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02

隨行二人,一名飛鷹子胡柏,一名賽壁虎梁尚新,連忙攔勸道:“下麵俱是雜草樹木,壁上又多老藤,都是容易燃燒之物。看目前神氣,火勢業已旺盛,有那麽多人不能救,我們去了也是無用。崖壁如此之高,萬一前路為火所斷,再往前麵燒來,無法再走,身困火中,再想上來就難了。”五虎才覺崖壁太高,上固艱難,下亦不易,一個不巧,反弄得上下兩難。就這微一遲疑的工夫,忽然穀中狂風大作,來路轉角上火光映照之處,殘枝亂舞,斷花群飛,雜以哭喊呼號之聲,宛如潮湧。起初風向相背,還看不見火頭。

自一起了大風,火勢晃眼大盛,漸漸望見轉角之處有火苗升起,連這麵穀壁也映得通紅。

情知大隊人畜必難幸免,幹看著急,無計可施。

楊天真猛想起下麵還有四隻大象和四名象奴,先連打了幾個火號,也無回應。這時火勢已延燒到了來路轉角之處,又將對壁多年的老藤引燃了些,雖未蔓延到近前,穀底景物已可分明,決無不覺不知之理,怎無動靜?低頭定睛往下一看,四隻大象全無蹤影;四個象奴俱都橫三豎四倒臥在草堆之上,身子半被埋沒,似已死去。正駭詫間,猛然嗖嗖嗖一片極微的破空之聲,恍如飛蟲撲麵,迎頭飛來。楊天真久經大敵,情知有異,忙喊:“諸兄留神!”手中緬刀早舞起一條寒光,將那些暗器撥落在地。拾起一看,乃是山人慣用的毒藥飛弩,幸喜無人受傷,這數十枝毒弩射過,更不見再來。

細查對麵崖頂,草木叢雜,不似這麵石崖孤高,沒有隱身之處,哪看得見敵人影子。

這一來,楊天真才想起昨早山人齊向盤穀潰竄,蓄有再犯村寨的詭謀,並未遁回紅神穀去。由此通行,恰好上門送禮,自墜埋伏,那火必也是山人所放無疑。再一細查看那些野草,果然十九先已被人拔起,浮置地上。適在黑暗之中,隻覺象行太易,竟未留神山人火攻。敵暗我明,休說行帳中大隊人畜無有幸理,便是自己這七個人也須格外小心,方能免害。好生悔恨,已是無及。

一會,穀中火勢越大,火焰上升幾達崖頂,穀底已不能再下。呐喊號哭之聲,不時隨聲人耳,悲慘已極。五虎正急得暴跳如雷,有力難施,梁尚新忽從前邊跑來說道:

“適往查看,這一邊崖頂上盡是怪石,沒有草木。中斷的地方,上下遠近相隔不過十多丈,火光照得甚清,可以縱過。由這裏起一直向前,縱有斷處,想必也飛越得過。死守這裏無益,何不先由崖頂上趕去?有我們幾個人在上麵,或者可將人救出險地,也未可知。”一席話把五虎等提醒,沒等說完,各持兵刃,戒備著往前飛跑。到了斷崖邊上,胡柏抖手一飛抓,帶著長索,朝對崖擲去,抓住石角,手中用力試了試,將這頭交與梁尚新扯緊。又帶上兩根套索,一頭係在這裏,施展登萍踏雪的輕身功夫,蠟蜒點水的身法,飛渡過去,把另一頭套索分別係好。五虎弟兄也相次踏索而過。

賽壁虎梁尚新是個江湖上著名的飛賊,別的本領都平常,惟獨這輕身飛躍、攀援貼行的功夫,比五虎還強。心有所恃,自願落後,等眾人過後,先將兩根套索解下,叫胡柏收去,以備少時救人之用。然後手握緊索,雙足用力朝崖壁上一登,身子淩空,直朝對崖**去。眼看**到對崖壁上,倏地雙手用力一抖,身略上起,緩了去勢,並使一個飛鳥停枝的身法,兩腳微一屈伸,輕輕點向崖壁之上。緊跟著兩手倒換,活猴一般朝上攀去,轉眼攀到崖口,身子一起,待要往下翻去。忽聽隔崖頂上一陣腳步之聲,從後踏草追來。接著又是嗖嗖兩響飛到。料是山人又從適才埋伏之處追來暗算,忙將頭一偏,兩枝毒弩俱從耳旁擦過,總算眼明手快,沒被射中。等梁尚新翻上崖頂一看,五虎弟兄業已忙著先行,僅剩胡柏在理長索,忙叫留意。同看隔崖,崖勢也是中斷,下臨無底深溝,兩邊相去更寬,匆匆難以飛渡,放毒弩的是三個紋身族人,手中毒弩似已用完,正用上話怒罵,各向叢草裏覓石,意欲投擲。胡、梁二人一見大怒,也把連珠弩筒取出,故作前行,倏地回身把手一揚,一筒十二枝弩箭同時發出。

三山人俱是妖巫紮端公的死黨,本是日裏奉命埋伏崖上,準備等五虎大隊人畜到了前麵草木最多之處先放火的。守到半夜,大隊久不見到,又未接著紮端公放火號令,一時神倦,全都睡去。後來五虎等七人到來,攀崖上升時,快到崖頂那一段,形勢險滑,恐怕失足,互相大聲呼應,竟將三個山人驚醒。見有敵人上了對崖,月光之下照得逼真,正欲暗算,七人已轉向隔崖那麵觀望,兩邊高低不一,複有崖石遮蔽,箭不能達。

那四象奴原是五虎舊日徒夥,個個心辣手狠。按說身在穀底暗處,山人並未看見,本不致死,想是惡貫滿盈。內中一個心性忒急,見七人上崖未發火號,估量到了地頭。

又想取火吸煙,偏生火把在七人到頂前熄滅。以為反正就要用,便取了一個又長又大的火把點燃吸煙,準備一見上麵火號,立即回去,無庸再點。這一來恰好給三個山人看見,忙把毒弩由上往下一陣亂射。這種毒弩,大都見血立死,四人全被射中。四象見象奴倒地,齊向回路逃去。火把落到地上,幸虧被象踏滅,沒有引起火災,否則這四隻大象雖未為毒弩所傷,也必被大火前後夾攻,一齊燒死,休想活著一隻回去。

後來三個山人連射七人未中,箭隻剩兩枝,隱身草裏,待時而動,崖頂雖有月光,七人起身之所,向裏一麵崖勢較高,所以起初三個山人未見。等他們走出數十丈,到了平處,三個山人方始發覺,但七人已經過去。三個山人如在五虎踏索飛行時趕到,也必有人受傷墜崖無疑了。胡、梁二人手法本準,又在憤極之際,這一陣連珠箭,三個山人全被射中要害,身死草中。

等到胡、梁二人追上五虎,望見前麵的火已愈燒愈大,烈焰飛揚,透崖直上,轟轟烈烈風火聲中,雙方喊殺號哭之聲,聽得甚是真切。七人同仇敵愾,憂急交並,俱都咬牙切齒,朝前飛馳。這時穀底野燒已成燎原之勢,七人逆風疾行,對麵濃煙嗆鼻,下麵烈焰熊熊,連兩壁多年山藤一齊燃著,炙手可熱。快到的一段火勢奇旺,幾難過去。耳聽婦孺哭喊與火中諸人喧嘩之聲逐漸微弱稀少,山人喊殺歡笑聲反而漸遠。料定自己的人多半傷亡,餘人困身火穴,也難求活,悲憤已極,俱都不顧危險,衝煙越火而進,五六裏地麵,也走了好一會才到,還算火場一帶的壁上藤蔓甚稀,下麵雖被山人擲下無數枯枝幹草,其勢甚大,火頭卻是不高,還可憑高下望。七人走近崖口往下一看,兩頭裏許俱成火巷,穀中草木藤樹全都燃燒,烈焰飛揚,僻啪哢嚓之聲猶如貫珠。當中一片石地,盡是仇敵從對崖擲落下來的草木殘枝,燃起一堆堆的烈火。篷帳前積灰甚厚,餘焰方張。火光中望見一切人畜用具齊都燒成了焦炭白灰,人卻不見一個,疑心人俱燒死。

七人正在焦急悲痛,忽聽對麵崖下有數人嘶聲叫喊,定睛尋視,乃是一個崖凹裏麵,橫七豎八躺伏著二十多個自己人。內中僅在五六個活著,各持兵刃、長杆之類柱地而立,俱都衣履不完,發焦皮黑。凹外的火環成一個半圓圈,未燃透的樹枝狼藉滿地。看神氣必是火起以後,眾人覓地逃避,藏入凹中,又被仇敵發覺,從上麵擲下柴草,想將眾人燒死在內,幸而崖高,凹又深寬,仇敵柴草不能轉折擲人。眾人恐洞口被火封閉,各用兵刃、長杆防守洞口,見柴草下落,不等到地便即犯險挑開。雖然賴有此舉,未致葬身火穴,可是凹外烈火烤炙,禁受不住,漸漸力竭神疲,暈死倒斃。幾個最強健的還在忍死支持,想已望見人來,所以冒死求救。隻不知眾山人何以一個不見,連呐喊之聲也忽然靜息,是何原故?

七人明知此時救人越快越好,無奈相離又高又遠,要救人必須身臨對崖,方可設法,其勢難如登天。如由這邊崖上飛索過去將人拉上,漫說人力、索力所不能及,就算有此數百丈長索,具有天生神力飛擲過去,崖凹之外既環著那麽一圈大火,人不能過,中間還隔著好幾處大小火堆,豈不一燒即毀,哪能將人救得上來?在自目擊心傷,可望而不可及,跳足叫號,無計可施。

待了一會,那幾個活的望著這麵七人,拚命強喘苦號了幾聲。盼救不至,受不住烈火圍逼,也相次熱毒攻心,踉踉蹌蹌,連爬連跑,掙向崖凹深處,先後暈倒。猛一眼又看到那些大小火堆,因無人再添柴草,火勢漸小。首先發現的便是顧修夫妾二人的兩口棺木,似爐中熾炭一般,被火燃得通紅,依然原樣未變,想已連人帶棺燒化成灰了。接著又見火堆中死人甚多,一具具燒得拳身縮體,成了一段略具人樣的焦炭,慘不忍睹,哪還分得清男女長幼。皮毛燒餘的焦臭之味,不時隨風吹來,熏人欲嘔。大約全體人畜多半為火燒死,保得全屍的也就是崖凹裏二十餘人了。這些人十九是五虎弟兄多年同黨朋好,患難之交,萬不料一旦遭此慘禍,不禁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對麵凹崖中人總想能夠救活,偏又不能奮飛,無法相救。大仇得意而退,敵蹤已音,更無從報複泄憤。當時悲憤已極,忍不住齊聲大哭起來。

胡、梁二人素來心狠意毒,又與眾同黨不甚親睦,更和隨平有隙。見五虎痛哭,為了討好,一邊埋怨隨平,一邊也跟著用衣袖遮眼裝作悲泣。隻顧做作裝腔,那麽鬼的人,竟會忘了身在險地,敵人是否走盡。正幹號假哭間,耳為哭聲所亂,匆猝中不暇觀察閃躲,一聲:“不好!”想要縱避,已是不及。耳聽五虎弟兄連聲大喝,一個覺著胸前被尖刺紮了一下,還覺傷處微痛之後,緊接著胸前麻木,立即暈倒;一個恰被射中太陽穴,深入腦海,耳聞五虎一喝,便已身死,連麻都不知道,死得真叫利落。

五虎弟兄原是情發於中,不能自己,雖在悲哭號罵,並未忘卻仇敵密邇,身居險地,依然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頭一個楊天真見胡、梁二人不住以袖拭淚,另手兵器下垂,神情疏懈,哪知二人假哭,當是真的痛極忘形。方要警告不可大意,猛瞥見眼前幾線寒光一閃,情知不妙,一麵急遽中當先隻顧防禦自己,忙著揮刀抵禦,一麵出聲示警時,胡、梁二人已為毒弩所中,毒發身死。

天真站得最前,避開以後,敵人毒弩似飛蝗般源源麵來,幸而五虎弟兄俱已覺察,一個也沒受傷。

胡、梁二人一倒,五虎愈發咬牙切齒,恨到極點,一麵迎禦閃躲,一麵細查敵蹤。

見對麵崖上站著七個紋身族人,為首一個正是紮端公。因這一段兩崖草木俱稀,月光正照崖頂,看得甚清。紮端公自恃相隔太遠,又見五虎等欲下不敢,號跳悲急之狀,又射死兩同黨,以為五虎勢窮力蹙,無奈他何。仗著弩強箭急,一味對射不休,俱都挺立崖上,無一掩藏。卻不知滇中五虎不特內外武功俱臻上乘,除飛鏢等暗器不算,並還同練有一種暗器,名為無敵三星彈。所用彈筒與弩匣大同小異,中設精巧機簧輪軸,每筒能裝四十八粒鋼彈,有六個彈眼,每發三丸,同時射出,六眼相次輪流,共同連珠發射十六次。彈形與橄欖核相似,前頭尖銳鋒利勝逾鋼錐,後尾附一極小的轉風車。因有六彈上下排比分列,相繼射出,發時神速無比,百步內外,無論人畜蛇鳥,隻要彈筒指處,就算縱避敏捷,也是躲得了上,躲不了下,躲到了左,躲不了右。除非像黑虎、金猱等刀槍不入的神獸,多少總得帶點傷。端的百發百中。

五虎雖有此厲害暗器隨身,一則彈丸均係緬甸百煉精鋼所製,得之不易,其價甚貴,每用至少發兩次,要耗去六粒彈九;二則筒機彈力甚大,必須緊握比準,方能發射,打遠不打近,對麵交手,決勻不出發射工夫;加以內藏劇毒,中上不死即須殘廢,太已狠毒,練時曾在神前立誓,不遇深仇大恨,或是遇上大敵苦逼窮追,決不輕易使用。

五虎今日忽遭慘禍,徒黨盡死山人之手,本就悲憤填胸,咬牙欲碎,決俟火熄以後,暗人紅神穀,將所有山人一齊斬盡殺絕,才稱心意。方苦尋不到仇敵,何況山人自行投到,一照麵傷了胡、梁二人,這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能插翅飛過崖去拚命,哪還再禁得起苦射獠撥,立時想起隔崖放彈最是相宜。彼此一打招呼,僅留兩人舞刀禦箭,以誘仇敵,內中三人跟著取出機筒,各擇崖頭山石為屏蔽,將身蹲下,緊握機筒,覷準對崖發去。在遇敵假敗之時,回手放彈,尚能射準,這裏占據好地形,站穩射來,自然更無虛發。三人一次先後十八彈,瞄準紮端公等七個紋身族人,按著上下左右,疾如飛星,相繼參差發出。筒上機括才扳了一下,已有五個紋身族人應聲而倒。隻剩紮端公和另一紋身族人因立處相隔較遠,不似已死五個紋身族人並立在一處,三虎隻有三個彈筒,見七仇不能同時並射,一意貪多先射其五,雖然成功,卻將主謀大仇漏網。

等射中五仇,忙跟著一歪機筒,想射下餘二仇時,紮端公畢竟比眾狡猾。他見一出手便射中兩人,正在高興笑罵,指揮放箭,猛瞥見十數點寒星,亮晶晶映月生輝,朝側麵五人身上飛到。方喊:“留神!”五人已齊聲:“哎呀!”全被射中,倒於就地。紮端公覺出那東西非箭非鏢,又小又細,月光之下看去,隻是亮晶晶豆大點星光一晃,五人立即倒地。尾隨了一日,雖看出敵人不會神法,卻料此物一定厲害,心裏一驚,恰好身側有一根石筍,便往石後躲去。說時遲,那時快,紮端公避得甚是神速,三虎緊跟著再去射他,已被躲入石後。隻苦了另一紋身族人,雖然立近紮端公,紮端公急欲逃死,竟沒顧及拉他。手中弩箭正射得起勁,忽見群星飛耀中,同黨五人倒地亂滾,叫號不已。

方欲過去喝開,走沒兩三步,又見同樣十來點星光迎麵飛來,也知不妙。張皇中不知往石後縱避,手持腰刀、弩筒去擋,如何能行,這二發十八粒三星彈,倒有一半中在他的身上,內中一粒正中命門要害,一聲狂號,便即身死。先傷的還剩兩個沒有斷氣,轉瞬毒發,也已身死不提。

原來山人報仇之心最熾。紮端公自從妖巫慘死,逃到盤穀會著二拉,又飽受了一頓埋怨譏嘲。情知破綻已露,紅神穀再也不能安身。這些紋身族人近年本已零落喪亡,日漸失勢,不易再在山寨中蒙騙為生,受人供養,作威作福,賣弄祖傳一點邪術。好容易在深山之中遇到二拉這一族山人不識不知,巧妙玩弄於股掌之上,才舒服了幾年,不料所煉邪法有限,一朝失敗,立時瓦解冰消。

他不怪自己貪婪過度,妄想謀奪酋長,不問能敵與否,執意興戎,鬧得妖巫慘死,身敗名裂,卻把五虎、顧、祝等視為戎首。起初本連中行等人也恨在其內,誓死報仇,不死不止。與二拉一麵想下火攻毒計,一麵暗人村中行刺。誰知二拉因攻打岡尾,村人受了謝道明的約束,沒有窮追苦殺,以前又有救命深恩,力說:“這兩條主意不是不行,但雙方平日結仇,均由顧、祝、五虎諸人而起,與村人無幹,尤其謝道明好處甚多,不可加以暗算。行刺隻許傷害幾個為首對頭,不可傷害別人。除非他們窮追不舍,自入穀中,那是為勢所迫,沒有法子。但謝、韓二人仍是不可傷害。”紮端公也因受過謝、韓二人醫救之德;再者紋身族人死傷殆盡,所剩無多,如欲報複,勢須借助二拉;並還想報了慘敗之仇,挽回麵子,或能再依二拉棲身,不致和以前一樣率眾竄逃窮無所歸,隻得允了。

當下紮端公率眾山人在盤穀中砍草伐木,設下許多埋伏。因右崖地勢較低,又是來時攀援之徑,有路上下,便把人全伏在右崖。另派人越過前途斷崖,準備誘敵深入,一同放火,前後夾攻,一網打盡。分派完後,自帶一名最勇健的紋身族人,犯著奇險,由建業村後覓路攀援,潛入村中偷看形勢,以便晚來厲敵,得便下手暗算。到時正趕上虎王和顧黨妖道惡鬥。紮端公雖係情急拚命而來,見了鳥、獒那等凶惡之狀,也很害怕,欲射妖道不敢。後見顧修夫妾上前,想起妖巫死狀,不由惡念頓起,乘其轉身,暗用毒刺將顧修夫婦雙雙射中。因他藏處絕密,加以正當虎王和金猱趕了過去時將顧修夫妾一下殺死,所以無人看出顧修中了暗刺。本意還想再殺幾個仇人,無奈相隔太遠,毒刺難達。又虎、猱眼尖,如放弩箭,必被覺察,仍舊伏身偷看。後見五虎與中行絕交要走,人又不多,心中大喜。但終究作賊心虛,又忙著回去半路堵截,不等事完,便即溜了回去。

說也真巧。大家都在急於善後,全未覺察有了奸細。中行這一中立,紮端公也明白村主是個好人,所以冤仇盡出顧黨所為,立時消了敵意。回穀之後和二拉商定,先擬在出口上殺害五虎。久等不至,又帶了山人前去探看,不敢再由岡後深入,欲打前山上去。

行近岡前,正遇隨平這一夥人在等五虎同行,隻得耐心守伺。天明五虎來到,竟聽了隨平之勸,要往盤穀進發。火攻之計正好用上,真是再稱心不過,便沒有當時下手,偷偷趕了回去。

紮端公原定要等五虎的大隊人等深入穀中斷崖左近,再行放火,免被村人和虎王等發覺。偏生五虎帶了大隊牲畜、婦孺,行走艱難。雖經方奎送來大象,行至天黑,仍沒走到預定放火所在。二拉手下眾山人又把象當神獸,不敢招惹,雖經再三勸說,火仍要紋身族人自放。紮端公見行帳所在一大段石地草木甚少放火不易,又知這些仇敵武藝不弱,縱躍輕靈,對麵石壁磊阿,易於攀援,恐放火燒他不死,隻要逃走一個便是禍事。

五虎等人雖和中行絕交,漢人終是偏向著漢人。何況虎王素來不許傷人,聞警必然趕來作對,他又養有許多神獸、豹群,手能發電,妖道、怪物均死其手,何等厲害。倘如齊來問罪,絕無幸理。想了想,仍打算在崖上覓地歇息,等到天明,仇敵起身,到了草深地險之處,再行下手。紮端公和二拉略談幾句,便命大眾留下幾人,輪流探視下麵仇敵動作,餘均分別歇息。自和二拉也去覓地假寐。眾山人辛苦了兩日夜,自然一倒便熟。

那幾個輪守的見穀底仇敵多半入夢,篷帳雖不時還有三數人進出,俱無起行模樣,坐不一會,也都神倦欲眠,相繼睡去。

按說這一隊人不是決無生理,隻要不驚動山人或是露出行意,一過子夜,救星便來,哪會死得如此之慘。也是這班人均非善類,十有八九惡貫滿盈,氣運該終。隨平好狡過度,一意討好主人,為異日專權邀寵之計,偏在此時說動五虎探尋新村,連夜動身先走,以致惹出這場大禍。

隨平初意,本想五虎派他做個臨時統帥,以便日後可以駕乎諸人之上,作威作福。

誰知五虎雖然心粗性直,卻知他威望不孕,不夠材料,另派了幾名親信能手共同領隊,發號施令,仍命他充作向導。隨平本已失望埋怨,氣不打一處來,這幾個領隊的又都是粗野豪爽的江湖煌兒,綠林魁首,本就與他貌合神離,又見他鬼鬼祟祟,胡出主意,大隊人畜跟著跋涉,受了一整天活罪,鬧得進退兩難,前途更是險阻艱難,不可預測,益發恨之入骨。五虎才一起身,便將他喚人帳中,商議明早行事,借題發揮,聲色俱厲,冷嘲熱諷,罵了一頓。隨平武功平常,哪敢明爭,忍氣吞聲,諾諾而出。由悔生恨,越想越難受,蟲蚊又咬,再也不能安睡,一個人在穀底閑踱,穀地平易,不知不覺走向來路,離開行帳約有半裏來路。

崖上山人,合計有好幾百人,除兩頭草木茂處各有三數人留守,準備火起以後跟著放火斷路外,餘人俱拉長隊伍,一上一下,悄悄跟隨五虎大隊進止。這時都已入睡,忽然一陣大風,內中一個紋身族人先前睡得太香,不知怎的,一翻身將手中長矛脫出了手。

恰巧落處山石溜斜,又經山風一刮,刮到崖邊,被短草絆住。本已搖搖欲墜,又被大風一吹,立即順勢而下,直落百丈。

隨平手中持有火把,被風刮滅。剛暗道:“這風好大!”忽聽右側颼的一聲破空之音。山人刀矛俱是精鋼打就,磨得錚亮,黑暗中看去,恰似尺許長一道寒光當空飛墜。

隨平大驚,忙即往旁縱退。腳剛點地,耳聽錚的一聲,石火星飛,殘礫四濺,那東西己落到地上。斷定崖上有人暗算。一想身在暗處,敵人必是見了手中火把,才放的暗器,忙將熄而未盡的火把放在地上,人卻避開老遠。隨平等了一會兒,無甚動靜,心中奇怪,輕輕踱向前去,多著膽子,晃開火扇細看。隻見石地無草,人眼分明,竟是山人慣用的長矛。拾起觀察了一會,又將火把取來綁在矛尖上,重又點燃,在穀底一路亂晃,終無動靜。因一路行來,見穀口草原生未動,中有一段草已拔起,到了石地附近又似原生,無人動過,料定左近壁問必有山人可以上下的捷徑。隨平心想:“此矛下時,矛尖的光搖晃不定,又是靠崖直落,不曾斜射,分明紅神穀眾山人攀崖退逃時所遺,適才被風吹落,並非有敵伺側,無足為慮。否則入穀已一日夜,山人悍而無謀,決無如此耐心,沿途盡多艱險之地,哪裏不可下手?況且行帳前四外皆是火堆,多遠都能看見,怎能沒有警覺,反因我手中星星火炬,便即來射之理?”心神一定。

隨平因恨領隊諸人,滿擬用這長矛愚弄他們一番,使其庸人自擾,稍泄忿恨。卻沒想山人把自用矛刀視如性命,身存與存,身亡與亡,當時既未遺落戰場,已然退到平安地帶,怎會有個失落?得矛以後,還怕死得不快,似乎讓五虎等走遠,崖上山人看不到前途有人先行,就不會動手似的,竟輕悄悄偷跑回帳。見那幾個防守的人因為五虎已走,夜寒風勁,俱都尋了山石,鋪上墊的,對火支頤假寐,一個未覺。隨平暗中好笑,心說:

“你們這班膿包,像你們這樣防守,要有大敵到來,怕不滾湯潑耗子———個也活不了麽?”心裏想著,又繞到行帳前偷聽了聽,知已入睡。然後回到自己安歇之所,手舉長矛,瞄準行帳當中,掉轉矛頭,作為有人從高下射之勢,望空擲去,跟著臥下裝睡。矛前較沉,到了空中,重又掉轉矛尖,筆直下墜,穿帳而入。

那行帳共是兩座:一居婦孺;一座除領隊諸人外,還有十來個健者。隨平持矛高擲,竟不問傷人與否,這些人雖是勞倦熟睡,也都是久經大敵的人物,睡夢中一聽帳頂上哧的一聲巨響,接著又是錚的一聲落到地上,立即驚醒。翻身坐起。矛落處恰在中間,均未受傷。忙中一看,乃是一隻山人慣用的長矛,鋒長一尺以外,柄端尚被篷頂綰住,矗立地上。石上裂痕零亂,碎石粉飛,想見來勢凶猛,隻道有山人暗算,不由一陣大亂,立時紛紛衝出。眾人俱都有勇無謀,又吃了久居南疆,情形太熟悉的虧。知道此舉名為報信,乃是山人習慣,照例無論明敵暗襲,隻要這信矛一到,人即蜂擁而至,擲矛之處如在對方主要人麵前,其仇更深,來勢也更凶猛。此矛穿帳直落,山人大隊必已到來。

崖高穀暗,地險夜深,驟遇強敵,睡夢中驚起,全都慌了手腳,隻知信號四發,全沒一些策劃。後帳婦孺也都聞警驚起,哭的哭,喊的喊,亂成了一團,人聲喧嘩,空穀回音,震**得轟轟山響。於是弄假成真。

崖上眾山人本俱入睡,這等嘩噪聲喧,哪還有個不驚覺之理。有幾個一醒,見下邊這般亂法,方向二拉通報時,紮端公已然驚醒,先還當埋伏被人看破。及至臨崖下視,猛一眼看到去路上遠遠一點火光掩映,幾條人影好似騎在牲口上麵,循穀徑踏草前行,一會轉過崖去,更不再見。定睛往下一看,火堆旁牲畜圈中不見了大象,敵人聽不出哭喊什麽。心中方在奇怪,恰值月光漸高,眾山人在崖口上觀看,不覺把人影射到對麵崖腰石壁之上。這時大隊中人都已起身戒備,各抖暗器,正在彼此驚疑,惶急自亂,四處查看敵蹤,準備廝殺。中有幾人忽然見石壁上人影幢幢,為數甚眾,抬頭往對麵崖頂一看,上麵果然伏著不少山人,月光之下,刀光矛影閃閃生輝,不禁失驚脫口怪叫。內中一個心粗氣豪,自恃武勇,弩勁弓強,能射飛鳥,不問青紅皂白,覷準那頭插長羽的山人,抬手一弩箭朝上射去,跟著連珠弩箭續發不已。相隔既高,又朝上射,力量自然要減卻幾分,射出的箭俱被山人長矛撥落,人沒射中。

山人中有幾人本就急於下手,又見敵人仰射,知追蹤跡已然泄露。紮端公才欲傳令,偏巧這人一射,大隊中人也全往崖上注視,料知吉凶莫卜,非拚不可,凡是暗器發得遠一點的,都跟著動手。二拉不知怎的,在臂上竟中了一箭,雖然箭乏力浮,受傷不重,卻也因之怒發,首先傳令回射。紮端公見戰端已起,知道敵人俱都身輕力健,長於攀援,恐乘黑暗之中爬崖逃走。一麵忙傳下兩頭放火號令,以備截斷敵人來去的路,連先逃走的人、象一齊燒死;一麵又命把崖上預儲的草束柴捆點燃拋了下去。也是五虎弟兄命不該絕,這裏火發這時,他們還沒走到高崖之下,那奉命放火的三個紋身族人恰都睡得和死人一般,此時又值逆風,聲音被中途崖角擋住,沒傳過去,方得幸免於難。可是這一段沿崖三數裏俱有山人伏伺,在兩頭的往下發火,中間一段便將成捆柴草紛紛拋擲,五虎走得較速,雖未波及,中間挨近草地這一段,頃刻工夫,便成了一條火巷般燃燒起來。

那隨平先隻是想借以泄忿,眾人自相驚擾,隻他一人明白,方在假裝睡醒,望著眾人好笑,心中得意。及見崖頂敵人,才想起身臨絕地,大吃一驚。又見眾人拚命抵敵,防護婦孺,誰也沒想到爬崖逃走,悄不聲地剛想獨自援崖逃去,不料敵人火把如雨雹一般擲來,中間雜以亂箭,無法越過。遲疑之間,猛一回身,瞥見敵人崖下有一石凹,仿佛甚大。暗忖:“崖高難爬,箭火飛矛厲害,決難逃走,不如縱向裏麵,躲避一時,再打主意。”死在臨頭,獨自藏私,也沒通知別人,獨個兒往起一縱。不料一枝飛矛從上擲下,端端正正,貫胸而過,立即屍橫就地。

跟著又是一大蓬帶火柴草飛落,眾人手持刀矛,挑火避箭,傷死漸眾,眼看危殆,隨平一死,卻給他們開一條生路,火光正照見崖下石凹,有兩個人振臂一呼,餘人也已發覺,跟著縱過了二十來個。下剩多人,有的業已受傷,無力縱遠。有的被火煙熏烤得暈頭轉向,竟不知往哪裏跑好。眾山人火箭齊施,從高下擲,毫不費事,不消一會,五虎手下相繼受傷倒地,被火燒死,眾婦孺僅有顧修的一子一女,在火起時經顧妻哭求托孤,被兩個有義氣的同黨首先救出。還有幾個略為明白,稍知趨避的人,在隨平未死以前,就躲向對麵石壁之下,得保性命。等到眾人躲入崖凹,又跟蹤過去,聚在一起避火,才保住了殘生。最可憐的是那些牲畜,事前眾人恐其逃逸,緊係一起,火發倉猝,誰也沒顧得去解開,隻悲鳴了一陣,全都活活燒死。

紮端公見敵人多半燒死,還有些人藏入下麵崖凹,崖壁外突,箭火刀矛一概不能投入。穀中烈焰飛揚,一片通紅,無法下去。於是又生毒計,命眾山人停了箭矛射擲,隻管收集柴草,貼壁下投,以為工夫一久,火勢自然越旺,不怕不把這些人燒死。

崖凹諸人受了穀底火炙奇熱,已經難耐,不料喘息未定,又見成捆帶火柴草貼壁下落。雖擲不到崖凹以內,這出口被火封閉,火煙倒灌,休說烤得難受,嗆也嗆死。略一計議,幸而眾人長途山行,為防蛇獸侵襲,多半帶有長兵刃,逃時仗以挑火,仍在手內不曾棄去。於是舉出人來,分班站在口外箭矛難及之處,持著長矛鐵叉之類,將上落柴火挑撥一旁。這般禦火,自然不是久計。尤其柴草俱是易燃之物,叉矛起處,殘火星飛,火雖挑開,身上卻受了傷害,待不一會,便鬧了個焦頭爛額,燒痕疊疊。加以敵人柴草兀自下擲不休,一會便圍著崖凹,成了個半圓圈的火環。火勢酷猛異常,人如何受得了,不消片刻,都被燒得目眥欲裂,身上滾熱,頭暈腦悶,七竅中都快要噴出火來,再也支持不住,一交跌倒,勉強爬進凹。第二班人無奈繼上,又是如此。

眾人正在狂號呼天,無計可施,火光中忽見對崖一條黑影,直朝崖凹之中飛來。落地現出一個玄裳道姑,身材矮小,貌相詭異。眾人本可得救,偏在昏亂中不暇尋思,中有兩三個當是來了敵人,各持兵器上前便砍。那道姑見狀,突地麵容一變,怒罵:“不知死活的業障!”也不還手,就地下抱起剛熱暈過去的顧氏小兄妹二人,袍袖展處,依然一道黑影,飛將出去。這時外圈的火己高三丈,道姑竟不在意,拂塵一揮,火圈立即向外倒塌了一大半,跟著衝火直上,一晃不見。接著遙聞崖頂一陣大亂。這時凹中尚能支持的共隻七八人,見道姑出入烈焰,毫無傷損,走時不向對崖回路,卻是貼崖上升,山人一陣驚叫過後,柴草已不再往下擲。料是來了救星,方悔不該動手將她得罪,已是無及,連忙跪下號救,哪裏還有應聲。

眾山人當中,紮端公最為陰險狠毒。這邊崖頂通著一片山巒,乃紅神穀來路,地勢僻險,山人叫作野雞架子,草木繁茂,引火之物頗多,但紮端公知崖勢太高,火還未到下麵,草已被燒去大半;雖將兩頭二三裏外燒成火崖,斷了敵人逃路,中間這一段全是石地,無火之處尚多。原先未準備在此發動,所備柴草已用完。恐二拉無謀,凹中敵人衝出,貼壁逃走。不聚一處,更難一網打盡,非多用柴草將其圍困,不能如願。好在地方不大,便命二拉帶了一多半人往崖後割草伐木,自率眾紋身族人往下投擲。正在興頭上,也是看見對崖一條黑影飛落崖下石凹以內。紮端公學過妖術,看出那道姑行徑、裝束均非常人,已有戒心。及至道姑上升,正趕上上麵火束紛投之際,道姑隻把拂塵微動,立即四散消滅,一會到了崖上。眾山人一味猛投,均未覺察,隻紮端公和手下六名親信紋身族人看得明白,料知來人百丈飛升,身有黑氣,非神即怪,慌不迭往崖後縱去,藏在一個大石隙裏,連大氣也不敢出。

眾山人不識不知,見崖下上來生人,也不問怎麽會上來的,多半舉矛便刺。那道姑性情剛愎,來時一腔好意,本意除所救童男女外,連凹中之人一齊救走,不料眾人不知,將她觸惱,一怒而去。雖不再管閑事,任其自生自滅,對眾山人這般殘忍凶惡仍是忿恨,想加以警戒,一聲怒嘯,身子立時暴長數丈,拂塵一展,凡是近前的挨著便倒,當時就死了好幾十,眾山人方始大驚欲逃,也已無及。二拉恰好率眾趕到,見了這等異狀,嚇得亡魂皆冒,各自拔步回身,亡命急跑,瞬息都散,還算見機,投火的又以紋身族人為多,幾乎全數在場,吃道姑拂塵連搖,黑煙箭射如雨,一一喪命。道姑還欲追殺山人,偶一尋思,便攜了童男女,收了眾山民生魂飛去。”

紮端公等七八人見了這等厲害,卻不知報應臨頭。先還膽寒不敢遽出,嗣見道姑飛去,一想同類慘死,均由仇敵而起,誓非殺盡不足以泄忿,試探著走出。正欲往下窺探,一眼望見對崖月光之下站定七人,定睛一看,正有五虎弟兄在內,才知鬧了一夜,雙方死亡雖多,幾個主要仇人竟沒死在火裏,不禁怒火上升。這時恨到極處,縱和敵人拚個同歸於盡,也所甘心,何況還占著地利,敵人武藝雖強,不能飛渡。忙命手下六山人各將弩匣的箭裝滿,出其不意,往對崖射去,滿擬一舉成功。不料五虎眼明手快,不曾受傷;手下六山人,反被五虎毒藥暗器打中,全數身死。紮端公仗著逃避得快,僅以身免。

驚魂乍定,欲待翻身逃走,偏生藏處崖勢往外傾斜,蔽身石筍孤立崖口,高隻三四尺,兩旁既不能去,如往後退,地勢漸高,一樣要被人發覺。五虎更因他是個罪魁禍首,還欲得而甘心,惟恐乘隙漏網,五人十隻眼睛注定對崖,各持筒機比準,稍一露麵,便連珠齊發。紮端公知道打中必死,躲在石後,哪敢妄動。

雙方對峙了一陣,穀底中段火勢雖漸熄滅,兩頭的火蔓延越長,憑崖遙望,直似兩條火龍,順著穀徑,向來去兩條路上蜿蜒過去。一時烈焰飛揚,狂風大作。耳聽轟轟之聲,雜以崖石受火崩裂,樹木焦爆之音,越來越盛,震撼山穀。五虎立處雖沒有火,可是烈火生風,旋釗回**,濃煙陣陣,左右逢源,以致個個臉紅腦脹,通體汗下如雨。穀底人畜焦臭之味,更不時隨風卷到,聞之欲嘔。偶望對崖,石凹中人早全數俯仰地上,神態如死。益發悲憤填膺,咬牙忍受,非將大仇殺死,誓不他去。紮端公知道敵人與他勢不兩立,反正難逃,也抱著拚死心意,不問射中與否,竟將毒弩從石筍後發射出來。

五虎見他隻把弩匣伸出亂射,時發時止,連手都不露出,知道射他不中,便瞄準他那弩匣射去,弩匣應聲而裂。紮端公見敵人手法極準,方始息了妄想,不敢妄動。

雙方相持間,忽聽風火聲中一片叭叭的爆音,五虎腳底似在晃動。方在相顧駭異,猛又聽喀喀兩三聲巨響過去,煙塵飛湧,黑霧迷漫,來路兩邊岸壁首先炸裂坍塌了數十丈,火路立被壓斷了一大節。緊接著又見裂崖縫中射起兒股清泉,如匹練交織,互相激射,水勢甚是洪壯,兩崖爆音斷續而起,響過一陣,必有斷崖崩裂,泉水湧出。一會工夫,左近兩岸崖壁全都坍塌。一條高可排天的長峽幽穀,平空倒塌下數十百丈,幻成一條奇石縱橫的險峻大壑。兩邊未崩完的斷崖都變成了一座座的奇峰怪石,如蹲如豎,如切如斬,風帆陣馬,劍舉筆立,錯列相向。僅剩雙方立處不過十多丈地麵,僥幸沒有崩裂。可是崩勢大猛,兩崖石筍之類俱都震倒,碎石滿空飛舞而下,極小的都比拳大,紮端公早著了兩下,五虎在奇驚絕險之際,並未忘了仇敵。百忙中望見對崖石筍震裂,手攀機筒欲射時,紮端公已然腦裂身死,順著斜坡直落百丈,往穀底墜去,立時軟癱碎石劫灰之上,不再動轉。崖一崩裂,月光立時明亮,又當夜半月中之時,看得逼真。

五虎存身孤崖削壁之上,進退上下俱都無路,極目四望,僅剩兩頭極遠之處尚有殘火星飛,蜿蜒明滅。崖崩以後,石裂縫中添了大小數十道清泉,月光下看過去,宛似數十條銀龍滿壑飛舞,射往壑底,棋布星羅的怪石上麵,激射起幹式百樣的銀雨,玉濺珠噴,煙霧霧湧,水光映月,若有彩輝。加以天風冷冷,吹袂生寒,適才烈火地獄,頓時變成了清涼世界,煩熱為之一法。雖然清景無邊,壯麗絕倫,無奈五虎俱是劫後餘生,心傷同難,哪有心思觀賞,尤其壑底山泉又大又急,先時射在劫灰殘石之中,還不甚覺得,不消個把時辰,那水便漲高了兩三丈,劫灰殘燼,重的沉沒,輕的全都一團團地浮起,順流而下,吃洪水一衝打,立時衝散,隨著銀波雪浪,滾滾翻花,滔滔不絕,直往低處流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