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

話說這時顧修已為虎王所殺,惡禽、異獸悉數就戮。顧黨困立原地,十有八九麵無人色,戰場上更無一人動手。塗雷一落地,白猿也已趕到。虎王、張、呂、戴、謝諸人全數迎上前去,互相引見行禮。然後商議發落一千顧黨和妖道眷屬門徒,中行、呂、張、謝、韓主人俱主從寬,楊天真雖是首惡之一,因滇中五虎雖在綠林,尚無下流行為,這次全是受了顧修蠱惑,也就不咎既往,塗雷本不喜多殺,便請中行遣散顧黨,不許在本山逗留。中行向眾述說後,由塗雷撤了禁法,將人放出。一幹顧黨也無顏居此,有的還回家取些衣物細軟,像滇中五虎等成了名的,認為終身大辱,除招呼著自己眷屬同行外,卻是一物不取,連家也不肯回。嗣經中行一再致意,凡是走的,每人都送了三百銀子盤川,才各道了幾句外場話收下。

顧修還遺有妻子,中行本意埋葬顧修之後,留在山中撫養。經楊天真拿話一激,顧妻先因今日之事全壞在乃夫寵妾身上,不怨中行,但也不便居此。知楊天真人甚義氣,可以相托,便向中行婉謝,即時用棺木盛了乃夫,痛哭一場,留五虎兄弟緩行一步,連夜收拾衣物細軟,一同扶樞上路。五虎兄弟隻得隨往顧家,幫同料理去了。

下餘敵黨,還有妖道徒弟劉靈、韓小山、朱進三人,先前狐假虎威,還想動手助惡,及至妖道慘死,身受禁製。妖道母、妻恐少時性命難保,悲痛交加,各自尋了短見。隻剩妖道之子米和,年才十五,也不悲苦,如醉如癡,呆立當地。三徒俱都心驚膽戰,哪敢妄動。等禁法一撤,齊向塗雷跪下,直喊饒命。塗雷見三人相貌俱非良善之徒,本欲處死,見狀又覺不忍,隻將三人妖叉、兵刃收去,告誡了幾句,喝聲:“快滾!”三人諾諾連聲,抱頭鼠竄而去。

米和父仇在念,本是痛極神昏,欲哭無淚,這時剛巧緩醒,見塗雷、中行等人正在發落顧黨,便乘忙亂之際,混人人叢之中,暗認準一些仇人麵貌,一會便隨眾溜去。米和出來較晚,又是一個不持兵刃的小孩,塗雷和呂、張諸人俱不知他是妖道餘孽。謝、韓等不常在村,村中人多,也未看出,俱當是顧黨中子侄,沒有在意,中行雖然知道,起初忙於善後,無暇及此,想起再找,已然被他混走,不願趕盡殺絕,也就沒有說起,不料這一疏忽,日後卻種下一個禍根。

一切事完,中行重命設筵,款待塗雷、虎王、呂、張諸人和白猿、虎、猱。大家同至寨堂,互說前事,虎王早向白猿、金猱等問知一切。

原來白猿被虯鳥帶走,鳥飛迅速,晃眼工夫飛出老遠,猿爪也被甩掉,眼珠未取到手,白猿惦記虎王,顧不得再生取那兩粒夜明珠,方欲取出身藏寶劍將它一揮兩段,忽覺烏翼不住撲騰,意欲上飛,身子卻似被甚東西吸住,往下緩緩降落。百忙中往下一看,下麵山坡上站定一個中年道姑,穿著甚是破舊,正伸一手往上連招。虯鳥身不由己下降,已離地不遠。白猿眼尖,認的是多年未見祖師的朋友鄭顛仙。此來必有原故,不敢妄殺,忙從鳥背縱落,拜伏在地。那隻母虯鳥也被顛仙止住,站立山石之上。白猿叫了幾聲,顛仙已知來意,便對它道:“那妖道所煉法寶甚是厲害,塗雷本難誅他。隻緣惡貫滿盈,為清波道友乾靈牌與靈符、飛劍先聲所奪,已傷了他一件厲害法寶,不舍取出應用。如被塗雷所迫,勢必鋌而走險,難免功敗垂成,此人一逃,後患無窮。顏虎不久與黑狐相遇,你和虎、猱均非敵手。此烏我有用它之處,可饒它一命,交我帶走。我這裏有一玉匣,內藏一把飛刀,收發極易。我今傳你口訣,事完交與呂靈姑帶走。此刻急速趕回,先助徐雷殺了妖道。等五日上必與黑狐相遇,可留呂偉父女相助,有此飛刀,便無患了。”白猿大喜,連忙叩謝,傳了用法,拜別顛仙,飛奔而回。

行近嶺側,正遇妖道祝功初上陣時。祝功因上次用妖法暗算虎王沒有成功,幾乎吃了大虧,先疑虎王法力在己之上,一直沒有輕舉妄動。及至當日與虎王同席對麵,細查虎王言談、舉止、神情和所佩兵刃,哪一點也不像道術之士,心便有些活動。後來塗雷出現,米海客一吹大氣,虎王率領連連奔來,妄想妖法取勝。心終懼著虎王,以為金猱雖猛,不過是個畜類,絕不會行法術,可以手到成功,便讓別人去敵虎王,自己去敵金猱。誰知金猱連連身手嬌捷;動作神速:祝功妖法又極平常,不似米海客能隨心應手,才一接觸,便被連連殺了個手忙腳亂,抓傷了幾處。總算長於閃避,沒有當時送命,已是便宜。哪容得他有緩手行法工夫,幾個照麵過去,祝功知道厲害,又恨又怕。好容易冒著奇險縱出了十來丈,慌不迭掐訣運氣,貼地飛行,往前急走。滿擬一麵飛逃,一麵勻出工夫,行使妖法,傷害連連性命。不料連連縱躍如飛,比他運氣飛行並慢不了許多。

祝功妖法準備停妥,回顧連連追來,相隔甚近,暗罵:“不知死的孽畜!”正欲回身傷它,恰值白猿趕到。白猿自是識貨,一見妖道腳不沾塵,淩虛貼地而行,手中掐訣,嘴皮亂動,料定他不懷好意。又知上前救助,未必能及,便將顛仙玉匣舉起,如法一試,果然一道銀光,電一般飛出手去。祝功正回身要下毒手,猛然回顧,便已屍橫就地。白猿見飛刀如此神異,不顧說話,搶前飛跑,若稍晚一步,米海客就非漏網不可了。

康康回來在白猿之前。先和白猿一樣,被隻小虯鳥馱上高空,欲下不得。方在為難,幸那虯烏雙眼已瞎,痛暈了頭,疾飛了一圈,仍回離原地不遠。康康看出它傷重,氣力漸竭,便兩腳緊夾鳥背,雙爪抓定長頸骨,運足神力一扭,活生生將鳥頸扭斷。虯鳥一聲慘嘯,立即廢命,連雙翼也未收攏,不一會斜落地麵。康康跳下身便往回跑。一到,正值妖童將大小四隻獅獒放出,於是隨了虎王、黑虎,連連一同上前。虎王、二猱敵的是三隻小的,吃呂靈姑暗放了兩隻藥弩,射中葵眼,不消片刻,先後弄死。僅一隻小獅獒,因塗雷事前悄囑虎王,要留一隻活的,吃康康生擒了去。顧修夫妻本非虎王對手,餘黨為禁法所製,不能相助,再吃金猱這一上前,計采珍首先慘死。顧修心痛愛妾,身又負傷,支持不住,縱身欲逃。虎王揮手一叉,透胸穿背,死於就地。這些首惡,隻便宜了楊天真一個。

大家說完前事,虎王因二猱呼喚豹群、驢隊一直未到,不解何故,忙命二猱查看。

一會回報,才知虯鳥、獅獒全是豹、驢克星,聞聲膽寒,連先來的幾隻俱都避開,在左近潛伏,不敢遽進。二猱又隻嘯了兩聲,沒有再催,都在觀望,以待後命,沒有上來。

虎王連罵了好幾聲“無用東西”。重命二猱傳話,吩咐豹王率領,先行分別回去。此後雙方已成一家,各不相擾,無論何處相遇,不許侵犯。二猱領命去訖。

中行與顧修、五虎等人多半至交,起初受了誘迫,雖與素誌相反,並未礙及交情。

就是約請雙俠赴宴之時,也還是同謀一事的人。雖被張鴻一席話所動,心感呂偉高情義氣,僅不過想以德報德,不願把西川雙俠一世英名敗於一旦,本心終還偏向顧修一些。

哪知這一念之善,反而保全了自己。

謝道明素常不善顧修所行所為,和中行又是生死至交,中行拖延不舉事,便是受了他的勸告。昨晚妖道米海客一到,謝道明已早聽說顧修心存叵測,再見妖道相貌凶狡,舉止狂妄,以及說話的口氣,料知來意不善,己代中行發愁。及知火乃金猱所放,妖道並未將它捉住,足見法力並不十分高明,心才略放了些。顧、祝、楊三人來過,靈姑走去,為防顧修多疑,謝道明便告知張鴻,暗中尾隨下去,直跟到顧修安置好了妖道,回轉房內。一聽他和同黨私語,竟是想借妖道之力,謀奪中行田業,以圖大舉,心中大驚。

見天將近明,連忙飛身內寨,直入中行房內,告了機密。說:“顧修狼子野心,忘恩負義,現又開門揖盜,請來妖道師徒。此時彼此尚無嫌隙,已是這樣。妖道嬌恣凶**,作惡多端,你為人正直,日子久了一個看不下去,言語不周,怠慢了他,豈不立時便有殺身滅門之禍?務要早作打算才好。”中行聞言,雖然又驚又怒,總覺寧人負我,我不負人,且待日後現了反跡再說。謝道明又力說:“你當機不斷,必貽後患。”

中行漸為所動,仍不主張破臉為仇,意欲就著明日席前拿話點明,並說明自己甘於退隱,不願出山,情願當眾將建業村這片基業讓他,自率家族徒眾,仍回隱賢莊故居長享清福,以終天年。既可杜絕好謀,又可使朋友交情全始全終,用心不可謂不厚道了。

偏生顧修受了妖道慫恿,竟率同黨反戈相向,意似殺盡中行和不附己的全村人眾,方始消恨。中行見他心腸狠毒,又受雙俠、謝、韓等人一激動,這才無名火起。後來顧黨被塗雷禁住,沒有打成。事完想起自己幾遭滅門之禍,適才雙方如真動手,又不知要死傷多少人。如無塗雷在場,打敗固無幸免,即使勝了,也非好事。似這樣隻誅妖道和兩個首惡,不特消弭了一場大禍,還保全了自己的名聲,異日傳說出去,也決無人會說自己不是。心裏對塗雷感激到了萬分,稱謝不已。

偏巧塗雷一來,就看中那些獅獒,想留養一個玩玩。知道帶回山去,師父定不肯容,想交給虎王代養。白猿深知此獸性野猛惡,終必為害,不是正經修道人應有之物。見生擒了一隻沒有弄死,先埋怨了神虎一陣。又暗地告知虎王說:“這種惡獸萬留不得。但是塗雷還沒上過它的當,正在興頭上,必不肯舍,勸也無用。最好他能帶回山去,清波上人必不肯容,如容也必有處置。若不帶回,必交我們代養。可推說崖前豹群、驢隊最懼此獸,不能同養;如另行覓地,一個照看不到,便出亂子。千萬不可答應。”虎王最信服白猿,果然一會塗雷托他代養,虎王如言推托。並說:“適才豹、驢因聞此獸吼聲,竟敢違令不前,即為明證。”塗雷知虎王與己深交,又見猿、虎直向虎王吼嘯,不是萬分有礙,一點小事,決無不允之理。方在為難,中行因聽妖道說過豢養之法和吃的東西,立時攬了過去,願代塗道友馴養此物。

白猿不料中行會從中包攬,因見是虎王朋友,又正直義氣,無法再行攔阻,隻得教虎王告知塗、戴二人說:“獅獒爪牙鋒利,生長甚速,捷比猿鳥,力逾百虎。年久,口中更能噴毒,人獸當之,立死不治。性更猛惡凶殘,一發作,不論親疏生熟,一概全要傷害,迥非人力所能製伏。這隻小的才生不過四五年,適才對敵時已有那麽厲害,大家都看見的。尤其可慮的是,此獸終年不交,隻每年冬至夜一陽初生時,**性大發,無論雌雄,到時均須求偶。如無配對之葵,立時性發瘋狂,無論人獸,見即傷害,為患奇烈。

並且每日非有新鮮血肉不食,傷生大多。戴村主既代留養,第一,要準備好能殺能擒之法,並向塗大仙學一禁製之法,以備萬一。第二,飲食務要及時充足,不可惹其犯性,犯即難治。第三,此類幸是一隻公的,比較還可設法。為防它冬至求偶,可在事先三個月內物色下二十條肥壯母牛,與葵柵相對,可望而不可即之處。每日好與食養,勿使力耕,僅給牛腿帶上重物,一月三次使其急奔。母牛乍見此葵,害怕已極,見慣自然稍好。

另打二十條粗鐵鏈備用。到了冬至前半夜,將牛放在木架之上,用鏈仰麵朝天鎖住。先將葵、牛喂飽,然後將牛蒙上雙目,推人類柵,任其一一**。牛雖一交即死,但可免卻大禍。還有英糞又毒又臭,葵柵須建兩個,中設拉門,頸鏈要粗要長。比如今日葵在西柵食宿,明早便將肉食人在東柵,由房頂或柵外將門拉開,這東西鼻子最靈,聞肉即至。乘其狂嚼之時,將門關閉,然後入柵打掃糞穢。第三日又複照樣倒換,要免災害,這幾項缺一不可。妖道因有妖法禁製,故無如此周詳,村主卻絲毫大意不得。稍一發性,立即撞鍾鳴鑼報警,當命虎、猱馳來相助,或者還來得及;否則隻要被掙斷鎖鏈衝出柵來,即使虎。猱聞警趕救,人獸受傷的也不知有多少了。”

白猿原意說得這等難法,塗、戴二人必有顧慮,因而作罷,豈不免患?誰知二人都是死心眼,塗雷還傳授了一套禁法。中行口雖應允照辦,以為六葵之中此類最小,還不到長大難製地步,受人大恩,怎這點小事都不給辦?又親見虎、猱誅戳大獒並不怎麽艱難,即使異日長大難製,虎王相隔不遠,再行求救也還來得及,何必示人以怯?仍舊一口承擔,毫無疑慮之容。他這一好麵子不要緊,幾乎惹下殺身滅村之禍,此是後話不提。

白猿見他二人粗心大意,料知後必有害,都不聽勸,也就不便再教虎王深說。

一會村人來報:“顧修屍首已在家中盛殮,裝裹時忽然發現臉上和雙腿上中了好幾根毒針。五虎弟兄和顧氏家人俱在痛哭咒罵,說是彼此對敵,不該暗箭傷人;否則以顧修的本領,雖勝不得虎王,決能逃走。並說虎王粗野性直,素不會放暗器。此針雖係山人慣用之物,但是早來山人業已敗逃淨盡,殺得亡魂喪膽,決不敢來;雙方動手,誰也沒見一個山人影子。全村隻謝村主會醫病傷,與山人時常交往。必是戴村主怕顧修奪了此村,立意除他,既借著外人之力趕盡殺絕,又恐顧修逃走日後報仇,暗約謝村主,借了山人毒針,暗下毒手。顧村主已然敗陣可以逃生,身未及縱起,便已毒發難支,才被虎王叉死,不然不會死得這麽容易。一齊神前立誓,此仇不報,決不甘休。”

中行原定殮時親自前往吊祭,聞言一問在座諸人,除靈姑、張遠曾用飛弩暗射過兩隻獅獒外,誰也不曾使用暗器相助,更無會用飛針之人,好生奇怪,竟不知那放毒針的人是誰。中行還欲往祭,查問針的來曆,呂、張、謝、韓四人俱說:“雙方已成仇敵,你既不忍斬草除根,早晚難免尋仇報複。對方是個婦人,有甚理可講?先還略知自家不好,這時受了一幹小人蠱惑,情急心窄,此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勢必和你拚命,無理取鬧,白受侮辱,還不能和她一般見識。萬一顧黨再跟著作鬧,逼得非打不可,我們自然不能袖手,一個不巧,便會傷他們一些人。我們雖居必勝之地,可是他們必要四布謠言,說我們已然放了,又複後悔,怕他們將來報仇,借吊喪為名,想一網打盡,連死友的寡妻都不輕饒,必欲置於死地。雖然是非久而自明,終歸不值,還以不去為是。”

中行隻得作罷。

事後一打聽,果然好些顧黨俱慫恿顧妻,等中行吊祭時闖出拚死,豁出一死,好使中行永背惡名。繼知識破好計,又慫恿顧妻拿著死人所中毒針,去至寨堂辱罵尋死,顧妻已為所動。幸虧五虎中也有明白人,雖恨中行不夠朋友,無奈當時既無力報複,卻指使一個女流去做這等撒潑無賴行為,傳到江湖上去,大丟人,執意不允。隻想乘吊祭時,連同顧妻,大家向中行挖苦刻薄一頓,因中行未去,也就罷了。

顧黨多半為綠林巨寇,平日造孽甚重,起初滿想擁戴顧修大舉。當日事敗,一多半回家領了家小,收拾細軟,各投生路。還有三十多人,俱是單身漢子,拿了中行所贈盤川和自己衣物銀兩,本因事起倉猝,沒準主意投奔何處。見滇中五虎暫留村中等候顧妻扶靈上路,不好意思就走,樂得借著護送為名,結伴同行,就便共商日後行止事業,省得大家分散再聚為難,還顯得朋友義氣,便都跟著留下。滇中五虎本對中行切齒,正打主意另覓棲身之所,見有這些人異口同聲相隨進山,心想:“本山幅員遼闊,土地肥沃,附近萬山叢雜,其中盡有開辟田業之所。中行當初還不就是一些人隨便選了塊地,建屋墾田,便創下這片基業?何不學他的樣,在本山遠處覓地開辟,異日複仇也方便些。”

當下由楊天真領頭和眾人一說,俱都惟他馬首是瞻,全體應允。眾人本部分到了牲畜、田土、田獵用具,先沒算計及此,無心攜帶。主意打好,隻五虎兄弟不好意思來取,餘者俱厚著一張臉,各回住所,除卻日土不好遷移,把平日分到的牲畜、用具全數取走,一一整理包紮,靜候明早捆載以去。

中行聞報,付之一笑。因自猿傳了顛仙之命,呂、張二俠須要留住數日,中行說:

“虎王寨中無人伺候,雖有靈物服役,終不如村中飲食起居舒適方便。”堅留大家俱在村中快聚。並命人連王守常夫妻也接了同來。白猿知道靈狐厲害,欲使虎王避開,自己先往一探,便勸虎王允了。於是除塗雷堅欲回山複命,隻允再來看望不肯久停外,大家俱在村中居住。約定明早派康康和神虎去迎接王守常夫妻父子。當夜賓主隻顧歡敘暢談,全未怎理會到顧黨起行之事。

第二日一早,楊天真獨自一人代眾告辭,來見中行。呂、張二俠和虎王等眾人避向別室,由中行、謝、韓、方奎等親出接見。天真暗示,三五年內,或俟顧修之子成長,必來奉訪。並說:五虎弟兄無顏回滇,擬在遠近山中開辟田業,就便埋頭學藝,藝成去尋仇人領教。大家在此打擾數年,一旦遠別,因有孤兒、寡婦同行,仇敵在此,恐萬一觸動悲憤,言語不周,辜負了諸兄放行好意,特推自己來此麵辭。昨日眾人取去牲畜、用具,中行便料他們要在左近山中寄跡,所說原在意中。情知仇恨已深,勸解無用,隻說了句:“是非心跡,久而自明。相見有日,再圖領教。”各自交代了幾句江湖上的過場話,天真便即告辭。中行還欲命人護送相助照料,見天真堅辭,也就罷了。

顧黨行李、牲口和婦孺乘坐的馬匹、山兜均已齊備,天真作別回去,便即上路。顧家妻子緊隨顧修夫妾兩口棺木,自免不了哭哭啼啼。出村下岡,走不多遠,又遇上十多個同黨。

這些人也多半是些單身漢,隻有三兩人帶著家眷,十九是五虎舊部和知交。本因無顏再留,想在途中等候五虎到了,共商進止,不曾走遠,俱停在岡麓左近樹林之中。後來久等五虎不至,疑心受了中行阻攔,再不就是遭了金猱、黑虎之害,既慶自己見機早脫虎口,又恨中行心計狠毒,更恐追來重尋晦氣,十九懷著鬼胎,又恨又怕。內中隻有一兩個稍為明白的人,料定中行既與敵人一黨,不會說了不算,況且村中未走的人還多,即使不幸,也不致全數受害。主張晚來命人不攜兵刃,冒險人材一探。就被村人覺察,也可和他說明是來探問五虎蹤跡和顧家妻子下落,決無大害。話雖如此,可是誰也不願前往。

那十人中有一人姓隨名平,外號雙頭蝙蝠,人品最壞,多疑善詐,饒有機謀。本是顧修心腹死黨,又與五虎弟兄莫逆,顧修一死,就想慫恿五虎另立基業。因知中行素不喜他,方奎等人尤為厭恨,反正前途可以相見,不願留在那裏艱堪。加以自己帶著家眷,萬一夜長夢多,另生枝節,豈不大糟。這十來人之留,也是受了他的誘勸。一見眾人都不肯大,所以走得比誰都快。隨平心想:“離寨不遠,好久沒聽獸嘯和喊殺之聲。適才高處窺探,雖見虎王、二猱疾馳下岡,在左近林莽中喊出了無數野驢、大豹,大家去路受阻,還在害怕,但是並無傷人神氣。一會二猱回寨又來,同豹、驢低嘯了幾聲,豹、驢便分別散去,分明是雙方惡鬥已止,奉命遣散,不再傷人情景。五虎弟兄不是為中行強留,便是想理完顧、祝二人喪葬再走。”深悔不該走得太早,鬧得不好意思公然回去。

一見眾人都不願往,挨到夜靜,尋思再三,明知村中必有防備,但不親去不行,無奈何隻得放下了兵刃,親往探查。果然行至岡麓,便被村中巡守人阻住,說什麽也不許入村。

隨平再三申述來意,村人見他沒帶兵刃,才把五虎現在顧家,明早即行告知,說完立即逐客。隨平無奈,恨恨而歸。這時見了五虎等人,自然有些說詞。

五虎先頗怪著這群黨羽事敗即逃,太不義氣,一見這十多人露夜相候,又在用人之際,自然嘉許。兩下裏合在一起,連同婦孺,共有六十多人。

隨平便出主意說:“虎王、山人俱是深仇大敵,如欲出山,不必說了;既要在本山創立基業,暫時還以離他們較遠為是。南邊挨近虎王,西邊又挨近紅神穀山人,東北是出山的險徑。隻東南另有一條盤穀,裏麵叢草茂密,甚是隱秘。記得去年冬天,因追幾隻野兔,曾同兩人深入穀內,彼時草木荒落,路徑略為好走,一時好奇,三人深入了好幾十裏。無心中攀上一座最高的崖壁,用望筒遙望隔山遠處,有一片平原背山麵湖,形勝天成,似有不少野牛、野羊繁息其間。雖在冬令,風景甚好,土地也必肥美。回村曾和顧村主商議,當時因為中隔十幾座山頭,計算相隔總在百裏以外,雖能遠遠望見,可是沿途盡是絕壁危崖,鳥飛難渡,連探了多次,無路可通。顧村主不教再對人說起,也就沒有再談。如能前往,豈不是個絕妙所在?”

五虎兄弟聞言大喜,知中行尚顧麵子,眾人隻要暫時不和村人為仇,無論走向何方,總不會從中作梗。又想起昨日曾有一隊山人由穀中出犯,敗時也由此逃走,穀中必有路徑可通。好在人多手眾,用具齊備,任何險阻艱難,均非所畏,至多大家受點辛苦,不能繞越,便攀越縋壁,翻山過去,這百多裏的途程,再走得慢,三五日內也能到達。山人打勝不打敗,尤畏神鬼,昨日慘敗沒有再來,必已全數逃回神穀去,不會尚在半路潛伏。穀中草莽荊棘雖多,帶有這些能手,也不愁打不通。

商量走後,因所走的路是條險徑,各把行裝、牲畜、器具重又結束整理。除婦孺外,把眾人分成了三隊;第一隊隨平為首,率領十人,當先斬伐荊棘草莽;第二隊共二十人,押著牲畜隨行;餘人均在第三隊內,專司押運行李器具和護送靈柩,以及各家婦孺之事。

五虎弟兄共同斷後督隊,不時來往三隊之間,指揮查看。一、二兩隊均是眾人中挑出來本領比較高強的人物。除隨平是向導,必須前行外,兩隊之人又分作三班,各持刀斧等器械,每隔一個時辰一換班,輪流向前開路。山中氣暖,大家都穿著一身短裝,身旁所帶鏢囊、弩袋以及各種暗器全都卸下,放在牲口背袋以內。前行兩隊三十人因要開路,有的手持釘耙,有的手持鉤斧,有的就以自用刀劍槍矛等兵刃,還各拿一件器械。後隊諸人從五虎弟兄起,俱料無事,多半連兵刃都給牲口馱著,以圖涼爽,步履輕快。有幾個拿著兵刃的,都是一些膽小之人,也隻防備途中有什麽蛇獸之類躥出。大家心意,萬一有變,也必發自前方,有這三十個健者足能應付,即或紮手,再取兵器應用也來得及,俱未十分戒備。

因所帶牲畜盡是牛、馬、並馱載著重物,行進起來就慢得多了。前半日因整理行李一耽擱,行至盤穀口外,天已近午。由建業村起身算起,共總走了才二十多裏路。隨平忽想起:“這是繞山備而行,所走均是平原草地,還沒走上草棘雜遝的幽穀險徑。所去之地,高崖遠望,相隔雖僅百裏上下,如由穀中繞行翻越,怕得有三四倍的山路,這般走法,怕不走個十天半月。五虎弟兄俱都粗暴性急,時日久了,倘一見怪,豈不求榮反辱?”為防五虎弟兄不快,一麵招呼眾人歇息飲食,給牲畜放青喂吃的;一麵打著應付的主意。誰知他隻顧慣用機智討好取巧,幾乎把同行諸人一網打盡,盡遭慘禍,自己也遭惡報。

五虎弟兄見走了半日還未入穀,僅不過由橫岡前繞到岡尾。取出望筒一望,岡尾上樹林中不時有人隱現,知是防守的村人。想想前情,又是忿恨,又是愧悔。料知對方見自己小隊經此,也必在用望筒瞭望,甚覺無味,不願久停,催促快些起行。隨平為顯巴結,忙率第一隊人匆匆用罷飲食,鼓勇當先,徑往穀中開路去訖。餘人也都跟蹤上路。

入穀一看,穀中草莽雖多,到處俱有山人踐踏痕跡。再一走進裏許,竟有昨日山人開成的一條道路。路上原有草莽荊棘,連同小樹俱被砍倒,左一堆右一堆,零亂堆著,長達二裏,到處都是。地麵上本就山石牽確,坎坷不平,再加上這些草木的殘根斷樁,高高下下,絆腳牽衣,人還無妨,牛馬卻極難行,費事已極。方笑山人連割草開路都不會,仍要使人費手,路忽中斷。前麵又是矮樹叢生,深草沒人,密壓壓直到前崖轉角之處。兩邊危崖高峙,苔滑如油,不可攀登,並無可供山人猱升之路。如說山人是由草中鑽行,開這近口一段何用,好生不解。

同時穀中這點短程,又費了小半日工夫,天光又暗了下來,穀本幽晦,時近黃昏,景物越發陰森。加以古壁削立,峻險逼狹,人畜均無可以棲息之地。眾人無奈,隻得由前兩隊合力向前努力開道。明知當日出不了穀,折回必被岡嶺上防守村人發覺,太已丟人,且盼尋到食宿之地,再作計較。先見有人將路開通,還在暗自笑罵難走,這一輪到自己,才知天地生物,力量之大,草木剛柔脆韌,各有特性。眾人雖饒武勇,竟是有力難施,無可奈何。費了半個多時辰,崖缺已有斜陽落照,餘光如血,反映穀中草木皆成紅色,所開之路不過裏許。

眾人正在泥汗跋涉,愁急無計,忽聽身後遠遠蹄聲動處,傳來幾聲象吼。楊天真猛想道:“從緬甸來時,帶有幾隻大象,送與中行,自己留下一隻公的。昨晚商議行計,嫌它身子蠢重,沒有命人去取,再則已然負氣,一物未攜,也不好意思再要,此時穀中怎有象吼?記得中行因村人告發,原有象奴丁二、丁三兄弟克扣象糧,去年打發了丁二,隻留丁三和另兩人喂養。丁二令已隨來,丁三昨晚不見麵,眾兄弟還在怪他。許是心念故主,假裝不肯同行,今日借著放青為名,帶了趕來也說不定。穀中草木甚多,如有兩隻大象開路就容易多了。”五人正在談論問,丁二也從前麵行李隊中趕來,說那象正是前贈中行之象,為數還不止一隻,定是丁三昨晚被自己大罵,事後良心發現,得信趕來。

天真立命上前迎著。

一會工夫,丁氏兄弟同了方奎和另兩象奴,押著五隻大象趕來,丁二和丁三一路還拌著嘴爭論不休。方奎近前,跳下象背說:“奉了戴村主之命,因岡尾村人報知,諸位兄台未走出正路,大隊人等進了盤穀,想起楊兄別時之言,許是想在本山辟土安居。自己當初人山時誅茅斬草,伐木開路,備曆艱阻,何況盤穀之中叢莽載途,荊棘遍地,前行決非易事。近年用象開地力作,深知此物功效甚大,帶以同行,必有大助,特命小弟和丁三趕來。除村中留下兩隻,這五隻中除一隻備小弟、丁三和二奴騎馭外,下餘四隻,謹以奉還。原是諸兄所贈,珠還合浦,幸勿推辭。另有兩大袋幹糧、酒脯,略供途中一餐之用,並請笑納為幸。”五虎弟兄聞言,雖覺無顏收納,無奈正當需要之時。互一商量,因那象原是己物,受之無愧,便向方奎致了謝意,將四象收下,餘物堅謝不領。方奎見中行對他如此周到情重,仍未少釋前嫌,好生不快,冷笑一聲,與丁三跨上象背,說道:“酒脯、幹糧諸位既不賞臉收下,由它放在這裏喂禽獸吧。”說罷,將手一拱,便自走去。眾人見方奎詞色不善,俱都忿怒,但又無奈他何。

丁二本強乃弟相隨同行,不許歸去,丁三不聽,所以見麵爭吵。這時和眾人一使眼色,正要強將丁三留下。不料那些大象雖受丁氏弟兄喂養多年,因丁二侵糧肥己,群象常不得飽,都和丁三情厚,見丁三一走,也都跟著要去。幸而丁二和五虎弟兄昔年在緬販貨,深知象的習性,忙搶上前攔阻。象見是舊主人,略為抗拒,也就服從。等到忙完,方奎、丁三業已走遠。

五虎弟兄見象背上各帶有不少象糧,足敷數日之用。俱覺中行不管對友真假,已然絕交,還能如此,終究難得,心中消了些氣。隻把方、丁二人罵了一陣,也就罷了。天已向暮,急於食宿,便令丁二率了四象去往前隊開路,另派舊日識得象性的幾個同夥幫同照料喂養。那兩口袋禮物,任其棄置地上,大家跟蹤進發。那象受著眾奴驅策,所到之處,深草被踏平,人行其上綿軟如茵,遇見灌木矮樹,長鼻一卷,立時連根拔起,往旁甩去,帶著沙土碎葉,漫空飛舞,端的壯觀。不過人倒好走,牛馬牲畜卻嫌愜草絆足,依舊不能疾馳,但比起先前難易勞逸,已有天淵之別,眾人精神為之一壯。半個時辰過去,居然開行十餘裏路。

偏偏隔山日落,清月初漏,月光隻射到崖壁頂上,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天光吃兩邊高崖一束,恰似一道長河倒懸高空。疏星掩映中,時有輕雲飛渡,仿佛月色甚好,襯得穀底越發幽暗。穀中蛇蟲本多,眾人沿途驅殺,已遇過兩三條大而且毒的蟒蛇,又加人畜饑疲,不能再進。幸那一段路約有裏許來長,麵積也寬,是片石地,草木甚稀。雖然兩壁間藤密苔厚,蔓草叢生,無有岩洞,路中石地上尚堪駐足。五虎弟兄發令,暫且休息一時,再商行止。命象奴各持火把,將四象分前後段歇下,再派出幾人輪值,以防蛇獸侵犯。當中支起篷帳,牲畜環篷而伏,外圈用枯枝生了幾堆火,各取出水瓶、糧、肉分別飲食。眾人俱都力乏,匆匆用完飲食,各取被席,就石地上一鋪,便自躺倒。篷帳中的婦孺更不消說了。

五虎弟兄原想略歇個把時辰,還欲起行。及見眾人困得這般模樣,回顧前後麵都是黑沉沉的,要了好幾根火把,試往前走了幾步,時夜已晏,草露沾衣,手麵都是潮呼呼的,濕氣甚重。再往前草木漸多,土腥味刺鼻,比起日間還要難耐,側耳一聽,時聞異響,叢草中蛇腴叫嘯,仿佛吹竹,與野梟慘啼之聲,零落相間。加以牲畜驚駭,牛鳴馬嘶,空穀傳聲,互相應和。火光照在遠處,暗影幢幢,各呈異態,似有千百鬼物夜叉之恃四處環伺,欲前飛攫。五虎縱在江湖多年,是成了名的英雄,處此境地,也覺望影先驚,入耳欲悸,景物淒厲,心膽皆怯了。彼此商量了一陣,俱說深夜涉險,諸多可慮,不如天明趕行,比較妥當。於是一同回帳,將眾人分了班次,輪流歇息,等天光微亮,再行上路。眾人巴不得能夠不走,自無話說。五虎弟兄也在帳中安歇。

隻有隨平一人初意獻好,不料穀中草木繁茂,這等難行,沿途受盡眾人目譏眉笑,五虎弟兄也似有後悔之色,越想越難受。細查地勢,相距那年登高眺望之處已不甚遠。

如從穀底繞去,沿途艱險尚多。似這般拖家帶口,牲畜、行囊、糧水、用具又多,何日才能到達?幾番躊躇,意欲慫恿五虎弟兄先行,把統率眾人之權攬將過來。心想:“五虎到了地頭,一見那般肥美的土地和好景致,當然心喜。隻要把他們幾個弄好,別人皆可不在話下,勉強對付到達,也就拉倒,日後成了基業,便是首功。五虎性情粗直,何愁不入自己圈套?”如意算盤打好,走近五虎帳前探頭一看。恰巧五虎弟兄因滿腹心事,心中憤慨,當地陰濕,蚊、蠍、毒蛾、飛蜈、臭蛛之類又多,時來擾人,不能成寐。好在五人一身武功,神旺體健,便都賭起氣來,準備等到清晨上路,遇有好地方,再行歇息。正在聚談前情,見是隨平,喚問何事。

隨平乘機入內,巧說:“這裏相隔上次登眺之所甚近,翻崖過去,趕往新居,不過百裏之遙。中間雖有峻嶺崇山、闊崖大澗阻礙,大半多是石地。如率婦孺、牲畜、大隊行具前往,自非繞越不可。以五位村主的本領,徑由崖下翻越山嶺,輕身趕往,至多不過半日,即可到達。明早何不由五位村主帶上幾個會輕功的得力弟兄,由此當先起身。

既可早到,看明地勢,胸中有了成竹,便於布置,又免得跟著受這種活罪。至於隨行婦孺、棺木、行李、牲畜等等,看目前情勢,不比冬日草木黃落,容易上路,約有十天半月的途程,有這麽多人,也足照應得過來了。”五虎俱都拍掌稱善。隨平又說:“大約再有三五裏路,就到高崖之下,既都不困,其實不必等天亮。無奈前麵這一段野草太深,黑夜深穀之中,老像藏著什麽鬼怪似的,叫人害怕,到底還是天亮走的妥當些,否則明日午前便趕到了。”

五虎弟兄俱都本領高強,性驕心做,性情又極凶暴,素不受激。從早起帶著大隊人畜走了這一整天,行進遲緩,有本領也無辦法,隻好跟著苦熬。本已磨得心火直冒,有苦說不出口,萬分難耐,隨平一說,早被打動。未了再吃幾句巧激,心氣頓壯,俱以為自己縱橫江湖已曆多年,什麽艱險不曾經過,區區叢莽野草,何足為阻。偏被這大隊人畜拖累,無計可施。既照隨平之言而行,反正是睡不熟,何如及早起身,連夜趕去,省得在此鈍刀割肉般苦挨,飽聞草土腥味,還受蟲咬。略一商議,俱主連夜起程。

當下五虎弟兄將幾個親信及主事的同黨喚起,分派一切,說自己先往新村覓地計議等候,大隊由穀底開路前往,隨平仍充向導,一同主持行計。又挑了兩名身輕力大的健者,攜帶幹糧、水袋相隨先行。囑咐停當,各家婦孺俱已睡熟,也沒驚動,就此起程。

隨平又喚起象奴,請五虎弟兄騎至高崖下麵,再行回轉。五虎弟兄並未推辭,俱誇他想得周到。

起初行至草多處即回,並未深入,以為草木深茂,必不好走。及至騎象走進草叢裏麵,見象在草叢穿行,偶遇樹木,長鼻揚處,立時卷起,甩向一旁,有時帶起大束亂草,竟好似草木全都浮生地上,一毫也不費事。崖高穀暗,五虎一行七人因嫌草木大多,恐怕遺火引起野燒,隻當頭一人持著一支火把照路,另一手還拿一柄鐵鏟,以防餘燼落草為災。下麵陰黑異常,叢草繁蕪,多好目力也看不真切。雖覺路行太易,俱當大象之力,均未留意。

約行五六裏,便見右側崖勢特高,上麵藤蘿鮮茂,月光斜射其上,綠油油好似矗立著一片絕大碧琉璃的鏡屏,浮光泛影,鱗鱗欲活,崖下地方也甚寬大。用火循徑往前一照,瞪台蜿蜒,由低而高,直達崖頂,仿佛有道可以攀登,不必援藤附壁,效猱升木。

覺與隨平所說高崖相似,便拿出輕身本領,下了象背,覓路上去。崖頂離地竟有二三百丈高低,勢既陡峭溜滑,上的又是背陰一麵,雖各有一身武功,但無爬山用具,上起來也甚費力,足爬了一個多時辰,才攀援到頂。

五虎等七人往四外一看,果是全崖最高之處。皓月清輝,照得遠近峰巒草樹清澈如晝。穀底蟲虺叫聲已聽不見,到處靜****的,空曠已極。試取望筒遙望新村所在,月光之下,但見山環嶺複,橫亙前路,深溝大澗,也不在少,樹木卻是不多。極目天未,平林藹藹,仿佛煙籠,一切景物均與隨平之言吻合,料定新村必在遠山平林之間。雖然中多險阻,自信能夠翻越,七人全都中意。笑談中,似聞遠處微有呐喊之聲隨風送到,仔細一聽,又複杏然,俱當八公草木,事出誤聽。

五虎弟兄一著急,便要緣崖而下,回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