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徐玄渾然不察在他身後發生的事,自顧自地說道:“吊墜是議長夫人偶然從一名淘金者手裏花了三萬買下的。她並不知道吊墜的來曆,隻是看中它的珍稀。”

“她還記得那個淘金者的名字嗎?”阿皎追問。

對阿皎來說,吊墜不僅是她恢複實力的道具,也是她追尋過去所持有的唯一線索。

“她是在流動集市上買下吊墜的,她對出售吊墜的淘金者一無所知。”徐玄深深地看著阿皎,“但我會幫你查。”

晚宴結束後,徐玄帶著阿皎驅車回徐家,一路上因為有著未央庭給出的臨時證明而在各個已經進入宵禁的區域裏暢通無阻。回到3區後,徐玄更是連證明也不需要出示了,他隻需要打開車窗露出那張不好惹的臉,就可以從巡邏的衛兵身旁呼嘯而過。

回到徐家後,坐在客廳專等著他們的徐勝文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憤怒地向徐玄質問道:“今天晚上未央庭有舉辦晚宴你怎麽沒告訴我?!”等他看見慢一步走出的阿皎後,隨即變得又驚又怒,“你……你把她帶去宴會了?”

徐勝文的旁邊坐著韋茹,他們之間空著的距離還可以再坐下一個瘦小的人。從阿皎走進客廳開始,韋茹毒蛇一般陰冷的目光就不斷在她的禮服和首飾上打轉。

“我做什麽用不著向你報備。”徐玄話音未落,氣得滿臉漲紅的徐勝文抓起茶幾上的玻璃擺飾就向他砸去。徐玄麵不改色地單手接住,慢慢握緊,他垂下這隻手的時候,透明的齏粉從他的指縫裏紛紛滑落。

“我是你的父親!”徐勝文勃然大怒。

“除了這句話你還會說什麽?”徐玄垂著眼瞼嘲諷地看著徐勝文,“除了我能派上用場的時候,你什麽時候記得你還有個兒子?”

“你是吃空氣長大的?!你現在的權力全都是……”

“夠了,我膩了。”徐玄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帶著阿皎朝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裏?!”徐勝文發怒道,旁邊的韋茹看著離去的徐玄,臉上閃過一抹不安之色。

“不管是把我撤下副手位置還是要和我斷絕關係,隨你。我不會回來了。”徐玄頭也不回地說道。

韋茹的半個身體都離開了沙發,但是一個身體比她更快地衝出來,徐勝文的動作從未如此敏捷,他幾步就衝到了徐玄麵前,情緒激動地擋在徐玄的必經之路上:“不準走!”

徐玄輕而易舉地推開擋路的徐勝文,拉著阿皎大步走出徐家,坐上了汽車。

徐玄把車開到了鐵藝的大門處按響了喇叭,一路追趕而來的徐勝文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地對正準備開門的門房吼道:“不許給他開門!”

同樣追出的韋茹遠遠地站在徐勝文的身後,神色晦暗不清地望著車內的徐玄。

“開門。”徐玄隻冷冷地對門房說了兩個字,門房就迫於他的壓力哆哆嗦嗦地給他開了門。在身後徐勝文氣急敗壞的叫喊聲中,徐玄毫不留戀地一踩油門,飛也似的將車開出了徐家。

在強烈的失重感中,阿皎的後背不得不緊貼著後座,車子開得很快,時速表上的指針一直在最高速徘徊。她側頭看向徐玄,對方抿著嘴唇,沉默地看著前方,僅從表情上看,她判斷不出他是否正在生氣。

“作為這些天的回報,我可以傾聽。”阿皎望著窗外的後視鏡,神色冷淡地說。

後視鏡裏,徐玄筆直地望著前方,他也沒有看阿皎一眼。

“你覺得自己會安慰人嗎?”

“不會。”阿皎直言道。

“我也不是需要安慰的人。”徐玄冷漠地說道。

汽車的時速漸漸回到了正常車速。這一晚,阿皎住到了徐玄在城區內的另一處住宅裏。

兩天後,徐玄帶著阿皎又去了一趟未央庭宮殿,這次是議長夫人在一間會談室裏單獨接待的他們,議長則不見身影。

徐玄將一個牛皮紙袋交給議長夫人,議長夫人沒有接,而是麵色複雜地看著徐玄:“你真的想好了嗎?你出的價格是這塊石頭價值的百倍,你應該知道,那是我丈夫……”

“我知道。”徐玄打斷了她的話,漫不經心地說,“吊墜呢?”

議長夫人拿出一個黑色的首飾盒放到了桌上,她打開絨麵的翻蓋,單手把盒子推向徐玄,裏麵確實是阿皎迫切需要的血石。

徐玄剛遞出紙袋,阿皎突然出聲:“你用了什麽去換?”

“你還不知道?”議長夫人神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一些我不屑的東西。”徐玄說,他把紙袋扔到了議長夫人麵前,拿過首飾盒站了起來。

阿皎跟著也從座位上起身。

“等等!”議長夫人突然說。她快速地打開紙袋,從中拿出近三分之二的文件,然後起身把剩下的文件連著紙袋一起朝徐玄遞了過去,“剩下的你拿回去吧。”

早在宴會那一眼之前,阿皎就近距離見過議長夫人了,但是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沒看吊墜,真正看了這個人一眼。

徐玄勾了勾嘴角,黑亮瞳孔中充滿了猛獸般的傲然和自信:“如果我想要—它總會回到我的手上的。”

在議長夫人愣神的時候,徐玄走出了會談室,阿皎在走之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吞下了自己的疑問,什麽也沒問就走了出去。

走出會談室一段距離後,徐玄在連接議事會和生活區的玻璃長廊前停了下來,他背對著身後佳木蔥蘢的園林景致,打開黑色首飾盒,拿出了那條阿皎渴望的項鏈。

“我完成了你的願望,不要忘記你的承諾。”徐玄說。

“你想要什麽?”阿皎冷冷地看著他。

“現在暫時沒有,等我想到再說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徐玄拿著項鏈的兩頭朝阿皎靠近,在溫暖的陽光中,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兩人靠得很近,徐玄小心翼翼地給她戴上了項鏈。

“很配你。”徐玄笑了起來,到達眼底的笑意融化了他氣質上的傲慢和不馴,黑白分明的眸子讓他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孩子氣。

“下午陪我去參加一個臨時會議,會議結束後我們一起吃飯。”徐玄的聲音柔和下來,“我有話要告訴你。”

阿皎沒有說話,心裏卻在思考什麽時候脫身最為恰當。

“徐副,原來你們在這裏。”

呂天和帶著一隊士兵朝他們走了過來,阿皎的目光狀若隨意地掃過士兵隊伍,發現其中四人的右手都蓄勢待發地握在刀柄上。

徐玄的表情重回冷酷,他上前一步走在了阿皎前麵,神色不善地打量著走到麵前的呂天和。

“呂將軍今天不在3區到處搜查擾民了?”

“這就要問您身邊的‘未婚妻’了。”呂天和的視線越過徐玄看向阿皎,“如果不是她這麽狡詐,我也不會在3區白白花費幾天時間。”

“呂將軍,在我這裏說話是要負責任的。”徐玄的語氣降到冰點。

“五天前,一個喬裝後的女刺客潛入了未央庭宮殿企圖刺殺議長夫人,在被機關重傷後立即逃跑。我們一路追查著她的痕跡來到3區,卻在商行失去了她的蹤跡。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特別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事後我覺得很奇怪,委托了金會長核對那個倉庫裏的所有奴隸,所有人都能在倉庫的名冊裏對上號—除了她,你身後的那個女人。”

“商行貨物的登記是人為進行的,難免會出現差錯。”徐玄說。

“負責登記的人也說近一個月裏沒有經手過她這樣優質的貨物。”

“也許是他腦子差,忘記了。”徐玄冷冷地說。

呂天和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果然如此,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阿皎不由得看向徐玄,他的神色沒有一絲變化:“你的想象力讓人驚歎。”

“金會長告訴我,他當時提議核查她的背景,是你主動拒絕了。”呂天和言之鑿鑿。

“那又能說明什麽?”徐玄笑了,“我的女人,我不在乎她是什麽出身,我不管她的過去,我隻要她的未來。”

“既然你依然執迷不悟,我就隻能請你身後的女士接受我們的檢查了,假如她是那天晚上的刺客,她的腹部就會有一道嚴重的創口,一目了然,誰也辯解不了。我是奉公辦事,徐副不會不配合吧?”呂天和意味深長地說,他的士兵們在這時慢慢地把阿皎和徐玄圍了起來,虎視眈眈地看著兩人。

“看來你不怕死。”徐玄的神色越來越暗沉,擋在阿皎身前的身體緊繃起來,隨時都可能暴起。

“我是軍人,當然不會怕死。”呂天和說著,右手握住了掛在腰間的刀柄。

兩人互不退讓,局勢一觸即發。寧靜的玻璃長廊裏滿是躁動危險的空氣,隻待一顆火星就足以結束爆炸前的寂靜,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身後拉住了徐玄。

“讓他看吧。”阿皎神色如常地說。

呂天和的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徐玄皺著眉頭看著阿皎,沒有立即說話。

當著所有人的麵,阿皎伸手就要去掀自己上衣的衣擺,徐玄猛地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聲色俱厲地看著呂天和:“呂天和!讓一個女性在眾多男性麵前露出腹部就是至今為止你學到的全部教養嗎?!”

徐玄的怒容像是在冰塊裏燃燒的火,讓看的人不由得生寒發怵,就連呂天和也被徐玄乍然迸發的壓迫感震住了,有一瞬的時間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是我欠考慮了。”半晌後,呂天和開口道,他側目看向身旁的一名士兵,“你,就近去找兩個女性士兵過來,快一點。”

士兵匆匆去了,沒過多久帶著兩名未央庭的女兵跑了回來。

兩名女兵已經知道了找她們來的原因,不用呂天和下令就徑直朝阿皎走了過去,徐玄陰冷的目光掃過包圍他們的男性士兵,沉聲威脅道:“滾回呂天和那裏去,誰敢看一眼,我就讓誰的眼珠到地上滾一趟。”

在呂天和的默認中,憤憤不平卻不敢開口的男士兵們回到了呂天和身後。

阿皎背對著一眾男士兵,在兩名女兵麵前露出了她光潔的腰腹,不要說嚴重的創口了,白皙的肌膚上甚至連一點擦傷都找不到。

“可以了嗎?”阿皎漠然地問。

兩名女兵麵麵相覷地看了一眼,迎上呂天和期待的視線,其中一人無措地開口:“報告將軍……她的腹部沒有傷。”

阿皎麵無波瀾地放下衣服,轉身麵對一眾驚慌的軍人。誰也沒注意到,她鎖骨下的赤色寶石已經暗淡了幾分。

“呂天和,現在你怎麽說?”徐玄冷冰冰地發問。

呂天和在短暫的慌張後鎮定下來:“你的未婚妻不是我們要找的逃犯,失禮了,我代大家賠個不是。”他朝阿皎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你弄出這麽大的陣仗—點個頭就想算了?”徐玄朝前走出一步,呂天和身後的士兵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呂天和本人雖然麵不改色,但是緊攥在刀柄上的右手還是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緒。

“你想怎麽樣?”呂天和說。

“怎麽道歉還要我來教嗎?我的教學方式可有點粗暴。”徐玄勾起了嘴角,卻更加讓人害怕。

“阿皎小姐,”呂天和看向阿皎,勉強彎下了腰,“這次是我們對不住您,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呂天和,”徐玄彎下腰,在呂天和耳邊低聲說道,“這筆賬我記下了。”

呂天和知道這次徹底得罪了徐玄,麵色難看,沒有說話。徐玄轉過身來,對阿皎冷冷地說:“我們走。”

出了未央庭,坐上車後,阿皎在副駕駛席上看了一眼徐玄,對於呂天和說的他早就知道她身份可疑的事,他看起來並沒有開口解釋的打算。他不說,阿皎也就收回了目光。

既然今天之後他們不可能再見麵,那麽問與不問都沒有區別。

兩個小時後,他們的車停在了3區的政府大樓下,徐玄領著阿皎走進冷清的大樓,在一個位置隱蔽的上鎖電梯前,徐玄在指紋鎖上按下了自己的食指。

兩人乘電梯升到十二樓,徐勝文站在一間會議室門口等著他們,他厭惡的目光掃過徐玄和阿皎,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快點,就差你了。”

會議室裏除了阿皎和徐玄外,還有九個人,全都年紀輕輕,肌肉壯實,其中一人臉上還有時間久遠的傷疤,一看就不是善類。曾在宴會上向她搭訕的青年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神色平常,嘴角卻微微的上揚。

阿皎雖麵不改色,心裏卻已經起了警惕。

徐玄也察覺了現場參會人員的異常,他戒備的視線在每個人臉上掃了一遍,不動聲色地走到了阿皎前麵:“葉宣昊,你這是什麽意思?”

“是我有事情想問你,特意請了他來。”後一步進來的徐父鎖上房門,麵沉如水地走了過來,“坐下吧。”

阿皎已經嗅到了空氣中飄**的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是在刀尖上生活的人才會熟悉的殺意的味道。

徐玄坐下後,徐勝文開口了:“你知道現在整個聯邦正在流傳什麽謠言嗎?”

“3區的副手被一個卑賤的奴隸迷了心竅,不僅宣布她為自己的未婚妻—為了討她歡心,甚至還用名下的所有產業去換一條項鏈!”徐勝文說到後來,氣得渾身顫抖,狠狠一巴掌拍到桌上,向徐玄怒吼道,“是不是有這回事?!”

“是。”徐玄無動於衷地回答。

“隻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不會允許你……”

徐勝文的話沒說完,徐玄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晚了,合同已經交給未央庭了。這是我個人的產業,要怎麽使用也是我的自由。”

徐勝文像是陡然墜入冰窟,漲紅的臉色在一瞬間慘白不已:“你……你知不知道那些產業加起來等於半個3區?你怎麽可以……你這個混賬!那是我的東西—”徐勝文哆嗦著嘴唇,說起話來都開始呼吸不暢,眼裏露出恨不得把徐玄食肉寢皮的強烈憎恨。

阿皎在很多人身上都見過這種目光,卻是第一次在一個父親麵對兒子時看到這種狠毒、仇恨、恨不得立馬置對方於死地的眼神。

“徐叔,您也親眼看到了,確認了,現在沒有任何猶豫了吧?”向阿皎搭過訕的青年開口,他的聲音裏有難以掩飾的興奮和雀躍。

“動手吧。”徐勝文突然看向阿皎,眼神裏的恨意就像毒蛇盤踞上她的身軀,“把她留下,我不想她死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