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飆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02

那劉義身受重傷,被雷春綁得像餛飩一般,橫在地下。知道雷春疾惡如仇,今日真贓實犯被他拿到,害的又是他的老年獨子,怎能求活?聞言一語不發,隻嚇得拿眼望著雷迅,滿臉乞哀之容。

那雷迅平日和劉義最好。隻因素常大膽好奇,見堂屋掛著師祖虎僧多難上人的神像旁邊,伏著一隻老虎,問起雷春,知道那老虎隻有三條半腿,乃是師祖多難上人的一個得力坐騎。一時動了好奇之想,幾次和雷春說,想捉一隻小虎來,養大了當坐騎。誰知雷春道:“你隻要有伏虎的力量,便等長大一些,自己去捉來養。我沒有閑空幹這些事,叫眾徒兒們,暗中笑我溺愛。”雷迅便記在心裏,私下和劉義商量,決計捉隻小虎回來玩玩。劉義正好將計就計。偏巧除夕這日觸動心思,暗想:“今晚難得大雪之後,老頭子又這般高興,大家都在過年快活。此時行事,必可出其不意,無人警覺。”便用話激雷迅道:“日前發現後山乳虎、小虎甚多,雪後捉虎,最為容易。正好半夜裏去捉來,大年初一拜年後牽出來,叫眾師兄們驚奇。隻問你敢不敢?”小孩原本好勝心切,立時哄信。便照劉義所說裝睡,然後一個從窗戶出去,一個由前麵走,到外麵會齊。

劉義還恐人發現雪中腳印,本應出門往西,卻故意折往東南古捕坳那一麵。背著雷迅,先走出裏許地,再倒退回來,從一個山洞中穿出,照擇好的僻徑,往蛇盤灣飛奔而去。雷迅也頗機警,見他這般行徑,所走又是從未走過的險路,便問劉義何故如此走法。

但到底信賴太深,又為小虎所動,因此俱被劉義支吾過去。後來越走路越奇險無比,連劉義都幾乎失足墜落。加上一路行來,積雪由多而少,由少而無,天又昏黑,隻憑滿天繁星,哪能看得見路。劉義便將預帶火把點上,放下雷迅同行。雷迅從火把中看劉義麵帶獰笑,迥非平時神氣,剛在疑慮,已快到達。行經一個峻岩之間,下臨絕澗,岩凹壁削,盤徑隻有尺許,人難並肩,稍一失足,便有性命之憂。

劉義本打算將雷迅騙人一個奇險的岩洞中,將他禁閉起來,再獨自回去,要挾雷春。

從一個缺口轉身去不遠,便是那座準備陷入的岩洞。劉義說虎在前邊不遠,正要帶了雷迅走了進去,忽聞前麵澗底有虎嘯之聲。雷迅生長荒山,慣聞虎嘯,聽出是隻乳虎,不禁疑慮全丟,高興地道:“師兄,那不是小虎?快去捉呀。”劉義聞言,哄他道:“那虎窩在澗底,不好捉。前麵岩洞中有的是小虎,大虎已被我前日打死,所以非常好捉,為什麽舍易求難?”雷迅執意不肯。說定要前去看看,能當場就捉了去多好。劉義知他性拗,因孤羊已然人阱,不怕他飛上天去,又想留一點後手,隻得忍怒帶他同到前邊去看。

走沒多遠,便到虎嘯的澗邊。折了一束枯枝,點燃了,扔下澗去照一照,果然是隻狗大般乳虎。不知何時墜將下去,卻未落底,被離岩七八丈一盤老藤托住,上不上,下不下,正在悲嘯。黑夜之間,不知澗有多深。火把墜下去,約有好一會,才投入黑暗之中熄滅。故始終也未看出澗底是何情形。最巧的是那藤的根,有四五條俱都叢生盤糾在岩口石縫之中,虎雖上不來,人下去卻非難事。

雷迅一見是條小虎,早喜得直叫道:“師兄,就是這個吧。”劉義聞言,暗想:

“我平日和這孩子過手,雖然他不是自己之敵,也非易與,少時一定費事。莫如將計就計,誆他下去,將他陷住,豈不比關在岩洞之內還要省事得多?”當下劉義便對雷迅道,“這裏離虎穴甚近,小虎在澗中這般叫法,卻沒聽見應聲,說不定大虎被我打死,小的餓不過,出來尋食,俱都落在山澗之中,就剩這一隻被藤托住,也未可知。這虎已成了網中之魚,隻要有人下去,便可手到擒來,隻是這澗深不見底,又在夜間;這藤雖粗,想必年久,枯朽易斷,一隻小虎,已頗有一些斤兩,我這身子蠢重,怎經得住?如由小師弟你下去,一則恐你膽小害怕,二則更怕那虎反口咬你,我也不甚放心,莫如還是同往岩洞中去,仔細看看,有便捉了回家,沒有改日再找,省得涉險。”

雷迅年幼,素不吃激,不俟劉義把話說完,搶答道:“師兄,你太看輕我了。雖說這澗又深又險,卻有這麽多老藤可以攀援,再者,這又不是大虎,和狗也差不了多少。

你說的話對,岩洞的虎沒有應聲,想必俱都誤落山澗,去了也是白去。下麵這隻小虎隻是亂叫,身子卻不敢轉動,捉起來必定容易。我這就下去,將它捉了上來,看看我膽子是小是大。”劉義假勸了幾句無效,便對雷迅道:“其實小師弟身輕,下去倒也無妨。

隻是下邊黑暗異常,就這樣下去,如何能行?且不要忙,由我給你準備妥當,再下去不遲。”說罷,將手中火把照著,拾了許多柴,紮成一個又長又大的火把,又從身畔取出一長一短兩個索子,用一根長的將火把攔腰係好,點燃了兩頭,擇了附近一株突出澗外的老鬆枝掛好,縋將下去,照的澗中通明。

那小虎原是失足墜澗,落在藤上,業已餓了兩天。這時一見火光,益發悲嘯不已。

雷迅不知劉義是恐少時雷春非先見兒子生還,不肯傳藝,不敢使雷迅先有差池,所以這般布置。喜得直說:“師兄主意想得妙!”便要忙著下去。劉義又將短的一根索子打了個如意圈,遞給雷迅,吩咐:“援藤到了下麵,未近虎身,先用這索圈將虎套住,以防它見人驚跳。套好,再將繩往上試拉一拉。受擒固好,如不受擒,見勢不佳,急速鬆手,你便往藤上一跳,免得連人被它帶了下去。等將虎擒住,我自會放下一條長繩,將人虎次第吊上來。”

雷迅把話一聽完,立時依言行事。剛援著藤縋下去不到兩丈,便聽上麵哢嚓連聲,仿佛藤斷。因他所攀之藤依然堅固,沒有動靜,急於得虎,也未在意。及至將虎用索圈套好試了試,那虎竟好似知道雷迅救它出險,隻管昂頭向上哀鳴,一動也不動。雷迅益發高興,一麵繼續往下滑,一麵說道:“小虎兒,不要怕,不要動,乖乖等我救你回去,給你肉吃。”說沒兩遍,身子已落藤上。容容易易,將那小虎捆好。拿腳試了試,甚是結實,就是再添幾人也經得住。雷迅方暗笑劉義才真膽小,忽聽上麵枝葉沙沙拂動之聲。

抬頭一看,隻見陸續飛下幾條數丈長的黑影。先還以為是上麵扔下來係人的長索。順手一抓,一連好幾根,俱都是斷了的老藤蔓,由上而下,帶著許多枝葉,直落山澗。落一根,腳底寬有數丈的藤盤便往下沉落一些。未次腳底藤盤一鬆一歪,幾乎連人帶虎墜落下去。幸而那些藤蔓雖是糾結叢生,俱都是數百年以上老物,粗逾人臂,隻要不把最末後的根由上麵砍斷,下麵的人再分勻出兩邊輕重,一時還不至妨事。

雷迅見藤盤往左一偏,大有翻轉之勢,忙伸手援著下來時那根老藤,連身往上一提,就勢折向虎的右側,用足往下一落,才得定勻兩邊輕重。那藤盤雖未折翻,還兀自晃了兩晃。不由嚇得高聲叫道:“師兄,快把索子放下來,將我與虎吊上去,這藤都快斷完了。”言還未了,猛聽劉義在上麵說道:“小師弟,你莫害怕,這藤斷不斷在我呢。”

雷迅人本聰明,隻因信賴劉義過深,致受其愚。一聽口氣不對,猛想起老父在前一二年告誡之言,知道不妙,那藤已不可靠。立時舍了得虎之心,一麵暗中摸索岩縫落腳和攀附之處,一麵向上喊道:“劉師兄,我父子與你無仇無怨,我和你更是情如手足,你說此言,意欲何為?若是戲言還可,若是心懷不善,你用詭計害一幼童,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劉義答道:“師弟休要錯會了意,我並無害你之心。還是我平日和你說的那句話:

隻因費盡心血,想學你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師父執意不教,萬般無奈,行此拙計。

知道師父跟前隻你一子,才趁這大年三十晚上,將你誆到這裏。本想將你關在岩洞之中,是你執意要捉這藤上的小虎,我便將計就計,趁你下去時,將所有藤根全都砍斷,扔落澗中。隻留你附身的一根。折斷後,又用索綁好,打了一個活結。你不上來沒事,你如仍想援藤而上,援到離崖不遠,那結自開,你必墜落澗中,死無葬身之地。請念我一番不得已的苦心,你且耐心等我一會,由我去稟明了師父。隻要師父答應傳我七步劈空掌,我自會前來接你回去;否則,說不得我和你隻好同歸於盡了。”說吧,隻聽一陣急行腳步之聲,往來路而去。

雷迅知道老父剛直性情,最恨劉義這種卑鄙狠毒行為。原本隻要有耐心,還可以情相動,這一來,劉義必然絕望。自己平日和劉義廝守太熟、情感大好,還不覺得。一旦起了惡感,不由想起同了劉義打獵時,見他下手斬盡殺絕,不留餘地的狠辣行徑。暗忖:

“這廝挾製不了老父,當時如被擒住,這裏從無人跡來過,劉義又必不肯招出實話,怎生尋著自己?縱不葬身澗底,就餓也要餓死。如被劉義逃來,更難活命。如若冒險,自己援藤而上,劉義所言絕非虛語,上到中途,藤一斷,準死無疑。如等人來救出,又覺丟臉。眼看大繩上懸的火把火光漸滅,火要一滅,上去豈不更難?”這時,那隻小虎仍是一味昂頭往上嘯個不住。雷迅四顧幽穀,身係危崖,襯著絕壑回音,澗下麵又是黑洞洞的,深不見底,更覺景物淒厲,令人心悸。

雷迅望著那支撐危局的一根孤藤,正在發愁,忽然急中生智,暗道:“這藤盤原是好多根老藤蔓結成,其重何止千斤?這根孤藤如撐持不住,適才業已墮落下去;如其不斷,也不在我一個小孩的重量。怎會砍斷了,又用索係住,打了活結,人上去便斷,人不上去便不斷?自己過信劉義,不要被他嚇住,中了他的道兒。現趁火把未滅,何不冒險上去,試它一試?即便墜將下來,隻要手不鬆藤,仍可落到藤盤上麵;就是落到澗底,也不至於便死。總比這樣不死不活,不上不下好些。”雷迅想到這裏,便回頭對那小虎道:“小老虎,你不要怕,我隻要能上得去,便會設法救你。你先在此等一會吧。”一麵說,一麵又將那捆虎的繩索解去,以備萬一連藤一齊墜落時,好各自聽天由命。

那虎見索一解,益發悲鳴起來。但是情勢險惡,雷迅也顧不了許多。他先用兩手一攀藤,竟似越扯越堅,仿佛上麵有人拉住一般。上有四五丈高,那藤並無動靜,依舊結實。心中暗喜:“再上不多遠,便可脫險。”鼓起勇氣,隻兩手替換了幾把,便又上去一截。那崖側懸掛的那一束火把,原是些枯柴枯枝紮成,中間一截枝葉甚多,燃到那裏,枯葉著火,忽然大盛起來。火光照處,近崖口一片,照得分外明顯。雷迅眼看快要到達上麵,猛聽離頭四五尺遠近有噓噓的聲響。定睛一看,不由嚇了一身冷汗。

原來那藤根盡頭,正盤係著一條七身獨尾、似蛇非蛇的怪物。這東西名為七修,原是蛇類,乃獨藏深山中一種極毒的惡蟲。大的長有一兩丈。雖說七身,隻當中一個是頭,形如鴨嘴而長,頂有鳳冠,赤紅如火。口中毒牙密布,咬人必死。餘下六身,比當中一身略長,乃是它的六根獨足,滿生寸許長的倒刺。無論人獸遇上它,隻要被它搭住一點,便即六身齊上,將人獸裹住,不嚼吃完了不放。所幸這東西六身後麵有一條形如蝌蚪的扁圓尾巴,走起來當中一首高昂,六身彎曲點地,翹尾而行,非常遲緩。人要殺它,最好避開正麵,用索圈先套上它的尾巴,係在樹石之上,再行下手。這東西最護其尾,一經被人套住,隻知往前掙脫,不知後退。前麵無論什麽人物樹石藤蔓,隻一抓住,至死也是不放。因為有這一兩樣短處,這東西出產又極少,非極卑濕汙穢之地不居,所以受害人少。雷迅有一次隨了劉義出遊,遇見過一條,親眼看見它將一隻小牛大小的花豹纏了嚼吃。見了人來,又要追趕,幸得劉義知道克製之法,將它弄死。所以知道這東西其毒無比。

雷迅在火光中雖未望見那根孤藤斷了沒有,但是這條毒蟲像六條長蛇一般,將藤纏了個結實。因為尾巴被人係住,正在忿怒已極,噓噓亂叫。藤下麵有人援了上來,以為便是仇人。那七根蛇一般的長身,早沙沙連響,舒展開了兩三根,拋帶子一般,飛舞著朝雷迅拋來。雷迅知道這東西隻要被它一搭上,便難活命。想上去,隻有手援的這一根孤藤,兩旁俱是滿生苔斑的削壁,其滑如油,無可著手。一經看出那東西在藤上盤踞,已明白劉義所說活結的用意,雖知道上去之望已絕,心中還不甘願,想將身旁暗器取出試試。剛一轉念工夫,那東西已將身子伸了開來。雷迅喊聲:“不好!”手一鬆,連翻倒手而下。下來兩把,耳聽叭叭兩聲,那東西兩條長身已將近身藤根搭住不放,距離雷迅退處不過三尺,真是奇險異常。

雷迅下有多半截,驚魂乍定。一手援藤,勻出一手,取出身藏暗器家傳雪花六出連珠甩刀,打算再援上去一些,用飛刀將七身獨尾的毒蟲殺死。雖說毒蟲抓附之處準有毒涎,人不能近,到底可少去一險。偏在這時,崖側懸的那一大束火把快要熄滅。危崖絕壑,餘燼星飛,四外黑沉沉宛如地獄,奇木怪石都如鬼狀。下麵小虎悲嘯不已,襯著山穀回音,異常淒厲。上麵又有沾人即死的毒蟲盤踞,稍一不慎,便要命絕孤藤,葬身無地,好不驚心駭目。

雷迅見火把將熄,喊聲:“不好!”忙將飛刀含在口內,雙手連攀,二次援了上去。

約計距離毒蟲隻有丈許,不敢再上。一手仍抓緊藤身,從口內取了飛刀。抬頭一看,微光暗影中,隻看出那怪蟲放紅藍光的雙目,口裏噓噓亂叫,似已發覺人來,身子又在那裏舞動。雷迅看不甚清,飛刀又隻有六把,恐怕打錯了地方,隻得覷準怪蟲放光的雙目打去。但頭一下心慌,不知打在怪物身上何處。第二把打出手去,仿佛見紅藍光閃了一閃,那怪蟲便厲聲卿卿慘叫起來。隻見幾條黑影同時舞動,藤上也起了哢嚓折斷之聲。

他正要將餘下四把飛刀連珠甩出,猛聽一陣輕微腳步之聲,沿岩邊來路上跑來。崖側懸的那束火把,也因燒至中腰,將懸的索子燒斷,帶著一些殘燼墜了下去。黑暗之中,上麵還有兩三丈危崖障蔽。因猜不出來人是敵是友,猛地心中一動,便停了手,緊抓孤藤,一聲不出。不一會,那腳步聲已到了崖口。隻聽見寨寨餌餌響了幾下,便有一圈黑影發出噓噓之聲,帶著許多長條,從頭上飛落下來。雷迅知是那怪蟲被來人丟落,身一沾上,便沒了命。忙將身一轉,手攀孤藤,貼緊岩壁。

也是雷迅命不該絕。那怪蟲落下時,原因尾上繩索被人斷去,雙目又被雷迅在暗中用刀打瞎了一隻,急於抓住下麵仇人,負痛拚命往下一躥。恰巧雷迅一翻身,藤一轉動,將附崖一根半截枯目藤支了出去,被怪蟲抓個正緊。那怪蟲七修身有丈多長,共六條身子,少說也數十斤,一根枯枝,哪裏經得住。那危崖又是上突下凹,怪蟲下縱勢疾,平素遊行又極蠢笨,那枯枝被它抓住,七身亂動,懸空一擺,立時墜入澗底,不聞聲息。

雷迅方慶脫去一險,便聽上麵呼喚,“師弟在下麵麽?”雷迅聽出是劉義的聲音,那敢還言,仍緊抓孤藤,動也不動。上麵喚了兩聲,不見答應,忽然火光一亮,接著便聽有人倒地。另一人喝道:“你這叛師惡徒,此時還有何話說?”雷迅聽出是父親雷春的聲音,不由大喜,朝上高聲道:“爹爹,兒子在這裏呢。”雷春喝道:“你這不擇賢愚的小畜生!這藤還未斷,你不了援上來,在下麵叫喊則甚?”說罷,火扇子又一亮。

雷迅道:“那藤近根半截被毒蟲七修抓過,有毒,上不去。崖側有一根懸火把的索子,請爹爹取了來,吊兒子上去吧。”說吧,便聽劉義悲號了一聲,知道劉義又吃了老父一下苦頭。忙喊:“爹爹,休弄死他,帶回家去問他一問,兒子同他有什麽仇,為何要下這般毒手?”言還未了,便聽雷春腳步之聲往岩側走去。那小虎還在下麵悲鳴不已。

雷迅因老父一來,已是心花大放,膽壯起來,不由又想起那條小虎。暗想:“如自己先上去,再救那虎,一則不好救;二則老父盛怒之下,小虎惹禍根苗,也未必肯。丟了不救,不但不舍,也不忍心。”趁著雷春取索之時,竟援藤下去,落到藤盤上,將小虎的四腳捆好。那虎見雷迅捆它,竟似通得人性,馴得像貓一般,一任雷迅動手,反倒停了嘯聲,雷迅越發心喜。

雷春在上取了那條長索,放至盡頭,還沒見雷迅答話。低頭問:“接到了沒有?”

雷迅答道:“沒有,想必還差一截。”雷春先聞小虎嘯聲,已知就裏。及聽雷迅答話,比前又低下得多,知道定是為了那隻小虎。雷春雖是英雄,畢竟烈士暮年,隻此一個佳兒,舐犢情深,不但不怪,反憐他受了一夜大驚奇險,不得不勉詢其意。便裝怒喝道:

“小業障,生死關頭,還忘不了頑皮。這索不夠長,幸而我來時早有防備,百寶囊中帶有鉤連套索。你先將那小虎帶上來,黑夜之間,留神那東西犯了野性,抓傷了你。”

雷迅聞言,知心事被老父看破,聽語氣已然應允,越發喜極忘形,竟忘了那藤盤上的幾株藤根俱已被人砍斷,輕輕一拉,就會失了平衡。雷迅首次解去虎縛時,就差一點沒將藤盤倒翻,總算心靈機警,才得平住。後來急於出險,援藤上去,下麵藤盤本已有些傾倒,又吃那毒蟲七修往下一落,雷迅危急中一翻身,躲向孤藤後麵,恰巧無心中又將藤盤平住。及至二次將虎捆好,因得了雷春允準,心裏頭一高興,忘了存身的藤盤雖大,並不穩固。剛將虎套好,喊的一聲,“爹爹拉吧。”雷春便將索往上一提。虎爪本抓在藤上,又加分量比雷迅沉重,就這一帶一拉之勢,那藤盤整個翻了轉來,同時藤上便起了折斷之聲。雷春手快,崖口突出,黑暗中望不到下麵;又因藤上有毒,吊索雖放下去,人卻移開有丈多遠近。聽雷迅下麵一喊,以為下麵一切準備停妥,雙手微一倒換,便將小虎提起丈許多高,往側麵**了開去。

雷迅在藤盤上覺著腳底下一沉,虎已離藤而起,直從頭上飛過。那藤盤通體大有數丈,雷迅這時稍一停頓,縱不墜落澗底,也被小虎帶起的那半麵藤盤扣壓過來,打落下去,死無葬身之所,雷迅一見不好,也不及出聲喚人,忽然急中生智,仗著家傳身手,握緊雙拳,將氣一提,先就尚未翻的藤盤上用力一墊。又使有腳搭左腳,借勁伸勁,往上縱有數尺。上縱時,這用力一墊,那藤翻得自是更快,隻聽哢嚓連聲,雷迅這裏縱起,那半麵藤盤也急如轉風車一般,快要翻與身齊。雷迅就勢在空中一個鯉魚打挺,橫轉身來,拳緊雙腳,平著身子,一麵提氣,一麵用勁往藤盤上一踹。這一踹一蹦,都是勢猛力大。就這一踹一蹦之勁,雷迅早已斜著往上飛去。

畢竟雷春年老英雄,手快耳聰,早就料到雷迅定先將虎救上。因人虎同在一起,孤崖絕壁,黑夜之間,吊索又非直上直下,惟恐悠**起來,將人撞倒,所以一上手,便拉起有丈許高。雷迅才剛離藤,猛聽虎嘯中藤上有哢嚓之聲,便知不妙。雷春見那藤盤已向右側**去,忙將手勁穩住,往回一帶。雷迅縱起時,恰好那虎在藤上悠了回來,兩下裏撞個正著。若非雷迅天生神力,心靈手快,就這一撞,也是一樣禁受不起。

雷迅身在奇驚絕險中,隻知死裏逃生,往藤上的方向撲去。藤下麵其黑如漆,哪裏還分得清眼前景物。身在空中,耳旁隻聞小虎嘯聲不住,卻無處可抓,剛暗道一聲:

“我命休矣!”猛見對麵兩點星光,帶著一陣風聲飛來,猜是小虎的雙眼。心想:“反正除此已無活路。”說時遲,那時快,兩下裏業已撞在一起,將左臂撞得生疼,耳聽虎嘯更急。哪敢怠慢,就勢兩手一撈,那索原是上麵有吊索係著,雷迅卻是身子懸空,不上不下,被虎一撞,勢子一頓,幾乎撞落。幸而出手快,落下時不顧生死,上半身往前一撲,總算兩手抓緊虎爪。命在呼吸之間,也顧不得手肩疼痛,隻顧拚命抓緊不放。連小虎腿腕的皮都幾乎被雷迅抓穿,疼的那虎越發吼嘯起來。

雷春在上麵已聽出藤盤翻轉之聲,方喊:“我兒休矣!”猛覺手上一沉,加了些分兩,心才略寬,還不知雷迅下麵涉險,當是人虎齊上,隻是先輕後重,不知他使甚法兒,先吊住了虎,再跟著上人。但心終不放,連喊數聲:“迅兒!……”雷迅驚魂乍定,略緩了緩,才答道:“爹爹快拉,孩兒在吊索上呢。”雷春聞言大慰,手裏一緊,不消一會,便將雷迅連人連虎拉到崖上。雷迅先時受驚,倒不怎樣。反是這出險時,用力過度,上來便覺支持不住。喊了聲:“爹爹。”便坐在山石上麵,喘息不止。

雷春打開火扇子一看,見他麵上蒼白,知道驚嚇太過,舐犢情深,不由又憐又恨。

口裏罵了聲:“好一個狠毒的畜生!將我兒害得這樣。”說罷,一舉足,便要往左側走去。雷迅火光中看出老父神色不善,知他又要去收拾劉義。自己上來後,累得還沒有顧到看清他在那裏,恐一下將他打死。忙喊:“爹爹不要下狠手,兒子還有話說。”一麵回身往左側一看,見劉義一手托著一條臂膀,正蹲在身後不遠,不言不動,黑綽綽的,看不清臉色,估量被雷春點了啞穴。倒是雷迅年輕,才一脫險,仇恨全消,反想起他往日交好之情,動了惻隱。口裏喊著,跟著立起身來,奔了過去攔勸。

雷春本打算責罵雷迅一頓,這時見他上來的神氣,哪裏還忍開口。當時恨不得把劉義碎屍萬段。剛走過去,被愛子一攔,聽出聲都帶顫,越發不忍拂他的意思,便住手答道:“他處心積慮,恨不能使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怎還替他求情?”雷迅氣竭神疲,當時也說不出理來,隻說:“兒子要看看他的臉,還想帶他回家,再請爹爹發落。”雷春怒道:“你自去看來,”說罷,雷迅討過火扇子,打開一照,見劉義滿臉上俱是痛苦乞哀之容,越發心中不忍。轉身對雷春道:“爹爹,請你饒了他吧。”雷春不由怒罵道:

“你還說,連你也是該打。”雷迅素畏老父嚴正,嚇得不敢出聲,隻拿眼望望劉義,伸手拉著雷春的手,仰頭說道:“爹爹,兒子錯了。”雷春摸他小手冰冷,想起他小小年紀,今晚九死一生,不由心裏一酸,說道:“依你,帶他回去處死,與門戶中做個榜樣也好,你受了許多苦,我抱你回去吧。”雷迅道:“兒子這時已緩過氣來了。這裏還有一人一虎呢,爹爹押著劉義,由兒子拉了虎走吧。”雷春道:“這般野性的東西,還能乖乖由你帶走:你可過來,趴在我背上,我自有法子。”雷迅不敢違拗,隻得過來,一縱身,趴在雷春背上。

雷春左手夾起劉義,右手提起了那隻小虎,步履如飛,往且退穀跑去。一路上,雷迅便將涉險經過一一說出,雷春自是痛惜非常。快要到達不遠,忽聞虎聲四起。雷春道:

“這想必是小虎嘯聲引來,都是你給我招惹得麻煩,此處離家不遠,你且下來,待我上前打虎。”這時天已快亮,眼望平原高崖之間,正有三人與七八隻大蟲相持,己然打傷了兩隻,其它卻兀自不退。

雷春略一端詳地勢,先將小虎掛在樹上,然後擇一隱僻之處,放下劉義,命雷迅切勿上前。將身一縱,迎了上去,恰好一隻最大的吊睛白額大虎迎麵撲來。雷春讓過虎頭,腳一點,縱起丈許高下,一個順手擒羊的招數,抓住那虎的項皮,剛得落地,又有一隻半大不小的黃虎躥到麵前。雷春頭一低,偏身讓過來勢,左手撈住虎腿,大喝一聲,一手一虎,便往虎群中掄圓了打去。那虎雖然厲害,哪經得起這般神威神勇,頃刻之間,俱都負傷逃散。雷春手中兩虎,也已奄奄一息。雷春喝道:“去吧,省得留下你,我兒又搶吃虎肉停食。”說罷,順手一扔,將它們各扔出去四五丈遠。一隻小的,已是被雷春舞得天暈,趴伏在地,不能轉動,那隻大的,也是凶威全滅,和帶病垂死的母豬一樣,緩緩往林中逃去。

這打虎的三人,正是蔡衝同了先去的兩個同門。也因跟蹤雪中腳印,追趕劉義,中途失了足跡,隻得趕到古捕坪,把劉義平時和雷迅常去的隱僻之所全都找遍,也沒見人,不得已折回來,想改道搜尋,不想誤入岩洞虎穴,驚動群虎,鬥將起來。一見師父親自到來,忙即上前相見。雷春略說了兩句經過,便去將雷迅、劉義尋來,放下樹上掛的小虎。蔡衝等見雷迅無恙,劉義被擒,自是心喜,連忙幫同將人、虎一齊帶回。

回到家中,雷春先解了劉義的啞穴,命人綁起,才同眾人入內落座。雷春本想將劉義處死,清理門戶。雷迅一見劉義滿臉乞哀之容,心中老大不忍。便走近前去,跪在雷春麵前,口中直說:“爹爹念在他相隨多年,饒了他的狗命吧。”雷春明知這人一放出去,便是後患。一則愛子生還,氣已漸消;二則劉義行為雖然可惡,但平時看待雷迅,隨眾服役,也不無勞苦,隻因學藝心切,一時忍耐不住,起了毒意,究非挾嫌圖報者可比;三則新年初一早上便出這般慘事,也是無趣。自己已是洗手多年的人,凡事但有命定,怕他異日為害何來?當下便對劉義道:“你這業障,我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對我兒子下此毒手。本當將你殺死,但我已洗手多年,不願再傷生害命。寧可你不義,不願我不仁,我今饒爾這條狗命。此去如能洗心改過,及早回頭,自會轉禍為福,否則,我見得人多,料你早晚難逃報應。如有本領,隻管來此尋仇,為善為惡,任憑於你。蔡衝將他放了綁索,由他去吧。”眾人雖然不服,知道師父言出如山,不能改悔,隻得將劉義放了。

劉義忍痛爬起,重向雷春跪下道:“弟子身受掌傷,右臂已廢,怎能為人?弟子一時愚昧,罪該萬死,蒙師父開恩,才免一死。如今王元度他們在外未歸,此去恐怕狹路相逢,必難容讓。還望師父大發鴻慈,貼點靈藥,給弟子右臂醫治複原,再派一位師兄護送弟子出山。此後有生之日;皆感大恩,必定悔過為善,痛改前非。”說罷,叩頭不止。

雷春掀髯微笑道:“你這廝太已夢想了。我對人從不願下毒手。我因見你惡行未彰,才跟在你的身後,原想一則跟尋我兒,二則看你天良到底喪盡沒有。你如到了那裏,依!

日將我兒好好放回,足見你真是學藝心切,並無歹意,我豈止不對你下此毒手,還許告誡一番,臨別贈言,傳我掌法。後來跟到崖邊,見你將一幼童陷身在危崖孤藤之上,已然恨你非人類所為。你索性遷怒於他,想弄斷孤藤,使他死無葬身之所。那時事在危急,我才不得已,用那七步劈空掌斷了你的右臂,饒你不死,已是萬分便宜。漫說我那掌法輕易不用,打上便無解救;縱有解救,豈肯依你?你如懷恨,有本領,隻管尋我父子,別的休想。如怕遇上王元度,他也和蔡衝一樣,受你之愚,你由正路出穀,並不同路,怕他何來?他們見我饒你,已是心中不服,如再命他們護送,雖奉我命,不敢違拗,萬一走在路上,你二人言語失和,爭鬥起來,他們寧願向我領責,代我除此敗類,豈非又是你的禍事?我和你師徒之義已絕,給你留點記號,使你觸景生悔也好,毋須多言,速行為妙。”

劉義知一條右臂已然絕望,心中終恐王元度等心直手快,路遇不便。因隨雷春多年,深知性情,倏地立起身說道:“要是師徒義盡,我也毋須多說。我也不知甚改悔,善我者為善,惡我者為惡。斷臂之仇,終究必報,多則十年,少則五載,還須來此請教。今日你留我命,異日我也不殺你的兒子。如免後患,請快殺我,決不皺眉。”言還未了,雷春雙目一瞪,厲聲喝道:“無知業障,還敢狂言!暫留你十年活命,十年不來,自有我門中人去尋你,今既放你逃生,哪個敢攔阻,我也斷他一條臂膀。倒要看你這仇是如何報法?”

劉義聞言,不再答話,獰笑一聲,捧著一條斷臂,便往外奔去。眾人好生氣憤,也都莫可如何。正在互詢別後之事,忽見窗戶通紅。蔡衝奔出一看,見是豬圈旁草垛失火。

原來因為那隻小虎擒到家時,雷迅知道那虎在崖下困的時候已久,必定腹饑已極,因為忙著審問劉義,便托一個同門名叫徐進的解了虎綁,將頸項係住,牽往廚下,叫管廚的人給它一點吃食。那管廚人名叫王和,做得一手好菜,孤身一人,跟隨雷春已有多年,也會一身好武藝。雷春入山歸隱時節,原定山中飲食耕作,都由自己和眾門人親自料理,不帶傭人。王和不舍舊主,執意定要跟來。雷春見他誠懇,便帶了來,命他掌管大家夥食,也和眾門人一般待遇。王和性最貪杯,三十晚上辦完了經手的事,喝了個酪酊大醉,回轉廚下,便自醉倒。睡夢中被徐進喚醒,見帶來一隻小虎。徐進人本粗豪,忙著要到前麵去看審問劉義,匆匆交代完了便走。王和夙酒未醒,勉強起身,給了那虎大半隻生鹿腿,迷迷糊糊地,牽往豬圈以內。見天色已明,便自回來,管理初一朝宴,也沒想虎豬怎能同在一起。那小虎原本餓極,吃完鹿腿,意還未足,一眼看見圈內還有肥豬,一發威,縱起便撲。那些豬原都伏臥在地,小虎一進圈,有那醒的先已嚇跑。那幾個臥倒的,這時也都嚇醒轉得,往外亂竄。恰巧草垛旁昨晚所點的天香不曾熄滅,被豬帶起餘火,拱入草垛之中,一會兒工夫便燃燒起來。幸而相離水源甚近,草垛孤立,不近房屋。眾人身手矯捷,人多手快,沒有多少時候,便即撲滅。

雷迅聽說火是小虎引起,連忙跳將出去。雷春猛地想起王元度等尚在外麵,歸來如見穀中火起,必然疑是劉義所放。雙方所走的路雖然分歧,但是劉義所走之路,穀徑低下,難免不被王元度等在高處望見追去。忙命人喊來蔡衝說:“今早無風,火不難滅。

可速帶兩人,順穀口繞過去,將王元度等尋回。我等著火滅之後,團拜吃酒,如遇到劉義,誰也不許攔阻,由他自去。”蔡衝領命追出,果然在穀口遇見王元度等正和劉義爭持,便傳了師命,將劉義放走,一同回來,火已全熄。

雷迅出去,原是安頓那虎,又給它尋了許多食物,打好樁子。那虎見了雷迅,竟和見了親人一般,甚是馴善。雷迅安排妥當,便遇見那癲頭花子和那少年,所以耽誤了些時候。雷春因他事非無故,也未處罰,仍命隨坐,眾人見師父吩咐不要拘束,一個個眉飛色舞,互說昨夜今朝之事。聽到雷迅那些涉險經過,小小年紀,這般膽智,越發讚不絕口。說是將門虎子,不在師父一生行俠仗義,有此佳兒。雷春聽了,也是心喜。

師徒歡敘,直到過午未申之交,眾人才行同聲請師父安歇,晚問再行作樂。雷春又留那鏢行四人明早再走,自去安歇。各人熬了一夜,又在酒醉之後,都去分別午睡。雷迅逗了一會小虎,也覺有了倦意,回房去睡到傍晚,才隨眾起來。晚間仍是聚飲談笑為樂。不提。

第二日,雷春才打發鏢行四人回去。由此,雷迅去了一個劉義,卻添了一隻小虎。

每日功課完畢,便以馴虎為戲。不消兩年,已訓練得將虎通解人意,隨便指揮。漸後放了索子,那虎也不他去,幾變為家畜了。

那姓李的少年,乃本書一個主要人物,日後自有交代。

光陰易過,轉眼便是數年。雷迅本領自是與年俱長。雷春入山時節,年已七十。雖說天賦、本領俱都高出常人,但是八九十歲的衰翁,終久不似少年時代英勇。自知來日苦短,便把平生絕技,一齊傳與雷迅和蔡、王、李等幾個得意門人。這時門下弟子,藝成出山的已然不少,隻有蔡、王二人和老夥房王和相隨。

起初雷春以為劉義為人極狠,自從一去,又不聞音信,算計他必在別處苦心學藝,學成前來報仇。惟恐自己年老趕不上,除將七步劈空掌傳授雷、蔡、王、李四人外,又把劉義仇家始未根由和異日狹路相逢怎生對待,再三囑咐。及至過了七八年,仍未聽人說起,大家漸漸忘卻。

雷迅每日無事,便騎著那虎出遊。有一天追趕一隻逃鹿,追至金鞭崖附近,遇見方氏兄弟,一談之下,甚為投機。一來二去,便結了異姓兄弟,兩下裏時常常交往,情勝骨肉。雷迅不似方氏弟兄,出門有許多顧忌,一來常住上好幾日,才行別去。雷春見了方氏弟兄的資稟,非常期許。兒子交了這樣的小友,自然很是心喜,於是也時常傳授他弟兄二人武藝。又屢次想和銅冠叟相見,俱值銅冠叟他去。而銅冠叟久聞雷春當年盛名,也是未得其便。二人彼此欽佩,已非一日。

雷迅和方氏弟兄往還沒有多日,方環便引介了司明,又將昔與甄濟、元兒結拜之事告知。並說元兒天生神力,如何英勇,及怎麽獨誅異獸、巧得寶珠等情。

從古惺惺惜惺惺,雷迅早把元兒存在心裏。這日又獨自騎虎來訪,與方氏弟兄、司明三人,白日在山中打了許多野獸,晚問暢談到夜半。司明被銅冠叟喚去,雷迅便住在方氏弟兄家內。小弟兄三人安置了方母,抵足同眠,正為元兒失蹤之事憂疑。忽見司明急奔進來,見了三人,喜叫道:“裘哥哥來了,差點沒被我看錯,用暗器將他打死。身上受了好些傷,你們還不快起來看看去?”言還未了,方環首先從石榻上跳起,披了衣服,下床就要往外跑。方端道:“你先別忙,母親一人在家,也須商量商量,留一個人看家呀?”方環正要答言,方母已經驚醒,聽說元兒尋到,十分心喜,便在隔室出聲,喚方氏弟兄進去,說道:“你元弟本非夭折之象,尋到乃是意中之事。隻是你們好久不曾見麵,他又受了傷,理應前去看望。我近日服藥,已能下床轉動。相隔不遠,隻要把洞門堵上,同去無妨。”方氏弟兄應了出來。說與雷迅同去,因那虎業已長大,雖說養馴,放在生人家中到底不便,便一同帶了前去。

方端問是何故,元兒道:“我那兩口寶劍呢?”銅冠叟正在隔壁調藥,聞言出來說道:

“適才你墜崖時,背肋骨上所受之傷,便是被那劍磕了一下。我雖知是件寶物,因為忙於救你,還未及細看,已然替你收藏好了。”元兒答道:“劍還尚在其次,如今甄大哥還在山洞那邊,我原是用這兩口劍攻穿洞中晶壁,鑽了過來。記得走有一整天,曲曲彎彎,高高下下,也不知有多少路程。他一個人困在那裏,吃的已然完了。四麵大水,又沒有野獸可打。洞中晶壁業已坍塌,恐原路已過不去,還望恩師想個主意,救他一救。”

銅冠叟道:“你傷勢尚未痊愈,此時操心,徒自勞神,無濟於事。你說能用劍穿了過來想必能去。否則,造一個木筏,順水源渡了過去,也能將他救出。”說時,司明已將寶劍取來,拔出與大家觀看,俱都讚歎不置。

一會,大家吃完了消夜,元兒又敷了傷藥,仍然互談別後經過,彼此問長問短,誰也不舍離開。元兒除肋骨一處硬傷外,餘處俱是些浮皮鱗傷。隻因整日勞累,備受苦難驚擾,氣力用盡,暈了過去。及至服了銅冠叟的藥,加以地頭到達,好友重逢,仙山咫尺,不久便可稱心如願,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由心花頓放,痛苦若失,哪還覺得疲倦。

還是銅冠叟說,元兒仍須靜養,逼著眾人去睡,才行依依而別。

第二日一早,方端、雷迅還因元兒傷重,不肯前來驚動。方環哪還睡得著,天一亮,就借故溜了出來。見司明獨自在外劈柴,一間元兒,才知尚在安臥。又得知銅冠叟已下山。

原來銅冠叟因恐元兒父母掛念,昨晚遣散眾人,收拾了收拾,便將元兒應用之藥取出,交派司明,吩咐到時應用。並說:“昨晚之言,乃是安慰元兒。甄濟被困的夕佳岩,山路險惡,相隔遼遠。元兒攻穿洞中晶壁過來,不但是少年無知,行險僥幸,萬死逃生,乃是便宜,可一而不可再;而且洞壁已塌,碎晶、砂礫,鍾乳堆塞,除非五丁開山,人力豈能通過?甄濟不是愚人,縱因水困,不能尋求出路,兩三天內決餓不死。凡事均有命定,否則元兒怎能死裏逃生?那夕佳岩離百丈坪並不甚遠,他二人原是不明路徑,誤走螺旋穀,以致迷失。友仁夫妻近日掛念愛子,無有音信,必定寢食難安,不如由我先去環山堰報個平安。一則使友仁夫妻安心;二則可以順路取回那條小舟,到甄濟陷身之所,相機將他救出,豈非一舉兩便?此時不許驚醒元兒,由他安臥。”說罷,連夜走去。

方環聽司明說罷,覺出銅冠叟對甄濟甚是淡然,也不知是何原故。心念元兒,入內一看,見元兒尚在酣眠未醒,知他昨日飽受險難勞累,不忍驚動。自己也是一晚未睡,便在他枕側隨便躺下,不多一會,便也沉沉睡去。

元兒首先到達外麵,耳聽風聲呼呼,見司明手持一柄單刀,正與離頭數尺高的一隻大鳥在那裏苦鬥。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洞中所遇的那隻怪鳥。再看司明上身穿的一件短褂撕成了兩片,烏毛撒了一地,業已鬥得氣竭聲嘶,縱跳散漫。那怪鳥橫開雙翼,大有一丈七八,紅喙藍睛,獸頭紅羽,利爪如鐵,比起那日在黑暗中所見更為凶猛,兀自追逐司明不舍,就這一轉眼工夫,司明已有兩次幾乎瀕於危境。元兒一著急,也不顧身上傷處疼痛,吼叫一聲,拔出雙劍,丟了劍匣,一個黃鴿衝霄,縱了上去,迎著那怪鳥,當胸便刺。

司明原是洞外劈完了柴,正遇方端。雷迅走來,一同入內。一看元兒酣臥未醒,方環也在枕側熟睡,正要出聲呼喚,方端攔道:“環弟一夜未睡,清早就跑來了,我怕他將元弟吵醒,才趕了來,喚他回去,早飯後再來。元弟傷尚未愈,他也一夜未睡。難得他二人俱已睡熟,且莫喚醒,由他二人睡夠,起來就在這裏一同吃飯。母親已起,很想看看元弟。我和雷大哥回去,服侍母親吃完了飯,再回來接他們吧。”司明答道:“爹爹走了,他二人又睡熟,我無事做。把大哥的虎借我騎騎,我去打隻肥鹿來,少時我們好在山澗旁吃烤鹿肉,款待元哥。”說罷,三人走了出來。雷迅喚過洞外伏臥的老虎,囑咐了幾句,將虎交給司明,便隨了方端回去。司明掩好洞門,騎了那虎,徑去擒鹿。

那虎原已訓練得深通人性,司明。方環時常騎著滿山遊玩。司明騎著虎,往那素常有鹿的地方跑去。走沒多遠,便遇見三隻肥鹿在林中啃草,一見虎來,駭得分頭如飛跑去。司明撒手一鏢,沒打著。連忙跳下虎背,命虎去追。自己卻往來路上逃走的另一隻追去,不覺追離金鞭崖隻有裏許多地。那鹿時時駭顧,穿山越嶺,縱步如飛,終未追上。

司明生長深山,熟悉群獸之性,知道鹿性多疑,無論逃走多遠,仍要奔回。又加與虎背道而馳,虎仍沒有擒鹿回轉。便學雷迅平時喚虎的聲音,喊了兩聲,虎仍未回,於是將身藏於暗處,一手持刀,一手持鏢,靜等那逃鹿回來,打個現成,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