但沒找著,連去的人也短了好幾個。以為迷路,等了一日,一個未歸。問那同去的人,多是詞色可疑。盤潔稍緊,便現不遜之狀。並說出山事大,不能為三五人耽擱。患難同伴失了蹤,全無戚色。文叔何等機警,料有原因,當時不說,暗中仔細查看。一行沿途死亡、失蹤以外,還有三十多人俱都麵帶厲容,不是三兩人在一處竊竊私語,便是互相背後獰笑嫉視。對於失蹤的人,簡直視為當然,無一提起。有幾個猛悍一點的,背上包囊卻大了些。文叔這才漸漸明白。又走了三兩日,人又丟了好幾個,情知出於謀殺劫奪。

尚幸藥夫子中已有人認明出山途徑,再行月餘便可走上驛路。文叔暗忖:“照此互相殘殺,不等出山,人差不多都死完了。山中蛇獸又多,全仗人多才能脫險。還有這麽長一段山路,如何走法?”不便明說,想好一套話,借題發揮,婉言勸告。誰知這一番好心反惹下殺身之禍。

那謀殺侵吞乃藥夫子慣例,照例事不關己,決不過問,卻最忌外人知道。見機已泄,又知文叔所投是個官親,出山恐遭罪累,立生異心,當時假意應諾,背地想好害他主意。

文叔還在睡夢裏。這些人當中,有一小半除得貴藥外,還得了些金塊、寶玉,因在暗中求文叔辨別貴賤,誰藏何物,文叔俱都知道,也從沒給他們泄露過。但他們都擔心文叔暗算,害他之心更切。

第二日,行經一處極險峻的山穀中間,忽有一人走到文叔麵前,請文叔給他把背上背子的繩頭結好,這原是沿途常有的事。文叔剛把兩手往上一伸,倏地一個采藥過山時用的索圈,當頭套下。隨即七手八腳將他拽倒,綁在樹上。內中走出一個首謀的人,對文叔述說同行一路,屢次承他出主意幫忙,辨別藥物貴賤,本心不想害他。無奈機密一泄,一出山去,難免不受告發,不得不害死他,以除後患。念在同路情義,問文叔家有什麽人,有甚遺言,要在死前交代,當為設法代達。並說眾人出山,如得了重價,發財之後,每人各抽出十分之一,連文叔自己所得諸藥物變了價,一齊送到他家。命卻不能饒過。文叔好說歹說,起誓絕不泄露,眾人終是不聽。反催文叔道:“如再不說後事,那是不知好歹,就動手了。”文叔本有一肚皮壞水,心中痛恨為首諸人,知道他們心貪,惟利是爭。因此,再三央求眾人在當地多留一日,容他活到晚上,再行殺死。一則好把後事想個齊全,以免遺漏,死有遺憾;二則多吃兩頓,做個飽鬼。眾人心想他又不要鬆綁,不會跑脫,竟為所動。

文叔於是又想了一條火並毒計:假意要眾人陪他吃喝談天,敘個永別,仗著生花妙舌,始而閑談,引得眾人都入耳忘倦,再借故引到本題上去。說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雖因多嘴而死,但是你們這樣暗中害人,也非善法。你們所有私貨,都在背地找我問過價錢真假,即使把我害死滅口,但你們在洞中相處日久,難保沒有人知道,此去路上仍免不了你害我,我害你,誰都不能自安自保。又不能不在一處同走,你想害旁人,旁人又想害你,每日提心吊膽,這有多麽難受?與其這樣,還不如當著我這快死人的麵,痛痛快快,公公平平,各尋各的對頭,分個死活存亡,誰殺了人,就得他的東西。

殺完,看剩多少人,再把各人東西除原有外,從中取出一半,公平分配。這樣既可多得,還省得路上冤枉受了人害,該得的得不到,不該得的卻拿了多的去。並且人少東西多,財也發得大些。你們看是好嗎?”

這夥凶徒雖是合謀害人,彼此之間仍是互相忌妒仇視,都想乘機下手。經文叔連激帶勸,幾個凶狠一點的明明自己藏私,自恃勇強,還想以力為勝,貪多行強,首先讚成誇好。餘人本恨這幾個,早有除去之心,也都躍躍欲試。文叔表麵一任眾人逼問何人藏私,隻管誓死不肯明言,卻用活旁敲側擊。再不,問得急了,故意喝道:“逼我則甚?

我已要死的人,哪能死前失言於人?誰想害誰,自己還不明白,何必我說呢?”跟著抽空努嘴,一使眼色。不消片刻,鬧得眾人互相疑忌,幾乎盡人皆敵,齊聲欲拚。

文叔見是時候,又給他們定出章程,看似公允,實則促其兩敗俱傷。那法子是由文叔公作公斷,隨意先指一人出場。然後叫他自尋仇敵,點名索鬥;或是仇敵不等叫陣,自出相鬥。似這樣兩人一對。等見了存亡,如有仇敵,仍照前法再打。死者之物歸勝者自取一半,餘者歸公均分。多得多取,以強為勝。不過隻許一打一,如同時有三四個仇人,也必須打完一個,再打一個,免得吃虧。這夥凶頑之徒好勇負氣,利令智昏,以為再好不過,一時全都上當,各尋各心目中的仇人,動起手來。打了個把時辰,傷亡已過一半,便勝的也負了輕重傷。

文叔正在口裏煽動激勵,暗中引為得計之際,忽然來了兩個白猩子。這夥藥夫子還沒見過這類惡獸,自恃武勇,立時舍了私鬥,合力抵禦。人如何是它們的敵手,挨著就被抓死;逃又沒得它快。一會工夫,隻剩兩個被它們擒住,餘者全都遇害。

文叔逃又逃不掉,隻好立以待斃。因看出白猩子將人抓死以後,必再撥弄一二次,如見不動,便拋下捉的人,神情頗為懊喪。被捉的兩人因已力竭受傷,未敢再抗,仍還活著。白猩子抱在手上,甚是欣喜,看那意思,好似不願人死。暗忖:“自己雙手反綁,掙又掙不脫,時候一久,就不被野獸蛇蟒所殺,也必餓死無疑。好在仇人業已死亡殆盡,剩這兩個人受了很重的傷,也必難免,總算出了怨氣。與其因餓而死,倒不如被這怪物抓死還痛快些,弄巧還有脫生之望呢。”主意打好,便大聲高叫起來。

文叔先見惡獸凶殘猛惡,也甚害怕,不敢出聲,隻微合著眼偷看,人又不能動轉。

惡獸當他已死,一味追逐生人,沒有在意。這時聞聲,立即趕來,伸開利爪,隻兩扯,便將綁索扯斷,文叔綁了半日,手足酸麻;獸爪扯綁索,又勒破了點皮。鬆綁以後,明知逃走不脫,死生已置度外,隻顧活動手足,並不想跑。惡獸見他不逃,叫了兩聲,便伸利爪拉他臂膀。文叔知它爪利如鉤,力大非常,不但沒有抗拒,反先伸手撫弄它臂上的白毛。惡獸見狀,越發高興,比畫著要文叔跟它同走。

文叔正學它比著手勢答應,惡獸爪上本還抱有一人,這人平日最是力大凶橫,謀害文叔也是他主謀發難,雖然受傷被擒,心仍想著主意,打算乘隙刺殺惡獸逃走。文叔見他麵色不定,偷偷手伸腰後去拔那柄采藥用的短刀,又和自己使著眼色,知道此事奇險。

休說怪物身硬如鐵,刀砍不進,適才親見,非人力所能勝;即便僥幸刺中它的要害,還有一個母怪物在側,豈肯甘休?這一來,大家都無幸理。惟恐弄巧成拙,又記著前仇,意欲乘機報複。見那人已將藥刀輕輕抽出,反手照準怪物軟脅就要刺到,忙冷不防搶上前去,伸手將那人的手往外一搬。

說來也巧,白猩子周身刀槍不入,單單脅下有一片軟骨,是它要害,平日遇敵,也最留神防護。這時因文叔體會它的意旨,心中喜歡,隻顧揚爪胡亂比畫,心神疏忽,毫未防範,不料敵人乘虛而入。那藥刀鋒利非凡,刀尖已然刺進肉裏,若非文叔阻攔,必受重傷無疑。那白猩子一覺脅下傷痛,瞥見那人用刀行刺,手臂已被文叔搬開,還在掙紮,立時暴怒,猛吼一聲,伸開利爪,便朝那人頭上抓去。惡獸天生神力,猛如虎豹,哪禁得起它一抓,人怎承受得起,一聲慘號過去,行刺那人頭臉立被抓爛,連眼珠都被惡獸一齊摳出,死於非命。

另一個藥夫子被母白猩子夾在脅下,本和先死的同伴打著同樣脫身主意,窺見同伴發難,身畔佩刀還未及摸出,母的聽見公的怒吼,發覺有人行刺,立即暴怒,發了野性,怒吼一聲,那條夾人的長臂隻緊得一緊,那藥夫子腰間似被鐵箍緊緊一收,叫都未叫出,隻鼻孔裏慘哼了半聲,手足上下一伸,滿腔鮮血順口鼻等處直噴出來,立時斃命。母的也不管他,仍還夾著,一兩縱,便到了公的麵前。就這一瞬間的工夫,那公的已把先死的擲在地上,重又抓起;母的恰也趕到,由公的手裏搶到一條大腿。雙雙怒吼連聲,各自往回一掙一奪,竟把那人的一條右腿齊胯骨扯斷皮肉,血淋淋撕落下來。公的前爪仍握著死人一條已斷還連的左腿,連同上麵的半截屍體,大發凶威,一陣亂抓亂甩,血似雨點一般,四下裏亂飛。

母的剛把撕落的人腿甩出老遠,飛縱上前,打算再拿公的所甩打的半截殘屍泄忿,忽然想起脅下還夾有一人,低頭一看,見已死去。照著素常習慣,死人本不再要,也是惡人該遭惡報,這兩個主謀的藥夫子為人凶狡,用心狠辣,受禍獨慘。偏遇上母的同仇心盛,見公的幾被人刺中要害,一時遷怒、以為人都是它仇敵,叫一聲,伸左爪朝那死人胸腹間一抓,直插進去,惡獸的爪利若鋼鉤,又是猛逾虎豹的神力,腹破腸流自是不成問題。無奈平時人見白猩子十九嚇死,一死它便棄而不顧,從沒人敢和它對敵過,它也絕少這樣至死不休的舉動。惡獸隻顧抓裂屍首泄忿,動作又猛又暴,卻忘了人心最熱,比火還燙。它這獸爪又非常之大,插進那人胸膛裏去,恰巧把心髒抓了一滿把,等到覺著奇熱,狂吼一聲,連忙抽將出來,已是無及。那顆人心恰又被抓到獸爪當中,血淋淋連腸肚五髒拖帶出來。人心著肉,立即粘附,不易脫落,燙又燙得難以形容,惡獸出生以來,幾曾吃過這樣苦頭?急得咆哮不已,丟了右爪殘屍,揚著左爪亂甩。腸肚五髒嫩弱,倒是一甩便掉,血肉橫飛,淋漓滿地。那心仍緊緊粘附爪心,急切間甩它不脫。惡獸又急又怒,凶焰暴發,直似瘋狂一般,一路亂跳,厲聲怪吼,滿山飛馳亂竄。隻激**得山風大作,沙石驚飛,木葉蕭蕭,枝柯斷折,聲勢極惡,遠震林野,令人目眩心寒,不敢逼視。

尤文叔本在白猩子身前,僅母的初發凶威時退避了幾步。一見二惡獸同發野性,比起先時追殺眾藥夫還要凶惡十倍,雖然自分無幸,死生已置度外,由不得也是膽怯心悸,驚魂都顫。文叔正害怕得不得如何是好,公的見母的忽然這樣,反把手持殘肢丟去,朝著母的吼叫了十幾聲。母的經過一番跳躍飛奔,人心的熱已然冷卻,心也被它在山石樹幹上刮裂了去。可是附肉一層尚有好些粘附爪上,尚未刮落;掌心也被燙傷起泡,火辣辣奇痛非凡。後來縱到一條小溪旁邊,伸爪下去,經山泉一浸,當時剛覺著好些,猛聽出公的在怒聲叫它回去,忙即縱起,星飛電馳般從遠處山溪旁跳將回來。燙傷經水,再受風吹,立即浮腫脹痛,不由又把野性激發。正心頭暴怒間,一眼瞥見文叔站在那裏,厲聲一嘯,縱上前去,伸開左爪,惡狠狠照準文叔便抓。

文叔原就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不知怎樣死法。見來勢急如飄風掣電,惡獸利爪眼看抓到頭上,知道任是多快身手,也無從躲閃,嚇得兩腿一軟,竟然暈倒地上。當時心想:

“今日定遭粉身碎骨之慘,性命一定完了。”不料惡獸雖然凶猛,性甚靈巧,識得好歹。

那隻公的不但未拿他當做仇敵看待,反認作於己有恩之人。一見母的朝文叔縱去,忙不迭怒吼連聲,跟蹤縱到,由後麵將母的長臂抓緊,往側一拉,再猛力一掌。母的本怕這隻公的,見文叔倒地,正要伸爪去抓,冷不防連挨兩下,往斜刺裏一歪,幾乎摔倒。公的不知它爪傷甚重,本就有點惱它,不該那般奔馳叫囂。又見它要傷自己喜歡的人,如何能容,緊跟著又是一路連抓帶叫。母的急得甩著一隻痛爪,齜牙亂嗥,哪敢抗拒。這一個大陣仗又過了半個時辰,尚未休歇。

文叔躺在地上等了一會,漸覺利爪不曾臨身,驚魂稍定。逐漸聽出嗥叫之聲似在自相爭鬥,偷偷開眼一看,那隻母的不住左閃右躲,厲聲慘嗥,身上毛皮已被公的扯落了不少,公的仍是抓扯不休,不禁奇怪。公的以為文叔和常人一樣被母的嚇死,恨極母的,不肯停歇。文叔這一開眼,卻給母的解了圍。公的正抓打得起勁,猛見文叔睜眼睛,知道回醒過來,立時轉怒為喜,舍了母的,緩步走將過來。老遠便伸出前爪亂搖,口裏不住低聲亂叫,走幾步,又回頭對著母的吼兩聲,意似不許它再上前。母的吃了兩番大苦,握著那隻痛爪,雖仍厲聲嗥叫,在當地亂跳亂轉,比先前卻氣餒了好些,並未跟著走來。

文叔何等機智,見此情形,好似有了生機。暗忖:“反正無法逃躲,轉不如挺身上前,逆來順受,用馴獸之法試它一試。隻要這怪物稍通人性,就許轉危為安了。”想到這裏,忙從地上爬起,學那公的動作比著手勢,往前迎接。公的見狀,甚是高興,咧開怪嘴,齜著滿口白森森的利齒,雙伸長爪,朝著文叔做出接抱之勢。文叔知道這東西臂似鋼鐵,稍重一點便有筋斷骨折之憂。無奈一逃躲,惹發了獸性,更是沒命。想了想,隻得把心一橫,硬著頭皮撲上前去。公的看出他不怕自己,益發喜出望外,搶前便抱。

文叔先疑怪物力大,這一抱,就無惡意也難禁受。誰料白猩子聰慧異常,竟能明白人體脆弱,難禁它的折磨。再加這樣靈巧,能通獸意的人類,又是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仿佛人得了一件精巧玲瓏的稀世奇珍,又是愛惜,又怕損傷,惟恐碰壞了一點。抱時用那一隻又長又大的利爪,微微往文叔腿股之間一合,半捧半抱地輕輕托了起來。麵對麵相看了一會,然後又把人抱在懷裏,從頭到腳一路聞嗅。文叔一點也未覺出疼痛,隻那腥膻之氣中人欲嘔,尚幸隔了一會便已放下。

文叔覺出怪物沒有惡意,心神更定。見怪物不時伸利爪撫摸自己,也故意伸手撫弄它身上的柔毛,以示和它親近。喜得這隻公的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文叔因被綁時久,衣服零亂,手足也還酸麻,便伸手抬足,打算整理一下,活動筋骨。公的也學他同樣動作。文叔哪知這白猩子專喜學人的動作,恐再生枝節,忙停歇時,公的卻伸爪作勢要他再來。文叔自然不敢違抗,後漸悟出獸意似在學人,自料生機愈盛,精神大振,又故意做些可笑動作。公的亦步亦趨,見甚學甚,文叔大喜。

文叔方幸照此下去,隻要當日能脫利爪之下,便能以智脫身,誰知那隻母的在一旁痛過了勁,見狀眼熱,輕悄悄由後掩來。文叔引逗出神,並未看見。公的此時已轉怒為喜,見母的戰戰兢兢走來,滿身是傷,反倒起了憐惜,出聲叫它。文叔見公的停了動作,將長爪向後連招,覺出有異,回頭一看,那隻母惡獸已到了身後,雙爪齊伸,似要撲到自己身上。驚弓之鳥,不禁心膽皆寒,嚇得“哎呀”一聲,幾乎二次跌倒。其實母的也和公的一樣心思,隻有喜愛,並無惡意。公的知他害怕,便把文叔拉到身旁。然後又把母的拉過來,叫了幾聲。母的右爪負傷,便伸左爪將文叔抱起,咧開怪口,大嘯一陣放下,和公的一同作勢,要文叔重新手舞足蹈。文叔窺知兩獸隻是以人為戲,不想加害,心一放定,頓覺腹饑,便試探著作勢要往林側取那行囊中的山糧。兩惡獸隻學他舉動,步步相隨,並不攔阻。文叔仍怕它們疑心自己逃跑,不敢快走,緩步走到適才遺置行囊之所,取出幹糧、肉脯來吃。

文叔一行人的幹糧早在封山迷路時吃完,現帶的多半是文叔在山洞過冬以前,令眾人在山中采掘的薯芋、黃精、鬆子、果實之類,經水煮爛,做成糕餅,重又烘幹切片。

還有不少連日新采來的山果和一些烤熟的獸肉。文叔心想:“這等猛惡的獸類,形象又與猩猿相似,定喜肉與鮮果。”於是邊說邊選一些新鮮的肉果遞了過去。誰知白猩子接肉過去,隻聞了一聞,便扔在地下,果實之類更連接也不接。反伸爪將幹山糧各抓了些,略為聞嘯,放在嘴裏一陣大嚼,吃得甚是香甜。文叔見它們愛吃,便把半口袋幹糧片全遞過去,自己隻吃肉和果實。兩惡獸吃了一半便住,喜得指著文叔亂叫亂跳。

文叔吃飽,見母猩右爪燙起一個大泡,喜悅中麵帶痛楚之容,忽動靈機。忙將藥夫子給的一瓶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取出,大著膽子,挨向母猩身旁。先指了它的右爪,用手勢做出自己也曾受傷,如何痛苦,抹上這藥便好之狀。連做兩遍,又抹了些在自己手上。

看出惡獸似已領悟,然後教它把右爪伸平,將藥膏給它輕輕抹上。公猩見狀,也學樣要抹,文叔隻得也給它抹了些。公猩嫌少,又自奪過亂抹一陣,一瓶藥膏去了一大半。文叔因母猩還要抹兩回才愈,好容易設法哄了過來,藏在身上。這藥乃藥夫子防備山行遇險,或為蛇魯所傷,秘方配製,靈效無比。母猩抹上之後,轉瞬間痛脹立止,頓覺清涼,先呆呆地圓睜怪眼注視傷處,麵帶驚奇之狀。隔了一會,又搶前去抱住公猩,指指傷爪,指指文叔,連叫帶跳,好似喜歡已極。未了公猩也回叫了幾聲。

文叔連受奇險折磨,白猩子又逼著他做各種動作,不許停歇,人已力竭精疲。先前情急逃生還不覺得,有了生機,再一吃一歇,便覺腰酸腿軟,疲乏無力。方恐惡獸還會相迫跳舞,不允休歇,公猩叫完,忽然縱身躍去。母猩卻怪笑嘻嘻,走過來將文叔抱起。

文叔以為它感激治傷,抱起親熱,念頭才動,母猩倏地一聲長嘯,抱了文叔,一躍十餘丈,連蹦帶跳,疾若星馳,徑向深山之中跑去。文叔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自料獸性無定,此去吉凶莫卜。尤其不可稍強,略為掙拒,便即無幸。險難之中,一息尚存,還須自救,怕也無用。便把心神放定,反伸雙手抱定惡獸肩臂,以防跌落。一切付諸天命,任其所之,一點也不掙紮。一路之上,隻覺勁風打耳,木葉蕭蕭,人如騰雲駕霧一般,隨著惡獸不住上下起落。林木山石一排排,似奔濤一般,由惡獸身側逝去。端的比飛還快。幸是背脊向前,否則連氣也難喘。

似這樣,文叔被惡獸抱著飛馳了一陣,忽又聽吼嘯了兩聲。跟著嘯聲四起,越來越近,穀應山嗚,好似有無數惡獸吼聲遙應。同時又發現所經之處是一山穀,花木繁茂,景物甚佳,眼睛瞥過,哪有心看。正驚惶間,惡獸已經停步,將人放下。文叔腳才站地,眼睛一花,那地方好似一個山洞,四外大大小小的惡獸也不知有多少,正往身前蜂擁而來。猛覺頭暈身軟,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動轉不得。

這地方是白猩子的巢穴,母猩因得了文叔喜極,老遠便嘯集同類,打算叫所有大小白猩子認識,認作禁宵,不許淩侮作踐,本非惡意。不料文叔連經險難之餘,既累且乏,再經它抱持著穿山越澗,電馳星飛,長路顛頓,骨節都覺要散,如何經受得住,一落下來便覺天旋地轉,目暈眼花,兩耳齊鳴,軟癱地上,不能起立。母猩當他已被嚇死,如換常人,一見這樣,當然抓起就扔,隨便棄置澗壑之中,不算回事。無奈公猩把文叔愛若性命,少時回洞如不見人,豈肯甘休?再加給它治傷的好處,不禁又驚又急。先抓耳撓腮,急吼了幾聲。眾猩多半是這兩隻大猩子的子孫,聽母猩厲聲急叫,恐怕遷怒,嚇得呱呱怪叫,紛紛掉頭跑去。

眾猩一散,文叔人雖暈倒,靈智未迷,正躺地上閉目養神,猛一動念。心想:“這是什麽地方?什麽時候?身落獸穴奇險之地,吉凶尚不可知,如何容得安息?”想到這裏,恰值眾猩奔逃,叫聲大作,心裏一害怕,忙把兩眼睜開,強往起掙。母猩見他兩眼睜開,身子欠伸,知未曾死,喜叫一聲,忙撲過來。文叔就勢攀住它左臂,勉強起立,人還是搖搖欲倒。細忖母猩隻有喜歡,不似有甚惡意。自己委實也難支持,迫不得已,強打精神,用手勢連比,表示要在地上安臥,先並不知白猩子最怕他死,比過兩三次以後,母猩看他站立不穩,不但領悟,反錯想到不這樣人要死去。心中害怕,低叫了幾聲,學文叔比手勢,爪指地上。文叔也不知它應允沒有,姑試探著溜坐在地。母猩咧著怪口,並未攔阻。文叔略為放心,跟著躺下。母猩隻把身子蹲向一旁,目不轉睛望著文叔,不時又叫幾聲。文叔不知何意,隻在暗中留神察聽,哪敢合眼。

隔不一會,母猩倏地怪目圓凸,凶焰外射,怪口開張,齜著滿口利齒,站起身來,朝四外怒哼了一聲,隨聽四外群猩驚叫之聲,母猩已縱身躍去。文叔轉頭一看,這才看清適才散去的大小惡獸為數不下四五十個,最小的也有人高,毛尚黃色,正由身側近處四下飛逃。晃眼便被母猩追上一隻大的,伸左爪擒了回來。被擒這隻比母猩不過小了一頭,那麽凶惡的猛獸,被母猩擒住,隻是一味厲聲慘嗥,不敢絲毫掙拒。母猩剛把它擒到文叔身前擲下,伸爪要抓,忽聽遠遠一聲獸嘯。母猩立時停爪,也長嘯相應。被擒這隻聞聲,越發怕極,嚇得渾身亂抖,更望著母猩慘嗥不已。母猩見狀,似生憐憫,爪指著前麵嘯聲來處,隻叫兩聲,又指了指文叔,然後一爪打去。被擒那隻立被打跌老遠,躍起身來,似皇恩大赦,慌不迭比飛還快,向洞側危崖之後逃去。先逃大小眾猩早逃得沒了影兒。

跟著,一條白影銀九跳躍般自來路穀口飛來,晃眼到達,正是那隻公猩,雙爪夾著許多東西。一看文叔臥倒地上,喜容驟斂,丟了所夾之物,惡狠狠朝著母猩正要抓去。

母猩早已防到,忙即縱開,連聲吼叫。公猩似已領會,又見文叔笑臉,不似受甚傷害,才行止住。公猩方伸長爪要抱,母猩又指四外叫了幾聲。公猩更比母猩威猛得多,忽把怒目一睜,震天價兩三聲怪吼。山穀回音尚未停歇,先逃去的群猩便從遠近山崖肢陀隱處,現身出來,如飛跑到,站在這兩隻大白猩子麵前,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戰戰兢兢,不敢走近。公猩爪指文叔,連連厲聲吼叫。眾猩隻是隨它爪指觀看,通沒一個敢哼的。

似這樣叫了一會,眾猩才行退去,也就不再隱藏,隻在遠遠山崖之上向下窺伺。

文叔靜心細聽,方覺惡獸叫聲雖厲,頗有音節。公猩也突轉喜容,先取所夾各物,一件件抖散出來與文叔觀看。文叔見都是些藥夫子的行囊、糧袋之類,立悟這東西大約要己在此與它久居之意,脫身雖難,命卻可以保住了。

文叔心正幹渴,想吃鮮果,偏是糧袋中隻有糧脯,果實想已棄去,一個無有。公猩已提起那未一個大口袋,這次卻不抖散,隻伸爪進去抓撈。外麵看去圓鼓鼓,內中之物都有碗大,不似原物。文叔方在失望,公猩爪起處,仿佛爪尖上抓著一個杏一般大金黃色的圓球。母猩在旁窺見,伸爪想要,被公猩用爪擋開。對叫了幾聲,公猩隨即俯身,塞向文叔口內。文叔牙齒碰處,猛覺一股清香,汁甜如蜜,是山中佳果。因公猩心急亂塞,以為袋中還有不少大的,忙開口咬住,做兩口吃下肚去。那果無核,皮如紙薄,肉似荔枝,另有一種清香,卻比荔枝豐腴味美十倍。吃後甘芳滿頰,煩渴全消,神智為清。

還想再吃時,二獸忽然指著文叔,相抱喜躍起來。鬧過一陣,文叔比手勢指著口袋,還要吃些。公猩這才將袋抖散,原來袋中俱是桃子,每個都有碗大,滾了一地,皮破汁流,桃香四溢。先吃異果卻不再見。文叔見那桃鮮肥可愛,就身旁拾起一個,張口一咬,便是滿口汁水,色香味俱都遠出常桃之上,為生平所僅見。一口氣連吃了兩個,覺著精神漸複,胸膈清暢已極。方打算起立,公猩忽然俯身下去將他捧起,母猩便捧些地上散落的糧脯、香桃,相隨著一同往身後洞中走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