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

話說南綺聞言,臉上一紅,正要答話,忽聽嶽雯、靈姑驚詫之聲。眾人回望,隻見全嶺已被煙光籠罩,看不出商、朱二人所在。空中五鶴重又現形,各在雲層裏疾飛盤旋,繞著嶺頭往複回翔,哀鳴不已,嗚聲聽去和人語一般,甚是淒厲。眾人已知五鶴俱是朱缺門人幻化。靈姑見南綺被乃姊數說,訕訕地不好意思,笑道:“此鶴既是妖徒幻化,我們將它除去不好麽?”石玉珠道:“終南三煞門下頗多異術,稍失機宜,縱然當時殺死,元神逃走,為害更烈。何況他與別的異派妖邪不同,平日也和正教一樣積修善功,叛師為惡的隻有朱缺一人,他那五個徒弟受師禁製,化形羽族,想已受了不少苦處。如若不問情由,一體殺戮,他們為人善惡也難分別。還是聽憑商老前輩一人主持為是。”

正談說間,嶽雯忽然失驚道:“這老怪物真個機詐百出,仍然被他化形遁走了。”

眾人聞聲注視,隻見一股白氣正由嶺頭彩霧迷茫中激射而起,其長經天,晃眼白虹貫日般射向遙天空際。緊跟著下麵商祝也由霧影中飛起,周身紫氣圍繞,手下托著一個形如日輪的法寶,射出萬道紅光,勢絕迅速,比起白氣還要稍快,意似發覺敵人乘虛逃走,待要追去。同時空中盤飛的五隻大仙鶴也各齊聲哀鳴,兩翼一束,銀丸飛墜般落將下來,擋住商祝去路。商祝方喝:“爾等急速躲開,免得送死。”雙方都是勢疾如電,聲才出口,手上日輪紅光照處,當頭一鶴一陣青煙冒過,已然化為灰燼。跟著二、三兩鶴也是才飛到,又經日輪紅光一照,各化兩縷殘煙而滅。

說時遲,那時快,這些情景不過一瞬間事,商祝本是向上激射而起,見五鶴迎麵飛攔,話未說完,便葬送三個。好似有些心軟,忙把日輪寶光一斂,待要閃開後麵殘餘二鶴。那紫氣紅光緊隨白氣之後,原是銜接一起,這寶光略收,微一停頓之間,白、紫二氣相接處好似匹練中斷。這頭紫氣還待上升追逐,那白氣已似驚虹電掣般曳向天邊,連第二眼都未看清便沒了蹤影,快到無法形容。連秦、嶽、石三人得道多年,久經大敵之士,都覺生平所見各派有形遁光飛劍,從無一個有此迅速,俱都驚訝不置。

殘存二鶴見同伴慘死,一點不以為意,仍朝商祝身前飛去,鳴聲介於人鳥之間,聽去益發哀切。商祝見白氣遁走,似知追趕不上,大喝:“無知蠢業障,還不快去那旁峰下等我。”二鶴將頭連點,哀鳴了兩聲,徑直往眾人存身的孤峰上麵飛來,隻不近前,在峰頂上飛落,延頸望著隔嶺商祝低鳴,意似死裏逃生,互相哀慶。

裘元、南綺、靈姑都是年輕喜事,見二鶴高逾常鶴二倍,雪羽修翎,長頸鋼喙,丹頂映日,目射金光,顧盼神駿,十分威猛,盡管悲鳴如訴,一點不顯萎憊,不由心中喜愛。又看出二鶴已為商祝所收,靜俟後命,不會有失,俱欲蜇近觀看探詢。石、秦二人連忙攔住,低語道:“他們道行頗深,休看此時失勢,依然輕視不得。他們既不肯近前,心中難保不無愧忿,稍一不慎,便樹日後強敵。等見商老前輩,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吧。”說時,二鶴側看眾人兩眼,又低叫了兩聲,忽然一躍近前,俯首低鳴。眾人先聽嗚聲似人,遠聽隻覺淒楚,鶴鳴又急,聽不真切。及至走近相對,鳴聲又緩,細心聽去,分明與人語差不多少,隻尖音多些罷了。因知是人幻化,各有很深道行,不敢輕視。石玉珠先道:“劫數前定,二位道友不必悲苦,令師叔事完定有安排。彼此素昧平生,道友姓名來曆可能見告麽?”二鶴口吐人言,說了自己的經曆遭遇。

原來他們同門師兄弟五人,個個宿孽深重,一學道便誤入旁門。早年遇劫本該慘死,被現在的師父朱缺救去,幾經哀求,始蒙收錄。拜師之時,朱缺原與約定:一旦為徒,凡百皆須聽命,日後縱令披毛戴角,赴湯蹈火,俱都不能少違。起初十年尚是人體,每日從師學道,一切由心,毫無拘束,為拜門後最安樂的光陰。

這日朱缺忽從北海擒來五隻仙鶴,說五人修為日淺,不配做他徒弟,五鶴俱有千年以上道行,擒時元丹毫未損傷,命將本身軀殼舍去,附身為鶴,借它原有道力元丹,轉過一劫,便可白得千年修煉之功,五人入門時早有誓約,朱缺平日雖極隨便,但是言出法隨,心腸又狠,稍有支吾,便生奇禍,除了唯唯聽命,更無話說。事在半月以後,當時本可乘隙逃走。一則怯於嚴威,不敢離開;一則又知本門中人必須受過兵解,或在禽畜道中轉上一劫,才能有大成就,何況朱缺也允異日許其複體為人:於是安安心心靜俟施為。誰知朱缺性情乖僻,無論甚事,想到便要嚐試,因遊北海,看見五鶴神駿可愛,已成仙禽,立意收帶回山。偏偏那五鶴不肯馴伏,一時觸怒,乘鶴主人未在,強擒了來。

因知鶴戀故主,決不歸順,忽想起洞中五人正可化身,不特五鶴可得,異日用處甚多,並與道號符合。隻顧逞那私心,並無絲毫師徒情分。五人等到化形為鶴,才看出乃師心意,雖然不免難過,終因不遇朱缺,也許早化異物,現在除卻每年有四十九日煉法之期受點苦難外,平日無甚苦處,年時一久,也就相安,仍然效忠,並無怨望。

直到適才商祝痛罵朱缺,曆數其罪狀,五人才知師父凶殘陰毒,不特將人化鶴全出私心,並連入門以前所遭劫難,也全是他詭計造成。正在空中相顧悲鳴間,忽聽朱缺也在下麵運用玄功,暗傳心語,說商祝所說全是假話,因和他有仇,存心離間,實則想將他師徒一網打盡,自為宗主。此時合沙奇書被商祝得去,如若反唇相譏,口一出聲,心神稍懈,便為所乘。如他一死,五鶴也必被商祝真火煉成灰燼。並說:“商祝手上持有一件形如日輪的寶物,是我克星。少時我如不敵,元神舍身逃遁,你們可挨次近前去奪那朱輪。能得手更好,即便為日輪所傷,你五人原體尚在洞底石穴密藏,立可複體為人,至多減卻一點道力,並無大害。”五鶴也是平日受製,信服太甚,又以為乃師從無虛言。

心想為鶴已久,難得有此良機。認作因禍得福,信以為真。果然朱缺元神一逃,就立即拚死上前,結果頭前三鶴相繼為日輪所化,形神俱滅,後二鶴才知受愚。無如去勢太急,收勢逃遁萬來不及,自分必死。幸蒙師叔商祝開恩,在危機一發之間,將寶光收斂,才得苟延殘喘。但他們見朱缺已然乘機逃去,如知他們歸順師叔,必然恨極,吉凶禍福尚還未定,因而仍然十分害怕。

二鶴剛剛說完,隔嶺煙氣已斂,隻剩一片紫光籠罩嶺上。商祝忽然飛到,對嶽雯道:

“多蒙諸位道友借我奇書,得脫苦難。雖然一時心軟,為救二鶴,被他遁走元神,日後尚須多費手腳,但他所盜先師先天五行真氣業被我收去大半,後又仗著合沙靈符妙法與本門真火將他燒死。此後縱想尋仇為害,他那元神背上仍負有先師遺留的千萬斤重禁製,日受苦難,也無法肆其凶焰了。”隨將合沙奇書連玉匣遞與嶽雯轉交南綺,囑令好好收存,絲毫不可大意,落在外人手內關係非小。

嶽雯接書,笑對南綺道:“此書實是關係重大,師妹和裘師弟此時在外行道,用它不著,帶在身邊易啟異派妖邪覬覦,雖說不怕,終費手腳。不如由我送到青城由朱師叔收存,異日回山再行習練。尊意如何?”舜華在旁,忙搶口道:“我正為此擔心,如此甚好。”南綺梯雲鏈已先取回,聞言一想,朱缺元神尚在,帶書上路反多操心。隻沒見過,意欲看上兩眼,再交嶽雯帶走。秦紫玲道:“二妹既不帶它,最好連這一看都無須吧?”南綺、裘元俱都好奇,話未說完,裘元已先從嶽雯手裏接過,和南綺一同觀看。

見那合沙奇書並非尋常椿葉,而是玉葉金章,寶光隱隱,共總薄薄七篇,滿是古篆文和符篆。裘元雖認不出,南綺從小就隨父母多參秘芨,能辨別古字,知道古篆文是符篆的注解口訣,再一細心參詳,竟悟出了兩道伏魔符篆,默記在心,好不歡喜,滿擬此書不用師傳便可參悟,不料隻上來那兩篇領會,餘者百思不得其解。

南綺正想借詞和嶽、秦諸人商議將書暫留身旁,日後自送回山,商祝忽然微笑道:

“現時能解此書的並無多人。頭兩章隻要學過天府符篆的俱能領悟,底下卻極深,休說不識,便識也須另加苦功勤習始能應用。承你借書之德,雖說因人成事,不是你安心踐約,總由你才得解。我生平無德不報,必定約地傳授,無須由嶽道友帶返青城了。此書最幹各派妖邪魔怪之忌,帶在身旁,他們定必千方百計齊來攘奪,不得不休。那前兩章符咒你雖能領悟,也還有好些未盡之處,用起來能發而不能收,容易生事。隔嶺地火被朱缺勾動,內中已藏有石油,全嶺已熔,早應爆發。因恐多害生靈造孽,我已行法禁製,靜俟它大都壓歸地肺,再將餘火殘煙連同地火燒熔的漿汁宣泄出來,免使為害。火須緩緩壓束,尚有一些時候耽擱。今與你們相遇,又承借書之惠,總算有緣。這頭兩章符篆學雖較易,均有伏魔驅邪威力,於修道人防身禦害有好些妙用。我意欲對在場諸人,連阿莽姊弟也一齊傳授,你們心意如何?”南綺見心事被他道破,自己雖說能夠解釋,用時是否靈效尚不可知,聞言大喜,立即應諾,眾人俱稱謝。

二鶴也鳴語相求。商祝笑道:“你兩個此時正好代我在空中巡視,沒有複體為人,還學它不得,異日隨我回山,自有道理。”二鶴本來不知本身吉凶,神態憂疑,聞允帶他們回山,知已轉禍為福,不禁大喜,剛剛振翅欲飛,重又停歇。商祝笑道:“你們怕那孽師來害你們麽?休說有我在此,他不會自來送死,且他此時自顧尚且不暇,怎會再來?你們隻須防別人,稍有警兆,立即報知。這不過是聊備萬一,諒外人也無此膽子。

急速去吧。”二鶴方始喜應升空而去。

商祝隨令眾人並立為一行,自在眾人身後立定,將手一揚,先發出五股白氣升向上空,再分五麵直射下來,恰似五根白柱,將眾人圍在中間。跟著飛出一片黃光,大約三丈,高懸眾人麵前。最後才把合沙奇書要過,將手一指,玉葉上麵的符篆便放大了數十倍,在黃光上現將出來,晶芒四射,奇光耀眼。商祝解說完了用法,然後挨次傳授。眾人一一精悉領悟,方始收去。也無變故發生,空中二鶴才飛下。

商祝道:“嶺腹真火已然還入地肺,隻是地底石土俱已熔化。且喜來得正是時候,這廝雖是情急暴怒,心中仍有顧忌,發動也遲,沒被闖出大禍,所以還可收拾。此間向無人跡,獸類也還不多,總算幸事。不過餘勢強烈,不是尋常,發動後地震山崩,數百裏內地域俱要撼動,人立稍近,必為沸石烈焰所傷。你們雖然不怕,終以謹慎為是。況且此峰相隔甚近,恐要崩倒。可速離開此地,同去西麵高山頂上遙望好了。”眾人聞言應諾,帶了阿莽姊弟二人,同駕遁光,往西麵大山頂上飛去。山嶺相隔幾有三十來裏,幸虧眾人多為慧眼,便勝男、阿莽也是極強目力,嶺前地勢又複平曠,看得甚是真切。

阿莽因昨晚一鬧,眾人烤鹿也未吃成,行時將鹿肉、用具一齊帶去,就地覓柴支架,意欲請眾再吃。南綺笑道:“你沒聽商老人說,嶺火一泄,附近數百裏內都震動麽?相隔這麽近,怎吃得成?我們這幾人,便不能辟穀的也都能耐幾天饑,不吃無妨。你二人如餓,我先送你們回去好了。”勝男答說:“無須,我姊弟也能三五天不吃東西。既嫌這裏不好,事完回洞再吃也是一樣。”

說時忽聽噝噝之聲起自前嶺,尖銳刺耳。眾人知已發動,定睛往前一看,隻見商祝騎在一隻鶴背上,淩空下視,那嶺已被紫光包沒。先是嶺頭上突起一股濃煙,其疾如箭,直衝霄漢。冒了一陣,煙中忽冒火花。商祝便由空中射下一道黃光,罩在嶺頭上麵。火煙被黃光一壓,愈發激怒,噝噝之聲更烈,不能上衝,便往四外橫溢。火穴也逐漸潰決,地底轟轟隆隆之聲宛如萬雷怒號,山嶽崩頹,眾人立身的高山也隨著震撼動**,大有塌陷之勢,商祝神情也似有點忙亂,不似先前安詳。

南綺恐萬一地震山崩,驟出不意,勝男姊弟不及攜帶,受了傷害,忙將勝男姊弟喚在身旁,暗中戒備。秦紫玲笑道:“南妹不必擔心,商道長既命在此,決無妨害。終南三煞中隻他性最仁慈,以他法力,本可從容應付,隻因朱缺勾動地火為時已久,全嶺山石泥土俱都熔成沸漿,加以石油引燃,勢極強烈。他見本山雖然無人,禽獸生物仍是不少,意欲緩緩宣泄,使眾生物警覺逃走,免得驟然暴發,不可收拾。看這形勢,嶺腹蘊藏石油、石炭必然眾多,經此長時,除表麵一片看去無異外,裏麵已成了一個極大的火窟。這一強加鎮壓,蓄勢越難宣泄。幸有合沙靈符之力,真火已然引入地肺,否則這千百裏內全成火海,大災已成,休說商道長不能善後,便各位師長一齊駕臨,也不能遏止了。”

紫玲說到這裏,偶望前麵,忽然失驚道:“看商道長神態頗慌,事出預料,必有原因。終南三煞平日頗多仇敵,莫非有人暗中作梗?此事關係非小,嶽道友可同我前去助此老一臂,免致債事吧。”南綺聞言技癢,也要隨往。裘元方欲開口,南綺苯視了一眼道:“你代我保住勝男姊弟,我一會就來,你去則甚?”舜華本想連南綺都不令去,三人已經飛走,隻得罷了。

這時嶺頭火穴已陷有兩三畝大小,濃煙如墨,成一大幢聳立嶺上,中雜熊熊烈火,往上直衝。黃光壓在上麵,起初高僅兩丈,後來火焰勢子越盛,商祝不敢過於緊逼,稍一放鬆,黃光立被衝高了二三十丈,聲勢益發浩大。等再強力下壓,已是難製,一任商祝運用玄功奮力施為,也隻勉強遏製,不使再住上升,不能降低。遠望過去,直似一根金頂黑身的撐天火柱。火頭吃黃光一蓋,濃煙便向四外橫溢,油煙之味,奇臭難聞。火星濺向林木草樹上麵,立即引燃發火。幸是商祝處處留意戒備,一見火起,立用禁法止熄,才未引起野燒。雖似曇花一現,隨起隨滅,無如左近多是豐林茂草,火煙中含有很多石油,沾著一點便燃,此滅彼起,層出不窮。

商祝八方兼顧,本就有些手忙腳亂,猛聽嶺後砰的一聲,連忙飛身查看時,嶺後山腳下又陷了一個大洞,四五股灰白色的火氣噝噝怒嘯,正往上空激射,離穴三五丈,迎風化為火焰。嶺上原有紫光封禁,隻留嶺脊一個人口往外宣泄。火勢本應向上,怎會由地底旁行,再行破土而出?商祝一見,便知來了強敵暗算,尚幸嶺後一帶石土深厚,那火隻是對頭暗中行法,由地底穿通,勾引而來,不如正麵猛烈,又係初發,還可勉力堵住。忙即運用五行真氣,手揚處,一團碗大黃氣飛射下去,落在新焰火口以內,立即暴長丈許,將口堵住,雖未爆發,因是事出倉猝,急於應變,心神一分,晃眼工夫,正穴火柱又將壓頂黃光衝上去二十多丈。隻有頭上濃煙還是黑色,下餘四五十丈已全變為烈火。環著火口的山石泥土早已熔化成漿,仗著紫光強禁,雖未潰裂,無如裏外交熔,僅剩薄薄一層嶺皮,稍有縫隙,或是行法人一個主持不住,立成滔天巨禍。似此全神貫注猶恐照顧不周,哪裏禁得起嶺後又有潰洞。

商祝見正穴火勢漸難遏製,火口已開,如再用合沙靈符之力將其封閉,火由地行,由遠而近逐漸燃燒,千百裏內悉成火海,其害更烈。火中雜有地肺餘火和無量數的石油,不是尋常法術和水所能熄滅,偏偏這時又有敵人在側隱形發難,不能分神搜索,好生痛恨愁急。正在偷空暗查敵人蹤跡,嶽雯、秦紫玲、虞南綺三人已相繼飛來。商祝性情孤做,初見眾人,雖覺個個仙根道器,因係初會,不知深淺,又以前輩自居,本無求助之念。及見三人飛到,忽想道:“峨眉、青城兩派正當昌明之際,久聞門下弟子多半法力高強。現當危急之際,命他們抵禦仇敵,以便全神顧火,豈不是好?”

嶽、秦、虞三人先因高嶺阻隔,隻見商祝神情慌亂,別的俱未看出。及至飛臨正穴上空,秦紫玲首先發覺那新火口,益發料定有人暗算。留神四顧,見相隔五裏有一個十丈高下土坡,林木甚是茂盛。這時環嶺百十裏內黑煙飛揚,當頂一片紅光上燭,天已成了暗赤顏色。四外雲嵐雜遝,姻霧迷漫,狂風大作,沙飛石走,都是一派陰煞氣象,那土坡看去本無異狀。紫玲本就心細有識見,近年與齊靈雲、周輕雲在紫雲宮海底宮闕勤謹修為,道法大進。又練成一雙慧眼,見坡上黑煙籠罩和別的樹林一樣,已將放過,忽然一辨風向,看出坡上煙霧乍看似隨山風升沉浮動,但是上密下疏,略散即聚,景物也較旁處隱晦,頗似有人主持神氣。情知有異,且不說破,暗朝嶽雯、南綺遞一眼色,搶先說道:“想不到火勢如此之大,現在全山火煙籠罩,少時火口一大,不知有多少生物遭殃。我意欲乘災未成以前,與嶽師兄和南妹環山巡行一周,助商老前輩將那與人無害的生物移向遠處避難,免被波及如何?”嶽雯、南綺料有原因,同聲應諾。商祝見紫玲使眼色,也知必有所見,便道:“這樣也好。隻是環嶺地方甚大,野獸慣在隱處潛伏,不知死活,務要小心,莫使遺漏,”紫玲道聲領命,便招嶽雯、南綺二人近前,並肩向空飛起。土坡本在嶺後東北角上,紫玲卻先往南角上飛去。

自來烏魯蟲介等生物多半能知天時,長於趨避。近嶺一帶鳥獸本就不多,當昨晚朱缺行法勾動地火之時,早都警覺驚走,及至商祝開了火口,火勢越來越大,地底震動之聲越猛,除了蟲蟻等小生物無法逃遠外,凡是能飛能走的生物,受不住那火煙熏的,全都逃竄出百餘裏外,一個也看不見。

南綺雖料紫玲有為而發,但聲東擊西一層還不知悉。見黑煙滾滾,熱霧滔滔,潮湧一般順風飛去,前途盡是煙霧彌漫,又熱又臭,笑道:“大姊,前麵煙霧這麽濃厚,鳥獸之類不熱死也嗆死,我看未必有甚生物呢。氣味難聞,換個方向吧。”紫玲乘機答道:

“生物雖知趨避,驚竄之中易為煙霧所迷,或是誤入死地逃不出去,既打算積點功德,自然由煙厚之處起始,再環繞回來,方兔遺漏。你嫌煙臭,由我用彌塵幡同飛就無妨了。”隨說隨將彌塵幡取出,令二人貼身並立,一幢彩雲簇擁三人同飛,端的星飛電掣,神速已極,晃眼便是百十裏外。再由東南繞向東北,仍不直飛土坡,故意由斜刺裏越過。

等已過去裏許,倏地折回,直往坡上樹林中撲去。

那林中潛伏的敵人名叫暢吉,與終南三煞師徒積仇甚深,獨自一人隱居本山多年,今早偶從崆峒訪友回來,老遠望見朱缺禦風遁走,全嶺俱是彩煙籠罩,耳聽地底風雷之聲,知火山行即爆發,連忙隱身近前窺探。看出商、朱二仇同門火並,不禁又驚又恨。

知道仇人厲害,難於取勝,嶺上神光籠罩,無法破壞,立即想好計策,暗下毒手:用法寶由坡前開通幾處地道,通向嶺腹,將火引出爆發,以分商祝心神,乘其手忙心亂,幾麵不能兼顧之際,邪法、異寶一齊施為。因火勢太猛,開穴時若稍一不慎,不特易被敵人發覺,自身還難免波及,遂先把穴道開至與火鄰近之處,再退回去行法,一一穿通。

誰知商祝近年被困惡鬼峽,每日苦煉,也大為精進。適才又將朱缺盜取師父的五行真氣奪回多半,法力越發高強。暢吉把火穴才一開通,便被真氣堵住。暢吉嫌這樣開法火力大小,正在另打主意,忽見敵人的三個同黨飛到,暢吉妖法雖非尋常,隻因強敵當前,昔年屢遭挫敗,如驚弓之鳥,行事過於審慎,以為自己隱跡縝密,敵人難於窺探,想看清敵人虛實再舉。同時又來了一個望門投止的密友,互敘別況;因此慢了一步。

暢吉先見紫玲等三人禦遁飛行,還有輕敵之念。嗣見三人施展彌塵幡,方知並非易與,當紫玲等繞飛而至,暢吉也頗戒備。及至彩雲飛過,好似並未被發覺,心正一寬,不料目光一瞬,三人倏地飛臨,同時雷火劍光迎頭打下,疾若雷電,暢吉任是神通廣大,也難躲閃。還算那新來同黨吃過紫玲苦頭,認得彌塵幡,深知厲害,一見彩幢飛到,勢絕神速,一麵讓暢吉留心,一麵暗中戒備,忙把手中玉缽往上一托,飛出一片血光紫焰,將三人劍光抵住,才未受傷。

紫玲隻知妖人藏身濃霧之中,因沒看出真實所在,才將雷火劍光一齊夾攻。暢吉驟出不意,無法施為,被紫玲一雷先將妖霧震散。妖黨為要抵禦飛劍,又將缽中血光飛起,益發被三人看清地方。紫玲、嶽雯各將雷火連珠一般朝當中打去,三道劍光更是驚虹飛舞,上前夾攻。暢吉已為三人先聲所奪,再見這等情勢,誤認機密既泄,商祝也必發現自己,事完必來夾攻,心中發狠,把牙一錯,手一揚,飛起三道碧油油的光華,將三人飛劍敵住。跟著一聲長嘯,和那同黨收轉妖缽。恰值嶽、秦二人雷火打下,霹靂連聲,隻見滿地碧螢流走,晃眼消滅,再找妖人已不見蹤跡。空中三道碧光已被劍光繞住,隻一絞,也化為萬點碧螢,隨風消散,直似灑了半天星雨。

南綺笑道:“這兩妖人怎如此不濟?”紫玲雖不認得暢吉,卻認得那同黨正是新從自己手下漏網的黑神女宋香兒,知道難猶未已,便道:“南妹,你莫輕視妖人。隻因迅雷不及掩耳,才使其挫敗。但我一時疏忽,見他飛劍放出,大有一拚之勢,沒料到他會舍劍地遁。便那女妖人都是勁敵,妖道更是一身邪氣,我想他們決不會就此甘休。妖婦為困舍妹,曾在我手下漏網,既來投這妖道,必然比她還強。商道長正在緊急之際,莫要被他們做了手腳,商道長未必受害,貽禍生靈卻不在小呢。”

話還未畢,南綺忽然驚呼:“大姊,還不趕快回去,火山要爆發了。”紫玲抬頭一看,隻見來路嶺腳下又陷出三個新火穴,濃煙烈焰,泉湧一般,突突上升。商祝已不知何往。地底風火之聲密如擂鼓。喊聲:“不好!”不顧再往下說,忙招嶽雯、南綺二人,同駕彌塵幡電馳趕去。還未到達,首先發現妖婦宋香兒,正與商祝新收的另一隻仙鶴在嶺側危崖之後惡鬥。那鶴口噴一條白氣,周身也有白氣圍繞,已吃妖婦一道黑光困住,苦命相持,大有不支之勢。嶽雯聽紫玲一說妖婦姓名,便知她是九烈神君愛寵,有名的**毒凶妖,心甚痛惡,惟恐又被漏網。忙道:“秦師妹急速去助商道長,待我誅此妖孽。”隨說,手一指,一道金光直朝妖婦射去。紫玲知道嶽雯法力高強,口應一聲,獨自越過火穴,往嶺脊前麵飛去。南綺生性疾惡,沒等發話,早將飛劍放出。

黑神女宋香兒原是奉暢吉之命,仗著身有避火之物,前來放火。並由暢吉去鬥商祝,好使他不暇兼顧,宋香兒才開了三穴,便吃仙鶴擋住,瞥見雲幢追來。雖然嚐過紫玲厲害,一則仇恨太深,一則又恃善於逃遁隱形之術,仍想把禍闖了再走,南綺飛劍出手,連忙迎敵,紫玲忽又飛走。心方一喜,嶽雯金光已如匹練橫空飛至。嶽雯為人最是謙遜,從不顯露鋒芒。適才初會妖婦時,因有紫玲、南綺同往,知道足可應付,一麵隨眾將昔年初學道時防身飛劍放出,一麵觀察動靜。這時因是痛恨妖婦,決計除她,一上手便將峨眉開府以後師傳金鱗劍放將出去。此劍乃昔年連山大師降魔之寶,經嶽雯師父嵩山二老之一追雲叟白穀逸在月兒島火海之中取出,重經師徒二人玄功祭煉,神妙無窮,威力至大,與正派諸長老的仙劍幾乎不相上下,妖婦如何能是敵手,一見便自心驚。無如先放火時被那仙鶴裝作空中飛過,為火煙熏迷,突然墜落,一到了妖婦身側,冷不防爪喙齊施,又噴了一口真氣,三下裏夾攻。如非妖婦應變神速,長於閃避,立即遁開,幾乎為鶴所傷斃命。就這樣。還中了一爪,左肩也被真氣所傷。心中憤怒已極,必欲將鶴殺死泄恨,竟將九烈神君的黑煞神劍放出,準備將鶴絞成粉碎。

那鶴久在高人門下,又是人變的,功力頗不尋常,一任妖婦施為,急切間仍傷他不了,那口黑煞劍的烏光反被鶴的真氣絞住。妖婦並未覺察,一麵另指一道淡灰色的劍光敵住南綺飛劍,一麵縱遁避開來勢。待將黑煞劍收回去敵嶽雯,不料那鶴狡檜異常,所煉真氣極為強勁,表麵看去似為妖婦劍光所逼,實則破它甚難,並無傷損。妖婦見嶽雯、南綺劍到,想要撤劍轉敵,那鶴如何能容,忙運玄功奮力一收,竟將黑煞劍絆住。妖婦往常收劍捷於影響,這次竟不能收回。驟出不意,心中才一失驚,未容轉念施為,嶽雯飛劍立似電一般卷將過來,妖婦見不是路,惶遽中又把妖缽取出,剛往上一舉,金光已當頭罩到,如神龍掉尾,微一掣動,便已了賬。妖婦以前屢遇正教中人,均仗著她狡詐機智,妖法高強,得脫性命。這次也是該當遭劫,般般湊巧,黑煞劍首先被仙鶴真氣絆住;嶽雯飛劍本就神奇,中間又經神駝乙休指點,越發精妙。妖婦縱有一身邪法、異寶也難措手。否則縱難逃遁,決不致死得如此快法。

妖婦一死,嶽雯見那黑光仍被仙鶴白氣絆住,便對仙鶴道:“按理此劍應歸道友所得,無如劍上邪氣太重,又是九烈神君教下之物,留在身旁必有後患,保持不住。況道友也收它不了。暫且由我收去,少時間過商道長再作處置,你看如何?”那鶴口吐人言,應聲:“遵命。”剛把真氣一撤,劍便騰空欲遁。嶽雯忙按本門收劍之法,運用真氣吸收下來。雙手接住,隻一搓,現出原形,化為一柄烏光晶瑩、可鑒毛發的烏金匕著,在掌中不住跳動。嶽雯隨用禁法製住,藏入法寶囊內。

二人一鶴剛剛飛起,待要越嶺而過,忽聽轟隆一聲巨震,嶺頭火口崩裂,烈火暴發,千百丈火焰黑氣衝霄直上,爆炸之聲響成一片。當時山搖地動,狂風大作,紅光映雲衢,熱氣薰灼,不可向邇,火勢之大,從未見過。那妖婦新辟的幾個火穴反倒小了下去,不再騰起。二人雖是禦劍飛行,也不敢由火裏衝過,忙將遁光升高。由火側繞飛過去一看,嶺上紫光已斂,嶺脊正麵穴口崩陷了頃許地麵,烈焰奪口上湧,勢絕猛烈。山石被火熔為岩漿,顏色通紅,恰似燒化了的鐵汁,瀑布一般順著人口倒掛下來。所過之處,無論山石林木,齊被燒化,滿地淌去,聲勢駭人已極。再看妖人暢吉及紫玲,不知何往。商祝已離鶴背,獨個兒飛身空中,一手發出五行真氣射向下麵,似想借真氣之力,將火汁去路阻住。另一手掐訣行法,向西南方山多之處不住比劃,不知是何用意。看那神情,甚是惶急狼狽。

嶽雯料知巨災已成,此火又非常大,不是五行之水可以澆滅。火口越陷越寬,火勢越來越大,身在高空,還是上風,都覺奇熱難耐。那流出來的火汁,被商祝真氣擋住,不能流遠,晃眼聚有兩丈來深,峰前那一大片盆地全被布滿,赤焰熊熊,化為火海。不消片刻,下麵地皮也被熔化。地底也蘊藏有石油,聚著聚著,火汁微微往下一沉,下麵石油立被引燃,轟的一聲巨響,全火海同時爆發,滿天空石汁橫飛,宛如紅雨。加以嶺腹本已燒空,同時崩塌,兩下相連,融為火山,烈焰滔天,比前更大了好幾十倍,嶽雯、甫綺禁受不住火烤,隻得隨了二鶴往遠處飛去。

商祝雖仍奮力施為,無如火域大大,那五行真氣隻能堵住前麵低處。四外峰嶺吃火一烤,紛紛炸裂崩塌,地動山搖,天驚石破,震耳欲聾。那西南方一座高山,先經商祝行法,似有移動之勢,嶺前火海下麵地火一湧,忽又停止複原。嶽雯才看出商祝先想移山壓火,嗣覺火勢過大,移山來壓,一個不好,反加災害,所以欲行又輟。想不到地火威力如此厲害,在有一身仙法,愛莫能助,眼看危急萬分。

商祝將遠山止住以後,好似情急無奈,身在黃光擁護之中,一聲怒嘯,麵上顏色倏地慘變。剛剛將左手伸向口邊,待要咬碎五指,舍身救火。猛見一幢彩雲擁著兩個道裝女子星馳而至。內中一個還未近前,便高喊道:“妖人已然伏誅,師姊齊靈雲現奉掌教師尊妙一真人之命,特由東海取來冰蠶和天一真水來此救火,請商道長暫退一旁,以便下手。”說時雲幢已早飛近。另一女子也由雲幢中飛出,身背兩個葫蘆,一大一小,通體俱是祥光紫氣圍繞,徑向火山頂上飛去。嶽雯一看,果是齊靈雲到來,知道此火必滅,好生欣慰。商祝聞言也轉憂為喜,麵帶愧色,和紫玲退將下來。

同時靈雲也飛到火山上空,先將身後小葫蘆取向手內,將蓋揭開口,朝下四外略灑,飛出幾點寒星,晃眼之間展布開來,化為一片冷雲蓋將下去,恰似一座水晶結成的圓幕,直罩在整個火山之上。火頭被它一壓,立即退縮,漸漸下垂及地,四外都被罩住,全無縫隙。寒光晶影與內裏熊熊烈火相映生輝,化為無邊麗彩,煞是好看。

靈雲隨將大葫蘆蓋揭開,右肩微側,手朝前一指,內中飛出一物,形如春蠶,通體雪白,初出長約尺餘,迎風便暴長丈許。周身銀光閃閃,隔老遠便寒氣侵人,適才酷熱立即消滅。冰蠶出現以後,在空中略一盤旋,飛向前去,晶幕上立現一洞,蠶口張處,宛如滾湯潑霜雪,狂濤卷微燼。蠶口白氣兀自噴發不已,轉瞬彌漫全幕,不見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