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群仙搜怪跡

話說靈姑早聞南疆有一奇童,生具至性,母死也是虛葬,他年仍能複活,並與自己同往峨眉求取芝仙靈血救母,時刻都在留心。湖心洲事完之後,聽說紀異出身經曆,竟與所聞相合,不禁怦怦心跳,渴欲一知下文,不料陳太真追逐玉花姊妹忽然飛來,耽誤了好些時候,一心盤算老父他年複生之事,陳太真的話多未細聽,等他說完,忙又重詢前事。畢。紀諸人便說了經過,靈姑聽了好生欣慰,又去紀異母墓看望了一陣。

陳太真因妖洞二童係由自己手內漏網,玉花姊妹又說妖童隻擅隱遁之術,無甚出奇本領,終覺二童年紀輕輕,如此靈敏機智,相貌又極凶狡,惟恐遺留後患。急於要和無名釣叟商議,並助他辦理善後之事,略用一點酒果,便即辭去。

靈姑等三人也要起身,真真雖和南綺有隙,與呂、石二女卻極投緣,紀光祖孫也挽留至再,情不可卻,隻得留住二日。石玉珠行雲流水,本極清閑,靈姑強拉作伴,也就應允。到第三日,紀光祖孫和畢、花諸人還想挽留,靈姑膽小,恐多耽擱,師父怪責,執意不肯,隻得各訂後會而別。

紀異雖然急於往雲夢山學道救母,一麵卻依戀著祖父,恐己走後,祖父孤身在家無人陪侍,好生為難,嗣經紀光再三勸說,告以輕重;畢、花二女又力允常來照看;同時玉花姊妹想起前晚被擒,多虧紀光解勸,眾人才允免死,如今反承襲仙娘做了教祖,並得眾劍仙隨時相助。好生感激,便告紀異說:“師叔走後,太師祖一人寂寞,我那三妹義兒人頗靈巧,原先因怕師娘見害,逃往別處相候,行法一招即至,可令她移居洲上,早晚服侍大師祖,等師伯道成回來,你看如何?”紀光知玉花此後做了山民蠱神,威權至大。因適才拜了畢真真為師,改稱紀異師叔,已覺大謙,怎肯再屈她妹子來此服役。

便說:“這樣萬不敢當,如見小孫行後老朽孤寂,命一教下山人來此助理瑣事足矣。並且這樣稱謂也大客氣。”

話未說完,玉花淒然道:“愚姊妹如非大師祖,早已做鬼,前日師娘如再獲勝回去,死得更慘,萬想不到會有今日,怎還不容稍盡心意?我本來打算過兩三天便派近處山人按時來此輪值,但是他們粗蠢,才命三妹來此,粗事由山人作,三妹專一貼身服侍,就陪伴太師祖出入解悶也好。”紀光還要推辭時,紀異原見過義兒,祖父也曾說過她伶俐;玉花繼為蠱神,山民敬奉,死都不惜,得她妹子來此相伴,還有甚不放心處?真是再妙沒有,早就插口稱謝。畢真真又在旁說道:“玉花姊妹報恩心切,況我已收她倆做了記名弟子,異弟患難骨肉之交,她倆敬大公即是敬我。這些話足見她二人的天性純厚,依她就是。”紀光知山女心實,真真這樣一說更在必行,再推反假,隻得再三稱謝,並請玉花不要多派山人,有一二個相助力作的盡夠。玉花說一二人大少,自己決不像師娘那樣,但憑己意,不問受役人的甘苦。就多派兩人,也隻按月輪流應役,不特不令荒廢田業,還另給他們加倍好處,太師祖隻管放心就是。紀光知推不掉,隻得任之。紀異寬心大放,這才定了行計。

花奇和紀異交厚,挽留多聚一天,並說日後還去雲夢看望,行前又贈了一道韓仙子賜她的護身神符,以備緩急之用。真真見她妄把師父靈符贈人,本意攔阻,改贈別的法寶,偶一注視,紀異眉間殺氣隱隱,想起先前救助之德,拚著日後同擔不是,也就罷了。

花奇有符贈行,自己何能獨外,便將自煉飛抓取出相贈,傳畢用法,說道:“此寶用時,脫手五道烏光連在一起,不特可以防身禦敵,有時還可抓取敵人的法寶、飛劍,盡可隨意應用,奇妹平日不肯用心,法寶多出所傳,常人又實難運用。見你性大剛直,初學無甚法力,見師父靈符應變神速,故以相贈,此符隻用一次,當我們未出困前還不能用,務要十分留意,不是危機瞬息無法解免,千萬不可妄用。”紀異一一領謝,記在心裏,隨即拜別起身,往雲夢山走去。

畢、花二女因玉花姊妹依戀,苦求傳授正教中心法,又留住了兩日才走。

玉花姊妹拜送之後,便將義兒行法招來,談起出死人生經過,悲喜交集。方在痛哭,無名釣叟邱揚和五嶽行者陳太真忽然飛來,說道:“二妖童探知天蠶妖女師徒子女全部伏誅,妄想稱尊,暗中興妖作怪,向各寨山民故示靈奇。此二妖童性頗機智,又精隱遁,連拿兩次均被逃脫,未次有一妖童身受重傷,似已膽寒遠遁,但日久還會卷土重來,妖童天生惡根,機警非常,山民易為所惑,最好乘他根基未立以前,速接妖女之位。如今群邪無首,玉花承繼之事刻不容緩,但是妖童夜郎自大,二女繼位,必不甘服,定來擾害。此時氣候尚淺,除他容易,正好將計就計,引他人網。二女法力自比不上天蠶妖女,但有眾人相助,決可收拾人心。”

玉花道:“那兩個小童,一名種溫,一名姬紅,本是紅棉寨中山民孤兒,為人牧牛,頑皮太過,將牛殺死,把前半身偷吃了,卻將後半身塞向山石洞裏,露出腿股牛尾,洞中預伏另一同伴裝作牛叫,並將牛後身鉤住。二童歸告主家,說牛已穿入山石,牽拽不出,主家到來看出是詐,正要拽出牛屍,痛打二童,恰值師娘愛子妖蠶童子路過,動了童心,暗中行法,那半截牛不但沒拽出來,反倒鑽進裏麵去了,那洞口也自行封合。主家才信是真,沒有責打。可是洞中還有一童,種、姬二童見石已封合,不知是障眼法,半夜裏帶了鋤頭私往掘洞,欲將那童救出,到時瞥見洞已重現,內有火光。探頭一看,那頑童正在洞內用樹枝割著牛肉烤吃呢。於是坐在一起,且吃且咒罵各人的主家,到天將明,牛肉太多,三童怎吃得完,惟恐主家發覺,便挑好肉割下藏起,下餘全都運往山澗中棄去。三童既飽且累,俱未回家牧牛,就此在草地裏睡著。

“主家起來不見三童,尋到原處,發現石洞重開,脂血狼藉,餘燼猶溫。跟蹤追尋,將三童尋到,毒打一頓,吊向樹上,本定傍晚來放。不料午後來了一條毒蛇,先將另一頑童咬死。種、姬二童見狀大驚,狂喊:‘小天神’救命!多當地山民都敬奉師娘母子,妖蠶童子又最護下好事,那養蠱人家遇到急難,多呼‘小天神’搭救,神蠱感應,往往不久即至。二童不曾養蠱,本喊不應,偏巧日裏妖蠶童子動了童心,立意救他們到底,惟恐事後吃主家發覺,仍然不免吃苦,那主家又是養蠱的,不便傷他,便在二童身上各附了一條蜈蚣蠱,原以為二童和常人一樣,急難中一呼‘小天神’,蠱影立可現出,主家也就不再責打,誰知二童受責時自知情真罪實,一味忍受,沒有出聲,這時方始情急高呼。蠱影一現,就無妖童在側,毒蛇也不敢近前。但二童被綁,哪知頭現蜈蚣,依舊狂呼不已。終於妖蠶童子心動尋來,將二童放下,仗著心靈口巧,當時拜了師父,帶回山去。師娘見了也頗賞識,愛屋及烏,加意傳授,雖然年幼日淺,已學會不少法術。逃時他們正看守神壇,見勢不佳,除本身神蠱外,蠱種必被帶走不少,二位仙師連日又搜索這麽緊,就弟子即往繼位,他們暫時也必不敢來犯。他們法力雖淺,卻極能鬧鬼,本教之事全所知悉。有諸位仙師在此,不能立足,必逃往元江下流邊荒之地,假托神靈,蠱惑苗人,為害人間,弟子布置完畢,即往追蹤,自己人一尋便可尋到,除他也非難事,晚去數日無妨。”

無名釣叟知她依戀畢、花二女,想得傳授,便道:“似此幺魔小醜本不值計較,無如二妖童都有異稟,偏又生具惡根,不能使他們棄邪歸正,南疆荒山頗多妖人隱跡,如被遇上,定蒙收錄為徒,似此戾質,再得異教傳授,將來造孽無窮,此時不除,勢必貽患。況且養蠱山民眾多,無人統率也易滋事,為此令你速往妖洞承接神位,略為部署,急速追尋妖童蹤跡,殺以除害,免被異派妖人物色了去。如等他們有了遇合,不特除之艱難,日後還要勾結妖黨卷土重來,向你尋仇奪位,事就多了。”玉花聞言,方在盤算,畢真真也知她依戀心意,便道:“修道人除清修外,首重積修外功,此事關係非小,我也急於回山,你急速接位去吧。”玉花無奈,隻得允了。

陳大真因師門規矩至嚴,終覺二妖童是由自己手內放逃,盡管玉花說是接位之後三五日內即往追蹤,仍不放心,惟恐此時疏忽,日後養成大患。其勢又不能和玉花姊妹同行,便向玉花探問南疆諸土人墟寨情形,玉花一一說了。陳太真定下後約和相見之地,先去尋訪蹤跡,自去不提。

玉花姊妹拜別畢、紀諸位師長,先隨無名釣叟趕往天蠶仙娘所居蠶神洞中,見所有厲害蠱種俱被無名釣叟滅去,初頗驚惶,惟恐外麵尚有惡蠱遺留,養蠱人一個不服,便難禦眾。及至細查神壇,除二妖童的本命蠱神外,俱為諸仙俠一網打盡,才知妖女這次竟是傾巢而出,已全伏誅,雖然以後自己法力遠遜妖女,但卻容易駕禦,永無他患。二妖童比較可慮,不日前往搜索,料無漏網之理,本意不是借此濟惡,多作威福,這樣反少操許多心,轉覺此後可以安心學道,徐圖改邪歸正之計,言念及此,大為欣慰。

次日,玉花姊妹便照妖女信號放出蠱火,設下神壇,先令五百裏內養蠱山民克日前來集會。到時當眾曉偷說:仙娘門下徒眾子女多行不義,日前伏了天誅,仙娘也因此受譴遭劫轉世,現經天神降命,令玉花姊妹一正一副繼為蠱神,重訂規章,令眾遵守,違者必加嚴罰。種、姬二童違犯教規,私自盜了本命神蠱逃走,日內即往擒誅;眾人如若相遇,勿為所惑,速急報知,當有重賞,並令傳知遠方各寨山民一體知悉。玉花姊妹在妖女教下,本領道法隻比八惡稍次,人卻和善,極知自愛,當地山民本極尊崇。加以集會時有無名釣叟暗助,設出許多幻象,一時神壇上光華燦爛,花雨繽紛,神仙雲集,飛騰隱現,顯得分外神奇莊嚴,比起妖女專用惡蠱嚇人情形又自不同,不由眾山民不信,俱各死心塌地,敬畏非常。

等二女退神收法以後,與會山民紛紛貢獻金珠寶玉,玉花笑止道:“洞中珠寶金銀堆如山積,我還想用它拯濟貧苦,散將出去。你們終年勤苦,得之非易,我豈忍據為己有?我知你們為了例貢,時常賣去田業,或是出外劫奪,造孽非小。我既重訂教規,不許你們無故侵奪別人財物,再收例貢太沒道理,從今日起,隻許貢獻鮮瓜果、米糧、鹽茶,以使你們盡心。但由各寨寨主承貢,無論何物,每一寨墟至多一挑,不許多貢,其餘例貢全都免去。如因天災人禍,或是人口眾多,衣食艱難,隻要不是偷懶為非,有田不耕,有業不作,可前來尋我,有求必應。”隨將妖女原積存的金銀財物取些出來,按人分賜。

妖女在日聚斂頗酷,山民往往為了貢獻蠱神,傾家**產。雖然迷信邪神大深,成了習慣,不敢絲毫怨恨,但遇到誅求無厭之際,想起也覺難耐。照例每次集會,無論貧富,都應竭力貢獻。此次因知是新神接位盛典,又目睹許多靈異之跡,各人戰戰兢兢,惟恐所貢不當神意,好些人默許心願:倉猝應召,不及備辦,貢物太薄,日後定必補貢,求神不要見怪。正心裏打著鼓,聞言俱都喜出望外,尤其是蠱神賜物,視為異寶,榮幸非常,益發感激涕零,歡聲雷動。

二女打發眾山民走後,知已服信,寬心大放,姊妹二人商量留下榴花守洞,玉花即日便去尋妖童蹤跡,無名鈞叟因所去盡是南疆炎荒之區,峨眉派門下誅滅漏網的好些妖邪多半潛伏在彼,恐玉花不知底細涉險,遂詳為指示機宜,如不得已遇上之時,如何應付趨避,免為所算。並告訴道:“五嶽行者陳太真業已先往,你隻尋覓妖童,休管閑事。

妖童如已有人護庇,不問對方法力如何,不可冒失上前,俟尋到陳太真,再行合力下手。”隨即飛回桐鳳嶺去。

次早玉花叮囑榴花幾句,也就起身上路,心想:“沿途都是崇奉本教的山墟蠻寨,這次召集眾山民宣示繼位,不日便即傳播開去。妖童為無名釣叟、陳大真二人驅逐,雖料最後無處存身,隻得往安南、緬甸與國境交界的炎荒深山之中,暫時也許還隱藏在別的山寨以內,二妖童身量瘦小,平日專守洞府和神壇,各地朝拜仙娘的山民極少見到,不比自己昔為女童,時常隨侍出巡,隻能使本命神蠱現身山酋家中詐騙一時,山民信心不堅,又喜妄作威福,不等尋到,便有傳聞。”意欲沿途訪問前行,就便查看眾心是否對己愛戴。又想:“近五百裏內眾山民都已當麵曉諭,如見妖童蹤跡,必來報知,養蠱山民對於仙娘一聲令下,生死不顧,雖隻一日之間,消息必已四達,近處各墟寨均無庸往,即便錯過,妖童一發現,當地山民焚香報信,榴花接報,立即在神壇行法通知,自己再往回趕也來得及。隻遠僻之地,二三日內尚難盡悉。”便舍近處不問,直行法飛出八百裏外,到了荒險僻遠之區方始降落,擇寨降臨,查詢妖童蹤跡,一路搜尋過去。不提。

且說呂靈姑、石玉珠、裘元、南綺四人,因要沿途積修外功,剪除妖人羽翼,離了湖心洲,飛過榴花寨不遠,便即覓地降落。靈姑本意欲想先往昆明、太黎,普洱等地,遊覽滇池、洱海和金馬碧雞之勝,就便往香蘭渚拜訪那位和竹山妖人作對的散仙寧一子,然後遊行雲貴兩省,隨地行道濟人,並在各地山中采掘靈藥帶回山去。裘元、南綺久已懸念大人阿莽、勝男姊弟,難得這次靈姑、玉珠與他倆無心相值,況又盼望自己前去。

問知那地方名叫飛馬山,乃莽蒼山的支脈,相去不遠,便和靈姑商量,先往相見,再定去處。靈姑、玉珠也因大人姊弟資稟特異,心性純良,日前晤時已想幫他們點忙,因值報仇心切,師命甚迫,擒殺妖人以後不及停留,曾托趙心源、許鉞二人歸途探望。此時左右無事,正好前去,立即應諾,由石玉珠前行引導,徑往飛馬山飛去。

到時,勝男姊弟正在傍溪稻田裏農作,遠望四人劍光星馳而至,阿莽驚弓之鳥,遙見劍光朝己飛來,意欲隱避。勝男力說:“前日三位仙人來說,妖人毛霸、白曉師徒數人俱已擒誅,無一得活,今日所來劍光看去都頗眼熟,內中一道銀光更似那日二位仙姑,弄巧與恩人都來,如何避他?”話未說完,四人已經降落麵前,勝男姊弟見了,喜出望外,立即高聲歡呼,俯身下去,各將南綺、裘元雙手捧起,同說:“恩人哪裏去了?想得我們好苦。”靈姑、玉珠見甫綺夫妻身材本極文秀,年紀又輕,被這姊弟二人捧起,相形之下,真”和大人捧著小兒玩具一般,不禁好笑。南綺、裘元深知勝男姊弟純然一片天真,此時舉動魯莽,全由於久別懷念,喜極忘形所致,便也由他們捧著,不去掙脫。

勝男手指南綺,還待往下說時,一眼瞥見靈姑含笑而立,猛想起對於仙人不應如此親熱,忙說:“我們真該死。莽弟快把恩人放下,還有二位仙姑未拜見呢。”說完,阿莽也已想到,忙即放落元兒,朝靈姑、玉珠身前走來,剛一舉步,靈姑恐他抱持,搖手急道:“有話好說,如若動手,不勞照顧。”勝男姊弟正往下拜倒,聞言臉羞得通紅。

南綺笑道:“勝男姊弟人極真誠,情分最熱,我就愛他們這一點。”靈姑、玉珠也早含笑讓起。

勝男姊弟忙延四人人林。石玉珠愛洞外鬆杉森列,枝柯排雲,清陰滿地,間以繁花,景物幽秀,洞中較晦,不願進去。阿莽忙去洞內取了幾樣常人用的幾榻出來,放在樹下,請眾落座,勝男便去煎茶,端取酒果。南綺笑問:“前回相遇時,你們都就現成石案、石塊起坐,這些家具都是斫木新製,莫非今日知道我們要來,特為備下的麽?”勝男道:

“我們承仙人指點說恩人要來,每天雖是盼望,卻沒想到做家具,這都是妖人師徒占此洞時,強逼我們做的。”隨向靈姑詢問前事。靈姑便把處治毛霸報仇之事說了,勝男姊弟越發喜歡。

互相略談別況,勝男便求南綺攜帶同行,並說救他們的仙人曾說他姊弟二人資質俱好,隻有裘元、南綺可以接引。南綺問那仙人姓名,勝男答說:“仙人生相古怪,一部長髯下垂過腹。當地震時匆匆飛降,將手一揮,身便淩空飛起,直來此地。先為布置居處田畝,用甚東西,將手一揮,便即飛來。我們知是神仙,求他收錄,他才傳了坐功口訣,隻不令拜師。說昔年曾受我祖父好處,故來相報,但他生平不收徒弟,與我們緣分隻此,如想學道,隻有求恩人夫婦接引到青城門下。問他姓名,他笑說等我們將來見了青城朱真人,可說鐵髯老人問候,人已代他尋到,莫忘昔年崆峒之約,他就收我們了。

快分手時,他忽又停住說道:‘你們去青城,朱真人定能守他前言,收你們為徒,但是裘元夫婦人門未久,未必敢帶你們前去,我還是給朱真人一封信好。’隨從身上取出一塊黃麻布,也未見有字跡,命我做一布套裝好,將鬆枝點燃,在布信套上寫了兩行草字,命交恩人一看,自會攜帶。適見恩人飛來,隻顧喜歡,還沒想到這兒呢。”

說時,阿莽已去洞內將信取來。南綺接過來一看,見布套外麵寫著:“元素夫婦即攜勝、莽姊弟並信,往呈令師朱真人親啟。”心想:“‘素’乃自己小時乳名,除姊姊外,連元兒俱未告知,鐵髯老人怎會曉得?”好生驚奇。料是師父好友,和先輩也有交情,隻是勝男姊弟身材大為高大,此行多走城市,帶了同行,易驚俗人耳目,諸多不便;師父允否收錄也還難定。一問石玉珠,也不知鐵髯老人是誰。勝男姊弟見南綺神態為難,疑心不肯,重又跪地哀懇。

石玉珠早看出他姊弟資質、為人俱都極好,又喜他們一片天真,一麵勸起,一麵細詢鐵髯老人相貌以及行法時情景,知是隱名散仙一流。想了想,笑對南綺道:“我看鐵髯道人言行,必與朱真人同輩至交,他既命攜帶狄家姊弟同行,必有原因。至於身材高大,恐駭俗人耳目,有我們幾人同行,也不是沒法子想,愁他作甚?”南綺道:“我作難之處還不止此。師父原命我們由榴花寨起身,遍曆西南諸省積修外功,不奉召命,不必回山;此老卻命我們帶他們去見師父;到底依哪一樣好呢?並且各位師長俱在金鞭崖用九疑鼎煉寶,去了也見不到。妖人師徒已全伏誅,勝男姊弟也不是沒有安身之處。我一定出全力引他們入門,但此時無庸同行,暫在這裏安居靜候,等我和元弟奉召回山,或與師父途中相遇,代為交信先容,等師父答應以後再來接引,既免師父怪我們做得冒失,還省卻途中許多累贅。”

勝男聞言,淒然道:“自受妖人欺壓,心膽已寒。恩人休看這裏水秀山明,物豐產富,實則並不是好地方,近山穀中瘴風四起,毒蛇眾多,還在其次;最令人懸心的是,自從妖人死後,近日常有類似他們同黨的青黃雜色光華在空中飛行往來,昨日還有一個奇形怪相的老頭落在溪那邊,轉了一遍,才往東山穀飛去。我姊弟幸是見機隱藏得早,沒被看破,晝夜想著恩人到來,望眼欲穿,好容易相見,死也不願留在這裏了。仙人原說,此去青城如由山路繞越,步行也可到達,僅中間有兩三個地方不免遇人,因是道途遙遠,還沒走到,恩人便會尋來,並且事情也無此容易,為此命在這裏等候,又恐閑中生事,才命開些田畝,借以活動筋骨,並非用作久居之計。如嫌我們高大礙眼,仙人行時原傳有隱身靈符,我們不在人前出現好了。”

石玉珠和靈姑見勝男說時,一雙大眼眶裏珠光閃爍,晶瑩欲墜,意極淒戀,不由動了憐惜,齊聲勸說:“此去隨處流連,不比有事飛行,不能遲誤,既可隱身,不足為累。

此時群仙煉寶,去了既見不到,他姊弟在此也實可慮,莫如攜了同行,途中如有機緣回山,順便帶往自不必說;否則,終有回山之日,一同行道也無妨害。”南綺本非不願,因與靈姑新交,帶這兩個巨靈般的大人同行,途中遇事終是累贅,又不便舍了眾人,獨自先帶勝男姊弟回去,所以作難,聽靈姑也如此說法,立即應諾,勝男姊弟大喜,忙向眾人一一拜謝。

當日本要動身,石玉珠和靈姑俱喜遊覽,見當地景物清麗,又見日已偏西,意欲住上一晚再走。石玉珠說道:“我們此去行雲流水,自在遊行,本無拘束。現在天已遲暮,如若步行,前途亂山雜遝,晚來仍要崖居野處,食宿都不方便;如若飛行,也不爭此半日光陰。這裏崖洞清潔,林穀幽秀,無物不備,那日靈妹空中路過,已動遊覽之興。莫如在此住一夜,我們乘著月色作一清遊,看看這裏還有什麽奇景;狄家姊弟食量兼人,就便使他們多備一點食糧:豈非一舉兩得?”靈姑也連聲附和,南綺、裘元自是應諾。

勝男姊弟日裏恰獵得一隻肥鹿,肉甚鮮嫩,已早搭好火架,準備燒來敬客。靈姑遊興方濃,說:“此時還早,既然不走,索性等遊玩個暢,我們尋好風景處,把吃的東西搬去,在月亮底下對月痛飲還舒服些。我們遊山,令姊弟正好收拾帶去的衣物食糧,一切停當,明早說走就走,免得臨事倉猝。”阿莽聞言,便停生火。

快要走時,南綺忽想起勝男曾說近日本山時有妖人來往,昨日還有一個在隔溪草地上巡遊了一陣才走的,以為附近必有妖人窟宅,重又詢問。勝男說:“自從白、毛二妖人死後,屢見異派劍光在空中來往,均未降落。隻昨日那妖人好似在尋找我們神氣,他先在空中盤飛了兩轉,突然降下來。當時阿莽正睡,我在田裏,一聽破空之聲,忙退入林,攔住阿莽,將身隱起,那妖人好似一個瘦小老頭,相隔尚遠,天又有霧,看不真切。

阿莽已退入洞內,沒有看見。後來我說了妖人形象,阿莽疑心是以前追趕野豹時在梅花洞外遇見過的,向我們強討寶玉的那個小怪老頭。我記得阿莽初遇時回來曾說,那老頭上身穿黃麻布短衣,光腳草鞋。這妖人雖也生得矮小,卻是脊背朝天,兩手都拄有拐棍,走路雖快,看去卻非常吃力。最怪的是他那黃光比毛霸他們要快得多,隻不能隨便飛起,仿佛身上背著什麽重東西,連作好幾次勢子才能飛起。偏又一離地便和電一樣,略閃即逝,快得異乎尋常。去的地方便是日前毛霸設妖陣的山穀,穀中崖洞頗多,也許就藏在裏麵呢。”

南綺聞言,猛想道:“昔日曾與怪叟有約,尋到裘元,便即回去,借給他在合沙仙長玉匣中所藏的兩部仙訣。嗣因尋到妖女胡三娥巢穴,救出裘元時,誤用神火燒敵,致將地底真火勾動,地震山崩,烈火衝天,忙回蛇王廟去救狄氏姊弟,已被人救走,當時忙著上路,遂致遺忘。事後尋思,覺那怪叟口氣似和師父有交,劍光雖是旁門,頗有力量,也無邪氣,自己不應失約。無如走出老遠,裘元又說怪叟行徑不是個好路道,仙訣至寶他既能開取,又如此貴重,所說略看即還的話也未必是真,萬一硬奪了去,豈不可惜?反正他無此寶不能出困,意欲回山問明師父,再作計較,就此忽略過去。”然而妖人既是駝背,覺與前見怪叟不類,料是附近山中隱跡的妖人,此番行道,正為尋找此輩,樂得借著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也許能建一件外功。便和眾人說了,準備先往穀中一探,相機行事。

石玉珠久經大敵,見聞甚多,與南綺姊妹又是舊友,遇事關心,一聽妖人駝背,手拄雙拐,起飛艱難,便知有異,見南綺不甚在意,便告誡她道:“南妹切莫看輕此輩,他那駝背許非真駝,或有原因。如非奉命行道,遇上不容不問時,還以不招惹他為是。”

話未說完,靈姑、裘元同聲笑道:“要是遇見厲害一點的就躲,我們直似專為遊曆,無事可做了。就算妖人厲害,遇上也是無法。”石玉珠道:“我並非說不問此事,不過這廝必非庸流,須要多留點心罷了。以我猜想,這廝未必住居本山,阿莽居此必也早知;否則,人可隱身,那些田畝菜畦,還看不出有人在內麽?”南綺道:“我們住這一夜,本不是為尋他的,隻因適才勝男說近日常有妖人來往,那駝子又曾在隔溪逗留,才料他在附近山穀中匿跡,我不過欲借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並非斷定在彼,何必為此懸念,敗了遊興?仍若無事一樣好了。”

石玉珠雖覺南綺過於托大,本想詳為解說,但見眾人麵上並無晦色。同時裘元心急,已先飛空四矚,瞥見山後嘉木蔥蘢,泉清石秀,風景頗好,下來告知。靈姑便催快去:

“如都步行,這大一座山,半日怎遊得完?莫把好景錯過,妖人也被漏網。”說罷也即飛起。裘元、南綺也喊:“二姊快走。”石玉珠也就不再多說,一同往右側高山後飛越過去。

到後落下一看,下麵景物雖佳,在眾人眼裏也隻尋常,比較起來,還不如狄氏姊弟所居的高林繡野、白水碧山來得清麗,好在要去東山穀,越山過去正是捷徑,重又商量前往搜索妖人蹤跡,索性查看個水落石出,再行盡情遊玩。石玉珠仍主慎重從事,即便妖人無甚法力,也免免脫。於是各自飛起,到東山穀上空分散開來,把附近一二百裏地麵全都仔細搜索,除了野鹿、野羊成群遊竄外,到處靜****的,並無人跡,至於所遇事物也都見慣,無甚新奇,遠不如空中下視來得佳妙,倒是經此一耽延,日色己是銜山欲墜,倒影回光映成半天紅霞,另一半卻是深碧氤氳,澄霽如染,時有片雲滯空,其白如雪,東西輝映,絢麗無濤。眾人憑虛禦風,飛行於碧水青山之上,天風朗朗,仙袂飄飄,千百裏內山巒林樹、泉石煙嵐齊收眼底。眾人往日也常邀翔天空,一則多半因事飛行,不似此日心身閑曠;二則高山空際,常是雲霧溟濛,似此下景既佳,天宇澄霽,風日晴美之時絕少。不免俱覺襟懷空闊,豪快絕倫。

裘元更是興高采烈,連聲稱讚,一路回翔瀏覽,不覺落在後麵。這時眾人已撤了隱蔽。裘元因惜晚景無多,斜陽不能永駐,見靈姑、玉珠、南綺三人在前並袂同飛,迎麵高峰矗立,勢絕雄奇,看神氣似要往峰頂上飛去,忙催劍光趕上,高呼:“三位姊姊請留仙馭,斜陽如此美妙,留無多時,就此放過多麽可惜,況且山北一帶還沒去過,我們就在空中飛行遊玩,不是很有趣麽?”南綺回頭笑道:“北山正是我們來路,已見大致,有甚好景?你隻覺晚景可愛,今日這好天氣,少時東山月上還更妙呢。你看這峰孤聳萬山之中,高幾入雲,峰頂盡是磐石古鬆,難得這麽高的峰會有這麽大的鬆。此時去把勝男姊弟招來,就在峰頂延月,用鬆枝烤那鹿肉,迎風快飲,豈非佳趣,再說群山四野俱在腳下,一覽無遺,有何不足之處?照你所說,莫非帶著鹿肉在天空吃麽?”眾雖是緩飛,因相隔甚近,話未說完,早同飛到峰上。

峰在四山環繞的廣原中,拔地而起,幹霄接雲,峰頂約十餘頃。那麽高大的峰,卻如石筍雲骨一般,瘦透玲瓏,峭拔非常。通體都是碧薛肥積,上生無數古鬆,盤根屈幹,飛鳳翔虯,大小高低,清奇古拙,千形萬態。尤妙的是下半筆也似直,自腰以上忽然蜿蜒東傾,由此輪困盤曲,時伸時卻,快到頂端突作乙字形縮轉回來,峰頂又比下麵較廣。

直似神龍怪蛇昂首伸頸,勢欲騰越,忽然受驚,又複掉頭回顧之狀。四人先在空中且飛且談,不曾留意。來處又當峰後,隻覺峰高形奇,未能盡窺其妙。及到峰項,再一玩味,方始覺察,重又繞峰飛行兩轉,越看越像神龍,無不連聲誇妙,共讚造物靈異不置。峰頂萬鬆羅列,常受天風,幹多盤屈,大而不高,中心獨生著一株古杉樹,拔地十餘丈,直立當頂,恰似龍的獨角,元兒說神龍不應獨角。峰又通體蒼碧,便把峰名取作蒼虯,以備異日再續前遊。

憑臨片刻,斜陽已墜地平。隻見天邊半輪赤影將沒,餘光猶射出萬道紅芒,照耀遙空,雄麗已極。南綺便說去接勝男姊弟,裘元也要隨往。南綺微嗔道:“這也跟去。”

石玉珠笑道:“多一人幫著拿點東西也好。”南綺道:“我把梯雲鏈留一麵交與二姊,再多點人物也能帶來,才不少他一人呢。”裘元道:“我是貪看晚景,想借此飛翔一會;他那裏泉水又好,想飲一點罷了。”南綺也不理他,徑將梯雲鏈交與石玉珠一麵,飛身而起。裘元仍然涎著臉隨後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