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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安倩打開自己的MSN郵箱,看到一封來自媽媽的郵件。媽媽最近作為優秀幼兒園園長出門學習,又臭美地發來幾張照片,讓安倩修圖。突然,她看到一封郵件,主題是“巴厘島故事”,她好奇地打開。郵件是這樣寫的:

安倩:

你好,我是馬汀,你還記得我嗎?

很抱歉,我需要向你說明一件事情。當我回到美國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包裏放著一個不屬於我的日記本。我知道這對你應該很重要,否則你不會在旅行的時候還帶在身邊。可是我在日記本上沒有找到任何一條可以聯係到你的線索,於是我隻好打電話給你所在的海南大學。他們說你已經畢業,但還是熱情地提供了你的電話和郵箱,但你的手機號似乎已經停機,我隻好發這封郵件試試,請你收到後回複,並提供一個郵寄地址。你的日記本我已用包裝袋裝好,確保在你收到的時候它還完好無損。

三個附件,是日記本的照片,封麵上有安倩熟悉的劃痕,內頁有安倩熟悉的筆跡,最重要的是,那張兒時的照片,還穩穩地夾在裏麵。

Oh, Thanks God!

安倩萬分感謝地回複了郵件。

不久,安倩收到了馬汀發來的快遞單號。馬汀還真熱心,直接用德邦快遞給寄過來了,郵費都花了好幾十,夠買好多個日記本了。

一個把自己失去的童年找回來的人,安倩記得,刻骨銘心地記得。

哦,對了,她還欠了馬汀錢沒給呢!

她趕緊問他的賬號。可是,馬汀不給。

這就不怎麽好了,明擺著要她欠人情啊。

馬上,馬汀又說:有事找你幫忙,算還了這個人情。

安倩想,也行,可是自己能幫上什麽忙呢?

電腦屏幕上閃出一行字:你那張黑白照片,是在哪裏拍的?

安倩想了想,回複:重慶啊!鵝嶺公園。怎麽,你要去重慶玩嗎?說說看,你想去找吃的,還是想去找玩的呢?

馬汀回道:嗯,我的生母曾經是鵝嶺二廠的工人,這張照片的背景,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安倩的大腦迅速閃回,在她的記憶裏,鵝嶺二廠應該有些年頭了。

安倩問:那你媽媽現在在哪兒?還找得到嗎?

馬汀回道:媽媽已經不在了,她當年去世之前,把我放在了重慶市兒童福利院,後來我的美國父母在那裏遇到了我,把我接到了美國。

安倩問:那你的爸爸去哪兒了?

馬汀沉默了一會兒,回道:這恰恰是我要尋找的答案,這麽多年,這一直是個謎。

安倩問道:那你怎麽找啊?知道他的姓名嗎?

馬汀回道:知道,他叫馬路,可是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安倩想了想,回道:也許,他已經不在重慶了,或者他已經不叫這個名字了。

屏幕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謝謝。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給家裏打電話了,安倩從小獨立,讀大學那會兒,爸爸每周一三五打電話,媽媽每周二四六打電話。安倩刻意約法三章,周日自習,不接電話。

大學畢業後,他們再次約法三章,一周打一次電話。

再後來,電話變成了寥寥數語,例行公事。安倩直接跟老爸說:“沒什麽事就不打電話了哈。”害得老爸傷心了好久。

母女倆用MSN聊天工具收圖、發圖,倒是經常有些互動,但也僅限於女人之間的臭美。老媽偶爾提醒一下女兒要找男朋友了,也經常被安倩敷衍過去。

凱文自從公司風波之後,工作熱情銳減,即使自己出身名校,到頭來還不是要卷入這社會的暗流?師兄很善解人意,雖然他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也灰頭土臉的,但也不忘安慰小師弟,一方麵認清社會現實,另一方麵又通過加薪打雞血,讓凱文安心在他的公司繼續幹。

可凱文身上終究是缺少點狼性,雖然師兄給了他一個業務副總的職位,但他除了埋頭做設計,應酬都一概拒絕。

這可讓師兄有點被動,賊船都上了半隻腳,這突然要做起聖人來怎麽開展業務?

他跑去找凱文,凱文頭也不抬,專心畫著圖。

“這建築行業,自古以來就是拿來伺候權貴的,這是抖出來了,沒抖出來的大把都是,這裏麵這麽大的利益,難道真是憑一張圖紙就可以搞定業務的?哪筆業務背後不是金錢交易?不是權力尋租?不是偷梁換柱?”師兄說。

“所以這事我搞不來,我也不想靠近。我隻做好我的設計。”凱文冷冷地說。

“凱文,不是我說你,你師兄我在你的學長裏麵,還算混得有點小出息。在上海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我也就是八年,八年,我就買齊了房、車,娶了老婆。你看看,這滿牆的牌牌,上海建築設計會員單位,十佳建築設計品牌,還有我這些證書,哪一個背後不是依靠各種關係的支撐?畫圖紙,那當然可以養活你自己,但是要實現其他的目標,可就沒有了。”師兄點上一根煙,悠悠地說。

“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但總有例外吧,像謝老師那樣,不是學生們都挺尊敬他嗎?人家就靠學術上的成就,不也成了這行業豐碑式的人物了?”凱文說。

“豐碑式的人物,你說說看,多少年才能出一個?”

沉默半晌,凱文說:“當然,我承認,好多事情真得靠你罩著,但你也別勉強我,行嗎?”

“別說什麽罩著,你這已經把我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俗人了。我也有過建築理想,我也不是天生黑心棉。我在讀大學那會兒,也想過自己有生之年可以拿到普利茲克建築獎,也迷戀那些西方的建築大師,什麽坷布西耶、密斯範德羅、弗蘭克賴特、路易康……他們推出的新建築理念,那背後是自由民主的哲學背景,他們把你的精神世界改變了,你瞬間忘記了人間還有煙火。但他們那一套理論,其實就是資本主義國家為了發展資本的一套運作技術,明白嗎?你看看你坐的這張椅子,也是一位著名法國設計師的作品,他是按人體工程學設計的這張椅子,但他真的是為了讓你舒服嗎?他隻是為了讓這張椅子增值,讓你成為他的勞動力,永遠坐在這裏。這就是一個金錢的遊戲,跟什麽建築理想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再來看看咱們中國,建築市場跟其他買賣一樣,隨著經濟的發展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地產商抬高房價,整個社會就像是被趕到了一個雞籠裏,不以我們的意誌為轉移。我們何其渺小,我們能做什麽?我們首先是不能被這個世道給淹沒了,而不是追求什麽虛無縹緲的理想。況且,這背後所有的交易,其實都是尊重別人的價值,當我們這麽理解的時候,你就徹底成熟了。”師兄說。

“是沉淪了。”凱文說。

凱文嘴上硬,可想到安倩提出在外麵先租房的建議,他想,是的,雖然在家可以白吃白喝,但那畢竟是父母的,自己終歸是一個無法啟齒的無房戶。

可是,上海的房價已經不低了,老房子雖在市中心,可在旁邊買個房就是天價了。買房的錢,從哪裏來?

再去向家裏伸手要?那還不如賴在家裏呢!

想了想,光靠拿點設計費,是真買不起房,必須走點捷徑。

“這樣吧,有什麽事我擔著,你呢,還是跟原來一樣,跟我一起去招標,去見見這些行業的大佬。政府部門的人呢,咱也不能得罪,該打點的,一分都不能少。你也看淡點,人生就這麽回事,貪念是社會進步的潤滑劑、助跑器,你說對不?”師兄見凱文不再嘴硬,順勢拍拍他的肩,算是給了他一個承諾。

租房,是安倩提出來的。

她認為凱文從男孩變成男人,必須從生活開始,擺脫對父母的依賴。

凱文之所以這麽受刺激,大概也是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了。

而安倩經曆了父親身上發生的兩次大的變故,大概比凱文更早地看到了這個社會的複雜。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作為外地媳婦,她不想未來的婆婆歧視自己。

偶爾,安倩也會想,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