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02

超群獨個兒胡思亂想搗了一陣鬼,又到鏡前對鏡說道:“寶鏡啊,你在這牆壁上,我秋雲姊姊不知被你照了多少次。現在我老想她,還不見來,你要真是神物,就把她以前的影子現將出來,使我先看些時候,省我想得心痛,我就感激你了。”連說了兩三遍,那鏡子果然顯了靈異。超群正在相思刻骨,如醉如癡之際,猛瞥見秋雲的亭亭情影,絕代容光,竟由對麵鏡子裏突然現出,由遠而近對麵走來,自己身影反而不見。眼看意中人春山淡鎖,王頰含嫣,眼神微餳,明眸欲涕,顯出一種似喜還愁,未笑先悲之狀,越顯幽豔欲絕,不禁愛極欲狂。因自鏡中無端出現,遠遠走來,知是誠心感召,寶鏡通靈,示此奇跡。惟恐如水月鏡花,一現即逝,不能盡情領略,飽餐秀色,哪裏還敢旁瞬,隻把雙目注定鏡中麗影,口中仍視告道:“寶鏡啊,你真個靈異,把我秋雲姊姊影子現出來了。你索性把人情做到底,等她本身到來再撤去,讓我看個夠,愛個夠吧。”

超群說時,方覺鏡中人影越走越近,漸漸玉顏相對,香澤微聞,愛極忘形,忍不住喊得一聲:“好姊姊,想死我了!”身子往前一撲,猛伸雙手往前便抱。剛想起鏡中所現隻是人影,猛覺手伸上去並無阻隔,一下竟抱在實質上麵,玉體嬌柔,宛然在抱。心方吃驚,耳聽嬌叱道:“你瘋了麽?”緊跟著臂間一振,胸前被人推了一把,迷離倘恍中驟不及防,幾乎跌倒在地。退了幾步,定睛一看,懷中所抱的人已然掙開,鏡裏愛寵竟是真身站在麵前,不知怎會由鏡子裏走了出來。超群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口呼姊姊,正要上前剖陳心曲,忽然想起適才把鏡中人當作幻影,不特語多唐突,最後舉止尤為輕狂,許多不合,她必定生氣無疑,腳往前才走了一步,連忙縮退回來,心中又急又愧,偷覷秋雲神色,果是玉顏微沉,滿麵嬌嗔,星眸含怒,望著自己一言不發,越發惶恐,無地自容。好容易千辛萬苦,眼都盼穿,才得見麵,略慰相思,卻被自己冒失,粗心唐突。她不知自己隻是滿腔熱誠,鍾情癡愛,並無邪念,必當是個輕薄無賴,自己便把心挖出來也未必肯信,如何還肯看重隨了同逃?一時情急傷心,流下淚來。

超群正在悔恨萬端,不敢仰視,忽聽對麵撲哧一聲。急忙抬頭看時,秋雲麵上梨渦初斂,似剛笑過。見超群看她,微微歎息了一聲,便往鏡前走去。超群已知寶鏡是她來路,看出鄙棄自己,似要走回,不禁慌了手腳,不暇再顧別的,竟飛身縱向鏡前,將背朝鏡攔住去路,跪下說道:“好姊姊,我實不知是你真身,當是寶鏡顯靈,不料冒犯了姊姊。盡管打我罰我出氣,千萬不要再走回去吧。”秋雲站在鏡前,掠理鬢間秀發,也不理睬。超群見她怒容雖斂,翠黛猶顰,不知是嗔是喜,急得不住口地求告,把前言連說了好幾次。秋雲這才款啟朱唇,從容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如此壞法。惟其是在背後,才見人心。這都是我自己不好,把一個才見兩麵的陌路人謬托知己,視若骨肉,才至於此。如今我已到了絕路,虎穴不能再回,須你相助始可脫難。靦顏求人,情甘受欺,還有何說?快請起來,我見不慣這樣子。”

超群聞言,急分辯道:“姊姊不要生氣,我自頭一麵起,便由心中敬愛姊姊,這是實情。但也隻是盼望能和姊姊剛才所說一樣,當作骨肉看待,永遠守在一起,不舍離開罷了。如有甚壞心,神佛在上,叫我死無葬身之地。”秋雲也不還言,隻叫起來說話。

超群看出秋雲意解,並未深惡痛絕,便撒賴道:“我雖做錯了事,心實無他。姊姊如還生氣,心存芥蒂,不把我當作知己骨肉,我寧跪死在這裏,也不起來了。”秋雲又嗔道:

“你明知事在緊急,這樣要挾,還說不是欺我?”說到“欺”字,眼淚花一轉,凝眸淒然,意頗傷感。超群慌不迭起立答道:“姊姊千萬不要生氣,我起來就是。”

秋雲見他惶恐之狀,也不禁破涕嫣然,微笑道:“你既怕我傷心,起先放穩重點多好。”超群道:“也是我運氣不好,先對鏡子求告半天,姊姊俱未聽見,單單未幾句話說得放肆一點,恰被姊姊走來聽去。我又隻當是寶鏡顯靈,一時情不自禁,鑄此大錯,鬧得有口難分,真個冤枉。姊姊隻要早來一會,聽我說出心事,就知我不是壞人了。”

秋雲笑道:“你一人在此發瘋自言自語,還當我不知道麽?你磕頭禮拜,埋怨人的時候,我便來了。因取師父遺留的法寶點交與尤師姊,耽誤了些時。事完又陪尤師姊回洞,才行走來。你那些沒遮攔的瘋話已全聽去,不然的話,我就擠受磨折苦難,也不會理你的了。”

超群一聽,知道心跡已明,立時轉憂為喜,高興道:“姊姊既然知我心跡,可以消氣,對我好些吧。”秋雲道:“人心難測,口說無憑。看你前半心意還好,就我由鏡中初出現時所說那些也還無妨,後來卻是跡近輕薄,不似正人君子所為,不能不令我心生疑慮。我對你如何,現在還拿不定,須看你將來行為如何。”超群見她薄怒輕嗔,隱含幽怨,雖覺仍是美中不足,但好容易麵上現了一點喜容,惟恐再說下去又有觸忤,隻得歎道:“姊姊不相信我,那也無法。日久見人心,遲早總使姊姊明白便了。”秋雲道:

“正事不說,隻說這些閑話則甚?我問你,既對我如此心誠,那你此來到底是為我,還是奉了桑仙之命,來尋山主,與我師父為難呢?”超群道:“我日夜思念姊姊,隻恨自己是凡人,桑仙姥又不令離開一步,在自終日愁急,無計可施。日前幸被桑仙姥看破,盤詰詳情,我才婉轉陳述,得以獲準來此。行前她並煉了三支桑木箭,傳授製敵之法。

聽桑仙姥口氣,對姊姊固是極好,便對姊姊的師父土仙,也非深結不解之仇。曾說木能克土,但土並不能克木。全是惡人貪欲大重,妄想煉那五行大法,乘她桑仙姥氣候未成之際,慫恿土仙設法暗算。不料害人未成,到時土仙受了孽報,惡人也連帶波及。他不能親往加害,便派姊姊前去,不料所留靈符反為桑仙姥利用,躲過一場天劫。複命姊姊前往暗算,仍未成功,因此桑仙姥痛恨山主切骨。隻惜金丸沒有得到,否則不必等她長大成了氣候,此時即可遙為禁製,使惡人和土仙的遺體法物毀滅,永除後患。”說完,又將木箭取出與秋雲觀看,說了用法。

秋雲見了桑木箭,驚喜道:“日間見麵匆促,當你私來,不知身有此寶。後來師姊和你說話,覺出你身有乙木精氣,因值妖道正和山主翻臉,匆匆趕去接應,不及細問。

師姊偷偷和我說,你既身帶法寶,必奉桑仙之命而來,心有叵測。如若真與師父有害,必須下手除去,不能以私害公。是我力說不會,並對她說你為人誠實,即使真奉師命而來,也能聽我勸說,決不致下毒手。再者上次失去的那枚金丸尚在你朋友手內,你如遇害,必將此寶交與桑仙,合力為你報仇,豈非大禍?最後我又向她起了決不叛師的重誓,並將師父交我收存的遺寶奇珍交出,她才允許助我逃走。我先已在隔室留心查看,果然你乙木之氣甚重。本來師姊仍不放心,惟恐她走以後我為你所動,用你所帶法寶加害師父法體。幸而你搗鬼,我聽你隻想救我同逃,連說幾次均未露出惡意,方始相信走出。

我知桑仙下手狠毒,話出必行,你又受她挾製已慣,並是奉命前來,一定不許空回,盡管救我心切,對於這些機密必不敢泄。更恐那枚金丸也落在桑仙手內,如若以此行法加害,師姊為人言行如一,追原察始,必不見諒。我因此老懸著心,想不到你真個對我至誠,毫無虛假。照此說來,那金丸之事桑仙至今還不知道嗎?”超群見她信賴,心花大放,便答:“金丸之事,桑仙姥始終不知。這次我二人一同逃回,隻要那人一回山,立可交還與你。”秋雲道:“我現拿它實無甚用,將來仍可交師姊保存,還與師父吧。”

超群聞言,忽想起此寶如還敵人,豈不與嬰兒有害?秋雲曾說事在危急,隻顧談話,還未提到走字,驚問道:“姊姊不說事急麽,怎還不走呢?”秋雲道:“山主此時正在入定煉神,要到明早才醒。我承尤師姊相助,已將他禁我的法術破去了多半,還有一點牽纏,隻要逃出三百裏外,他就發動禁製也無奈何。我每日神思不寧,略為頭痛身熱,並無大礙。我不知你身帶法寶竟是製他之物,所以害怕,非早逃出不敢放心。現有這三支木箭,不特可以從容起身,還可用它將禁製全行破去,永無後患。隻是尤師姊老想留著山主,為他年接引師父之用。我深知這人狼子野心,他因自身不能行動,一切須人,又疑心我要背叛,知尤師姊感激師恩,死無二誌,可以利用,時以甘言相誘。尤師姊也明知他不是好人,多半靠不住,但以為師父將來有用他之處卻是真的,因此不肯除他。

本來我這次逃走,尤師姊還擔著一點責任。我們如用此箭偷入地穴破那禁製,便可推說敵自外來,將我救走,與尤師姊全不相幹。

“無奈你奉桑仙之命而來,雖然本心專為救我,她卻是想假手於你除卻山主,去一隱患。如不把我救走,你還可推說敵人禁製厲害,無門可入,或是尋不到地方。你如單把我救回,她的事一點未辦,回去如何交代?至不濟,也須將山主設法預備複原之後尋找桑仙晦氣的陣法破掉,帶點信物回去,桑仙見了,才不至於見怪。這事原又傷不著山主,偏他生性忌刻多疑,惟恐有人暗算,那陣的旗門除將來製敵外,還兼著防身之用。

日裏交我和尤師姊照他所傳祭煉,一到夜晚入定,便移在他坐榻前麵,將他護住。共是三座旗門、一個主幡,主幡又插在他的肩上。如能順順當當將幡盜在手裏,自可成功,不致和他爭鬥;否則他身雖死,好些法術均能使用,我二人萬敵不過。這三支木箭雖能製他,但是此寶厲害,一發不可收拾,山主難免不死箭下。事後尤師姊如能見諒還好,一,個不由分說,疑我和你勾串,有心背叛,師父所有法寶俱已交她手裏,如全施展出來,卻是無法抵禦,豈非弄巧成拙?為此作難,想不出妥善之策。

超群因對秋雲情深愛重,一心專注,隻盼攜手同歸,竟忘了此來使命,被秋雲一說,猛然提醒。桑仙姥忌刻情薄,對己此行期望甚切,秋雲在她隻是附帶公文。寸功未立,隻將心愛的人帶回,照她平日為人行事,休說自己討不了好,連秋雲也必不見容,不由惶急起來。略為盤算,便對秋雲道:“來時桑仙姥曾經料到敵人厲害,除三支木箭以外,另還傳有臨難脫身之法,我隻顧姊姊,還忘了說。就此回去,決不寬容,但盼能夠暗中得手最好,如被警覺,說不得隻好一拚了。”

秋雲道:“事是隻好如此,其實尤師姊為人所愚,傷了山主,便可給師父除去本來隱患,即使尤師姊不肯相諒,日後也會明白。但是此寶厲害,無論尤師姊怎樣逼迫,隻可用一二支抵禦防身,切不可傷她性命。如能應允,我便同你前去;要不的話,由桑林中起直到內洞,奇門遁甲重重禁製,不知底細的人休想擅入一步,你日裏所以能走進去,是因恰值我正在林中將禁製止住,忽然山主呼喚,匆匆入內,未及施為,乃是…時湊巧;否則你縱持有乙木之寶,也不能走到洞底。隻有鏡中這條通路可以直達,我不引導,你不知其中奧妙,如何去法?”超群道:“我蒙姊姊不棄,以後無論甚事,全聽姊姊作主,要如何便如何,焉有不聽之理?隻借時間太緊,急切間傳授,不能運用,否則我早將此寶交與姊姊,我隻跟在身旁,省得姊姊疑慮多好。”秋雲自覺已試出超群對己心誌專一,言聽計從,決無違忤,也頗高興。說道:“我原信得過你,隻恐此寶厲害,到了緊急之時,你發了急無力自製,使我做出負心之事,不得不問明白。既然如此,這就同去好了。”

超群聞言大喜,便請引導。秋雲隨令超群隨在身後,自往鏡前立定,伸出一雙素手朝鏡上推了幾推。隨見晶光閃閃,起了一層雲圈,鏡中一對人影便已不見。秋雲把手一招,往裏一縱便已人內。超群忙跟著追蹤,隻覺四外前後煙霧冥蒙,煙光閃爍,全無阻隔。遙望前麵,仿佛甚深,看不到底。超群覺著奇怪,方欲詢問,秋雲令與並肩同行,隻聽她說,不要多問,到時須照所說行事。超群自是唯唯應諾,便不再問。

鏡中道路本在若虛若實之間,行時好似被一種力量托住,並非實質。超群見心上人並肩偕行,意態親密,好生高興,一邊走著,一邊不時偷覷秋雲玉貌,飽餐秀色。秋雲似也覺察,嫣然低語道:“你這人不大好,我也是人,又不是沒見過,有甚看頭?”超群見她沒甚嗔怪,涎著臉笑道:“我也不知怎的,看見姊姊就心裏喜歡,越看越愛看,簡直一刻都舍不得離開,真看得比我性命還重得多。”秋雲笑道:“哪有此理?萬一不幸,不能常在一起,我要是死了呢?”超群笑道:“姊姊如有不測,我決不獨生。有人害你,我便和他拚命;要是壽終,我便追了去。好歹死生,都在一起,地老天荒,決不分離。”秋雲佯怒道:“胡說,我明大便死,看你跟去不?”超群正要答話,忽覺語意不祥,忙改口道:“姊姊靈根慧質,神仙中人,萬無此事。真要天地無知,神佛無靈,我必從死,以便一路投生,仍在一處,長相廝守。”

秋雲道:“你這好心我不希罕,我不要你死纏。我自知命和名字一樣窮薄,恐不免身遭慘死。你根骨甚厚,早晚必有仙緣遇合,如能到時引度,使我不致墮落,就足感盛情了。”超群道:“就我能夠成仙,沒有姊姊我也不願。但求同死同生,寸步不離,休說做人成仙,便做鳥獸蟲魚也所心甘,等你投生,再去引度。就是此時學成道法,叫我在中間分別許多年,我也不願。”秋雲嗔道:“照此說來,我墮入畜生道中,你也願意?

來時才說聽我的話,原來是哄我的。”超群當她真生了氣,忙分辯道:“我自然聽姊姊的話,隻不舍分離罷了。姊姊精通道法,人又這麽好,決不會死,何苦說這種叫人聽了傷心的話?”秋雲道:“但願我不死吧,前麵不遠便到,不要說了。”超群沿途行來,曾見有兩處地方金光閃閃,旋轉不休,與來路一樣,隻是光色不同,並且也強烈得多,像是通往左側的一條甬道,心中奇怪,因秋雲不許亂問,也就沒問。一聽將到,初臨大敵,自是謹慎異常,立把精神振起,將三支桑木箭拿在手內。秋雲道:“呆子,時候還早著呢,事情不一定便像我想得那麽糟法,此寶與戊土相克,威力頗大,洞底盡是戊土之寶,一個不巧,就許惹出事來。雖然你不行使,還是收緊些好。”超群因來時桑仙姥曾說,敵人洞內禁製重重,進去時木箭必須緊握手內備用,以防險難突然發生,不及應付。雖聽秋雲之言,將箭藏入懷內,終不放心,手仍握緊。

又行不遠,突然身子往下一沉,降落有四五十丈高下,忽見前麵也是一麵橢圓形的鏡子。秋雲一麵搖手噤聲,一麵領著超群走到盡頭,跳將出去,方始現出平地。超群看那地方也是一個土洞,所有頂壁都和先前土洞一樣,金光輝映,到處通明。隻是地方要大得多,有好些門戶,一切陳設用具均頗精美異常;二人走過兩間洞室,由一甬道走出,地勢漸漸往上高起,連經了兩處門戶,均未入內。快要走完甬道,秋雲忽把超群止住,引向右側一間大不盈丈,內中隻有一個大蒲團的小室內,手指超群坐下,側耳聽了一聽,獨自往前麵走去。

超群當她前去探道,少時即要回轉,不料等了一會未回。因秋雲示意,若她不來,不許離開,也就不敢去尋,輕輕掩向門側,探頭一看,前麵不遠是一間極大的洞室,陳設得更是富麗已極。雖看不見全室景物,照那勢派,必是秋雲所說山主的居室無疑。留神窺伺,看不出所以然來。越等越沒動靜,惟恐秋雲禁製不曾全撤,入內時恰值敵人轉醒,將她禁住,失陷在彼,不禁憂急起來。勉強又等了一會,實不放心,便由小室走出,試探著往甬道盡頭那間大室中走去。

進門一看,好似主人宴居行樂之所,幾榻用具固是華美,並還設有琴瑟絲竹等類樂器,五光十色,無不精雅,人卻不見一個。緊靠左邊洞壁有兩個小門,俱都開著一半。

門厚寸許,質色均與牆壁一樣,都是獨扇,卻沒門樣,邊上各有兩個手指大的小洞眼。

當中還有一門關得嚴絲合縫,緊密異常,直似一片渾成的金牆。上麵畫著一個長方形的格線,如非左右兩門開著作比,決看不出那是門環。超群這才想起東山坡土洞壁上方格果是門戶,聽二女口氣,那土仙的遺蛻和許多法寶必在其內。心動了動,正盤算哪一間是對頭居室,忽聽秋雲掙紮喘息之聲隱隱傳出,不禁大吃一驚。側耳一聽,似由正中門內傳出,情急萬分,不暇再顧什麽凶險危難,急忙趕向前去,先伸左手,用大、中二指緊掐門邊洞眼,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拉,雖覺比東山坡洞中壁門要活動些,仍是拉它不開。耳聽秋雲在裏麵已帶哭聲,聲音甚細,隱約可辨。暗忖:“初來時秋雲在內受刑以及對頭喝罵之聲,連洞外都能聽到,現在怎在洞內聲音反如此細小?”好生不解。

超群因見左右兩門一開向內,一開向外,意欲雙手齊上,用力往裏猛拉一下試試。

那三支木箭本在右手握著,匆迫之間竟由懷中帶了出來。猛然靈機一動,想道:“秋雲曾說乙本之寶專能克製戊土,這裏明明是就地下泥土挖掘出來的洞穴門戶,卻是堅如鋼鐵,明逾晶玉,精光燦爛,到處通明,想必也是戊土精英凝煉而成,何不用手中木箭試試?”念頭轉完,立即如法施為,運用桑仙姥所賦乙木精氣,將兩箭交向左手,右手拿了一支,朝門縫裏插去。五行生克端的奇怪,一道青氣射向門上,那麽堅厚的一扇大門,立似烈火溶雪一般,隨著箭頭所指之處紛紛消溶,轉瞬由上到下殘缺了一大片。超群目光所及,首先發現對著中門有一短榻,榻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麵容俊美的道裝少年,在那裏閉目入定,榻前三麵俱是黃光圍繞。秋雲櫻口裏含著一麵三尺來長的黃幡,身子已被一片黃氣纏緊,那黃氣像有知覺一樣往回拉扯。秋雲把幡含在口中,勻出雙手,不住亂搓亂放,也發出一片黃色煙光相抗,身子也奮力往外強掙,好似將幡盜到手後,身便入伏,被戊土之氣困住,受盡苦痛;又恐驚醒對頭,不敢高聲呼救,一味喘籲籲拚命想要掙脫,看上去神情苦痛已極。

超群見狀,早已心血沸騰,百忙中將腳一踹,那門立即踹開,跟著縱將進去。秋雲臉正朝裏,準備施展全力脫出羅網,沒想到超群會跟蹤前來,並還悟出土木相克妙用,攻穿正門,深入禁地,等到聞聲回顧,瞥見超群趕到,又驚又喜,知他為己情切,不顧厲害。忙用手勢攔阻,已是無及,超群人到箭到,乙木精氣早朝榻側射去。秋雲纏身的黃氣,連那旗門上發出來的煙光,被青氣一撞,全部消滅。

秋雲見對頭尚未驚醒,好生歡喜,剛剛縱出,拉了超群要往外逃跑,忽聽榻上厲聲怒喝:“大膽賤婢,竟敢勾引外賊,背叛師主,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超群聞聲驚顧,榻上兀坐的少年已然回醒。方覺少年相貌如此俊秀,語聲怎如此粗俗暴厲?說時遲,那時快,少年話才出口,身後便有兩股淡黃色淡煙從對麵飛來,同時門前黃光一閃,那扇破門立即失蹤,無路可出,上下四外都是灰黃二色光煙潮湧而至。超群初經大敵,未免驚慌,又正拉著秋雲,不及施為。幸而秋雲深知個中玄妙,一聽呼喝,便知上當,情勢不妙,忙把手上黃光放出,恰好護住全身,才得勉強敵住,未受侵害。榻上少年見難取勝,怒嘯了兩聲,又由口裏射出一股黃氣圍繞上前。二人立覺身外黃光受了重壓,眼看支持不住。

超群手持三箭,望著秋雲,靜候發令施為,一見事急,還未開口,再也忍耐不住。

又見敵人煙光強盛,不知木箭靈效如何,方欲取一支試試,手中木箭忽然無故震動。匆匆不暇思索,照著桑仙姥所傳口訣,取了一支木箭,對準敵人發將出去。一道青色光氣剛剛脫手,隻聽榻上一聲暴喝,瞥見煙光影裏,敵人口內又飛出一團灰色光華,將木箭擋住,不得前進。超群頓覺身上所受重壓越緊,幾乎透氣不得。再看秋雲,已是滿麵淚痕,玉容悲苦,超群一時情急,大叫道:“我和你這狗妖怪拚了!”隨說隨將手中雙箭連同來時桑仙姥所傳法力全部施展出來。

秋雲不料他會有這等厲害,又驚又喜,急喊:“弟弟,快將三箭收住,莫要全上。”

說罷急收護身黃光時,兩條青氣夾著兩道慧星般的芒尾,已然電掣而出,聲如裂帛,所過之處,休說敵人煙光,連秋雲所放黃光也幾乎全部消滅。就這煙消光滅,重複原狀的一刹那間,榻上少年隻慘號得一聲,便沒了動靜。超群三箭也已收回,見室中煙光盡掃,適才進來那扇破門隱而複現。想不到無意中完成了一件大功,回去見了嬰兒桑仙姥足可交代,端的心滿意足,高興非常。正催秋雲速走,秋雲已朝榻前奔去。超群隨同趕過去一看,榻上少年仍是端坐如生,乍看仍似生人,隻頭上命門炸開一洞。用手一摸,竟如酥了一般,化成粉末,隨手倒塌。

秋雲前後搜索遺物,找了一會,忽由少年懷裏搜出一塊古玉符,立即驚喜道:“這是他多年來處心積慮暗算師父的真憑實據,被我搜到,他年再見師父,不愁沒得話說了。

榻下有一小洞。”內藏好些珍寶。事已至此,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乘著尤師姊別室參拜神光之際,全部取走,免得留在這裏,被日裏那妖道尋來生心,於尤師姊不利。此時心跡未明,又無法和她分說。”說罷將手一指,那座色如黃金的土榻便已移動。秋雲見榻移動甚緩,麵上神情似甚焦急。約有半盞茶時,才離開了臥榻原處。榻下麵仍是金色土地,隻當中有一圓圈。秋雲囑超群在上麵少候,自己走向圈中,手掐法訣一劃,一陣黃煙冒起,人便由圈中下降。地上隨陷了一個三尺方圓的洞穴,俯視煙光彌漫,什麽也看不見。

又待片刻,秋雲才滿頭香汗,慌不迭地飛身走出,喘籲籲笑道:“我知時已不早,隻當師姊快醒,難免爭執,居然無事。且喜大功告成,此非善地,我們快些走吧。”話才出口,猛然滿室金光黃雲,耳聽一個女子聲音大喝道:“背師叛主的賤人,果是欲擒先縱,暗下毒手,竟中你好謀詭計,今日和你們二人拚了。”二人聞聲驚顧,竟是醜女趕來,滿臉殺氣,手持長劍,戟指怒罵不已。秋雲見狀大驚,忙也放出一片黃光敵住。

無如醜女勢盛,二人驟出不意,應付又稍晚了一步,未免相形見絀。超群見狀大驚,忙欲取箭抵禦,被秋雲一手攔住道:“尤師姊隻是一時誤會,當我有心叛師,等我把話和她說明,她就放我們走了,木箭太厲害,放出去便不能由你心意,萬動不得。”超群隻得住了。

秋雲隨向醜女說道:“師姊,你先不必生氣。你素來最憐愛妹子的,妹子今日實逼處此,你偏不曾眼見,使妹子有口難分。不把話說明,表明心跡,我決不逃。千萬請你暫寬一線之路,就要處治,也等妹子把話說完以後,免你和上次一樣認錯了人,事後悔恨。”醜女隻管手中掐訣,一意施為,聞言連理也未理。眼放凶光,怒視二人,似要冒出火來。秋雲一麵奮力抵禦,一麵喘籲籲急口分辯。剛說前情不到一半,醜女倏地一聲獰笑,便從千百重煙光中隱去。急得秋雲力竭聲嘶,直喊:“師姊不可如此,你我多年患難骨肉之交,連容我說幾句話的香火之情都沒有麽?你要明白,山主那麽大法力尚且如此結局,我隻是感激你屢次相救的恩意,寧死也不願傷你,若是真要走時,我們並不是不能呀。”耳聽地底醜女喝道:“我已看清你叛逆的行跡,任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拿定主意不再上當了。”

超群聽那語聲發自地底,漸說漸遠,好似醜女正由地底往下降去。等秋雲二次哭喊師姊,重述前言,更無回音。覺得醜女乍現時來勢異常猛惡,雖有秋雲所放黃光護身,但比適才少年所用煙光威力更大,全身都被逼緊,幾乎不能轉動。及至醜女隱去,煙光盡管濃烈,身外倏地輕了許多,一點也不感到難受。秋雲卻是花容失色,珠淚縱橫,神情萬分著急,好生不解。超群心憐愛人,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秋雲,勸慰道:“姊姊你還愁苦則甚,尤師姊已然走去,如今她那黃光也被姊姊敵住。不聽良言,由她自去,好在日久見人心,傷感則甚?還是由我用木箭破去戊土禁法,衝出去吧。”

秋雲任他摟抱,也不相拒。聽到後來,忽把眼淚拭去,苦笑著問道:“我知你對我一往情深,隻不知適才同生死之言是否出於肺腑?”超群急道:“我能與姊姊同死,決不願一日生離,焉有假話?你沒見適才尤師姊禁製那等難受,我氣都透不出,隻要一舉手,便可脫身,因為姊姊一攔,情甘受罪,都不敢違嗎?”秋雲見他如此情深,越發傷心,回身用一手抱住他道:“我真對不住你。也不知前生造了多大的孽,受盡千災百難,好容易可以脫出火坑,偏又多心,惟恐對頭將來因製師父的鎮物和法寶遺留在此,被日間妖道走來發覺,不特尤師姊要為此受害,而且師父他年也永無超生之日。有心取走,不料晚了一步,被尤師姊闖見,不容分說,將我二人困住。我如沒她,早已身遭慘死,生魂受了惡人禁製,萬劫不複;這次又是她一力相助:怎能反恩為仇?說不得隻好把這條命交給她。我是應該如此,你卻因對我情深,無辜被我連累,叫我做鬼也難瞑目。如尤師姊不下絕情,或桑仙姥木箭威力稍次,也好想法,偏都各是絕手,隻一發便不可收拾,無路可走,這卻怎好?”邊說邊哭,甚是淒慘。

超群愛秋雲甚於性命,如何見得這等情形,一麵盡情撫慰,一麵問:“現無異狀,尤師姊難道還比山主厲害?我們不過不肯傷她。除非安心坐以待斃,怎見得就跑不脫,說出這樣話來?”秋雲淒然道:“你哪裏知道。我初意隻想破了對我的禁製以後,再將對頭所煉陣法破掉,好與你一同歸見桑仙,以免寸功未立,回去受責,本心不願殺死對頭,所以將你攔在外麵,獨自冒險行事,意欲兩全,真個不行,再作計較。好在對頭正在入定,尤師姊又為師父拜參行法之際,時光足來得及。那破禁之法我又深知,先前隻因尤師姊膽小,恐被對頭覺察,再三攔阻。我得脫身已是喜出望外,多的罪都受了,何在這三兩月的有限苦痛?又不是熬不過來,也就罷了。

“這次回來,滿擬下手容易,至不濟也隻知難而退,人決不致失陷。哪知對頭深心險詐,別有陷阱,連尤師姊也被瞞住。頭次逃出,如非知機,聽了尤師姊的攔勸,當時便會闖出禍事,休想還能和你相見。總算我臨事謹慎,上來隻管得手,一點沒敢大意。

等我盜了主幡,破去旗門,眼看就竟全功之際,忽然埋伏發動,將我困住。當時對頭已然警覺,因是疑心尤師姊同謀,想以我為餌,挨到尤師姊來援,再下毒手一網打盡,所以裝作入定未醒,卻在暗中運用禁法使我受罪。我一點也不知道,仍恐你來傷他。妄以為我身帶兩件防身法寶,又知這類戊土禁製,隻要無人主持運用,便可以掙脫,所以始終奮力掙紮,沒有出聲呼救。剛剛覺出不妙,有點支持不住,你便趕來將我救出,無意中將對頭殺死。

“現在尤師姊當我真是師父夙仇轉世,有心背叛,恨已切骨。師父法寶十九在她手內,這還無妨,最厲害的是這裏全洞俱是戊土精英所萃,全陣樞紐便在尤師姊居室祭壇之上。隻須如法施為,這一片大小數十間洞室全都化為青黃二色的毒沙,夾著地火風雷,除克製它的乙木真精外,真仙也難抵禦。因她事前沒有準備,這間土室又有對頭劫灰和遺物,還想保存原樣,所以我們在此室內隻被煙光困住,不覺稀奇。實則她去時已將你上次所見兩枚金丸,連同別的法寶,一齊施展出來。我們不走出去,暫時還好,隻要一到外麵,受製更甚,逃更休想。尤師姊平日對我雖好,對敵卻極狠毒。此時必是回到地底居室,等發動好了陣法,再親自到此運用,逼我二人出去,再目睹我二人死時慘狀,消她憤恨。我便仗著這件法寶全力抵禦,也隻能支持上個把時辰就沒命了。”

超群聞言,暗罵醜女狠毒愚昧,悲憤已極。強忍怒火答道:“那也不見得,我除這三箭外,還學有遇險逃命之法。姊姊不過是不願傷她,難道我們單逃命還不行麽?與其束手待斃,何如試他一試?”二人先前匆匆相見,超群亟所敘闊,表白心曲,對於嬰兒傳授,語焉不詳。秋雲始終當他是個凡人,隻憑那三支木箭護身製敵,不知超群已能吐納乙木精氣。超群已是一心在秋雲身上,隻知撫慰憐愛,死生均置度外,別的全未顧及,這還是無心說出,秋雲聞言,驚喜道:“先聽你說要用木箭破法衝出,我知此箭威力,恐傷尤師姊,鑄成大錯,所以不肯。照此說來,你共總學了幾天功夫,難道桑仙竟肯把她本身乙木精氣傳給你麽?還是別的法寶呢?”超群便把來時嬰兒如何傳授說了。說未一半,秋雲大喜,忙止住道:“我明白了,隔牆有耳,不宜全泄。趁尤師姊未來,你速行法開路逃走吧。”

超群便問往何方逃走。秋雲把眼往北一看,嘴裏卻說道:“此時我們已入重圍,出去道路全非。我看東方為乙木正位,還是往東方逃走為是。我抱著你走,以免迷途。”

說時又朝北方使了個眼色,將超群的手捏了一下。超群會意,一手和秋雲互相摟緊,將三支木箭插在腰間,麵向東方,手掐靈訣,如法施為。運用嬰兒所賦乙木精氣,張口一噴,便有一股青色煙光噴將出來,將全身包沒。倏地側轉身軀,手向北方一指。青光剛剛湧起,待要斜飛上去,忽聽醜女怒喝:“無知狗男女,已成釜底遊魂,還敢逃走,今日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超群聞聲回顧,醜女滿身俱是金光烈焰環繞,正由身後追來,披頭散發,目射凶光,神態甚是猛惡,大有不能並立之勢。本來青光初起,身外黃色煙光便似奔雲一般朝前衝去,身上為之一輕。醜女這一現身,倏又大盛,四外煙光又複緊緊逼近,雖不似秋雲先時抵禦那麽壓束得氣透不轉,要想衝**開去,看去卻也不是容易。

秋雲見醜女手中還持有兩枚金丸,知道要逃已是無望,忙將超群止住,返身哀告道:

“尤師姊,我適才說的話並無虛言,你一定要我性命,那也無法,但是此事實係由我一人而起,與超群無幹。他還有父母,你如能放他逃走,我便由你處治好了。”醜女戟指怒罵道:“不要臉的賤人,你用這類苦肉計,當我還似從先上你當麽?你見被我法寶困住,明知小狗是個凡人,山主被害乃是沒有防備,那三支鬼箭隻能暗算那不能行動的人,不能傷我。先是連笑帶說,假裝約了情人同死;見打不動我心,語氣裏又故示恐嚇,好似那三隻木箭比仇人來了還厲害,並非不能逃走,實是感激我幾次解救,不願恩將仇報,全是一片好心;及見我始終沒有應聲,知道望絕,無可挽回,才現本相,打算冒險逃走。

不料我回去發動完了禁製,便即暗中趕回,看你搗鬼,什麽鬼蛾伎倆全都被我識破。我這樣說,你必不服。我來問你:你既感我恩德,欲以一死明心,為何這小狗一說除三箭外另有逃生之法,你便立時喜出望外?還恐我禁製周密,迎頭堵截,用那聲東擊西之法,舍卻東方正路,想出我不意,改走北方相生之路?如非我察覺尚早,看破詭計,幾乎被你漏網。你隻知用木箭恐嚇我,卻忘了你上次奉山主之命去尋仇人,還是與她親身對敵,她都沒奈你何,何況本人未來,隻把新練的三支木箭交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小狗,難道還能把我怎樣不成?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已無須假仁假義,一任小狗有多大法力,隻管施展出來與我對拚,我死了都不怪你。”

秋雲不等說完,已氣得渾身抖戰,顫聲高叫道:“尤師姊,你大辜負我們的好心了。

聽師父說過桑仙功力高深,隻因初生不久,難施全力,由滿歲起,多一天,便增加若幹功力。再者上次對敵,實是桑仙有心容讓,想收服我,不肯傷害,否則當時便沒命了。你這樣血口噴人,我卻不肯恩將仇報,使超群發揮全力,自明心跡,還有何說?我隻請你放走超群,我自認前生孽重,半生苦難之餘,還要遭此不白之冤。”說到這裏,氣已接續不上。醜女搶口啐道:“無恥賤婢,還要花言巧語。你是叛師首惡,小狗是凶手,我如何肯容他逃走?你口口聲聲說小狗法力高強,不肯施為,我如就此殺死你們,顯我不通情理,還便宜了惡人。既這麽說,我使你們再多受點報應,暫緩你們須臾之命,有甚本領,速使出來;否則我便催動戊土禁製,使你們臨死以前還要身受活罪。”說罷將手連指,那四外的黃色煙光便如山壓一般擁將過來。

超群眼看心上人受醜女盡情辱罵,冤苦填胸,沒法分訴;四外煙光壓迫越來越緊,又和以前所受差不多少:本就急怒交加,隻因秋雲看得醜女甚重,又曾答應甘與同死,不肯違逆,雖然強自按捺,心中悲憤已到極點。後來醜女說完,將手一指,一股黃氣打將過來。秋雲因離開超群挺身在前,護身乙木精氣較薄,雖未打中身上,但是二氣相撞,震動劇烈,秋雲又當冤苦悲憤之際,沒甚防備,一個吃不住勁,“哎呀”一聲,往後便倒。超群一把抱住,急忙低頭一看,已然滿麵淚痕,閉過氣去。超群當時一著急,心神一分,四外的戊土壓逼又加重了兩倍,不禁勾動怒火,恨極了醜女。暗忖:“照此情勢,就用三箭也未必易於逃脫。醜女如此心毒可惡,乘著秋雲昏暈,何不還她一下,就死也出出這口怨氣。”一想到死,忽又觸動父母年高,身是獨子,如何死得?心念動處,越發想和敵人拚個死活。當時氣往上撞,把心一橫,一麵運用乙木精氣抵禦,一麵回手取下三箭,厲聲怒喝:“無知醜鬼,秋雲姊姊苦口良言,你偏不聽,非要自尋死路。再不滾開,放我們出去,叫你和山主一樣屍骨無存。”

大喝:“小狗不必著急,你們未劫還沒到呢。你那情人隻是弄巧成拙,又羞又怕,無顏見我,急暈過去。她的罪孽還沒受夠,哪能便死。你看這個。”隨說,金丸脫手飛出,立化為一片金黃光華,當頭罩下。超群已是引滿待發;又見敵人滿臉獰厲狠毒之色;且聽嬰兒說過,那三枚金丸乃戊土精英所萃,多用一九便加好些威力,如若三丸並用,隻管木能克土,也難破它。因而一覺壓力加重,不由情急,怒從心起,徑將桑仙姥的傳授全數施展出來,首先將三支木箭迎麵發出。木上相克,如磁引針,三道青色煙光飛向那金九,雙方一撞,叭的一聲,金黃光華立化煙雲,四下飛散。跟著青光在空中轉了一轉,又朝醜女飛去。

醜女和秋雲一樣法力有限,兩枚金九無力並用。因為恨極敵人,正待將第二丸相繼發出,見狀大驚,才知秋雲不是虛言。當時又驚又急,痛惜悔恨,慌了手腳。百忙中想起金丸乃師父轉劫再生時安身立命之寶,關係甚重,一丸已早失去,一丸又為超群所破。

又見箭光來勢厲害,四外戊土禁製隨著箭光轉處失去靈效,紛紛消散。同時敵人身側青光大盛,不敢再用金丸抵擋。自料凶多吉少,滿腹悲憤,一麵發揮戊土煙光抵擋,一麵且逃且高叫道:“秋雲妹子,我先是開門引鬼,後又因一時氣忿自取其禍。你如念在以前情義,千萬不可再令你那情人損害師父遺體法物。”

這邊秋雲原是情急冤苦,受了一番大震,一時暈倒,稍停便已回醒,聞聲驚視,見狀大驚,拉住超群跳腳急叫:“弟弟快收箭。”超群性剛,恨極醜女。心想:“留著終是秋雲與嬰兒之害,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除了此女再說。”聞言故作張皇,盡力去收,暗中卻不用力。本來箭光已快追上醜女,就真心收轉也未必來得及,哪再禁得起略一耽延。隻聽一聲慘叫,醜女在煙光中手腳亂舞,往後便倒,三箭歸一,已是穿胸而過。

秋雲放聲大哭,不顧命地飛撲過去。超群也將三箭收回,因四外黃光雖散漫無力,但依然濃厚,惟恐有失,也忙跟蹤趕去,一看醜女已成了一堆劫灰。秋雲哭問前情。超群推說醜女逼迫大甚,自抱秋雲欲求同死都不獲允。後來實受不住,才虛聲恐嚇說:

“你再不給個痛快,此寶飛出便悔無及了。”說時她正放出那枚金丸,化為一團黃光,**開護身青光,、快要壓到身上。正在奮力抵禦,也不知是寶箭通靈隨心而動,還是木土相克自生感應,那木箭忽然飛出,想收已收不轉,姊姊便醒了。

“你所殺的山主名叫韓修,原是左道妖邪之士。師父不知怎的孽緣遇合,與他結為夫婦。當時他並不像現在年少美秀。隻因這廝既貪且狠,因聞人言天蓬山頂靈嬌仙府小藍田內產有許多長生不死的靈藥,但是此山遠在東海極邊,高與靈空仙界相接,中隔十萬裏流沙落滌,自山麓以上又有數萬丈火山玄冰之險,仙凡足跡皆所不至。宮中主者和門下弟子,得道多在千年以上,道法高強,非有土木精氣煉成之寶護身,由土遁上去,不能妄人。韓修便乘師父遠出訪友,盜了她兩件法寶,偷偷趕往天蓬山。用師父所傳戊土遁法,費了三日三夜工夫潛達山頂,居然將小藍田靈藥苑尋到,得了一枚藍田玉實,服食下去。他因見苑內滿是瑤草琪花、靈藥異果,又見對方乃少年男女,一派祥和安逸氣象,看不出有甚法力,自己隱身右側試偷服了一枚玉實,對方依然笑語溫婉,直如無覺,以為對方隻是得天獨厚,並無什麽真實本領。所以這千年來隻是憑著地勢僻遠高險,度那長生歲月,不敢出山一步,足可隨便欺侮。貪念大熾,不特打算盡情攘奪,並想深入宮中探明白了底細,回去約了師父的同黨大舉往犯,強占仙府,據為己有。哪知妄念才動,所有苑中靈藥異果全似精鐵鑄就。看去仍是瓊包玉果,鮮豔肥嫩,和先采服的一樣,此時偏會用盡力氣,摘它不下,貪欲蒙心,雖覺奇怪,並未省悟,反因對方那些少年男女神色自如,無人警覺,竟是大膽深入宮中窺探虛實。

“到了裏麵一看,到處王字瑤階,瓊樓瑤閣,萬戶千門,也不知往哪裏走好。時見官中男女侍者從容往來,從對麵走過。暗用禁法試探對方,法力卻無靈效,可是對方也未還手,終究未覺。後來走到一座宮庭裏去,見陳設著許多奇珍異寶,便要攫去,不料一抓便是個空。隱聞笑聲哧哧,卻不見人。方在驚疑,倏地滿室大放光明,眼前景物忽然隱去,上下四外滿是一片渾成晶鏡,自己身形也在鏡中現出。這才知道上當,想要逃走,已是不及,無論什麽法寶遁法,到此全都失效。隻一動作,便滿室光華亂閃,眼花頭暈,寸步難移;再不就是明明破壁飛出,飛行了好一陣,忽然回身一看,影子仍在鏡中,並未離開原處。敵人也始終不見一個。似這樣用盡方法,隻是在鏡殿中團團亂轉。

“他因服了靈藥,重返青春,容貌日益俊秀,除那天生豺狼之聲沒改去外,人卻變成了美少年。師父盡管對他情深愛重,他卻狼子野心,無情無義,既嫌師父相貌老陋,又聽信同道妖人慫恿,妄想聚煉五行真經,重奪天蓬山地仙宮闕,創立教宗。不想一上手便為磨球島離朱宮主者少陽神君所敗,終於尋上門來,中了敵人法寶。總算手下留情,師父傷重兵解,他也受了陰火之傷,全身不能轉動。最可恨的是他雖遭報,惡念依然未消,朝夕打著複仇主意,並想等著師父轉劫再生,重施故技,以致慘死。

“他罪有應得,原無足惜。但我曾受師門厚恩,此地遺有好些戊土法物寶器,關係師父他年存亡。那廝好些同黨俱知此事,時常覬覦,你來時所見妖道便是一個。以前全仗他在此坐鎮,便尤師姊不死也好。如今兩人俱死,無人防守。我走以後,那些同黨必肆無忌憚來此橫行,不特法寶,連師父遺體也難保全。師父臨化去時曾有遺命,我和尤師姊俱立過重誓,無論經受何等艱難困苦,也必在此護持,法體如受損害,立遭奇禍。

此次被迫逃走,說起來已然有點違背誓言,尤師姊已死,自然責無旁貸。

“還有尤師姊憤極拚命,已將全洞禁製一齊發動。我人單勢孤,法力淺薄,以後即使嚴密防守,也僅能自保,還須費我不少的事。再想與你同行,勢有不能。而我一人在此,每日也是提心吊膽。即便你能伴我,你一個凡人,桑仙所授法寶,隻能憑著五行生克威力破這戊土禁製法寶,遇上別的厲害敵人並無用處。何況你家有老親,本是偷偷出來,難於久留,豈非進退兩難?”

超群一聽心上人不能攜手同歸,不禁著起急來,拉著秋雲百般求說。秋雲為他至情所動,也是戀戀不舍,無奈以前曾立重誓,不敢違背。隻得一麵用柔情蜜意婉勸超群,一麵收拾殘餘。那些黃色煙光早就散漫無力,秋雲不令超群掃**,略一施為,便即止住。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