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群仙搜怪跡02

靈姑笑道:“他夫妻感情這麽好,於修為上可有礙麽?”玉珠道:“南妹本天狐之女,住萬花山長春仙府。山在西邊,字內群山無一能出其上。風雪雲霧包沒峰腰,千萬年來休說凡體,便仙人也沒幾個往頂上去過。可是由冰雪寒荒之處再上三萬七千九百五十二丈,便入了第三層天,與靈空天域接界,氣候溫和,四時皆春。因地高出遙空,又有冰雪濃霧隱蔽,曆古修道人都當作窮陰凝閉之區,俱被瞞過。及至羽化飛升時節,已入靈空紫清諸仙域,不須此了。至於一切散仙之流,多不知悉,偶有一二知道的也不知底細。因難得尋到朱果、墨苓、紫芝、黃慧等靈藥,恐驟遇天域交界處的罡釗,反正所居一樣是美景,自身修為隻此,這類仙域必有仙靈居住,何苦惹事,也就罷了。她父也是一時福至,想試那山到底多高,由亙古不化的萬重玄冰中冒險攀升,連經險難,才達其上,又費了數百年苦心經營,本有無窮仙景,益發錦上添花。山與印度交界,中外名稱各異:番名黑飛而士,道家稱為元冰嶺,隻山頂一帶經他改名萬花山罷了。

“我和她相識,是因她姊虞舜華與家姊明珠交好,由此來往,成了莫逆。她姊姊常說她情長意重,惟恐異日道心不固,墜入情網,並沒看對。聽家師說,此女外柔內剛,根基心性無一不是成道之器。她和裘道友看去猶如膠漆,實則隻是情好緣分,心極純正。

向道更篤,決無絲毫欲念,實為名色夫妻。比起劉樊、葛鮑隻有勝之,於修道全無妨害。

請想朱真人視裘道友為最心愛的未傳弟子,是何等期許,稍差一點,怎會許他二人婚姻,破例收女弟子呢?她姊人倒極好,因見秦紫玲擺脫塵緣將成正果,一心想要學她,常把南妹比作紫玲之妹寒萼,以紫玲自居。我姊妹兩個卻料她更比南妹多情,心腸既軟,人又溫和,恐要適得其反呢。你看這兩個小夫妻盡管言動親熱,誠中形外,毫無掩飾,而麵上卻是神光內湛,寶相外宣,可見靈府清空,不留渣滓呢。二人不知前生是何緣法,裘道友入門來,按理本不能由一隻靈鶴駝起,犯著乾天罡風,飛往萬花山去,偏在事前無意中得有寶珠,用防風寒。南妹為姊所激,誓不嫁人,偏又因幾句口角,火燒裘道友,逼得不能不嫁。兩人本有夙緣,又是一見鍾情,互相愛好,幾乎片刻難離,卻不涉絲毫兒女之私。比起秦紫玲日夕戰兢,暗中防閑戒飭,僅能自免的,更強得多。這真是神仙載籍中的佳話呢。”

靈姑又問梯雲鏈的功用。石玉珠道:“此寶乃金玉精英融會,天狐按照紫清天靈煉成。形如古玉符,共分兩麵,一陰一陽,動靜相生,交相感應。陽符反倒主靜。用時以陽符預交一人,或放在自己洞府以內。路上如遇危難,欲與持符人相見,無論相隔多遠,隻須如法施為,將陰符晃動,向空一擲,立有一片紅霞護身,向陽符所在飛去。雖所去有一定地方,比不上秦家姊妹的彌塵幡,可以任意遊行,念動即至,但也捷如影響,足可防身避害的了。”

說時梯雲鏈上忽有紅光映射,無故微微顫動。玉珠忙道:“他們來了。”隨即揚手相待。靈姑定睛朝前一看,隻見側麵遙空中似有一條虹影掣動,方喊:“玉姊你看,那雲霞層裏的朱虹是麽?”一言未畢,那朱虹已由小而大,電馳一般飛至麵前。紅光閃處,落下大小四人,正是裘元、南綺和大人勝男、阿莽,手上拿有不少東西。同時鏘的一聲,那兩麵梯雲鏈也自合一起,南綺隨手一抬,收入法寶囊內。

“阿莽、勝男所持多是鹿肉、酒果、用具之類。到地以後,一個忙著相度地勢去支火架,一個便去撿拾鬆塔、鬆枝,準備烤吃鹿肉,痛飲賞月。裘元也將手中刀叉等物放下,跟著忙亂。南綺笑道:“你怎如此猴急,生怕吃不到嘴麽?吟風弄月原是雅事,煙火油膩已經欠雅,便放從容些也好。再要這麽饞相,急慌慌和山中獵戶一樣,打得野味便忙著生火,開剝大嚼,豈不俗氣?”裘元笑道:“我隻覺絕頂憑臨,對月迎風,割鹿快飲,心裏舒服痛快,美景難逢,早點鋪排坐下享受多好,反正是吃喝這些事,有甚雅與不雅?來時遠看,見那輪明月低得仿佛掛在峰角老鬆樹上一樣,又圓又大。到了近前,還是那麽光明圓大,卻又懸在右側空野裏,比峰高不多少。四外山石林木都和浸在水晶宮裏一樣,固然升高一點,同是光明境界,到底各有各的好處,不早忙完來盡情領略,隻管慢條斯理,豈不辜負美景麽?”

南綺撇嘴道:“明明猴急,偏有這些說的,我身上累累贅贅帶了好些東西,分你兩件都不願,適才叫你帶吃的家夥,明明勝男姊弟拿得了,怎又搶著拿呢?還說不是貪嘴?”裘元笑道:“南姊真冤枉人。你那些法寶我多不會用,衣包一向是我拿。多出來的東西就是蛇王廟得的那兩塊藏有道書的寶玉,還有那麵金蛛網。本來我要拿的,你又說我沒有寶囊,無處藏放。自從湖心洲用網破了惡蠱,你看出此網妙用,便越喜愛,嫌那木架是個樹枝,不便收藏,被你折下。行時用了一夜的工夫,就你原有法寶改製,可大可小,隨放法寶囊內,不是沒交我麽?”南綺微嗔道:“我就恨你這人,甚事都愛強詞奪理,我不理你了。”

石玉珠笑道:“你兩夫妻莫拌嘴,快看那群仙鶴。”這時月光逐漸升高,照得大地通明,清澈如晝。適有幾隻仙鶴,銀羽翩躡,由遙天空際飛來,掠峰而過,鳴聲清越,上徹蒼穹,點綴得空山夜月景愈清幽。南綺見那鶴飛行迅疾,轉瞬已遙,笑道:“鶴兒也這等可憎,不知忙些什麽?等我拘回來,叫它就在這峰前峰後往來飛翔,添個夜景好麽?”勝男笑道:“大月亮下,像這類白鶴、鴻雁飛過,果是有趣。但要它自來自去,我們無心遇上,才看不幾眼,聽不兩聲,便即飛去,等飛過後,由不得叫人想它才好。

真要把它長留在此,盡飛盡叫,有心做作,又無甚意思了。”南綺原是隨便說笑,聞言頗覺勝男性靈自然流露。見石玉珠也在點頭,方欲讚許,裘元忽道:“你看那鶴兒知道南姊愛它,又飛回來了。”眾人回顧,果然先去五鶴又複飛轉,其飛迅疾,到了峰側,忽然繞峰飛繞了一匝,然後向來路疾飛而去,晃眼無蹤。因峰大高,鶴飛最近時,幾乎一躍可及。石玉珠方忖:“此鶴怎不避人?飛得又那麽快法?”勝男姊弟已將火生起,將預切好的肉片烤上,來請用餐。眾人便圍著火架坐好,勝男又將自釀的百花果露挨次斟上。

南綺左手端著葫蘆做成的酒杯,見裘元叉了一片烤鹿肉放人口中大嚼,連聲讚美,笑道:“這麽好的酒,唇都不沾,先搶肉吃,還說你不饞呢。”裘元笑道:“鹿肉烤大老了不好吃,這本不是文雅吃法。難道你隻吃酒不吃肉?”南綺道:“你今天怎麽專門和我爭吵?這是甚好東西,我就不吃。”

裘元見她生氣,正待賠話,忽聽右側橫嶺上有人厲聲遙喝道:“虞家婢子背信無禮,速將蛇王廟中所得合沙仙長遺留的玉匣奇書帶來見我。”南綺一聽,便知是蛇王廟尋找裘元時,在惡鬼峽深穀中所遇怪叟,先還自恃,未以為意。見裘元挺身起立,一麵擺手止住,一麵高聲遠喝:“你可是惡鬼峽深穀中受人禁製的怪老頭麽?叫什名字?”那人又複厲聲喝道:“無知賤婢,我便是終南三煞中的五方神叟朱缺。我因尋你已非一日,適才五雲仙使歸報,查見爾等蹤跡,現來嶺上相待。曉事的速將合沙奇書呈來,聽我處置,以免累及無辜。”

裘元、靈姑入門未久,哪知厲害,聞言大怒,便欲發話。石玉珠見機,急聲低喝:

“靈妹和裘道友不可妄動,在此少候,待我陪了南妹前去會他。”裘元、靈姑見玉珠麵帶愁急,南綺更是滿麵驚惶,起身欲行,才知變出非常,來人不是好惹。靈姑天生義俠,盡管心中失驚,敵愾同仇,並無退意。裘元料知愛妻有了勁敵,急怒交加,哪裏肯聽招呼,怒喝:“要去都去,誰還怕他?”搶先便要飛起,吃南綺一把揪住道:“你找死麽?

事不與你相幹。這廝料也無奈我何,你去反而礙手,老老實實與我等在這裏為是,不聽話我真生氣了。”

說時對方又喝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如覺我以大欺小,可將你那業障師父朱矮子找來好了。”南綺一麵強止裘元,心中本在盤算主意,聞言猛生急智,大喝:“你既有此膽子,我就通知師父一聲。”說罷,將身側轉,手伸到法寶囊內,暗中施為,將兩玉匣附在梯雲鏈上。準備停當,重又暗囑裘元、靈姑不可妄動。倏地手揚處,一道青碧光華破空而起,疾逾閃電,瞬息無蹤。裘元聽南綺說過,梯雲鏈陽的一麵專飛萬花山長春仙府。似此手還未交,先把陽鏈飛回,必是情勢危急,萬無生路,才出此策,好生著急。知道明說決不讓去,隻得點頭應允。誰知五方神叟朱缺竟知此寶妙用,哈哈大笑道:

“賤蟬妄想逃走麽?此時話未說明,任你鬧鬼,少時且看你這梯雲鏈能否逃出我的手底。

你們幾人無一是我對手,依我相勸,既然事不相幹,最好不要來此見我,免得遭受池魚之殃,我不直尋你們便是為此,休要不知好歹。”南綺、玉珠也不和他鬥口,一麵示意裘元、靈姑不要妄動,一麵各自一打手勢,雙雙往左側嶺上飛去。

二人剛一飛走,裘元便要跟蹤隨往。靈姑知他氣盛,攔勸道:“南姊有難,我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不過她和石姊姊都那樣說法,必有原因。石姊姊既然隨往,許有轉圈之望。事出倉猝,不能詳說敵人底細。相隔不遠,一望可及,與其去了憤事,不如姑且留此靜以觀變,相機行事,敵人真要倚勢欺人,再與他拚不遲。”說時勝男忽然驚叫道:

“這廝正是昨日來的那駝背,不是阿莽在惡鬼峽遇的那怪老頭。和我們從未見麵,誰又失過甚約來?”二人定睛一看,那自稱五方神叟朱缺的已在右側嶺頭現身。人既瘦小,背脊朝天,又昂著一顆須發稀疏的尖頭,一手拿著一根短杖,乍看直與山羊等類野獸相似,相貌醜怪,從未見過。玉珠、南綺與他對立,雙方似在爭論,朱缺語音急促,神情暴躁,聽不十分真切。石玉珠似為雙方和解,語直而恭。朱缺為玉珠所屈,不住用杖擊地,火光隨手而起,聲色皆厲,大有動武之勢。二人已聽出朱缺並非南綺失約的穀中怪叟,另是一人,因知合沙奇書為南綺所得,恃威強索。不料上來把話說錯,沒嚇住人,反吃石玉珠拿話間住,惱羞成怒,益發橫來。二人都是初生犢兒不怕虎,朱缺這人又從未聽說過。尤其裘元見愛妻受人欺侮,義憤填胸,忍不住道:“天下哪有這等不講理的?

呂師姊要不去,我先去了。”靈姑忙答:“要去,你我一路。”裘元已縱遁光往右側嶺頭上飛去,靈姑隻得悄囑勝男姊弟不可妄動,自己也隨即飛往。甫綺回顧二人先後飛來,不禁大驚,未容裘元說話,忙回身攔道:“此事與你們無幹,趕來則甚?還不快退回去。”言還未了,朱缺已哈哈笑道:“無知小業障,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好意留你生路,偏要自來送死。既敢前來,一個也休想回去。”

玉珠、南綺聞言,知對方已變臉,互相一使眼色,抗聲同答道:“朱真人,你倚勢橫行,強要霸占他人之物以為己有,去害自家同門,這等豈是修道人所為?我們不過念你與師長相識,委曲求全,你怎如此蠻橫不通情理?誰還怕你不成?”說時一麵飛身後退,與裘元、靈姑會在一起。同時早把飛劍、法寶紛紛放出,將四人全身護住。朱缺獰笑道:“無知鼠輩,敢在我麵前賣弄?”說罷將口一張,噴出一青一黃兩股真氣,直朝四人身前射去。滿擬所煉兩儀真氣無堅不摧,似此後生未學的法寶、飛劍,縱不似摧枯拉朽,當之立折,也必受傷損毀,難作護身之用。不料石玉珠深悉此老專長,早已防到,預將自己飛劍搶到外層,暗將元江得來的彩霓練斂去精光,藏在飛劍之後。等朱缺張口噴出兩儀真氣,忙把劍一收,彩霓練突地暴長,化為一片精光彩霞,擋向前去,迎個正著。同時靈姑見眾人劍、寶齊施,心想:“這駝背妖人必是厲害。”…麵放起飛刀護身,以防有失;一麵將五丁神斧取出待要一試。一眼瞥見青黃二氣飛來,便在刀光護身之下縱出圈外,揚手一斧撩去。石玉珠見靈姑出圈,惟恐有失,忙縱遁光向前拉回告誡時,斧上神芒釗舉,青黃二氣已被絞斷大半,電一般縮退回去。

朱缺也是輕敵太甚,先見前麵敵人劍光無故自退,以為石玉珠識得厲害。忽見眼前霞光燦爛,有異尋常,兩儀真氣竟被逼住,不得上前,方在暗忖:“是何法寶,如此厲害?”心雖驚異,仍想運用真氣去毀敵人法寶。正在運用玄功,猛又瞥見一團銀光裹著一個黑衣少女,由彩霞後飛出。跟著由銀光中飛出半輪寶月,幾股精芒。這才想起兩件俱是前古異寶,知道不好,忙收真氣,已是無及。那青黃二氣原是朱缺用本身真元之氣煉成,雖不同生共死,也與本身同共休戚,經此一來,無異損傷不少道力。陰溝裏翻船,如何不急,立即怒喝:“小狗男女,竟敢如此無禮。速將玉匣奇書獻出,處罰還輕,否則休想活命。”

裘元被南綺強拉住,不得縱出,見靈姑破了敵人青黃二氣,甚是高興,聞言怒罵道:

“不要臉的老畜生,你的伎倆已然領教過了,有本領隻管施展。實告訴你,那玉匣適才已被我姊姊送往師父那裏,你連這點都看不透,休說吹氣冒煙,便放屁也沒有用處的了。”朱缺聞言,猛想起適才南綺所放梯雲鏈,光華中隱含寶氣,因事出倉猝,以為南綺是用此寶飛往青城求救,這時才想到,已是無及。此事關係重大,自己雖不怕矮叟朱梅,但奇書落在他手,必要開視,得了書中奧妙,不特不能再為己用,必還用以克製自己。越想越恨,厲聲喝罵道:“大膽業障,我因與你師父井河不犯,來此隻想取回此書,本不想傷害你們,誰知你們如此刁狡無禮。死運臨頭,還有何說?待我殺了你們這幾個小業障,再找朱矮子算賬好了。”

朱缺說罷,昂首一聲長嘯。隨聽鶴鳴之聲,適見五隻白鶴忽自雲中出現,回翅欲下。

朱缺手往四外一指,中有四鶴立即四麵飛去,隻當中一隻最大的停在中央。那四鶴飛出半裏遠近,也各按方位停住,銀羽翻風,滯空不動。看去直和五隻大風箏一般,離嶺頭約有十餘丈高下。跟著朱缺二次張口朝空連噴,便有五色彩煙按著五行方位朝空射去,其疾如箭。初噴出時細才指許,到了空中,煙頭被五鶴銜住,立即由小而大,平鋪著舒展開來,晃眼彌漫滿空,凝為一片彩幕,將眾人籠罩在內,朱缺又將右手短杖並入左手,五指齊張,烏爪般朝地猛力一抓,立有五股黑煙直人地內,隨聽地底一片輕雷之聲隆隆響過。

靈姑被石玉珠拉回後,見朱缺行法部署,幾番欲出,俱被石玉珠攔住,附耳低聲道,“我們幾個人看麵色俱不應有災難,所遇敵人卻這等厲害,其中必有解救,少時自見。

這廝不比別人,戰既不可,逃亦不能,隻有守在這裏靜心待救。我的彩霓練足能防身,你那五丁神斧也有好些妙用,這樣萬無一失,否則這廝玄功奧妙,詭計甚多,此時出去,一個不巧,便被他用五行隔影之法將我們隔開,那時彼此不能相顧。我還稍識他的底細;你雖有寶刀、神斧,功力尚淺,容易上套;南妹和裘道友更無敵他之力,如用梯雲鏈遁走,聽這廝口氣,也未必能行,何苦白吃他虧呢?”

這時朱缺已然退立頗遠,四人正低語聚議間,忽聽厲聲喝道:“你們這些小業障已然人我羅網,我隻消略為施展,上下四外五行神雷一齊發動,爾等立成齏粉,形神全消,不過我意在取書,我知天狐梯雲鏈飛行甚速,朱矮子接到必來,暫容你們半夜活命,權作押頭。我聞朱矮子和薑庶創設青城派,你們必是他的愛徒,如肯將書贖人,還可免死。

天明朱矮子如若未來,不是恐怕丟人,裝聾作啞,便是想舍卻門徒,吞沒此書,日後再設法尋找報仇,那你們就沒命了。你們奉命下山,遇到事急,必有向他求救之法。你們俱是好資質,能有今日造就,煞非容易,如若惜命,速將你師召來,免得劫難當頭,悔無及了。”

石玉珠見朱缺誤把自己也認作青城門下,暗中好笑。有心乘機向師父半邊大師求救,繼思:“終南三煞中,朱缺最是有名的狠毒,現將他激怒,本該下毒手施為,怎還語氣之間明激暗緩,好些遷就,與傳說大不相似?令人不解。適才靈姑神斧一出,他那真氣立即退去,前半還被斧光攪散。莫非此寶是他克星,惟恐兩敗俱傷,故以虛聲恫嚇,又想借此將朱真人引來,委曲商說麽?”南綺、裘元、靈姑三人因玉珠不令與敵說話,南綺更是從小就聞終南三煞威望,俱未開口。

朱缺見四人靜靜的,隻在寶光籠護之下一言不發,重又出聲恫嚇。這樣一來,玉珠益發料他也有短處,便笑道:“朱道長,你弄錯了,我們四人乃是三位師長:家師是半邊大師;這位乃大熊嶺苦竹庵大顛上人弟子;隻襲、虞二位是青城門下。但三位師長到此也須講理。那合沙奇書本是虞南綺得自蛇王廟大人姊弟手裏,是感恩相贈,既非巧取,也未豪奪。後遇商道長,也隻說借閱。南綺失約,一則因遇變遺忘;一則因道路各殊,放心不下,就說理上有虧,所負乃是商道長,與道長並不相幹。況商道長今日行徑,正可證實南綺失約,所慮不為無見了。再者她答應的是商道長,失約已經愧對,如何再肯讓道長奪去害他呢?”

朱缺初會玉珠、南綺時,因看出眾人膽怯害怕,因而驕狂自恃;忘了隱諱,直說自己有一仇敵被困惡鬼峽穀中,若得此書,便可克製,使其亙古不能出頭。二女一聽所害的便是穀中怪叟,好生詫異。再聞知怪叟姓商,越知二人俱是終南三煞之一,同門至友,不知為何自相殘殺。既憤朱缺不義,乘人於危;又想起平素所聞終南三煞行為,獨這朱缺一人驕橫凶惡,無論正邪各派,一言不合,便永成仇敵,最是可惡。奇書本就不舍,況已飛走。先還和他好說,朱缺為理所屈,無言可答,正發橫間,靈姑、裘元已雙雙趕到,雙方立即破臉。朱缺上手便即受挫,平常驕橫已慣,從不吃虧,當時暴怒如雷,恨不能將眾人一網打盡,置之死地。五行惡陣布就以後,忽想起書未到手,自身還有短處,這幾個少年男女必是青城門下愛徒,如若製死,豈能甘休?此時仍以和平為是。自己本和朱梅相識,倒不如用作押頭將朱梅引來,拚著老臉皮,哪怕賠話服低,休說奇書到手,便能借閱一回,即可脫難超劫,豈不比和他成仇作對要強得多?隻因上來太凶,不便改口,隻得仍用虛聲恫嚇。

及被石玉珠看破,出語譏嘲,朱缺一聽內有顛仙弟子,暗忖:“元江金船寶物已為顛仙取去,內有好些異寶奇珍,俱是克製自己之物。適才真氣為此女寶光所損,已在疑心,不料果是顛仙門下。怪不得對方明知自己來曆,還那麽把穩神情。這一動手,連半邊老尼和鄭顛仙全都結下深仇。老尼雖說厲害,還不足為慮。惟獨顛仙新得前古金門諸寶,如與為仇,無異自尋苦惱。偏又對方說話尖刻,勢成騎虎,多少年來威望,豈能為幾個未學後輩所折?”越想越氣,重又勾動怒火,意欲先給四人一個厲害,使其畏服,再作計較。於是厲聲喝罵道:“無知業障、好言開導,執迷不悟,還敢任情狂吠,且叫你們嚐我厲害。”說罷,左手朝上一揮,天空五鶴立即隱形不見。跟著那麵五色彩煙結成的天幕便向四人頭上罩下,晃眼由大而小,眼看近身而來。

石玉珠識得五行精氣厲害,忙喊:“眾人不可妄動,由我抵敵。”說時將手一指,彩霓練倏地暴長,也化成一個形如穹廬的光壁,虹光燦爛,恰將煙幕擋住,使其近身不得。朱缺見狀大怒,又是一口真氣噴出,煙幕上立即發出青黃赤白黑五色火焰,漫燒過來,四人雖仗彩霓練護身,未為五行真火所傷,怎奈那光外五色火焰具有無邊潛力,朱缺又在不住運用施為,重如山嶽,故而隻能抵住不動,突圍上升萬辦不到。石玉珠原在意中,並不是驚懼。靈姑看出形勢不妙,因適才神斧曾經奏功,意欲再試。石玉珠雖知神斧靈效,終覺靈姑道淺,不能深悉此斧妙用。五行真火非同小可,遇隙即入,如用神斧出鬥,須將彩霓練微撤,稍有失措,四人同受其害;可是不用此斧一拚,又覺照此情勢,萬無勝理。心正作難,囑咐靈姑少安無躁,待機而作。

朱缺見持久無功,天將發亮;又因梯雲鏈帶著合沙奇書飛往青城多時,照說朱梅早該趕到,竟未前來,斷定玉匣已開,知道四人有前古異寶護身,急切問難於傷害,此時必在詳閱奇書,等將書中禁法學會,方來為難。這一來不特心願全成畫餅,日後仇人出困再來報仇,更是不堪設想。好好一樁事,誰知會上這幾個小狗男女的當,一時疏忽,被他們將書暗中送回山去,鑄此大錯。恨到極處,不由激動平常凶狠性情,咬牙切齒,把心一橫,猛伸右掌往地麵上一按,四人立身的嶺腹內立起殷殷雷鳴之聲。

玉珠、南綺俱知敵人已將地底陰火神雷發動,一會便要地裂山崩。四人俱有飛劍、法寶護身,雖不致死,但這一震之威也難禁受。並且嶺崩以後,烈焰雷火由下而上,一齊暴湧千百丈,與上麵火焰相會,將兩儀真火結成一體,威力大增,化為火陣,把人圍在中心燒煉。即便彩霓練能夠抵禦,時久仍難承受。念頭略轉,地底風雷之聲漸厲,嶺腹山石崩裂,炸音密如貫珠,石玉珠知道不妙,上麵又難突起,事急無計,忙囑四人聚立一處,將遁光連成一片。令靈姑速將五丁神斧取出,等護身光霞微撤,稍現空隙,立將神斧伸出運用,不可絲毫大意。

說完,正在戰戰兢兢戒備之際,朱缺忽又發話道:“兩儀五行真火都已發動,再如執迷不悟,我一彈指之間,你們便成意粉,悔無及了。”石玉珠未及答應,忽聽遙空中有人接口怒喝道:“隻怕未必。”聲隨人墜,平空一道黃光,一幢彩雲相繼飛落。朱缺用心也真狠毒,聽出語聲耳熟,知道不妙,百忙之中,一麵準備應敵,一麵早把陣法發動。誰知來人早料及此,比他下手還快,才一落地,黃光中首先飛出一片紫光,電一般穿火而下,晃眼展布開來,將四人立身所在的嶺脊全部包沒。嶺腹地火恰在此時發動,爆音如潮,響到四人腳底,地麵已似波濤一般起伏上湧,千尋烈焰眼看就要崩山爆發。

紫光倏地罩在上麵,晃了幾晃,便即寧息。地底爆音被紫光強製鎮壓,不能宣泄,益發怒嘯不已。同時黃光便和那幢彩雲會合,徑直穿入火陣,往四人身前飛來。

南綺和石玉珠先見雲幢飛墜,已覺眼熟,近前再一注視,越發驚喜。方欲出聲呼喚,忽聽雲幢黃光中同時有人喝道:“速將護身寶光撤去,以便出困。”石玉珠才想起彩霓練阻隔,來人無法近身。但敵人五行真火若未破去,又恐有疏失,忙囑靈姑戒備。剛把寶光微撤,外麵光幢已雙雙乘虛而入。隻聽一聲:“快收法寶,同離此地。”彩雲便已展開,將四人…齊擁住,電駛星飛,衝開千尋火焰,往對峰飛去。晃眼到達,雲幢中共是三人:一是寶主人秦紫玲,一是南綺之姊舜華,一是追雲叟白穀逸的大弟子嶽雯。除石玉珠全都熟識,餘者多未見過,由石玉珠匆匆敘見。勝男姊弟先見隔嶺光焰千丈,正在莫測吉凶,焦急萬狀,忽見雲幢飛來,眾人現身,驚喜交集,也忙上前拜見不迭。

南綺覺那黃光似是異派中人,尚在火陣之內,方欲詢問,虞舜華已說道:“說來話長,我們且等看完熱鬧再說。”四人往來處一看,嶺上五色烈焰已漸減退,黃光已斂,現出一個蓬頭赤足的老頭,相貌也極醜怪。裝束神情俱與朱缺仿佛,隻是背不駝。南綺一見,便認出是惡鬼峽中商姓怪叟。怪叟先和朱缺並未動手,隻各張著嘴猛吸,似和朱缺爭著收那五火。朱缺收火本快,因有怪叟作梗搶收,看去好似有點手忙腳亂。

一會,火被二人收盡,怪叟方指朱缺大罵道:“你這忘恩背義的叛徒,自己犯了教規,不知悔改,竟敢勾通妖邪叛師犯上,老三已被你害死,又想將我一網打盡。我初會你時,隻當你念我這多年來為你負過,受盡苦難,稍一脫困,便來看我,隻望助我一臂,彼此免去累贅,不惜傾吐肺腑。誰知還是應了師父當年的話,你竟人麵獸心。表麵是探我虛實和對師父心意,實乃聽我說出合沙奇書發現經過,你好設法尋那得書的人,又知我雖受苦難,並不怨恨師父,越發中了你計,立意置我於死地。我對你原無機心,勢非為你所算不可。偏你心性忒急,又因師父已然兵解,除去這部合沙奇書,我萬無脫身之日,臨去時你忽然變臉,自露凶機,我才知道你拭師叛教,萬惡滔天。無奈我身在困中,又與你反目成仇,如不能尋到此書,命且不保,出困更是無望。深悔事前疏忽,已是無及,你如此凶殘狠毒,此書隻一尋到,便是我商祝遭劫之日。日前幸遇一位道友,為我出力劃策,代求神駝乙休出力。恰巧乙道友同時接到青城朱道友飛書相托,命白道友的弟子嶽雯持了靈符,暗伏前麵神鴉崗上空。此時你正命你門下孽徒幻化的妖禽,將書主人虞南綺等尋到。你以為羅網周密,憑幾個未學後進,怎能逃出你手,誌得意滿,大言不慚。不料虞南綺人甚機智,知你意在得書,先用法寶將書飛走。被嶽雯中途用乙道友靈符接住,立即與我送來。開書一看,不特知道製你之法,並且沙仙長已早算出今月之事,書中還附靈符兩道。嶽雯接書時,恰值南綺之姊舜華空中路過,認出梯雲鏈是她家寶物,為此耽延了些時候。如非秦紫玲同行,彌塵幡飛行迅速,我若再晚來一步,你將五行真火上下一合,地火被你勾動。地裂山崩,烈火暴發,被困諸人雖有前古至寶防身,不過受一虛驚,這方圓千百裏內的人畜生靈豈不全葬在你手?若不是天奪你魄,怎會倒行逆施,自造這麽大罪孽?你已惡貫滿盈,還有何說?”

眾人見朱缺那麽凶橫強暴,這時耳聽敵人數斥,卻一言不發,好生奇怪。細看又無別的異狀,朱缺隻是滿麵獰怒之容,目閃凶光,注視商祝,一任譏嘲辱罵也不答話,好似全神貫注在敵人身上,隻守不攻之狀。商祝雖較從容,口裏說著話,兩眼也和朱缺一樣,目光注定敵人,毫不旁瞬。商祝後又曆述朱缺罪惡,說得淋漓盡致。按說這類刺心的話,又出諸仇敵口中,怎麽也受不下去,朱缺卻隻管目蘊凶毒,始終不答。一晃天明,二人仍在對立相持,除上來搶著收那五火,無一動手,連那立的地方都未更易。

嶺腹內地火熔沸,山石之聲仍如潮湧。裘元等久立難耐,覺著無甚意思,忍不住問舜華道:“大姊,你說有熱鬧看,他們怎麽老不動手?那姓朱的妖人聽人叫罵,連聲都不回,是何緣故?”舜華笑道:“你們如要看,也極容易。那姓朱的叛弑師長,殘害同門,最是可惡,你倆也受他氣,如等得不耐煩,不會同南妹罵他一頓出氣?也許他因你們一罵動手,不就有熱鬧可看麽?”

南綺較為高明,已早看出二人雖未動手,俱是蓄勢待發神情。尤其朱缺神誌專一,絲毫不敢鬆懈之狀,分明識得厲害,心中內怯。二人表麵尚未動手,實則已在暗鬥;否則便是彼此互知各有短長,互相待隙而動,不發則已,一發便分出存亡勝敗,所以誰也不肯輕舉妄動。又知裘元稚氣未除,姊姊平日常喜引逗,以為又是拿他取笑。剛喊得一聲:“呆子!”想要攔住裘元。忽見舜華微使眼色,石玉珠卻往裘元身側蜇近,並肩而立,神情似在戒備,料有原因,便不再攔。

裘元便對朱缺高聲喝罵起來,初罵時朱缺未睬。後來裘元附和商祝,大罵朱缺是脊背朝天,人麵獸心的畜生妖孽。又問他昨晚凶焰何在?如何裝死裝呆,連話都不敢答?

越罵越凶,以致觸著朱缺痛處。他本是蘊毒蓄憤,強自忍耐,雖未出聲,忍不住斜睨了裘元一眼,凶睛一動,心神微微地一分。商祝本在伺隙,便把手一揚,五指尖上立飛出五股青氣,迎麵射去。就這瞬息之間,朱缺已知把握不住盛氣,為敵先發,落在下風。

不等青氣飛到,已將左手短杖擲地,隨手一揚,也飛出五股白氣,將青氣迎住。白氣才飛出丈許,青氣已然飛到,兩下裏才一接觸,商祝手連揚處,青氣忽又化為紅色。朱缺見狀,把手連揚,白氣也變為黑氣。由此各按五行生克,色彩互易,循環不息。朱缺雖能敵住,終因發動稍遲,被敵人蓋住,落在下風,比較短促得多,氣得他咬牙切齒,全力應敵。雙方都是變幻神速,商祝雖似略占上風,也看不出一點製勝之道。

舜華笑道:“如何?這都是妹夫一罵之功,不然還不知如何才能見他二人動手呢。”

南綺聞言興起,也隨聲辱罵起來。罵了…陣,裘元見商、朱二人各用所煉五行真氣相拚,一時難分勝負,久看覺無什麽奇處,以為二人俱出全力苦鬥,不暇他顧。此時如若上前相助,勝了固好;如照玉珠、舜華所說,真正神妙難敵,當時退將下來,也不致受甚傷害。忽然心動技癢,意欲上前一試。知道明說眾人難免攔阻,念頭轉定,身劍合一,便往對嶺飛去。兩地相隔本近,劍光迅速,瞬息即達。正想出其不意,夾攻朱缺,忽聽商祝喝道:“來人急速退回,不可造次。”裘元原從未缺側麵飛到,朱缺知道有敵,仍如無覺,竟連麵都未回。裘無聞得商祝語聲,微一停頓之間,猛覺眼前一花,十來股五色彩煙飛箭也似交射而至,劍光直似撞在一種絕大潛力上麵,幾被倒震回來。同時又是一道經天彩虹飛至,橫亙在彩氣劍光之間。耳聽石玉珠喝道:“裘道友還不速退,商老前輩自有機宜,無庸相助呢,”

裘無聞聲警覺,也知不可輕敵,隻得退回。到了峰上,舜華埋怨道:“妹夫怎地不知輕重?你就要去,也說一聲。起先石二姊見我借你誘敵,早就防到你要見獵心喜。知道終南三煞所煉五行真氣,便是各派長老,也隻寥寥十來位能敵,破它仍是頗難,尋常飛劍被它絞住,不毀必傷。幸有前古至寶彩霓練還可應付,故特意守在一旁。待了好一會,沒見你動,方以為不會妄動,想不到這等冒失。如非商老前輩看出不妙,將那廝真氣敵住,你所用又是青城教祖久煉奇珍,能夠人劍都平安退回麽?可笑南妹又不是適才沒嚐過厲害,見你一走,也想隨往,幸被我拉住。如今各異派中能手甚多,前途所遇多是竹山教下妖黨,如此輕率行事,真教我替你們擔心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