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

話說超群眼望少女走後,仍作不知,跑向少女坐處。正待略為耽延,探頭崖口設詞回複,似聽嬰兒咒罵之聲起自身後,益發故意滿地搜尋。嬰兒一會兒便由來路趕到,見超群東張西望,叫道:“大舅不要找了。”超群假問:“仙姥怎得來此?仇人殺死了麽?”嬰兒憤道:“我當然要製她死命,現在她已拚著受傷逃走了。你今偏睡得這麽熟。

幸你來了,不然她已得了仇人傳授,我又年幼力薄,雖然仇人本來受我克製,連勝了她好幾次,她又吃了功夫差的虧,不能發揮全力,久了仍是不行。今晚雖然沒能乘空將她金丸盜來一粒,她也不能全部應用,又見我不怕她,還有你相助,未必還敢來犯。日後我元氣逐漸增強,她失了時機,就奈何我不得了。仇人有這忠心徒弟,轉劫容易。她得道在前,日後除她師徒須費我不少手腳,還不知能否如願呢。”

超群見她已不再避忌,乘間探問仙姥和來人師徒到底何仇,如此循環不解?嬰兒先聽他問,沒有則聲,忽然似要暴怒,又複強行忍住,對超群道:“叫你不要問我的事,怎不聽好話呢?實對你說,我對甚人和東西都不喜歡,隻對你一人好。還有適才仇敵差來的小姑娘,雖和我打了半夜,我還差點吃她虧,偏會愛她,連我也不知什麽原故。屢次勸她棄了仇人降我,她偏不肯。盡早總有一天把她收了過來,和你做成夫妻就稱心了。

我那兩個仇人,女的已然轉世,將來成就也許還好。她那丈夫卻是惡人,心最狠毒,女的遭劫便為了他。這次必是想把我製服,好為他異日之用。自己不知受了甚傷害,不能親來,又恐我成了氣候,無法可製,把女仇人的徒弟遣來。那小姑娘見她法寶被我毀去,甚是惶急,她那元神定然受著禁製,所以任我苦口開導勸說,軟硬齊施,老是一言不答。

她逃回去難免不受惡人重責,我還可憐她呢。隻惜我功候尚淺,不能傳你法寶;否則此時如能代我一行,不特將這可憐人救出,還可將惡人除去,免得女的轉世之後,夫妻重逢,合力與我為難,要多好些麻煩。日前我隻料出惡人遭報,在他巢穴中靜養,偏生相隔太遠,那丫頭又不肯說,無從知道底細。報仇除害,非等十年八年以後不可,真氣人呢。”

超群不敢再問,隻把話記在心裏。次日偷問父母,俱以一向不去窺探屋後,夜裏隻聽嬰兒喚了超群幾聲,別的俱都不知,因恐驚疑,也就沒有實說。嬰兒也不再提前事,仍然一吃晚飯便令走開。超群想與少女相見,聞言正合心意,假意詢問:“今晚還有事相喚沒有?請仙姥先說,以便留心等候,免致誤事。”嬰兒冷笑道:“那男老怪自不能來,又無人可以放心付托。隻憑昨晚小丫頭,她已成了驚弓之鳥。今晚不會再喊你了。”

超群暗喜,回到屋裏取了金九、玉刀,欲要趕往後崖赴約。行前忽起私心,恐將二寶還了少女,一去不來,以後無法見麵,便把金丸重又藏起,隻帶玉刀前往。到了所約穀中,少女已然先在,超群問她怎來得這麽早?少女淒然不答,隻問超群:“那兩件寶物代我取來也未?”超群便把玉刀交還。推說:“取寶那人是桑仙姥的好友,但又氣她殘忍,雖將寶物取走,並不使她知道。先恐你拿回去,異日又助仇敵來此擾害,本不肯還,是我再三勸說先把玉刀還你。那金丸他也不要,更不會交給桑仙姥來害你,隻等十年後桑仙姥成長,立可交還。隻管放心,決無虛話。”

少女聞言,立即花容慘變道:“我今日前來,身無長物,如被敵人知道,立即身化成灰,無葬身之地。就此還被山主疑心,經我再四苦求,才許一行。金丸關係雙方死活存亡,你既和敵人親戚,料不會不知底細。因你像是至誠君於,拚冒奇險來此,不料這等結果。玉刀失去,我已不了;金丸是我師父交我保藏的元命之寶,如何肯舍?昨夜回山,業已備受楚毒,這番更是沒命了。我來時心便怔忡不寧,知有大禍將至,果然應驗,這可怎了?幸而天時還早,那人想必住在近處,請你再代我去求他一次,好歹也將此寶要回才好。萍水相逢,本不應如此一再煩擾,隻因此事於我幹係太重,事已至此,除腆顏奉求外實無善法。如蒙仗義始終其事,必有以報。”

這一對麵接談,超群覺少女仙姿麗質,美豔絕倫,令人不敢逼視,心已沉醉。及見少女芳華淒楚,哀婉焦急之狀,越發憐愛心軟。本想答應,因貪圖多晤對些時,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山主何人?既命姊姊前來,自非外人。勝敗常事,本非敵手,怎能怪人?姊姊也精道法,何況另有師父,就他遷怒加害,令師也不答應,為何這樣怕他?”

少女朝超群細看了一眼,失驚說道:“照此說來,你並不知我來曆底細?難道令親沒對你說麽?”超群道:“仙姥隻說令師是戊上之精,已然轉劫投生,你受她丈夫所差。她丈夫是個惡人,仙姥如能得到那枚金丸,便可製他死命,可惜我去晚一步,被你帶了逃走。並說她生平對人無情,除我以外,偏會愛你,昨晚曾苦口勸降。可有此事?”

少女聞言,不禁動容。又道:“我知桑仙姥原比山主好些,無如我身已受製,她又氣候未成,此時愛莫能助,有甚用處?我生平不會說謊,那枚金丸,敵人得去固然可期必勝,如不失落,在這兩年之內,山主隻要尋到替人,仍可來此尋仇。有我前車之鑒,所遣的人定比我要強得多,那時先後天戊土精氣一齊並用,雙方勝負正自難料。此寶又非可以消滅之物,除卻敵人收去,便是遺失。也是我自不小心,道淺力微,隻說以前曾來窺探數次,知道崖上素無人跡,令親肉體尚不能飛身直上,那些法寶過於沉重,沒有帶在身上,致被人乘隙盜走。回山以後說被敵人收去也可稍好,偏又實說。令親說得不錯,山主乃先師丈夫,實是一個惡人。昨夜已然受他刑責,如不取回金丸,叫我怎生得了?”超群一聽,如把金丸交還仇人,兩年之內仍要差遣能手來犯,嬰兒吉凶莫卜,暗自心驚。仔細盤算,仍以下還免害為是。又問少女山主住在哪裏,叫甚名字。

少女見他隻管絮聒不走,好生不耐,無如求人的事不便過於催迫,隻得笑道:“住處距此並不甚遠,就在縉雲山中。山主姓風。令親氣候未成,就對你說,也無法尋去。

時已不早,請快向盜寶人求說吧。”超群心還遲疑未定,被她一催,脫口答道:“那人今早已然帶了金丸出遠門去了,至少也須半年才回,行蹤又無一定,如何尋得到他?”

少女聞言,知已絕望,不由大驚,突然變色道:“這卻怎好?想是命該如此,回山就脫毒手也九死一生了。謝你好意,行再相見。”超群見她說時滿臉優懼之色,珠淚盈盈,心中老大不忍,但話已出口,好生後悔。正想設詞挽回,期以異日,隻見一道黃光,少女已破空飛去。晃眼無蹤,隻得回去,懸念了一夜未睡,老恐少女為己所誤,回山遇害,由此日夕相思,悶悶不樂。

過了些日,忽被嬰兒看破,一盤問,見超群吞吐不肯明言,便發了怒。超群頗有膽智,原非庸流,不知怎的,對於嬰兒由初生不久便生畏心,絲毫不敢違逆。知她機智,搪塞無用,又想乘機探詢心上人的安危,便把心事吐露出來。隻隱起那夜上崖窺伺,先將金丸盜走,以及與少女約見各節。超群隻推說事前…夜告辭回屋,因見時早,去往村外閑遊,曾與少女遇過一次,一見鍾情,生了愛心。起初隻當是近村人家少女遊山迷路,嗣一交談,得知她在縉雲山中居住,有一山主對她甚惡,奉命來此采藥。村女力微,被逼跋涉,並非心願,此次如不能將藥采到,便恐不免刑責。男女有別,時在夜間,她又說是這裏路熟,不畏迷途,無須伴送指點,雖然愛極,未便追隨。次夜聞呼,趕到後崖,見黃光中裹著一人,正是此女,才知她是仇敵派來侵害仙姥的人。自從逃走,一直不曾再來,許已遭了毒手。聽她所說口氣,上次侵犯實係出於無奈。那晚如能將她擒到,逼令降服,常在這裏,免受惡人之害也好,偏又慢了一步,金九沒盜到手,被她滑脫。為此日夕相思,仙姥屢誡不許多問,故此不敢探詢,心中實是放她不下。

嬰兒聞言,喜道:“我隻料定仇人丈夫在巢穴中養傷,此時除他最是容易,偏苦幹不知藏處。他那金九乃戊土精英凝煉,不特可借此除他,於我還有極大益處,到手不久,立可成道飛升,不必再在你家鬼混這十多年。我看少女人門不久,仇人便遭劫難,可見本身無甚道力。此來全是仇人丈夫存心不良,拿了仇人留存的一些法寶,想乘我氣候尚淺之時,生擒到他洞中,逼獻元精。異日傷愈,再把轉世妻子度到山中,再借我先天乙木之氣克製戊土,使我和仇人俱受他的挾製,成全他的道法仙業,為所欲為。偏生仇人死時,他也在場,受了重傷,不能親來。又恐我功候日深一日,久了無法下手,才逼迫著仇人的徒弟代他行事。不料此女道淺力薄,在有許多法寶,隻知照他指教依樣畫葫蘆,不能發揮戊土妙用,鬥我不過。看神氣,此女來時必已受了惡人禁製,所以任怎勸說,都不肯應,終於遁走。那夜如將此女擒到,不問降否,隻要說出惡人藏處,交出一粒金丸,我便可致那惡人死命,她也永脫魔難。此女生得大美,連我也愛,所以擒住也不會傷害,她偏把我誤當惡人,拚命遁走。幸我沒被惡人擒去。惡人盡管暴虐凶殘,還有好些顧忌,此女命決無妨,不過日受苦難,恐所難免。縉雲山不知離此多遠?我近日正在修煉,下手偏在夜間,所以不能前往。你既想救此女,隻要膽大心細,我略加傳授,五日之後便可代往,隻不知你有此膽量沒有?”

超群深悔以前不該藏留金丸,致害少女受惡人茶毒,本就想往縉雲山中尋訪,無奈嬰兒不能離開,又不知仇敵虛實深淺,空自憂急,無計可施。一聽這等說法,不但可代嬰兒去未來之患,還可將心愛的人救出水火,不由喜出望外,竟把亡妹臨終不可離開嬰兒之言拋向腦後,當時便請傳授。嬰兒隨令先取桑木削了三枝木箭,同去後屋,將本身之乙木真氣,令超群緩緩吸人腹內,再傳以吐納之功。自己則在夜裏背人自練木箭。超群急於去救少女,用功甚勤,天分既高,加以從小家傳內功與嬰兒所傳相近,容易入手,到第四天頭上便已純熟,能夠隨意運用。嬰兒見他靈慧善悟,進境迅速,歡喜異常,極口嘉許。夜裏又將三枝木箭給他,傳了用法。

超群第五日一早起身,因隔縉雲山尚遠,任是快走,往返也有數日,敵人又是妖邪一流,明告父母,決不放心,行前假說:“嬰兒現在室中設有法壇行法修煉,以便早日成道離開此間,無須再待多年。但那法壇日夜必須有人坐守,不能離開一步。我因代嬰兒坐鎮,在法成的八九日內,不能與家人相見。崖後一帶,家人更不可涉足窺伺,免得取禍。”為防萬一,並在暗中備好十來大的現成食物放在屋內,把所說假話告知嬰兒,請在自己未回以前不要離開後崖,以免家人疑心。嬰兒也都應諾。

桓雍夫妻本以為嬰兒多留一日,便多一日心事,能夠早去,自合心願。又知愛子與她處得甚好,不過與嬰兒一同食宿幾天,料無妨害,毫未想到別的。超群自覺布置周詳,話說得巧,便嬰兒不能守約,出來走動,也不致啟家人疑心,甚是高興。那枚金丸未對嬰兒說實話,不敢獻出。帶在身旁,又恐到了仇敵那裏挫敗被奪,以後更無製敵之策。

意欲尋到仇人巢穴,當時能憑嬰兒傳授,將惡人殺死,救出心上人,一同回來,話自好說;如若仇敵厲害,不能如願,或是心上人已然遇害,逃了回來,再假說親人虎穴盜出,獻與嬰兒,不特少女之仇可報,嬰兒對己必更嘉許:因而沒有帶去。

超群恐為人見,徑由屋後援上崖壁,仗著家傳輕身功夫,憑借壁上藤蔓援附,以及崖下高林掩蔽,一路攀蘿援葛,直達村外,然後擇路往前途趕去。行時曾由老桑生根的窟穴經過,鼻端忽聞一縷異香。回顧妹子埋骨之地,似有一株矮樹,樹根還有微光。因天漸亮透,佃傭已漸起身,急於上路,便自走去,並未回頭細看。所去縉雲山在浙江處州府境內,相去武夷起身之處有好幾百裏,中間山險水阻頗多。超群從未去過,幸而人甚聰明,早好些日便由佃傭口中將途程探詢詳細。上路不久,又遇兩個慣在浙閩交界往來的小商販,知道去縉雲山的途徑,問出有兩條山路,險阻雖多,比較稍近。又練有一身武功,遇到難通之地,可以翻山援崖而過,食糧、銀錢又都帶得充足,一切俱不為難。

沿途加緊馳行,隻兩天工夫便到了處州府轄境內。

途中遇人,屢次訪問,均說處州境內大山雖多,縉雲山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大山名叫仙都,卻是雄深幽秀,久傳靈跡,有仙都百景之名。超群隻得沿著縉雲江邊找去。

找到傍晚,偶然發現仙都盡頭有一勝境,名叫小赤壁,正臨縉雲江邊,由此起便入仙都。

心想:“縉雲許是古時山名也未可知。”一鼓勇氣,連歇也不歇,乘著月夜,便往山中走去。

那仙都山為括蒼山的支脈,舊傳為黃帝乘火龍上升之處。兩山相距六十裏,由括蒼起,山脈蜿蜒起伏,至仙都而蔚然大觀。回環二三百裏,景物幽秀,自來仙靈窟宅,大小山巒洞穴不知凡幾,一夜之間怎能尋遍。加以超群年幼地生,山名又與少女所說不甚相符,心中著急。過了小赤壁,見前麵石壁橫亙相連,峭拔千仞,甚是雄峻,岩石本是白紅相間,條理井然,宛如刻畫,月夜看上去隱泛金紫光華。頭上是晴空一碧,時有片雪飛降。空山寂寂,四無人蹤,景絕幽麗。超群由嬰兒口中間知仇敵精通道法,住在有好景致的山洞以內。當地景物如此清妙,山洞又多,惟恐錯過,上來便留了心,一路窮搜過去。

始而隻要見是個洞穴,不論大小,均不肯放過。找到半夜,除在各洞穴中驚起好些狐兔之類外,少女和仇敵的影跡絲毫不曾發現,超群沿途趕來又未怎歇息,雖有一身武功,也覺疲乏不支。再由高處回望來路,縉雲江就在足下,月明如晝,江邊木筏舟楫,人家村舍,曆曆可數。再望去路,卻是山巒聳秀,峰嶺雜踏,一望無際。才知入山未深,僅在臨江一帶盤旋。心想:“修道人所居多是遠隔塵俗,決不肯住在鄰近村市之地,不該上來便把主意打錯,枉費心力,白耽延了半夜。”好生悔恨。略歇了歇腳,取出於糧,就著山泉吃了一個飽,二次上路。又鑒於前失,非遇上像一點的洞穴,不再窮搜,專一擇那幽僻險峻之處尋去。無奈仙都山水靈奇,步步勝境,超群又恐遺誤,剛走過去,忽又覺出左側峰巒峽穀仙景不殊,似有異處,重又返身折回。這些地方多半看去不遠,路卻難行,上下攀援,費了無數手腳趕到,卻又撲空。下去吧,心裏又放不下。本打算沿途順便探查,到了山深之處再行加細搜索,經此一來,多了好些往返跋涉,依然沒走出多遠,反而更耗精力。眼看月落參橫,計算山程,還沒走完五分之一,連第二次預定的峰頭都未走到,人已累得精疲力竭,不能再走,便就一片鬆林之內席地坐下。一時情急,發了童性,氣得直哭。疲極之餘,不禁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山中夜涼,超群睡不多時便冷醒。立起一看,殘月將墜,水星猶懸樹抄,知離天亮已近。自覺精力稍複,振起精神又往前走。本擬越過前麵一片峰巒,到此山深處,哪知山環水複,崎嶇曲折,走出五六裏便岔入歧途,左旋右轉,怎麽也找不到一條向通前峰的路徑。所經偏是山中風景最惡之地,灌木載途,野草塞徑,連好一點的樹木都見不到一株,形勢不是高峻,便是窄陋卑濕。知道敵人決不會住這等所在,間或遇到洞穴,也懶得入內探看。哪知越繞越遠,最後繞進一條峽穀裏去。穀中形如一竇,外有草木隱蔽,極不起眼,超群本已走過,沒想進去,嗣因繞行時久,尋不到原路,意欲到高處獠望,無奈那一帶危崖削立,藤蔓不生,無計攀援。不知怎地繞退回來,發現穀口對麵有一孤峰,勢較傾斜。跑將上去一看,來時所見山峰和所經之地,已看不出在甚地方。正凝眺發急之際,偶一眼望到對麵大山,好似中裂,隱現溪穀平野,若有人居,景頗幽勝,心中一動。忙跑下去沿著對崖尋找,往返兩次,才將那入穀小竇找到,小小心心地鑽了進去。

前段穀徑甚窄,滿地刺荊雜草,黴腥蕪穢,刺鼻難聞。先已遙見內景,覺出有異,依然賈勇前行。連經好些艱難險阻,彎彎曲曲進約數裏,方覺穀勢開展,一轉折間忽到盡頭,前麵峭壁排雲,又是無路可通。心疑走錯了路,正在懊喪,隱約聞得伐木之聲自壁後傳來。暗忖:“自從入山以來,隻小赤壁近山一帶略有山民居住,以後山景雖佳,並無人跡,連野獸都不多遇。這等偏僻所在,怎會有人伐木?許是無心中走到敵人巢穴也說不定。”恰巧在右壁有藤蔓四垂,上麵半截石形磊砢,可以攀升,又與正麵危崖通連。便輕悄悄援將上去,繞向危崖頂上,伏身下視。

超群隻見崖後乃是一片桑林,樹幹均不甚高,有一白衣人影在內往來隱現,伐木之聲便由此出,相隔過遠,也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超群猛想起桑樹是嬰兒的本命,沿途所見野桑甚少,偶遇一二株,也是多年老樹。下麵樹木看去比那白衣人高不多少,分明是近三四年前所種。來時嬰兒曾說,此去敵人巢穴,如見以桑木做甚奇怪事物,可按所傳法術,用木箭毀去,勿令存留。下麵田無一畝,卻種了這一大片桑林,大不合情理,又不見有人家,越看越覺奇怪。

超群再看下降之路,那危壁來的一麵雖然壁立,沿壁這麵卻有幾層極陡峭的噔道。

超群一身武功,自然容易下去,便一層層輕輕縱落,掩將過去一看,桑林一帶的崖壁竟是凹進去的。樹隻八尺高,果是三四年的新種。占地約八九畝,由外種起,直到崖凹,剪伐甚是整齊。白衣人已不知何往。忽聽女子悲號之聲由裏發出,淒苦異常。越發心動,忙趕進林去一看,崖凹雖深,到頭處隻是石壁,並無洞穴,不似供人居住之所。形勢高大,由樹空中望去,一目了然,哪有人影。超群細聽哭聲似在地底,心想裏麵另有地洞也未可知。正待循聲潛入仔細查看,忽聽遙天破空之聲。抬頭仰望,一道淡黃光華正由東方飛來,似有往林中下落之勢。超群不敢大意,忙往側麵大石後一閃。身才站好,黃光已向崖前降落,現出一個裝束奇詭,背插三支鋼叉,腰佩寶劍的黃麵道人,落地先在林中看了看,麵現獰笑,走了進去。

超群人本機智,見那道人生得虎麵鷂睛,闊口鷹鼻,相貌凶惡,從來未見,忽想道:

“嬰兒曾說那惡人也甚厲害,隻因身受重傷,不能行動,所以才可相機行刺;否則休說此行凶多吉少,必不成功,上次如若親來,連嬰兒也未必抵禦得住,這裏形勢極像惡人巢穴,妖道既能在空中飛行,本領可知,即使不是惡人傷愈出洞,也是一個厲害同黨。

父母隻生一子一女,前年姊死,悲痛至今。現已衰年,隻我獨子,我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倘有不測,父母豈不痛殺?”想到這裏,心氣漸餒,沒敢冒昧深入,隻伏在石後想主意。

超群聽到女子哭聲,心如刀割。不一會哭聲頓止,微聞暴喝之聲,當是心上人受完了刑,正被惡人喝罵,正在留心靜聽之際,猛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了一下,嚇了一大跳,慌不迭手按木箭,偏頭回望,不禁驚喜交集。剛把口一張,話未說出,來人已伸出纖纖玉手,將超群的嘴捂住,在耳邊低語道:“此非善地,東邊坡後有一土洞,在那裏潛伏等我。此地四處設有埋伏,再來便要發動,千萬耐心等我,不可再出:“說完把超群一推,急催快走。

原來這人正是超群心目中想念的少女,上兩次相遇俱是匆匆在月下晤對,哪有如此親切。當時隻覺少女耳鬢相接,吹氣如蘭,嘴唇著手之處柔指蔥纖,溫香涼滑,由不得神情飛越,隻管將鼻微嗅,盡情領略,哪還顧到別的。直到少女說完,把手放開,將他一推,走了兩步,才想起話未十分聽真。又不舍就走,想要回去時,少女忽然變色,把手向外連揮,不住頓腳,一麵偏頭回望,神情甚是惶遽。超群見她憂急膽小之狀,好生憐惜,不忍拂逆,隻得往外跑去。出林回望,少女已急匆匆往正麵崖凹中跑去。跟著桑林中便冒起十來道黃光白氣,匹練一般在樹梢上往來交織,知道厲害。依稀記得少女所說藏身之處是在東麵坡後土洞,少時還來相會,便一路留心尋去。

那土坡相隔當地約有三裏,中間隔著一道小溪、一片鬆林。到處破陀起伏,草莽縱橫,路頗難行。超群尋到坡後一看,迥與來路荒涼之景不同:名雖土穴,實則經過人工修飾,向陽開戶,甚是明亮爽朗。洞在坡的中腰,四外俱是原生古林木,奇石怪鬆羅列其間,景頗幽勝。洞口大隻數尺,日光正照,內裏極為整潔高大。說是土壁,卻不知是何物磨製,通體作黃金色,光潤如玉。對著洞口,有一細草織成的蒲團。另外有一幾一榻,皆是土製,與壁同色,而光滑溫潤過之。壁間還嵌有一麵與人一般高的橢圓大鏡,非金非銅,似水晶而非水晶,不知何物所製,晶明瑩澈,無與倫比。鏡前有一土墩,似是供人照鏡之用。

超群初人,不甚留意,以為室隻一間。久候少女不至,一時無聊,因覺洞壁奇特,想查看到底是否土質。忽在無心中發現正麵左側有一長方形的空格細線隱現壁上,格內壁色微深,格旁近線處有兩小孔恰可容指,好似以前是一小門。試將大、中二指伸入孔口,用力往外一拉,竟未拉動絲毫。暗忖:“自己已用了十成力,這一拉,哪怕一座實心的鐵壁,便拉不動,這兩小洞也須有點破碎,怎會紋絲不動,是何物質如此堅硬?”

越想越奇怪,又用力往裏推了推,仿佛覺得方格內有點活動,可以推進去。放手細看,壁紋仍是平的,當是料錯,也就作罷。

又候片時,超群漸覺饑疲,取出幹糧吃了個飽。洞中無水可飲,出洞尋水又恐少女走來,不敢離開。吃完便用糧袋當枕,往榻上一倒,睡到了午後,少女仍然未來。口幹舌燥,實實忍耐不住,重又爬起,在室中轉一轉。暗忖:“看洞中情景,少女所說地方決未走錯。既令我在土洞等候,偏是久等不來,口又渴得難受。天已傍晚,何不留點心沿途迎去,早點見麵問明,下手將人救了回去,省得父母萬一發覺自己出走,心中憂急。”邊想著心思,往洞外走去。

超群本以為嬰兒所傳桑木箭,無論多堅厚的山石均可攻穿,惟恐少女回洞晤麵,打算用箭在壁問留下一行字跡。因口渴難忍,又想起少女分手時麵帶驚遽之狀,也許又出甚事、正受惡人淩虐,心裏一著急,不暇再顧別的,縱身出洞,便順原來途徑往危崖桑林跑去。途中尋些溪水喝了,一路留神查看,並無人蹤,遍地草莽荊棘,全不見有人行途徑。有的地方連自己用家傳踏萍渡水的輕功,由草樹之上飛過去都極艱難,如換常人,簡直無法通過。以為少女往來必是禦空飛行,不走地上,並未覺出有異。眼看雲色低迷,落山夕陽隻剩一輪紅影出沒掙紮於遙空暗雲之中。山風颼颼,驚砂四起,光景昏茫,大有風雨欲來之兆。超群知道山中氣候百變,照此沉陰,一會天色便暗下來,除卻危崖虎穴,更無避雨之處。離洞時因恐遇見少女,當時下手殺敵或是挾以同逃,時間匆迫,不及重回土穴,便把一個夜裏防寒的小衣包帶在身上,少時下雨,連換都沒法換,好生發急,越把腳步加快。

一會趕到林前,隻見煙光已然斂盡,超群料定那是準備煉來侵害嬰兒的妖法已然撤去。一眼瞥見林內又有白衣人影出沒,當是少女在內,心中大喜。因少女適才催走迫切神情,恐有連累,不敢造次。意欲試探著先打一照麵,能進再進。剛往裏一探頭,正趕上白衣人也回過身來。方覺不是心上人,那白衣人已然看見超群人影,趕了出來。超群見那人也是一個少女,隻是生相甚醜,白衣又極寬大。知道蹤跡已然敗露,忙欲逃走時,醜女忽將手連搖帶比,追出林來。超群心想:“這裏人俱會法術,逃也無用。事已至此,轉不如相機行事,或許還可以探出心上人的吉凶底細。”便把手伸人懷緊握那三支木箭,立定相待。

超群方覺對方手勢似無惡意,醜女已然趕近,回望了望,悄聲笑道:“你是找我秋雲妹妹的麽?她早就想會你去,無奈今天山主有事,分身不開。這還不說,最糟的是你那藏身的土洞本是我師父臥室,本來除卻我妹和我,一向沒人去過。今天偏來了一個狗道人,強逼山主說出我師父停靈藏寶之所。山主現時不能行動,雖會法術,不是那狗道士的對手,適才已由地道前往。妹妹知你在內必要撞上,縱可推說不知你是仇人所差,是自己來的,你這條命亦保不住了。知你為她來的,小小年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艱難,才得尋到,如今為她送命,心怎不痛。兩次想拚一死前去救你,又受不起山主刑罰,急得直哭。不料你竟無心躲過,再好沒有。休看那狗道人能夠製服山主,比我師父卻差得多。洞中到處都是禁製,那最要緊的所在連山主也無法進去,那狗道人必然白去一趟,掃興而返,回來也許無臉再鬧。我比秋雲妹境遇好得多,山主對我放心,出入隨意,不似她不能出林一步。這林中設有戊土、庚金禁製,你千萬不可妄進,土洞也不可回。秋雲妹大約不到夜裏不能分身,你可藏在那邊崖夾縫裏。等我先給秋雲妹送個信,叫她放心。等狗道走後,我再通知你,你再回洞等她。隻要秋雲妹稍一得空,必去尋你。

“她近日受不住磨折,幾次想逃。一則她孤身一人,世上半個親人俱無,逃出去無處投奔;二則她又受了山主仙法禁製,不逃不過受點苦痛,一逃被山主發覺,將禁法一發動,周身便似火焚,比在這裏所受還慘得多,最終還是忍耐不住,被逼回來。當師父未死以前,山主不知怎的看出秋雲妹將來必要背叛,始而想將她處死,收去魂魄,為煉寶幡之用,後又想將她送給一個同道惡人為妾。師父雖聽山主的話,卻因為秋雲妹執意不從,才得保住。

“起初師父受了山主的愚。山主想聚合五行精英,按先後天生克妙用創立道統,並且不知師父成婚以前與人所結仇恨,強著師父同往西海磨球島離珠宮盜取少陽神君的丙火奇珍。不料少陽神君手下男女門徒個個厲害,法寶沒有盜成,反吃木火相生的禁法困住。師父本心不願傷人,為救丈夫,迫不得已,強用自煉元精護住山主,用先天戊上遁法衝出重圍。去時連毀了對方兩件法寶,仇怨本已結得不小。逃時更不該聽信山主慫恿,暗用後土神珠將少陽神君一個心愛女弟子打死。此後十多年師父才收秋雲妹為徒,當時山主恰好去南海采藥,三年未歸。回來一見痛惡,是因秋雲妹與那被殺女徒相貌有幾分相似之故。

“誰知秋雲妹並沒背叛,倒是仇人自在宮中將功行修煉圓滿,親身趕來為徒複仇,師父遇害遭劫,山主也被仇人反客為主,將他困在地底洞壁之上。總算師父預知大劫難免,事前有了準備,人雖身死,形神尚均保住;又在遇害以前明白了山主奸詐,那藏寶之處始終未向山主說明。師父死時我二人同在桑林地洞裏麵,師父一麵命我和秋雲妹照她所說埋藏法體,一麵對著被困壁間的山主說:‘你屢說秋雲叛我,我本來不信,日前為應大劫靜中參悟,也似不為無因,但我極愛此女。你這十多年內身雖不能行動,法力尚在。我轉劫以後,除非她實憑實據真欲背叛,否則如害了她或無故淩踐,我異日歸來決不甘休。’說完並要山主立誓,元神方始離體。

“上次她失去了一粒寶珠,本要處死,因為隻是臨敵疏忽,本身並無叛跡;又因山主雖然打著將來製服師父的主意,無如自身尚未複原,異日能否如願實是難料,惟恐師父劫後回來無話可答:便隻給秋雲妹受了些苦,沒有把她處死。這一逃正好被他借口,焉有命在?留在這裏受盡禁毒,度日如年,也是難熬。所以不逃則已,要逃必須通盤籌計,謀定後動,決不能再被山主捉回才行。前日我見她受刑可憐,己然商量好一個善法,可破山主的戊土禁製,不必再用乙木之寶。若再能為她尋一安身之處,靜等他年師父轉劫重來,山主好謀敗露,師徒相見就好了。

“我先聽說有人窺探桑林,當是仇敵派來的奸細,如不舉發,被你將林中禁法破去,不但是她,連我也脫不了幹係。是她力說你是為她而來,決不至於料錯,我才立意助她脫此苦海。你務必要實話實說,不可隱瞞,否則休看山主不能行動,由林側起直達地洞,到處都有埋伏。我也不是無能之輩,我愛秋雲妹,更愛我師父。明知山主凶惡昧良,依然在此忍受,不肯離開,便為師父轉劫重來的頭幾天,有用山主之處。我如想逃,早和秋雲妹一起逃走,秋雲妹也不會還在此受罪,等你來救她了。我長得醜,雖沒人愛,卻是知恩感德,心口如一。因感師父昔年大恩,業已立誓守護師父遺體法物。你救人,我必助你。如真受她仇敵所差,趁早休想。

“我和秋雲妹也曾說過,她所失的法寶現在你朋友手內,那東西一落到仇敵手中,便可製山主和我師父於絕地。她如不懷二心,我自然助她到底,即使此去降了仇敵,若是為事所迫,我也不怪她。如若獻功討好,引敵入門,我便立時和她成仇,以死相拚。

照她說,你這次金九並未帶來,不似要尋師父遺體遺物的晦氣,我還不甚相信,後來與你見麵一看,那金九果未帶來。否則此寶一落敵手,萬無輕放之理,就自己不能前來,也必傳你用法到此暗算。可見以前你答應秋雲妹不使此寶落於敵手的話並無虛假。

“其實桑仙和我師父本非深仇,全是山主一人之過,又是桑仙克我師父。此仇不是不能解免,你二人回去,如能向桑仙勸說,解去這場仇怨,再勸你那朋友將寶交還,我師徒固是感激萬分;即或不然,也請守定前言,不來侵害,免我隻顧對不起師父,與秋雲妹同歸於盡,那你二人就悔無及了。”

超群本來手伸懷內,握箭戒備,因聽醜女這等說法,敵意漸消,便把手縮退出來。

醜女說到未兩句,忽對超群腰間注視,意似有甚警覺。方要開口,崖凹以內暴喝之聲又起,忙道:“那惡人回來了,決不至於再去。你藏在這裏易於被他看破,雨快大了,你仍回洞等候比較穩妥得多。可是你不會飛行,走時蹤跡務要隱秘,以防那惡人走出來發覺。”說完,側耳聽了一聽,麵上突現憤色,將腳一頓,一片黃光閃過,便已無蹤。

超群自然喜出望外。耳聽凹內爭吵甚烈,並還雜著二女叱罵之聲。細查醜女起初所指藏身之處,原是崖壁間一個裂縫,外麵甚窄,如非自身瘦小,直鑽不進去。尤其是裂隙甚多,由內可以側望桑林,外人決看不出。心念秋雲,知她半夜始能前往土穴相會,意欲查聽片刻,便鑽了進去。這時夕陽已沒,雨雖不大,天色遲暮。滿空濃雲迷漫,冷霧沉沉,甚是陰晦。山風凜冽,超群的身上又被淋濕,寒冷難耐。所幸壁縫頗深,裏麵倒還幹燥,外麵無甚可看,便在裏麵席地坐下,留神靜聽。細聽了一會,也沒聽出所以。

外觀天色愈暗,想起再不趕回,少時天黑雨大,就是從小練就目力,這種荊棘遍野,泥沼縱橫的生疏山路,也是難走。

超群剛想起身回轉土穴,忽聽崖凹中男女喝罵越厲,好似雙方已然動手。超群因知山主不能行動,適自空中飛落的妖道法術高強,人甚凶惡,必是適去土穴尋寶不得,重向山主逼索,因起爭鬥。惟恐二女遭池魚之殃,越聽越放心不下,已然手握木箭,打算乘著二虎相鬥之際,冒險入內窺探,相機行事。忽聽一聲怪嘯由崖凹中傳了出來,隨聽醜女喝罵之聲。側轉臉一看,聲隨人出。先是日間所見妖道,滿麵鮮血,頭發披散,周身煙霧圍繞飛將出來,破空便起,跟著桑林內三色煙光交織如梭,紛紛拋起,齊向空中射去。白衣醜女也己追出,在林中往來出沒,看神氣似是想用林中煙光將妖道困住。隻惜發動稍慢,妖道已被遁走,隻腳底掃中了一下。那妖道似知道厲害,怒吼連聲,連頭也未往下回看,竟自逃走,神情甚是狼狽。

超群因見秋雲沒隨醜女追出,不知有無受傷,醜女相隔又遠,不及呼問,隻好回身轉入,空自懸念一陣,無計可施。天已黑透,崖凹內自妖道一走,便無聲息,枯守無聊,縱身出去,便朝土洞跑去。雨勢雖然稍小,遍地汙泥水潦,路越難行,又因先見秋雲一身縞素,與冰肌玉骨相與輝映,點塵不染,容光流照,本已自慚形穢;少時見麵,再要弄得通體水泥汙濕,豈不招她厭憎?就說在衣包內還有兩件可換,鞋卻沒處找去。隻得隨處留意,查看經行之處,提氣運力,施展家傳輕功絕技蜻蜓點水身法,在黑暗中辨識途徑,由荊棘密莽之上,一路躥高縱矮,連蹦帶跳,朝前飛駛,端的費力不少。途中好些地方均須繞越,天黑如墨,看不準落腳之處,不敢朝前縱落。

超群約行半個時辰,累得遍身是汗,才趕回東山坡後土洞之內。知心上人性喜清潔,恐將洞中玷汙,先在洞外附近叢樹問尋了樹枝,將鞋底幫上附著的汙泥剔掉。忽想起洞中無有燈燭,必定黑暗,秋雲來了隻能暗中相對,看不見人。於是又將長衣脫下,將衣包裹好,擇一突枝掛上。再取火種點燃一根油紙煤,打算尋些枯鬆枝,編紮火把照亮。

偏生當地林不茂密,又在雨後,都是濕淋淋的,一根合用的枯枝也沒有。又料秋雲快要到來,心方愁急,無意中尋到洞口。超群見洞中似乎甚亮,疑心二女已至,點起了燈燭,又驚又喜。剛要跑進,忽想起未換穿長衣,又慌不迭跑回原處,將衣包取下。急匆匆連包都顧不得解,伸手把由家中帶出備而未換的一件新衣抽出穿上。用紙煤一照,鞋底泥雖剔去,汙痕猶存。恰值樹側有一小窪積水,急切間無處去找布擦,便就先脫下來那件濕衣,在窪裏蘸了水,向底幫上亂擦了一陣。擦完,鞋幫越發濕透,但自覺幹淨順眼。

及至到了洞內一看,果是通明如晝,映得滿洞都成金色,隻是不見一個人影。超群先還疑是二女來過又走去,留有燈燭等照亮之物在此,心甚懊喪。再看上室內仍是原樣,並未添甚物事,也未留有人來過的痕跡,好生奇怪。細一觀察光的來源,竟是由壁間那麵橢圓形非銅非晶的明鏡中發出。因那光華越離鏡近越淡,光散而不聚,仿佛如氣一般彌漫全室,無處不到,卻看不出一絲煙霧形跡,連左右兩麵一齊映照,越離鏡遠光頭越強。而全洞土壁、榻幾、用具都是金子一般色彩,本有光澤,鏡光照上去反射過來,恰好兩下裏融和,若不細心領略,直看不出光源所在。超群因料此鏡必是神物異寶,心中驚奇,不時對鏡凝望。又去榻上歇息了一陣,估量天已深夜,不知二女適才到底來過也未,一時無聊,又去鏡前對鏡閑立,苦思秋雲,盼她到來,手卻不住摩攀鏡子,心想:

“此鏡到底何物所製?怎會與壁齊平,嵌得如此工細平整?直似整麵壁上磨出這麽一塊,除那一圈橢圓形的鏡心與壁不同外,通體看不出絲毫嵌砌之痕。”一麵盤算鏡的質地來曆,一麵想念秋雲。

隔不一會,超群又對鏡自言自語,低聲默祝:“秋雲姊姊,都是我不好,該死,累你在此受盡苦處。現在我拚了性命,千裏迢迢來此救你逃走,怎麽還不見來啊?天神見憐,由我把你救出虎口,我什麽都不想,隻想將來得桑仙姥引度,使我兩人能夠成仙,一同修煉更好;要是沒這福緣,不管夫妻也罷,姊弟也罷,如能生生世世守在你身邊,要活一處活,要死一處死,我有甚福情願都分給你,你要有甚夙孽罪過都由我代你承受,但求地老天荒,片刻不離,我就心滿意足了。”似這樣自言自語,越想越玄越情癡,索性走向蒲團上跪倒,麵向洞外,把這些心事對天求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