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曆絕險02

由此困居洞內,不覺數日。二人接連想了許多主意,俱行不通。部水又始終未退,風雨時發時止,天氣終日陰晦。連元兒也厭煩起來,甄濟更不必說。且喜吃的東西還帶得多,洞中又溫暖如春,不愁饑寒,否則哪堪設想。最後一日,元兒因聽甄濟之勸,珍惜蠟燭,不敢多點。白日不必說,就是夜間,也不過將爐中的火添得旺些。二人目力本好,尤以元兒為最。每日在暗處,不覺視為故常,漸漸不點火,也能依稀辨得出洞中景物。

也是合該元兒有這一番奇遇。那洞內石榻原是兩塊長方大青石,有兩三麵是經人工削成,一大一小。先時元兒和甄濟輪流在小石榻上睡眠,用大的一塊移來封閉洞口。自第一日遇怪後,始終沒有發現別的怪異。三四天過去,甄濟見元兒貪睡,每次醒來,他總是在爐旁石幾上睡熟。輪到自己守時,也往往不能守到終局,竟自睡去,同在天明時醒轉居多。既幾晚沒有動靜,頭一晚的怪。物,想必已負傷死在水裏。從第五晚上起,二人一商量,反正誰也守不了夜,不如改在石榻上同睡,省得白受辛苦,勞逸不均。

過了兩天,又嫌那大石榻大重,移起來費勁,便改用那小的。當晚二人便睡在大石榻上,將那小的石榻移去封閉洞穴。睡到半夜,元兒獨自醒轉。雖不知洞外天亮了未,心裏還想再睡片時。偏在這時想起心事:“此次舅父母家中遭事,父親因是至親骨肉,恐怕連累,將自己打發出門,往金鞭崖投師,學習武藝。雖然當年姑父回家,隻不過說家運今年該應中落,自己也在此時內離家,並無別的凶險,到底父親免不了許多牽累。

如今自己困守荒山,兩頭無差,也不知父親的事辦得怎樣?舅父母可有生還之望?自己何日才能到達金鞭崖?倘若司明這幾日又去探望,母親問知自己尚未與他父子相見,豈不急死?”

思潮起伏,越想越煩,便坐了起來。見甄濟睡得正香,也沒驚動他。想取點鍋中剩水解渴。剛剛走到灶前,猛見灶那邊放小石榻的洞壁角裏,有一團淡微微的白影。元兒心中奇怪,便將寶劍拔出刺了一下,鏘的一聲,其音清脆。白影仍然未動。先還疑是劍刺石上之音,便又刺到別處。誰知劍尖到處,火星飛濺,聲音卻啞得多。又用劍往有白影處撥了兩下,除聲音與別處不同外,空洞洞並無一物,也就不去管它。回到灶旁去尋水時,才想起那口小銅鍋,睡時已放在堵門的小石榻頂上。方要縱身去取,忽聽地地兩聲,音雖微細,聽得極真,仿佛從那壁角間有白影處發出。心中一動,決計查看個水落石出。

元兒忙往大石榻前摸著火石紙頭,點燃了一根鬆柴。往那白影處一照,依然是一麵洞壁,隻那有白影處,有一個長圓形的細圈。洞壁是灰白色的,獨那裏石色溫潤,白膩如玉,仿佛用一塊玉石嵌進去似的。拿劍尖一敲,音聲也與別處不同。元兒一時動了童心,想將那塊玉石取出看看。叵耐玉石的周圍與石相接處,隻有一圈線細的縫,劍尖都伸不進去。便去取了一根燭來點上,放在地下,將劍往石旁洞石試刺了兩刺,劍本鋒利,石落如粉,那玉卻是其堅異常,連裂紋都沒有。想起甄濟曾說劍是家傳,能斷玉切鐵,越猜是塊好玉無疑。再往石縫一看,已顯出嵌放痕跡。便用劍尖照那長圓圈周圍刺了一陣,刺成了比手指還寬,深有寸許的縫隙。

剛住了手,甄濟已經驚醒,見元兒點起蠟燭,伏身地上,便問在作什麽。元兒已放下劍,將兩手伸入縫中,捏住那塊玉石的外麵一頭,隨口剛答得一聲:“大哥快起來。”

兩手用足力量往外一拉,隨著沙之聲,那玉竟整個從壁中滑出。捧起一看,競是一塊長形扁圓的白玉,映在元兒臉上,閃閃放光。

甄濟連忙跳起,將燭取在手內一照,見那玉長有一尺七八,圍有五六寸寬厚,一頭平扁,一頭略尖,形如半截斷玉簪。通體沒有微暇,隻當中腰齊整整有一絲裂縫,像是兩半接棒之處。元兒便請甄濟將燭放在榻上,一人握定一頭,用力一扯,立時分成兩截。

元兒猛一眼看到自己拿的這未一頭,中間插著兩柄劍形之物。連忙取出一看,果然是一鞘雙柄,長有一尺二三寸的兩口寶劍,劍鞘非金非石,形式古樸。喜得元兒心裏怦怦直跳。

元兒再將劍柄捏定,往外一拔,鏘的一聲,立時室中打了一道電閃。銀光照處,滿洞生輝,一口寒芒射目,冷氣森人的寶劍,已然到了手內。隻喜得元兒心花怒放。隨著,劍上發出來的光華,在室中亂射亂閃。同時甄濟也在元兒手內,將另一口拔出。這一柄劍光竟是青的,照得人須眉皆碧。心中大喜。

二人連話都說不出口,互相交替把玩,俱都愛不忍釋。又各將那藏劍的兩截玉石細看。甄濟拿的那一截,空無一物。元兒所持半截,裏麵還有一片長方形小玉佩,上麵刻有幾行八分小字。就劍光一照,乃是“聚螢鑄雪,寒光耀目。寶之寶之,元為有德”四句銘語。另有“大明崇楨三年正月穀旦,青城七靈修士天殘子將遊玄都,留贈有緣人”

一行十餘字。書法古茂淵淳,像是用刀在玉石上寫的一般。那兩口劍柄上,也分刻著“聚螢”、“鑄雪”四字。

二人把玩了一會,元兒忽然笑著說道:“大哥,我的一口寶劍太不中用,那日刺虎,隻一下,就斷了。正愁沒兵器用,如今難得尋見這麽好的兩口寶劍,就給了我吧。”甄濟聞言,略頓了頓,答道:“這劍本是你尋著的,又是一鞘雙劍,分拆不開,當然歸你才對。夭時想已不早,我們搬開石床,出洞看看天色,做完吃的再說。我想那玉牌上所刻的天殘子,必是一個世外高人,仙俠之流。既留有這一對寶劍,說不定還有別的寶物在這洞內。索性再細找它一找,如再有仙緣遇合,豈不更妙?”

元兒聞言,越發興高采烈,當下將劍還鞘,佩在身旁。同將石床移開,因為還想細尋有無別的寶物,也不移還原處。匆匆出洞一看,天才剛亮不久,凡日耽擱,那虎肉所剩無多。二人把它洗淨,加些鹹菜煮熟之後,甄濟去取鍋魁來泡時,忽然發現食糧除兩包糖食外,隻夠一日之用。洞外天色仍是連陰不開,崖下山洪依然未退。別的事小,這食糧一絕,附近一帶連個野兔都沒有,如何是好?見元兒坐在灶旁,隻管把玩那兩口寶劍,拔出來,插進去,滿臉盡是笑容。聽說食糧將絕,也隻隨口應了一聲,好似沒有放在心上。甄濟不由暗自歎了口氣。

甄濟先將鍋魁拆散,下在鍋內,然後說道:“元弟,我們食糧將盡,來日可難了。

雖說還有些生臘肉巴,前路尚還遼遠。這水一直不退,雨還時常在下。吃完了飯,我們須及早打個主意才好呢。”元兒仰首答道:“飯後我們先將這兩間石室細細搜它一下。

今早有霧無雨,到了午後,也許太陽出來。山頂雲霧一開,我們便出去尋找野獸。隻要打著一隻鹿兒,便夠吃好幾天的。我不信這麽大一座山峰,連一點野東西都沒有?”甄濟道:“你自幼在家中,少在山野中行走,哪裏知道野獸這東西,有起來,便一群一堆,多得很;沒有起來,且難遇見呢。我們這幾日,除了山頂因為有雲未得上去,餘下哪裏沒有走到?這裏都被水圍住,幾曾見過一個獸蹄鳥跡?你總說天無絕人之路,可如此終非善法。少時雲霧如少一些,我們的生機也隻限定在上半截山頂了。”

說罷,各自吃飽,除蠟燭外,又點起兩支火把,先將內外兩間石室細細搜尋了一個遍,什麽也未尋到。甄濟固是滿懷失望,無兒也黨歉然。隻得一同出洞,見日光雖已出來,山頂上雲霧不但未退,反倒降低。到了山腰,元兒方說上去不成。甄濟道:“我想難得今日天晴,這雲倒低了起來,說不定雲一降低,上麵反倒是清明的。這半截山路,已然走過幾遍,我還記得,如今逼到這地步,隻好穿雲而上。估計過了那段走過的路程,上麵雲霧如還密時,那我們再留神退將下來,也不妨事。”元兒聞言,拍手稱善。

當下二人便各將寶劍拔出,甄濟又削了一根竹竿探路,從雲霧中往山頂走了上去。

二人拿著兵刃,原為防備蟲蛇暗中侵襲,誰知才一走入雲霧之中,猛見元兒手上劍光照處,竟能辨出眼前路徑。甄濟便將自己寶劍還鞘,將元兒另一口劍要了過來,憑著這一青一白照路前進。

越往上雲霧越稀,頃刻之間,居然走出雲外。眼望上麵,雖然險峻,竟是一片清明,山花如笑,嵐光似染,還未到達山頂,已覺秀潤清腴,氣朗天清,把連日遭逢陰霾之氣為之一法。隻是鳥類絕跡,依然見不著一點影子。及至到了山頂上一看,這山竟是一個狹長的孤嶺,周圍約有二十餘裏,四外俱被白雲攔腰截斷,看不見下麵景物。

二人終不死心,便順著山脊往前尋找。走有四五裏,忽見嶺脊下麵雲煙聚散中,隱現一座峰頭。峰頂高與嶺齊,近峰腰處,三麵淩空筆立,一麵與嶺相連,有半裏路長寬一道斜坡。坡上青草蒙茸,雖在深秋,甚是豐肥。二人行近峰前,正對著那峰觀望。元兒忽然一眼看到豐草之中似有個白的東西在那裏閃動。定睛一看,正是一隻白免,便和甄濟說了。甄濟聞言便道:“此山既有生物,決不隻一個兩個,我們切莫驚跑了它。”

當下二人便輕腳輕手,分頭掩了過去。

元兒走的是正麵,甄濟卻是繞走到了峰上,再返身來堵。元兒先到,離那白兔隻有丈許遠近。那兔原是野生,從沒見過生人,先並不知害怕。睜著一雙紅眼,依然嚼吃青草,也未逃避;原可手到擒來。偏偏元兒性急,見那兔甚馴,兩腳一使勁,便向那兔撲去,忘了手中的劍未曾還鞘。捉時又想生擒,落地時節微一遲疑,那兔被劍上光華映著日光一閃,吃了一驚,回轉身便往峰上逃去。元兒一手捉空,連忙跟蹤追趕。迎頭正遇甄濟對麵堵來,伸手便捉。那兔兩麵受敵,走投無路,倏地橫身往懸崖下麵縱去。這時崖下的雲忽然散去。二人趕到崖前一看,崖壁如削,不下百十丈,崖腰滿生藤蔓,下臨洪波。那兔正落在離崖數丈高下的一盤藤上,上下不得,不住口地悲嗚。

依了元兒,原想舍了那兔,另外尋找。甄濟卻說:“這是個彩頭,捉了回去,也好換口味。”說時便想援藤下去擒捉。元兒因見那兔陷身藤上,不住悲嗚,不但沒有殺害之心,反動了惻隱之意。這幾天工夫,已看出甄濟脾氣,知他下去,那兔必難活命,勸說也是無效。打算自己下去,將那兔擒了上來,然後假作失手,再將它放走。便和甄濟說了,將劍還鞘,兩手援藤而下。身還未到藤上,便見那兔悲鳴跳躍,在那盤藤上亂竄,元兒越加心中不忍。剛一落腳,那兔又順著藤根往下縱去。元兒覺著腳踏實地,定睛一看,存身之處乃是一塊大約半畝的崖石,藤蘿虯結,苔薛叢生。方以為那兔墜入崖下洪波,必難活命,耳邊忽聞兔鳴。將身蹲下,手扳藤蔓探頭往下細看。隻見離石丈許高下,也有一塊突出的磐石,比上麵這塊石頭還要大些。那兔好似受了傷,正在且爬且叫。

元兒心想:“這樣崖腰間的兩塊危石,那兔墜在那裏,上下都難,豈不活活餓死?”

一看身側有一根粗如人臂的古藤,發根之處正在下麵石縫之中,便援著那藤縋了下去。

見石壁上藤蔓盤生,中間現有一個洞穴。再找那兔,已然不見,猜是逃入洞內。他安心將那兔救走,便拔出寶劍,往洞中走進。那洞又深又大。元兒沒走幾步,忽聽甄濟在上麵高聲呼喚。回身時,猛見洞角黑影裏有一發光的東西。拾起來一看,正是那日在百丈坪斬蟆獅以前看見火眼仙猿司明用來打桃的暗器,不但形式一樣,還有司家的獨門暗記。

心中奇怪,忙喊:“大哥,快下來,看看這個東西。”甄濟在上答道:“那兔既然跑掉,元弟就上來吧,隻管在下麵留連則甚?”元兒便將下麵危石之上有一洞穴,在裏麵拾著司明飛弩之事說了。

甄濟聞說,便叫元兒稍候一會。先從上麵拾了一些幹樹枝擲了下去,然後也學元兒的樣,援藤縋落。要過元兒所拾的暗器仔細一看,便道:“這東西一點鐵鏽都無,分明遺留不久。洞穴外麵危壁如削,藤蔓叢生,上下俱有怪石遮掩,不到近前,人不能見,來此的人,決非無因飛至。我們人山以來,一連這麽多日子,總是悶在鼓裏亂走。如今又被水困住,說不定誤打誤撞,成了巧遇,也許這裏就離他們住處不遠了呢。”元兒連讚有理。

這一來,平空有了指望,好似山窮水盡之際,忽遇柳晴花明,俱都心中大喜,哪裏還顧得到那兔死活。一路端詳地勢,決定先往洞中一探,走不通時,再往附近一帶尋找。

兩人將折來的樹枝點燃,用一手拿著,另一手拿著寶劍,往洞中走去。裏麵石路倒還平坦,隻不時聞見腥味和大鳥身上落下來的毛羽。走到十來丈深處,忽聽呼呼風聲,火光影裏,似有一團大有車輪的黑影從對麵撲來。甄濟一見不好,忙喊:“元弟留神!”那團黑影已從元兒頭頂上飛過。隻聽呱的一聲怪嘯,直往洞外飛去。二人手中火把已被那東西帶起的一陣怪風撲滅。元兒方說那東西飛臨頭上,被自己手起一劍,仿佛砍落了一樣東西,正在點火觀察時,忽聽洞的深處怪風又起,黑影裏似有兩點火星隨風又至。二人不敢怠慢,隻得用劍在頭上亂揮亂舞。眨眼之間,那東西二次又從二人頭上飛過,劍光照處,似是一隻大烏。

待了一會,不見動靜,這才打了火石,點燃樹枝一照。那頭一個被元兒砍落的,乃是尺多長半隻鳥腳,爪長七八寸,粗如人指,其堅如鐵。拿在洞石上一擊,立成粉碎。

幸而寶劍鋒利,閃避又急,否則人如被它抓上,怕不穿胸透骨。二人見了俱都駭然,越發不敢大意。

又往前走有四五丈遠近,才見洞壁側麵有一個丈許寬的凹處,鳥獸皮毛堆積,厚有尺許,知是怪鳥的巢穴。甄濟因洞中已有這種絕大怪鳥潛伏,便知定然無人通過。司明的暗器也決非自己遺失,想是用它打那怪烏,從遠處帶來,不由有些失望。前進無益,主張回去,在附近一帶尋找。元兒因百丈坪兩處來去相通,以為這裏也是如此,不肯死心,還要看個水落石出。甄濟強他不過,隻得一同前進。走沒幾步,前麵便有無數鍾乳,上下叢生,礙頭礙腳,越前進越密,後來宛如屏障,擋住去路。元兒便用劍一路亂砍,雖然隨手而折,可是去了一層又一層,正不知多厚多深。這才相信這洞亙古以來無人通行。又經不住甄濟再三勸阻,隻得出洞,往回路走。

剛一出洞,便見一條尺許白影往上升起。定睛一看,正是適才追的那隻兔子。心想:

“適才見它已然跌傷,走起來那樣費勁,怎麽一會工夫,丈多高的危崖,竟能縱了上去?”正在尋思,忽見在縫隙的藤蔓中有一片半開荷葉,心中生著三朵從沒見過的野花,顏色朱紅。有兩朵花心上各生著一粒碧綠的蓮子,紅綠相映,鮮豔奪目。因為忙著上去探尋司明的下落,也未告訴甄濟,略過一過目,便援藤而上。

這時天已不早,二人將周圍附近全都找遍,也沒見一絲跡兆。眼看落日銜山,瞑色四合,隻得回轉延蠢洞,準備明日一早再來。且喜飛霧早已收盡,天氣晴朗;雖未尋見司明,總算有了一線指望。回洞吃完一餐,乘著月色,又在洞外夕佳岩上,商量明日探尋的步數,互相拿著那隻鳥爪把玩了一回,也未看出那怪鳥的來曆。直坐到將近半夜,方行回洞安眠。

次日一早起來,出洞一看,崖前水勢雖然未退,天氣卻甚晴朗,山頂上連一點雲霧都沒有。秋陽照耀,曳紫索青,像用顏色染了一般,實是風清氣爽,景物宜人。二人見天好,心中一喜,也無暇瀏覽山色,匆匆弄了點吃的,便往山頂上跑。

這一日之間,差不多尋找了好幾處地方,岩洞、澗河。山巒、幽穀尋遍,除昨日拾的那件暗器外,終沒找出一點的痕跡。直到下午,又繞回昨日追兔所在。甄濟料定昨日所拾暗器是司明用它打鳥,被鳥帶來的,人絕不在近處,苦尋無用。元兒道:“這山頂地方,我們還未走完,豈能斷定就絕望呢?水不退,我們左右離不了此山,無路可走,閑著也是閑著,碰巧尋出點因由,豈不是好?”甄濟因今日又是失望,不但人,索性連昨日所見白兔都沒有影,糧食將完,不由又急又煩。元兒本還想到下麵洞中一探,見甄濟悶悶不樂,隻得回去。

由此一連四五日,天氣都異常晴美,隻是水未退。二人的食糧雖經再三搏節,也隻剩了一小塊生臘肉和一包糖食了。眼看無法,甄濟見洞下洪波中時起水泡,仿佛有魚,猛想起了條生路,隻苦幹沒有釣具。便削了一根木叉,折了兩根竹竿。從包袱繩上抽下兩根麻來,搓成了線。又把元兒的針要來,用火烤了弄彎,做了鉤子。去往崖邊垂釣。

元兒一心想尋司明,不耐煩做這些瑣碎事情,便和甄濟說了,由他自己垂釣,自己仍往山頂尋找。甄濟因他幫不了忙,時常在旁高聲說話,反容易把魚驚走,便囑咐道:

“這般好山,鳥獸極少,必有原因,來的一晚,又曾遇到那麽一個怪物。雖然以後沒有發現,說不定有什麽厲害東西盤踞。去時務要小心,天色一近黃昏,急速回來。”

元兒應了,便帶了那雙劍,直往山頂跑去。因為自幼把仙人愛居山洞的傳說藏在心裏,有了先人之見。日前發現那藏有怪烏的大洞,沒有窮根究底,終放不下,一上山便往那孤峰跑去。行近峰前崖壁,正要攀藤而下,忽見崖壁下麵躥起數十團黑白影子。定睛一看,乃是七八隻兔兒,有黑有白。忙伸手去捉時;那兔俱都行動如飛,身子如淩空一般,一躥就是十幾丈高遠,轉眼都沒了影子,迥不似初見時那般神氣。元兒那快身手,竟未趕上,心中奇怪。心想:“野兔看過多次,哪有這般快法?莫非這些都是仙兔?”

想了想,便往下麵降落。

剛落到第二層磐石上麵,猛見藤蔓中又躥起一隻兔,口中含定一個紅紫色的東西,見了生人,一聲驚叫,兩腳一起,往上便縱。元兒一把未撈著,被它縱了上去。那紅紫色的東西,卻從那兔的口中落下。低頭一看,乃是一個果子,業已跌破,香氣四溢。元兒見那果形甚奇特,雖不知名,看去甚為眼熟。拾起一看,那果外麵紅紫,形如多半截葫蘆。破口之處,流出比玉還白的漿液,清香撲鼻。元兒把果皮撕開,肉瓤卻是碧色,與荔枝相似。中心包著一粒橢圓形比火還紅的核。用舌一舔那漿,味極甜香。試一嚼吃,立覺齒頰留芳,心胸開爽。知道近處必然還有,忙從藤蔓中尋找。猛見半片碧綠鮮肥的蓮葉,正中心還留著一隻同樣的紅紫色果子,正是那日首次探洞出來時所見的異果,隻是旱的顏色略變了些。元兒當時因為甄濟催促,忙著回延羲洞,隻心中動了一動。回去商議尋找司明,也忘了說起。不料這果子卻這等好吃。當時便采摘下來。果子剛一到手,那包果子的半片蓮葉忽然自行脫落。脫落處還有一痕蓮芽,仿佛要隨著那落的一片繼續生長似的。又見蓮葉一脫,那異草隻剩了數寸長一根禿莖。

元兒本想將那枚異果帶回夕佳崖,與甄濟兩人分吃。不知怎的,一時口饞,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這一枚原是主果,味更清腴,皮微一破,那汁水便流了出來。元兒恐汁順嘴流去,再輕輕一吸,便吃了個滿口,立覺嚐著一種說不出的清香甜美之味。心想:

“也許旁處還有,索性吃了它吧。”當下連皮帶肉,吃了個淨盡,隻剩下先後兩枚果核。

那果核比鐵還堅,含在口內,滿口生香。不舍丟棄,把一枚仍含在口內,一枚藏在懷中。

再往藤蔓中細一尋找,不但沒再見,而且隻這一會兒工夫,連先見那株也都枯死。元兒見尋不著,方後悔適才不該口饞,偏了甄濟。

元兒因為前日探洞,曾見兩隻大怪鳥,有火也被撲滅,心想:“不如將雙劍俱都拔出,既可借它照路,防起身來,也多一層力量。”便將雙劍拔出,持在手內,一路留神戒備,往洞中進發。走有半裏之遙,元兒忽然覺著洞中景物似比前日來時容易看清,精神也覺異常充沛,越發體健身輕。先不知巧食靈果,目力大長,還以為是劍上的光華所致。後來越走越看得清,迥與前日不類。試把雙劍隱在背後,又將劍試一還匣,均是一樣,這才奇怪起來。仍還是想不到異果功效,反以為洞中必有仙人,憐念自己向道心誠,特地放出光明,好讓自己前進。

先時元兒還留神防備那兩隻大怪鳥,恐在暗中為它所傷。此念一生,便抱了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主見,越走越覺有望,高興得連那怪烏也未放在心上。也是元兒時來運轉,兩隻怪鳥俱早飛出,一直過了日前所經鳥巢之下,走入亂石鍾乳之中,並未遇上。否則那兩隻怪鳥並非尋常之物,乃是蠻荒中有名的惡物三爪神鳥,不但生得異常高大,而且鐵爪鋼喙,疾如飄風,其力足以生裂虎豹。山民奉為神明,常按節候,以牛羊生人獻祭。

真是猛惡無比,無論人獸禽魚,在它餓時遇上,極少生還。所幸此鳥雖然喜居暗處,目光銳利,卻是能看遠而不能看近;不到它餓時,決不貪殺;再加飛起來是一股於直勁,總是雌雄一對同飛,人隻愁傷不了它,隻要內中有一個被人或傷或死,必逃飛出去千百裏方罷。元兒、甄濟初進洞時,正遇這一對惡烏飛起,因為飛行甚低,洞中又從來無有生物,未被它們看見,反被元兒在無心中砍去內中的一隻鋼爪。立時照例狂叫,往遠處飛逃,所以二人不曾受傷。這且不說。

元兒過了鳥巢不遠,前麵鍾乳石上下左右,挺身垂墜,到處都是。一會便到了那日所走的盡頭處。元兒見石鍾乳雖像洞壁一樣,將去路擋住,但是夾層中仍有縫隙,總算還有法可想。“若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想見仙人,不吃點苦哪行?便將雙劍緊握手內,朝對麵鍾乳中心亂刺。刺斷下來成塊成截的石鍾乳,便往空隙中投去,以免礙手礙足。於是用雙劍齊揮,且開且走。寶劍雖然鋒利,先時走起來也甚困難。因為那些石鍾乳大小厚薄不一,劍鋒一過,碎晶碎乳紛飛四濺,全都是極尖銳的碴子,頭臉碰上去,固要破皮出血,撞在身上,疼也不輕。腳底下到處都是斷筍殘乳,密列若齒,腳踹上去生疼。

元兒仗著毅力聰明,處處留神,在這刀山劍樹鍾乳層中,開通了有裏許遠近。忽然鍾乳由厚而薄,由密而稀,和進洞前所見神氣相似。知離對麵出口不遠,心中甚喜。再走幾步,居然通到一片空地。上下鍾乳雖然還有,卻是錯落叢生。有的像一片櫻珞…自頂下垂。有的像瑤晶玉柱,挺生路側。千狀百態,根根透明,被青白兩道劍光照耀在上麵,幻成無窮異彩。

元兒見鍾乳縫隙越來越寬,人可在其中繞行穿過,無須費力開行,正在高興。猛見前麵一片玄色鍾乳晶壁阻住去路,似已到了盡頭。試拿雙劍向晶壁刺去,連穿通有三四尺,俱未透過。取那刺下來的鍾乳碎塊一看,依然是白色透明,壁間望去卻是玄色。知那洞壁異常之厚,萬難穿過,不由坐在地下,眼望著那片晶壁,發起愁來。

歇了一會,暗想:“這壁既是鍾乳結成,還是不算到了盡頭。已然費了無窮心力,頭臉手足刺破了好些處,如不把這座晶壁穿通,如何對得住自己?”想了想,一鼓勁,站起身來,走向壁間,舉劍便砍。那晶壁雖堅而脆,元兒開了一路,已有經驗。先用劍照三尺方圓圍著刺了幾下,將鍾乳震裂。然後再拿劍把鍾乳砍成數寸大小的晶塊,撥落下來,隨手往後扔去。費有個把時辰,僅開通了丈多深一個深孔,仍未將那晶壁穿透。

元兒渾身衣服俱被碎晶劃破。

算計天已不早,恐甄濟在夕佳岩懸念,回去絮貼。又不甘就此罷手,一著急,一劍朝壁間刺去,一個用力太猛,鏘的一聲,手中劍幾乎連柄沒入,震得上下鍾乳紛紛墜落。

元兒覺著手上一痛,拔劍出來一看,鮮血淋漓,業已為破晶所傷。而這一劍,又仿佛劍尖沒有碰在實地。於是忽然覺得有了一條生路,豈肯放過。匆匆將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擦,剛要再舉劍往壁上刺去,試它一試,猛有一股涼風吹向臉上。細一觀察,竟從那劍孔中吹出。猜是無心中一劍,將那晶壁穿透,立時精神大振,疼痛全忘。兩手舉劍,往壁間一陣用力亂刺亂拔,一片猙猙蹤蹤之聲,襯著洞中回音,竟似山搖地動一般。元兒也沒有在意。誰知刺得力乏,略一停手,忽聞洞壁裏麵有人說話之聲。知將到達,與仙人相見,越更心喜。恰好壁間已刺有二三尺長方形的一圈裂縫,試拿手用力往前一推,竟然有些活動。這時後麵的碎晶石乳已經響成一片,元兒隻顧前麵,絲毫未做理會。見壁間那塊碎晶可以往前移動,便將雙劍還鞘,兩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推去。隻聽哢嚓連聲,竟然隨手推去有尺許進深。

元兒正在高興,竟覺那整塊晶壁也在隨著搖動,身後轟隆之聲大作。心中奇怪,回身往後一看,隻見一丈七八尺厚的晶壁,業已裂成大縫,四散奔墜。雖看不出洞壁外麵情形如何,那響的聲音大得出奇。知道形勢不好,猛地靈機一動,腳底下一使勁,兩手用足平生之力,按定那塊推進去的碎晶,往前推去。人剛隨晶而過,便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連人帶那塊碎晶,全都墜落在晶壁那一邊,一下子被震暈過去。

等到元兒緩醒過來,覺著周身疼痛非常。低頭一看,雙劍仍在手內,劍鞘也在背後佩著,並未失落,衣服鞋襪卻全都破碎。對麵晶壁連同洞頂全都倒塌,隻存身這處有兩丈方圓尚還完好,餘者盡是砂礫石塊,四散堆積。幸而那麵晶壁是往來路上倒,那洞壁又非全部倒塌,元兒落地之處,恰巧是未塌所在。否則,元兒縱不被那麵若幹萬斤的晶壁壓成肉泥,也被那些震塌下來的大石塊砸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了。

元兒驚魂乍定,暗自尋思:“適才穿過晶壁時,曾見前後左右全都炸裂,搖搖欲墜。

當時仗著一時靈機,不顧受傷,躥將過來。耳邊仿佛聽見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晶壁想必就在那時炸裂。看神氣,連這後洞也都波及,雖未全數倒塌,去路還不至於絕望,但是來路已斷,再要回去,恐怕比來時還要難上十倍。算計天時必然不早,時間既不允許,再說力已用盡,怎能照樣開路回去?”不由著急起來。

元兒愁煩了一陣,猛想起:“洞壁未倒塌以前,自己正在用劍猛力衝刺之際,曾聽洞壁這一麵有人說話的聲音。不多一會,洞壁便已倒塌,自己震暈過去,想必也有些時候,怎麽未見仙人接引,反倒連人聲也聽不見一點?”想著想著,心中好生憂慮。但事已至此,後退無路,隻得前進再說。

元兒一腦子滿想著前進必能遇見仙人,連身上疼也不顧,竟然站起身來,尋路前進。

洞這麵雖說石鍾乳不見再有,可是洞塌石崩,到處都是阻礙,走起來也頗費事。遇有砂石較多之處,仍須用劍砍刺,用力搬撥。身上又盡是傷,腹內更是饑渴交加。走有一裏多路,忽然洞徑越來越小,漸漸隻容一人側身而過,幸而元兒身材矮小。走過半裏多路,已無倒塌痕跡,洞壁完整,還能通過。正愁洞徑不通外麵,猛見地下有數十點大小白光閃動。定睛往前後上下一看,前麵不遠,已然無路,那白光乃是從洞頂缺口樹枝葉上漏下來的月光。這時洞徑越顯低窄,從上到下,高不到兩丈,兩麵洞壁相去隻有尺許,濕潤潤地滿生苔薛。

元兒也是實在力乏,縱了一下,覺著渾身酸疼,便將背貼洞壁,雙足抵住對牆,倒換著一步一移地移了上去。雖然勉強到了上麵,委實力竭神疲,一蹲身便坐在那株遮洞的樹根下麵。用目四外一望,這洞的出口,便是各株古樹根旁的一個二尺大小的空穴,叢草密茂,矮樹低蒙。加上洞外邊的地形是一個位置在一片千尋危岩下麵的一個小山坡,古木千尋,陰森森的。隻有初月斜照,從密葉中奪縫而入,把一絲絲的光影漏向下麵。

空山寂寂,但聽水流淙淙,越顯得氣象陰森,景物幽僻。

再往對麵一看,坡崖下有數十丈是一個闊有十來丈的深澗。澗那邊的危崖更峭更陡,從上到下,直到水際,何止百丈,連一塊突出的石埂都沒有。隻半中腰有一凹進去的所在,約有丈許深廣,生著那日探前洞回夕佳岩時,在洞外藤蔓裏所見的奇花,以及來時在洞中所吃的異果,共有三株,比先前所見蓮葉還要肥大。當中一株蓮葉已半開,葉的正中心還結了三枚果子。餘外兩株:一株開著三朵那日所見的奇花;一株蓮葉緊含,尚未開放。元兒猛地心中一動。暗想:“自己目力雖比平常人強些,並不能暗中視物如同白晝。怎麽相隔這麽遠的花草,對崖又是背陰,自己會看得這般清楚?”猛又想起:

“自從在洞外從兔口中奪吃了那兩個異果,當時便覺口鼻清香,一身爽快。到了洞中,不借劍光,也能視物。先還當是仙人放著光明接引,自從洞壁倒塌,尋路出來,連個人影也未見著,隻目力卻大加長進,莫非是那異果的緣故?”

想到這裏,記得還有兩枚果核,因見它紅得愛人;又香又甜,含了一枚在口內。跌暈起來,便即忘記,也不知是否吞入腹內。再摸懷中所藏那一粒,也不知遺失在什麽所在。心想:“此果既有明目的好處,如今人跡不見,自己又渴又餓,又無什麽可吃之物,何不先按銅冠叟所傳坐功運一會氣,歇一會?等精力稍複,縱過對崖,將那形如蓮葉奇花中的異果采來吃了,先解解饑,再尋仙人的蹤跡與出路。”

主意打好,看了看身上,盡是些磕碰擦破的零傷,雖然有點疼痛,且喜沒有傷筋動骨,便也不去管它。走出林外,尋了一小塊空曠之地,先練習了一陣子內功,又去大解了一回,精神才好了一些。隻是腹饑不已。若在平日,縱到對崖並非難事。一則迭經險難,累了一天;二則對崖峻峭,隻有那一點凹處,下臨百十丈深淵,鳴泉怒湧,浪花飛濺,看上去未免有些膽怯。欲前又退了有好幾次,後來委實餓得難受,除對崖那蓮葉中所生的幾枚異果,別無可食的了。元兒隻得擇準與對崖高低合適的起步之所,蓄好勢子,兩腿一蹲,兩臂彎回來往腰間一踹,將氣提起。準備身體往上一拔,就勢雙足往上蹬,踹向後麵岩石,按一個魚躍龍門之勢,縱過身去,猛聽遠處一聲斷喝道:“大膽小妖,敢來盜朱真人的仙草!”言還未了,便聽耳際風生,飄飄然幾件暗器連環打來。

這時元兒身子業已離地,縱起有丈許高下,兩腳也二次收起,正待踹向後麵岩石。

聞聲不免大吃一驚,心一慌,一隻左腳向後踹虛,雙足力量不均,失了平衡。可是身子業已向前縱起,下麵就是那百十丈深的山澗,若是墜落下去,縱不粉身碎骨,也被急流卷走,難逃活命。幸而元兒心靈身敏,足一踹虛,便知不好,百忙奇險中,忽然急中生智:連忙用盡平生之力,將周身力量聚向左肩,就勢往下一壓。再使一個懷中抱月,風颭殘花,翻滾而下。耳旁似聽丁丁丁響了好幾聲,身已落地。

元兒雖然仗著一時機警,沒有墜入山澗之中,可是降落地是一個又陡又滑的斜坡,落地時隻顧保命,心中並無絲毫把握,哪顧得到下麵落腳所在,身於又是淩空橫轉而下,一落下便是半個身子著地,再也收不住勢於,竟順斜坡滾了下去。那斜坡距離元兒起步之所,隻有一丈多遠,兩丈來長的斜路,沒有幾滾便到盡頭。坡陡路滑,怎麽也掙紮不起。快要墜入澗中時,好容易被盡頭處一塊凸出的石頭擋了一擋,略得回轉一點身子。

一時情急,剛拚命用力將身子翻轉,待要伸手去抓那地上的草根,就勢好往上縱爬,猛覺腰背上被硬的東西擱了一下,一陣奇痛。心中一慌,手一亂,一把未抓住草根,身子已到盡頭。元兒口裏剛喊得一聲:“我命完了!”便徑直往澗中墜去。疼痛昏迷中,自知必死無疑。就這一轉念間,身子仿佛又覺被什麽東西擋住,顛了幾顛,就此嚇暈過去。

待有一會,又覺著身子似被人用東西束住,時高時低,騰空行走,頃刻之間到了地頭。睜眼一看,身子已在一個岩洞裏邊的石榻上麵。麵前站定一人,正拿火點壁上的鬆燎,背影看去甚熟。方要出聲詢問,那人已經旋轉身來,要伸手去取石桌上的東西。再定睛一認,不由喜從天降,高叫一聲:“師父!”便要縱下床去。那人連忙近前按住,說道:“你此時身上盡是浮傷,不可說話動作,以勞神思。待我拿安神定痛的藥與你吃了,再敷了傷藥,進點飲食,再細談吧。”

正說之間,從外麵氣急敗壞地又縱進一個小孩,一入洞,便往石榻前撲來,啞聲啞氣,結結巴巴,隻說不出來。先那人又道:“明兒不可擾你哥哥神思。你給我取那生肌靈玉膏來與他敷了,再給你方二哥家送個信,也省得他們懸念。調治好了,明兒一早,我還得趕往環山堰一行。他此來又不會再走,多少話說不完,這一時忙甚?”那小孩聞言,便飛也似往後洞跑去。一會,取了一個玉瓶出來,交與那人。一同走至石床麵前,先給元兒服了安神止痛的藥,又將身上衣服全部撕去,輕輕揭了下來,用溫水略洗了洗,然後擦上生肌膏藥,蓋好了被。那小孩才忙著往外走去。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銅冠叟父子。元兒初見麵時,喜出望外,想要坐起,原是一股子猛勁。及至被銅冠叟一攔,才想起身上受了不少的傷,覺著全身都酸痛非凡。再加饑疲交加,力已用盡,連想說話都提不上氣來。暗想:“仙人雖未尋見,居然與司家父子不期而遇,總算如願以償,何必忙在一時?”便聽了銅冠叟的囑咐,安心靜養。見了司明,心中又是一喜。本想張口,又被銅冠叟一攔,也就罷了。

元兒服藥當時還不覺怎樣,那生肌靈玉膏一擦上去,便覺遍體生涼。疼痛一止,更覺腹饑難耐。忍不住開口道:“師父,我餓極了。”銅冠叟聞言,便道:“我正想你須吃點東西才好。現成的隻剩一點冷飯了,水還有熱的,泡一碗吃吧。”說罷,便到後洞爐火上取了開水,泡了一碗冷飯,取了點鹹菜,一一齊端至床前。仍囑元兒不要起立,就在枕邊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吃。

可憐元兒小小年紀,這半月工夫,受盡險阻艱難。離家以後,除炒米外,從沒吃過一餐米飯,又值饑渴之際,吃起來格外香甜,頃刻吃光。又對銅冠叟道:“師父,我還要吃,沒飽。”銅冠叟道:“能吃更好,隻是冷飯就剩了這些。方家就在左近,等你兄弟回來,煮稀飯你吃吧。”元兒答道:“稀飯吃不飽,我還是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