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唯一、最好的朋友

簡單驀然想起去島城那天在飛機上看到的景象,城市燈火明亮,一些人在地上造星空,另一些人在午夜飛起來看

眾人不解地看著她,施維亞尤其困惑。

“謝謝……”施維亞遲疑了,撫摸著蜜蜂的頭,“但是我的蜜蜂還是我自己起名吧。”

趁他們重新因為蜜蜂扯皮,勇者問簡單:“你在說什麽?”

簡單觀察著勇者的表情,看他也是一臉困惑,再次確信他不是舒克,否則他應該記得鍾曼在車上孔雀開屏的訊號。

“我覺得我知道她是誰了,所以試探一下,鍾楚紅和張曼玉裏麵藏著她的姓名,她每次都用這個來做自我介紹,”簡單困惑,“但是她為什麽毫無反應呢?”

勇者也陷入了沉思。他曾經認真地引導過卡繆,問他:“雖然你知道卡繆這個遊戲角色的身份、過往和未來使命,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在遇到這個勇者之前,你真的存在嗎?你記得自己偷了紅色寶珠,但你是否記得偷這個珠子是在什麽地方?那裏長什麽樣子?你當時說了什麽?想了什麽?你腦海中有回憶的畫麵嗎?”

卡繆越聽臉色越白,直接暈過去了。再醒來時,他又回複到了剛認識勇者時的樣子,仿佛那番對話從未發生過。

“遇見薇羅尼卡之後我又犯了同一個錯誤,藍貓淘氣三千問,把她也問暈過去了。因為我在急著找……”

簡單知道最後一個字是“你”,沒再為難他講完。

“和我們現在清醒的狀況不同,他們現在真的是在夢裏。你回想自己做過的夢,是不是既保留了自己的性格,又對夢中的身份深信不疑,做刺客做海盜都得心應手?他們也一樣,你隻能溫和引導,讓他們自己想起來,沒辦法直接灌輸你的猜測與結論。”

博士不是白讀的。簡單笑了,突然想去摸摸他的離子燙,陽光下看著手感很好的樣子。

她喜歡這種感覺,和同伴平等探討,彼此尊重。學生時代的簡單總是怯怯的,在泛苦的學海尋覓零星的甜,甜度標準低得可憐——韓敘給她講題是甜的,不說她蠢是甜的,說她蠢也是甜的,讓她幫忙給遊戲練級是甜的,毀了她本就可憐的分數是甜的,毀過之後主動給她補課還是甜的。

她一直是自私的,既不知道β悲傷什麽,也不知道韓敘喜歡什麽,隻是沉浸在勇於付出的自我感動中,付出的方式是她最擅長的,付出的一切是她有且僅有的:崇拜、圍繞、時間。

卻並不是被愛的人真正想要的。

少年時代的事情她早已放下,卻從沒想通,沒想到在這樣不相幹的時間與地點,神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

最終在卡繆高密度連續不間斷的大局觀的教育之下,施維亞痛苦地和蜜蜂告別,把小醜服垂墜的流蘇毛球割下了兩隻,掛在蜜蜂的脖子上:“這樣下次我還能認出你來。”

“這就對了,咱們到一個地方就得遵守一個地方的行政法規,有錢也不能為所欲為啊,你讓管理者怎麽辦?輕也不行,重也不行,公眾都看著呢。”卡繆笑著勸慰。

簡單一直在卡繆身上感受到強烈的違和感。他冰藍色的刺蝟頭,修長的少年身材,戴耳釘,吊梢眼,武器是刺客匕首,每種要素都體現了遊戲設計者對於“桀驁不馴”這個詞的理解,然而他還是渾身散發出了濃重的公務員氣息。

她認識的在北方海濱城市生活的公務員,也隻有一個。

記憶中的徐延亮還停留在學生時代的樣子,雖然那時候就是個官迷,但總歸十七八歲的少年還是活潑愛熱鬧且有脾氣的。十幾年不見難免有些陌生,起初無法將卡繆和他對應起來。

一旦對應上了,就特別對應得上。

“我求你別說了,可煩死我了,我最煩當官的說套話。”施維亞恨恨地往前走。

“是嗎?”簡單幸災樂禍,想起鍾曼一口一個“徐處”的諂媚樣子。

施維亞率先進了城門,勇者和薇羅尼卡緊隨其後,這回輪到簡單和卡繆落在隊尾,簡單有意無意地講了很多高中的事情,密切觀察著卡繆的反應。

徐延亮的班長是毛遂自薦來的,張老太是老教師,懶得走民主選舉的形式,直接任命了他。自此,他成了五班的“老媽子”。他是個官迷,也是個好人,喜歡被大家麻煩,喜歡責任,也喜歡β。

其實簡單自己的高中生涯就是圍繞著韓敘打轉,她沒太注意過別人,韓敘從不熱衷班級活動,連帶著簡單也乖巧文靜地做沉默的大多數。她搜腸刮肚地回憶高中時徐延亮的點滴,旁敲側擊,卡繆幾乎沒什麽反應,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她有些挫敗感,不禁懷疑自己猜錯了人。

達哈路奈幾乎是水城威尼斯的翻版,橋梁和河道串聯起了這個熱鬧的貿易之都。他們直奔施維亞的船塢,得知這幾天正值達哈路奈最熱鬧的傳統節日“海上男兒甄選大會”,所有船隻不得出海。

簡單和勇者熟知遊戲的套路,並不覺得驚訝,他們不會白來一座城市的,一定還有一連串的麻煩事在前方等待,全解決掉了方能順利出海。

“我希望這裏的任務不是讓我參加選美,”勇者忐忑,“否則我立刻去野外找個怪,讓它把我打死。”

他們去找鎮長求情。推開門,勇者一個眼神,薇羅尼卡和卡繆便將房間內所有木桶和陶罐一一摔碎,撥開其中一個陶罐的碎片,揀出一枚種子。

卡繆舉著種子說:“查看!”

種子上方如投影般浮出發光的繁體漢字:“力量種子,使用後力量上升。”

卡繆將種子遞給勇者:“領導主攻,領導吃。”

房間客廳裏的男主人對他們的強盜行為視若無睹。雖然知道這是這款遊戲的傳統——闖入民居和商店搜集隱藏在木桶、陶罐、衣櫃裏和書架上的道具,簡單依然覺得丟臉。

卡繆走到男主人麵前,喊道:“對話!”

男主人抬起頭:“鎮長家在隔壁。”

卡繆:“……謝謝。”

簡單哭笑不得,轉頭看勇者:“按道理你是隊伍首領,這些行動應該你來做。”

“不必了,”勇者微笑,“太傻了。”

“什麽?”刺蝟頭疑惑地回頭。

“說你天生就是做領導的料。”勇者張口就來,刺蝟頭連忙謙虛道:“哪裏哪裏,為大家夥服務。”

薇羅尼卡若有所思:“查看!對話!戰鬥!好方便啊,我以後做數學卷子,能不能對著它喊‘計算’?”

施維亞:“……你怎麽不直接對著考場喊‘北大’?”

搜刮完畢,他們敲開了隔壁鎮長家的門。出乎意料,鎮長居然認出了他們是狄爾卡達國通緝令上的勇者和幫凶小弟,喝令他們滾出去。

“他要不說,我都忘了我們還在被追殺。”勇者失笑。

薇羅尼卡抱怨:“都怪那個國王,什麽眼神,咱們班長長得多像好人哪。”

卡繆和稀泥:“也不能這麽說,人家畢竟是國王,有他的考量,咱不在那個高度上,好多事情看不明白。”

卡繆正抱著街上的小孩,高高舉起,假意要拋出去,逗得孩子咯咯直樂,他自己臉上也浮現出慈祥的微笑。

簡單默默看著,靈感襲來。

她走過去,跟著卡繆一起哄孩子。

“小孩可愛的時候是真可愛,”她說,“調皮起來也真讓人頭疼。”

“是,”卡繆撓了撓小孩的癢癢肉,孩子大笑,縮著脖子躲避,“我自己覺得一個就夠了,帶一個就全家四個老人齊上陣都忙活不過來,真吃不消。沒想到政策來了,倒是我老婆提出要再生一個,她一直嫌男孩太皮,想要個女兒,就懷了。我還跟她說呢,萬一又是個男孩,哭都來不及。”

“大兒子叫什麽名字呀?”簡單隨口一問。

卡繆愣住了。

他沒有再理會簡單,默默看著橋下的貢多拉,不知在想什麽,小朋友不解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沒得到任何反應,失望地跑去尋找自己的同伴了。

簡單有些慌。還好被遠處的同伴們一喊,卡繆還是回過神來,朝他們奔過去了。

或許是受了孩子的詛咒,逛集市時薇羅尼卡的魔杖被一個不知從哪裏衝出來的縮小版卡繆奪走了。他個子小,行動靈活,在擁擠的人群中左奔右突,硬是把簡單他們遠遠甩在了後麵。

施維亞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追什麽追!魔杖這種東西武器店不是有的是嗎?我記得勇者那個破包裏麵有十幾把呢,就當送給那個小賊算了,不跑了行不行?”

簡單:“你不知道這個遊戲的套路,這孩子身上一定有問題,不解決,咱們就甭想坐上你的船。”

果然。在河邊的小巷道,卡繆和勇者抓住了小刺蝟頭,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小西瓜頭,兩人都十歲左右的樣子,似乎是好朋友。

“我隻是想幫他,”小刺蝟頭摟住小西瓜頭的肩膀,“對不起。我的好朋友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我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起作用,看到你們的魔杖,就想能不能用它使出魔法……”

“我倒是知道一種製作靈藥的辦法,不過這需要用到特殊的泉水。”薇羅尼卡若有所思。小刺蝟頭立刻跳起來:“城外西邊的靈水洞窟裏麵或許有你說的泉水!”

“嗯,可不是嗎,都叫靈水洞窟了。”施維亞懶洋洋地把手搭在簡單肩膀上,“我想起來了,我以前玩過好多次這個遊戲。每次出新的我都會買,每次都打不完,流程太他媽長了,劇情跟鬧著玩似的。”

怪不得會把光盤貼上便利貼送給她。簡單無奈。

“但這也是遊戲的魅力所在啊。至少它會給我們明確的指示,完成A便得到B,想要C就要付出D,多好啊,比生活本身輕鬆多了。千頭萬緒不知所措,浪費很多時間在無意義、無趣味的探索中,難道就不是鬧著玩了嗎?”

施維亞看著她:“看不出來你一個小村姑感慨還挺多的啊。”

卡繆不說話,勇者已經開始研究地圖,隻有薇羅尼卡耐心安慰著兩個小朋友。旅程中幾個大人說一不二,她安安心心做一個小妹妹,雖然愛說愛笑但存在感並不高。簡單覺得她莫名地親切熟悉,卻怎麽都想不通自己認識的人中居然有還在讀書的少女。

“大姐姐會把靈藥帶回來,一定會治好你的小夥伴的!”薇羅尼卡給他們打氣,“雖然偷東西是不對的,但既然是為了自己的朋友,那我就原諒你咯。”

懶惰如施維亞難得不排斥去靈水洞窟,因為又有機會出城了。那隻胸前掛毛球的蜜蜂居然還在城門附近等著他,施維亞激動得眼中含淚。所有人都乖乖步行,就他一個人全程騎著小蜜蜂哼著歌。洞穴裏蜜蜂無法通行,施維亞毫不猶豫地選擇跟蜜蜂一起在洞外等著。

薇羅尼卡成了此次行動的先導,走在所有人前麵開路,很快就看到了洞窟深處幽幽發光的泉眼。

這時候自然會冒出兩個守護泉眼的怪物,開打,勝利,裝水,製藥。薇羅尼卡無比認真,將藥草和樹種放入從勇者背包中掏出來的搗臼裏,小心碾碎。簡單跪坐在泉眼旁看著這個漂亮的小紅帽,心裏竟湧起了一絲絲憐惜。

“看來那兩個小男孩的友情打動了你啊。”她說。

薇羅尼卡點頭,眼睛緊盯著搗臼,動作不停:“我和我的好朋友也是這樣的。”

“你的好朋友?”簡單幫她把不小心滾遠的珍珠撿了回來,“是你的同學嗎?”

“嗯,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是我唯一的、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個初中生啊,簡單想,身邊朋友們的孩子好像沒有這麽大年紀的,會是誰呢?她繼續問:“喜歡《世紀末的魔術師》的那個?”

“嗯!”薇羅尼卡笑起來,讓人忍不住想要捏她的臉,“她喜歡一開場的時候怪盜基德落在步美家陽台上,還單膝跪地吻步美的手背,她說她一看到就心動了。惡心。”

“怎麽就惡心了?”簡單反駁,“我也覺得那個畫麵很讓人心動啊。我第一次看到怪盜基德就是那個畫麵,真的很英俊啊,雖然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是個搞笑角色。”

“她跟你不一樣的:你很酷,又聰明,很有本事;她除了心動就不會別的了,傻不拉嘰的,別人說什麽信什麽,又愛哭,分不清誰對她好,我煩死她了。”

話是這麽說,卻還稱對方是“唯一的、最好最好的朋友”。簡單笑了,覺得小女孩真是可愛。

“她就沒什麽優點嗎?”

“她學習比我好,”薇羅尼卡不情願地說,“她也不惹禍。但我惹禍了,她也陪我一起挨罵。大部分時候都很好。”

簡單忍著笑:“那小部分時候呢?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嗯。”

“為什麽?”

“她罵我不好好學習。”

“啊?”簡單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被薇羅尼卡一瞪,連忙收起笑容,“那不也是為你好嗎?”

“我不喜歡學習啊!她又不是不知道!是她自己想考好高中,我又不想考。雖然我是答應了陪她,但我就是不行啊,她盯得我下課都不敢睡覺,也不敢出去打羽毛球了,還要怎麽樣?我就是不想學習不行嗎?”

薇羅尼卡一激動,搗臼倒了,藥粉撒出來一大半,又得從頭再來。簡單突然很好奇,小紅帽內心究竟是什麽感受,一個人怎麽可以既認同自己是聖地來的賢者轉世魔法師,又坦然講出不想考高中這種話。

“你有沒有想過,她雖然是在逼你做不喜歡的事情,但也是為了你們高中的時候還能做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呀。”

“是嗎?”到底還是小孩子,薇羅尼卡的起皺的心很容易就被熨平了。

怪不得會為小朋友們的事情那麽上心。小刺蝟頭為了幫助小西瓜頭連搶劫都做得出來,這件事深深鼓舞了薇羅尼卡,她好像終於想通了。

“其實我也不對。畢竟我答應了陪她一起努力的。她這人很容易被影響,我老是貪玩,她就集中不了注意力。那個學校很難考很難考的,我應該陪她一起好好讀書的。”

“嗯,”簡單幫她正了正帽子,“上學的時光看似很漫長,其實一眨眼就結束了,發誓要永遠在一起的朋友,可能突然就沒辦法再見麵了。你要珍惜和朋友在一起的每一天,我真的很羨慕你,雖然做大人很酷、很厲害,但我更想擁有一個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本來隻是想哄哄小孩,不知為什麽,說著說著她想起了β,眼淚突然就湧了上來。薇羅尼卡慌張地起身抱住她,反過來安慰她:“別哭呀,沒關係,那我來做你的好朋友,好不好?我可以跟她說一聲,把我借給你幾天。”

還挺忠誠的呢。簡單破涕為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評價小紅帽的慷慨。

她們一起將泉水注入藥粉之中,製成了這份晶瑩的靈藥,相視一笑。

“以後想起什麽學校裏的事情,多跟我說說,”簡單說,“我很想聽。”

“嗯!”

反正自己是猜不出來了,或許這樣能引導小紅帽早日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吧,簡單想。

當小西瓜頭喝下靈藥後,商貿大道盡頭的舞台傳來禮炮的聲音,“海上男兒甄選大會”終於拉開了帷幕。跟簡單推測的一樣,施維亞非常起勁兒,一個勁兒往最前排擠,邊擠邊嘟囔,要是不看夠本,這個變男人的噩夢可就白做了。

等他擠到最前排,世界靜止了。

一個金發騎士站在舞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細長的眼睛裏滿是冷酷,銀色鎧甲泛著凜然刺目的光。

施維亞:“我選他。”

“你選個屁,快跑!”勇者拉起眾人轉身就逃,“他是追殺我們的將軍之一——荷梅洛斯!”

荷梅洛斯嘴角一勾,劍指勇者,號令身邊的士兵:“追!”

大批重武器士兵衝向民眾,貿易大道上瞬時亂成一片。

“快點兒!”勇者招呼同伴。

“他追殺的是你,我又不是通緝犯,我是良民,順路跟你們搭夥而已,別扯上我!”

話雖如此,施維亞跑得比誰都快,薇羅尼卡無情地指出了這一點,施維亞滿嘴都是理:“那是因為老子有自知之明,我現在這麽個金剛芭比的樣子,投降也會立刻被將軍祭旗!”

跑到一半,勇者突然一驚:“卡繆呢?”

他們回過頭,發現一臉呆滯的卡繆已經被荷梅洛斯提溜在了半空中,簡單想到是自己害得他神思恍惚這麽久,不禁自責起來。

還好這是遊戲,簡單篤定卡繆作為主角團的一員,肯定不會死。他們在之前抓到小刺蝟頭他們的巷道等到天黑,兵分兩路,避開手持火把在街上巡邏的士兵,踩著酒箱和穀垛翻上房頂,順著簷角之間牽引的麻繩**到街道另一邊,神不知鬼不覺潛下了河道,撐著貢多拉繞到了舞台背後的小樓梯。

卡繆被綁得結結實實,獨自一人坐在廣場正中央。

“什麽人?!”遠處傳來士兵的怒喝聲。主幹道上用來封鎖的馬車不知道怎麽被點著了,駐守舞台四周的將士們紛紛趕去支援。趁這個當口,勇者和簡單趕了過去,悄悄解開了卡繆身上綁縛的繩索。

“就等你們來了。”荷梅洛斯譏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勇者平靜地回頭,和簡單對視一眼。簡單歎氣:“果然還是得打。”

勇者:“靈水洞窟那兩個怪更像是雜兵,港口城市的小Boss怎麽也得像樣點兒,是他也不奇怪。”

施維亞:“那白天跑個屁,不如白天直接打,還節約點兒時間。我就說這個遊戲的流程磨嘰吧,要說好玩,那還得是——”

薇羅尼卡:“打嗎?什麽時候開打?我這火球快捧不住了,能不能先砸他一下?”

施維亞:“還得是我們《塞爾達傳說》和《戰神》……”

“夠了!”荷梅洛斯氣炸了,“惡魔之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這回連簡單也忍不住了:“惡魔之子?你怎麽沒說過你還有這麽個稱號啊?我的天哪!惡魔之子,哈哈哈哈。”

勇者:“再笑我就跟他一起揍你們了。”

把荷梅洛斯惹惱的後果還是有些嚴重的,看他一身鎧甲,以為是高攻高防的戰士,沒想到居然法力高強,開場一串全體禁言咒語,直接封住了簡單、薇羅尼卡和施維亞的嘴。

勇者連忙從小背包裏掏出專門用於解除封印的藥草朝他們扔過去,順便掏出了銀色長槍扔給簡單,意思是讓她即便無法詠唱回複魔法也可以幫忙攻擊。施維亞倒是另辟蹊徑,他掏出隨身帶著的小喇叭吹了起來,邊吹邊跳,一道溫暖的白光籠罩了眾人,簡單胳膊上的劍傷瞬間止血,雖然沒有完全愈合,但足以止痛。

“你還有這個本事?之前怎麽不用?”勇者驚異,“全體微量回血,好技能啊,輔助就交給你了。”

“不想用,太醜了。”施維亞略有得意,卻矜持地冷著臉。

荷梅洛斯睥睨施維亞,被小醜服勾得輕蔑一笑:“惡心。”

施維亞聽到這個詞的瞬間,像被子彈擊穿了心髒,眼睛被濃得化不開的大霧蒙住,整個人都失去了血色。

勇者和簡單一同衝過去扛起死機的施維亞,將他安置在了穩妥的角落。“他怎麽了?”勇者不解,“中即死咒語了嗎?”

簡單無語:“‘惡心’算哪門子咒語?你以為魔法師那麽好當的嗎?”

“外行。”薇羅尼卡嘖嘖搖頭。

被姐妹聯手嘲諷的勇者氣悶,轉而將怒火都發泄在了荷梅洛斯身上,連環劍技打得對方騎士胸甲都裂開飛了出去。終於在一對三的不利狀況下,荷梅洛斯吐出一口血,單膝跪地,雙手支撐著幾乎要碎裂的騎士劍試圖站起來,被簡單一槍掀翻。

“大姐頭!快來!”

伴隨著響亮悠長的一聲汽笛,施維亞的船姍姍來遲,甲板上站著施維亞的船員,身高一米九,裸上身,頭戴著公牛角麵具,名叫愛麗絲。

勇者連忙拉扯著眾人朝甲板飛奔,像扔麻袋一樣把卡繆、施維亞和薇羅尼卡一一扔過去,最後牽起簡單的手,縱身一躍。荷梅洛斯在手下的幫扶下站起身,英俊的麵容因為羞憤而扭曲,他低聲誦念著咒語,一遍又一遍,平靜的水麵起了波瀾,浪潮越發激**。終於,一隻巨大無比的章魚躍出海麵,重重地落在了甲板上,用滑膩的觸手盤踞在船頭,所到之處沾滿了腐蝕性的黏液,木板吱吱作響,冒出白氣。

“兩個Boss連著打?《勇者鬥惡龍》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難了?!”簡單沮喪,“都不給個機會讓我們治療一下嗎?”

她彎腰幫薇羅尼卡包紮臉頰上的劃傷,勇者緊盯著章魚的動向,飛速思考是否有逃遁的可能性。然而章魚並沒給他們太多時間,觸手高舉,眼看著就要朝他們砸下來!

轟隆的炮聲劃破夜空。

遠遠地,港口方向出現了燈火,壯觀的船隊像是憑空出現,集體朝著巨型章魚開火,打得章魚無力支撐,體液飛濺,不一會兒便失去了盤踞的力氣,鬆開吸盤軟軟地跌回了水中,激起十幾米高的白色水花。

簡單看到鎮長站在艦隊領頭船的甲板上,身邊跟著的小男孩不是別人,正是小西瓜頭。

“原來我們救了鎮長的兒子……”簡單感慨。

鎮長朝他們喊話:“犬子因為看到荷梅洛斯將軍和怪物隱秘交談而被他用咒語封口,恢複後第一時間告訴了我,多虧你們出手相助。國王的得力幹將居然和邪惡的怪物交談,真是令人失望。”

薇羅尼卡輕聲問簡單:“我們之前也沒少跟那個背斜挎包的恐龍說話呀。”然後她被勇者瞪了一眼。

“我相信你不是惡魔之子,是真正的勇者,去吧,去拯救這個世界!”

演講倒是激動人心,然而船上士氣低迷。據達哈路奈的船員所說,攜帶彩虹樹枝的商人去了東北方大陸的格鬥之都古洛塔。路途遙遠,他們日夜兼程,海麵上偶爾也會有怪物來襲。無論戰況多麽激烈,卡繆和施維亞始終毫無反應,像兩隻在情人節過後便被扔在垃圾箱旁的巨型玩偶熊。

勇者時常找簡單聊天,拉她玩一些奇怪的文字遊戲,甚至將專門用來存檔和接支線任務的龍皮冒險書撕掉幾十頁用來製作了幾種他自己發明的策略型和對戰型卡牌遊戲。因為難度過高、規則過於複雜導致反響平平,簡單說遊戲讓她想起了噩夢般的高中物理課,薇羅尼卡甚至表示,如果非玩不可,她寧肯一天做三十套模擬卷。勇者惱羞成怒,將它們全部拋入大海,在簡單和薇羅尼卡再三勸說之下,才放棄了重製的想法。

“再不阻止他,他早晚得把冒險書撕禿了,”簡單心有餘悸,“如果我們在戰鬥中集體死亡,隻有冒險書能為大家恢複存檔,他膽子也太肥了。”

薇羅尼卡嘿嘿笑:“他是怕你無聊啊,‘烽火戲諸侯,千金難買一笑’。”

勇者第二天跑到甲板上給簡單展示了自動恢複原狀的冒險書,告訴她這本筆記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敬請放心,說完便滿臉期待地看著她。

“真的不用了,別做了,”她哭笑不得,“你怕我無聊,就跟我聊聊天好了。”

“和我聊天你會覺得更無聊,”他坐到簡單身旁,“平時我的話就很少,不擅長。”

“那我問你答好了,”簡單看著他,“讀博士真的會脫發嗎?”

沒想到他一臉認真地答道:“跟讀博有什麽關係?激素、內分泌和遺傳的影響比較大吧。”

“……隻是個網絡段子而已。”簡單有點兒尷尬。勇者更尷尬,沒想到第一回合就自證,悶了一會兒,小聲補了一句:“反正我沒禿。”

簡單笑起來,越發覺得他可愛:“二十六歲還小呢,話別說太早喲。”

勇者:“六年以後我也不會禿。”

簡單:“六年以後禿的可能是我吧,都三十七了。”

他不說話了。簡單哭笑不得,她隻是自嘲一下,他這是什麽反應,為她未來要掉光的頭發默哀嗎?她信他“不擅長”了。

“你是幾月幾號來到這個世界的?你兩次出現,間隔了多久?”他突然問,看簡單疑惑,解釋道,“通過時間差可以大致計算出遊戲世界時間流逝的相對速度。”

簡單不由得感慨,他果然還是聊這些的時候比較像個人。

“十二月二十一日淩晨第一次做夢,就是打恐龍那一次。第二次在薩瑪迪醒來的時間不確定,也是十二月二十一日,可能下午,可能晚上,取決於我喝醉的速度。兩次間隔大概八小時,在你們的世界裏,過了多久?”

“一周吧。因為你不見了,士氣低迷,真正的雪妮雅隻是個空殼子,幾乎不說話,很難在戰鬥中配合,所以我們很久才從火焰之裏走到薩瑪迪。你回來之後在這邊也就度過了一周,如果時間流速穩定,那你又睡了八小時。和我預計的差不多。”

簡單一直覺得他對於羅德賽塔西亞的了解遠超她的預期,老到得不像是和她一樣偶然闖入,不過考慮到他是世界選中的主角,又比他們都早了很長時間適應,也說得通。想到這裏,簡單立刻關切道:“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我?呃,我是……是……十二月十九日。”

“兩天前?”她剛說完,就被勇者糾正:“你沒考慮過時區、換日線和具體時間,未必是兩天。”

簡單搖頭:“無論如何,到現在為止,你睡了應該不止兩天了,要不回去看看吧,吃飽喝足再回來?”

她目光炯炯,勇者伸手拍拍她的頭:“擔心我?沒事,我中途回去過。倒是你或許會有很多工作和需要照應的事情,我一直在心裏計算著時間,等找到彩虹樹枝,我差不多就該送你回去了。”

“送我回去?”

“嗯,為你的安全考慮。別怕,就算回不來了,我也會去找你的,我已經想清楚了。”

簡單:“什麽叫就算回不來了?我隻要做夢就可以再回來呀。”

勇者笑了:“嗯,沒錯。”

沒有月亮的夜裏,簡單和勇者坐在甲板上,手臂撐在身後,仰著頭一起看天空,繁星密布。簡單驀然想起去島城那天在飛機上看到的景象,城市燈火明亮,一些人在地上造星空,另一些人在午夜飛起來看。

雖比不得星河浩瀚,但也很美;很美,卻仍然比不過星河璀璨。

如果沒回去呢,睡太久會死嗎?

自己怕死嗎?

“有時候坐飛機,我會有一點點期盼它失事。”簡單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