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一早,徐玄就帶著阿皎開車去了城中心最大的百貨商場。

即使是在白天,道路上的車輛也難以看到第二輛,除了生產資源的緊缺外,價格居高不下的能量石也是一大原因,沒有驅使汽車的能量石,汽車也就隻能是一塊廢鐵。星海聯邦雖然在生產資源上能夠自給自足,但是他們缺少發展所需的必要能源,在這一點上,近幾十年發展起來的新興勢力廢都則和星海聯邦正好相反,廢都雖然缺乏生存物資,能量石卻遍地都是。

徐玄的車在商場正門前停下,“今日暫停營業”的標識牌醒目地放在大門一旁,一個穿著褐色西裝的三十歲男人緊張地小跑步過來為徐玄拉開了車門,在商場的大門前站著兩列衣著光鮮統一的年輕女人,她們妝容精致,但都和穿西裝的男人一樣,神色間難掩緊張與不安,就像她們即將迎接的不是大客戶,而是下山吃人的猛獸一樣。

阿皎自己拉開車門下了車。她從車裏下來的時候,這些人表現得很震驚,當徐玄耐心等著她走到身邊的時候,他們的表情已經稱得上驚恐。

“徐……徐少……”過於衝擊的景象讓穿西裝的男人甚至結巴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組織著語言,謹慎地說道,“昨天晚上接到您的電話後我就立即吩咐下去了,今天一天惠來商場都將為您服務,絕對不會有不相幹的人打擾。”

兩列迎賓在徐玄走過的時候整齊劃一地彎下腰來,穿西裝的男人搶先一步,自覺為徐玄和阿皎推開了大門。

徐玄在商場一樓沒有任何停留,帶著阿皎徑直坐上了電梯。

坐上電梯後,不用徐玄伸手,商場承包人就為他按下了頂樓七層的按鈕,在7這個數字按鈕旁還有一個醒目的青色標示:本樓層僅對進化者開放。

在熒星目前沙漠肆虐、資源匱乏的大環境下,星海聯邦也僅能保證普通民眾免於餓死,對於更稀少珍貴的資源,聯邦隻提供給擁有足夠財力的進化者,葡萄酒就是其中一項,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普通人大多生活在聯邦底層,就算他們有足夠的財力,沒有異能證明,任何一家商鋪也不會出售特供進化者的商品給他們。

徐玄把阿皎帶上七樓後,麵對琳琅滿目的商品,他把一張卡塞到阿皎手裏,毫不在意地說:“隨便刷,刷爆就換卡。”

這一刻,阿皎清晰地聽見了西裝男人吞口水的聲音。

在徐玄的命令下,阿皎擁有了數量眾多的新衣服和首飾,如果不是沒有中意的款式,徐玄甚至打算事必躬親地把阿皎臥室裏的床品給換了。

離開百貨商場後,徐玄又帶著阿皎享受了一頓精細美味的早午餐。無論是彈奏著手風琴的演藝者、馬鈴薯燉牛肉的食物香氣,還是臨窗的明亮餐桌、擦得鋥亮的玻璃杯和折射著晶瑩剔透光芒的紅酒,在阿皎過往的生涯中,毫無疑問都是遙遠而陌生的。

下午的時候,徐玄又開著車帶阿皎遊覽了整個3區所有風景優美的地方,在有著遍山亭亭如蓋綠鬆的星丘公園散步,在裝修別致的咖啡廳裏把菜單上的推薦甜品點了個遍。太陽下山的時候,徐玄又驅車前往3區邊境線,帶她登上城牆觀看輝煌的日落。

第二天,阿皎被帶去了距離3區兩個小時車程的未央庭,作為星海聯邦的心髒、中心城市,以及最高權力機關議事會的所在地,未央庭的奢華壯麗是聯邦其他區域拍馬也趕不上的。

抵達未央庭後,徐玄先帶著她去富麗堂皇的中央百貨大買了一通,然後在高雅的花園餐廳裏用餐,用餐完了之後,徐玄包下了中央劇院,在隻有兩人的大廳裏觀賞歌劇。

台上的演員在投入地表演,坐在阿皎身邊的徐玄卻已經在開場五分鍾的時候陷入了睡眠,顯然他對歌劇本身沒有興趣。在他睡著的時候,無防備的臉不再那麽咄咄逼人和傲慢,一副安靜貴公子的模樣,阿皎倒是明白了這些天來她收到的那些又嫉妒又複雜的目光的含義,性格不說,這張臉的確長得好。

不論是逛街購物還是娛樂遊玩,阿皎都能感到徐玄本身的趣味索然,他慫恿阿皎大肆購物,享受口腹之欲,導遊似的帶她遊覽各個美麗的景點,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像個貴族小姐一樣消遣時間,他走在前方,一步一步想要引誘她走入奢靡無邊的欲海,但他本人對這一切卻感覺不出有絲毫的興趣。

阿皎看不懂這個人。

當歌劇謝幕時,阿皎叫醒了徐玄,他睡眼惺忪地揉眼睛的樣子帶著一點孩子氣,就像一條毫無危害的大型犬,但是幾秒之後,他又變回了那個盛氣淩人的徐玄。

他們走出劇院後,太陽已經西沉。中央廣場的大型石雕噴泉正在運行,在璀璨奢侈的水霧背後,宏偉的平頂宮殿呈現出一種朦朦朧朧的美。阿皎凝視著水霧背後的未央庭宮殿,腳步漸漸停下。

徐玄沒有催促,靜靜地陪她眺望著劇院對麵的宮殿,幾個衣著幹淨的小孩笑著從他們麵前追逐而過,一群潔白的白鴿撲騰著翅膀降落在了兩人前方的地麵上。

星海聯邦的區域一向按照數字劃分,1區最富庶,24區最貧困,未央庭是聯邦中唯一一個不以數字命名的區域,作為曆任議長直轄的區域,從建立聯邦的一開始,24個區域就是作為保護未央庭免受沙漠侵害的屏障而存在。

僅看未央庭的一切,誰也想象不出熒星已經陷入了全球沙漠化的絕境,就在這奢華之地的千裏之外,無數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吃上一頓飽飯,在最貧瘠的地方,人們甚至要易子而食。而在星海聯邦裏,人們開宴會,喝葡萄酒,以揮霍稀缺的水資源作樂—

石念(阿皎的本名)凝望未央庭宮殿的時候,徐玄也在專注地看著她,她的容貌清麗,像夏日初綻的新蓮,眸子卻總是像塊寒冰,將一切感情都冰封起來,無論他如何努力,這塊寒冰都沒有絲毫融化的痕跡。

“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嗎?”徐玄突然開口。

廣場上的白鴿被那幾個追逐的孩子驚得飛起來,但是旋即又落了下來,慵懶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阿皎漠然地看著廣場上祥和的一切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後,徐玄開口了:“你不喜歡這些嗎?漂亮的衣服、可口的食物、華麗的珠寶、美麗的風景,你一個都不喜歡嗎?”他的聲音裏罕見地帶了一絲茫然,“你到底想要什麽?”

這一天,回去的時候徐玄一句話未說,前所未有地顯露出了一絲頹敗。

第三天,徐玄像是終於失去了耐性,不再帶著阿皎到處遊玩,他似乎不信任她,不論去哪兒都要帶著她,但是在一些敏感的洽談上他又毫不避諱,不僅大大方方地帶著她去敲定商業分成,甚至還讓她隨意瀏覽合同。

晚上的時候,徐玄告訴阿皎,接下來要去未央庭參加一個晚宴。

“這是一個很正式的宴會,各個區域的重要人物都會來,議長夫婦也會參加。”徐玄說,“我會在晚宴上把你正式介紹給大家。”

在聽到“議長夫婦”這個詞的時候,阿皎合上了剛要開口拒絕的嘴唇。

見阿皎沒有拒絕,徐玄曆來傲慢冷酷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幾分。

晚宴的舉辦地點正是未央庭宮殿,徐玄在向佩戴長刀的守衛出示邀請函和自己的身份證明後,戒備森嚴的衛兵才打開大門讓他把車開了進去。

徐玄順著一條平整的石頭大道把車開到了宮殿背後,他們來得不算早,這片空地上已經停了不少車輛。

徐玄先一步下車,等著阿皎在車裏換上他提前準備好的禮服。

衣服是他親自去選的,雖說經過一番精挑細選,但他還是擔心會不合阿皎的意。徐玄從來沒有照料過女人,更不要說事必躬親到這份上,這份經曆對他來說是陌生的,這股擔心對方不喜的心情也是陌生的,二十四年來,他頭次明白了什麽叫作忐忑。

身後剛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徐玄就馬上轉了過去,恰好看見兩隻幹練簡潔的黑色高跟鞋輕巧無聲地落在地上,有著金色刺繡的黑色小禮裙下露出兩條白如凝脂的大長腿,阿皎從車裏站出來,朝他步步走來。

阿皎一米七一的身高,穿上一雙八厘米的細高跟,在大部分男人麵前都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但徐玄肩闊胸高、腰細腿長,身材比常人更高大,即使阿皎在他麵前挺得筆直,他的氣勢依然更勝阿皎。

他輕咳一聲,屈起右臂等待阿皎挽上來,對方看了幾秒,然後照模照樣地把自己的右手也屈了起來。

“走吧。”阿皎淡然地屈著右臂看著徐玄,她還以為這是要進入未央庭宮殿的手勢暗號,沒想到徐玄黑著臉又把屈起的手臂放了下來,他沉默地瞪了她一眼,先一步邁進了宮殿。

阿皎沒有在意,她也放下手臂跟了上去。她在上次潛入未央庭的時候就摸清了宮殿的構造,往左是議事會,往右是生活區,徐玄看起來也不是第一次來未央庭宮殿,他毫不猶豫地就帶著她往右邊走去。

未央庭宮殿的內部比外部更加奢華講究,進入宴會大廳後,這種奢華感更是達到了巔峰:五彩的大理石牆壁光彩奪目,巨型的水晶燈如瀑布傾下,嬌豔芳香的白色花朵被插在雕著雨滴和河流圖案的細頸花瓶裏,人群裏美貌的女人目不暇接,她們如同男人最奪目的飾品,巧笑嫣然地陪在男伴身邊。

徐玄的出現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水麵,盡管賓客們做了努力,但他們壓低的議論聲還是清晰地進了阿皎的耳朵。

“真少見,那個徐玄也來了,他不是向來不參加這種宴會嗎?”

“聽說他拒絕了軍團的橄欖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還不就是仗著自己那點進化能力?他也不想想,和議長比起來他算什麽?他也就隻能在新生代的進化者裏得意兩下。”

“也不知道是什麽邪,這一代精神進化科和身體進化科的兩個魁首都很惹人厭,簡直晦氣。”

徐玄從迎來的招待那裏拿了兩杯淡金色的葡萄酒,其中一杯遞給了阿皎。

“跟我來。”他簡短地說著,帶著阿皎往裏走去。

一路上,和阿皎從耳朵裏聽到的事實不同,那些背地裏議論徐玄的人統統親切地同他打招呼,也有不少的人端著酒杯來同他搭話,在問及他身邊的阿皎時,他統一介紹道:“這是我的未婚妻。”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平常,阿皎辨別不出他臉上加深的血色到底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一些別的什麽原因。盡管他的聲音不大,但還是引來了不少震驚探尋的目光。

阿皎垂下眼瞼,考慮到這樣的生活最多再持續兩天就會結束,她選擇了消極的沉默。在徐玄和別人談話的時候,她暗自在會場裏搜尋議長夫婦的身影,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始終沒有發現她尋找的目標。

她越來越冷的神色被徐玄誤以為是疲憊,他提前結束了和眼前的七區副手的談話,在對方識趣地立即離去後,他開口:“去休息區休息一會兒吧,你要吃點什麽?我去拿。”他伸出手,似乎想牽著她親自帶去休息區。

阿皎輕輕躲了過去,徐玄臉上那抹加深的血色像幻影一般消失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眸色暗沉沉的,淩厲而凶煞,僵在半空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垂了下去,握成拳攥在腿邊。

阿皎冷冷地對他說:“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徐玄張了張嘴,又立即閉上了,他似乎在壓抑他的怒氣,看得出來他很不習慣這件事,因此在憤怒之外,他的表情裏又多了一抹暴躁。而最終過度壓抑的後果就是,短短幾秒內,他的神情越來越趨於麵無表情,一種危險的麵無表情,所有狂躁的情緒都被關在了這張薄薄的麵皮下,隨時可能如火山熔漿般噴湧而出。

“現在的生活有什麽不好?”徐玄壓抑的怒火從硬邦邦的聲音裏也體現了出來,“你有吃不完的食物、穿不完的衣服,想要什麽我就給你買什麽,不用擔心有上頓沒下頓,也不用擔心過了今天還有沒有明天……和你以前的日子比起來,現在到底有什麽不好?”

“是很好。”阿皎無動於衷地說,“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麽?”徐玄直直地看著阿皎,“你說我就給。”

正在這時,人群裏傳來一陣小小的**,議長夫婦從另一道門走進了會場,年過三十、身姿窈窕的議長夫人身著盛裝,親昵地挽著氣度不凡的議長,在她雪白的脖頸上,有一條綴著紅色吊墜的項鏈,在水晶吊燈明亮的光線下,吊墜折射著瑰麗的光芒。阿皎的目光牢牢鎖在璀璨的寶石上。

“我要她脖子上的吊墜。”阿皎堅定地說,“還要知道吊墜的由來。”

人聲嘈雜,但她的聲音還是被全心傾聽的徐玄捕捉了去,他看了一眼她所望的方向,毫不遲疑地說道:“好,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視你提的要求而定。”阿皎說。

“好。”徐玄看了她一眼,轉身向議長夫婦走了過去。

阿皎正凝視著徐玄的背影,一個人突然出現擋住了她的視線。

“你好,又見麵了。”在徐家見過的,那位1區負責人葉宣雲的親弟弟舉著酒杯對阿皎微笑道。

阿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那一邊徐玄已經和議長夫婦說上話了,但是阿皎聽不清談話的內容,議長或者議長夫人身上似乎攜帶著特殊的儀器,屏蔽了聽力進化者的竊聽。

“上次我們在徐家見過的,你還記得嗎?”青年鍥而不舍地說道。

既然聽不清內容,阿皎索性也不看了,她的視線移回青年臉上,冷冷地看著他。

“在此之前我們還沒有機會說過話。”青年說。他等了一會兒,見阿皎不說話,又接著說道:“你在徐家這幾天應該了解徐玄的本性了吧?他不是一個合適的主人,與其跟著他擔驚受怕,不如轉投別處。”

“擔驚受怕?”阿皎輕輕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你也不用想著為他遮醜,徐玄是個什麽人,那在聯邦裏是出了名的,用腳趾想我都知道你一定在他那裏受了很多折磨。”

“看來你的腳趾不太聰明。”阿皎說。

“你不用為他說話,他不在這裏,沒人可以威脅你。”青年眯起眼睛,看得出他對阿皎否定的話很不高興。

“我說的是實話。”阿皎麵不改色地直視著青年。

盡管阿皎看不上徐玄種種自作主張的行徑,但不可否認,她沒有見過,也想象不出一個比徐玄更理想的奴隸主是什麽樣子,他從不對她發火,甚至還願意為了她壓抑自己暴躁的性格,除了單方麵宣布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外,他還從未真正強迫她做過什麽。客觀來說,這也許是所有奴隸最夢寐以求的主人了。

然而阿皎不是奴隸,她既不會因此對徐玄產生信任,也不會生出感激。對阿皎來說,他隻是一個兩天後就會與自己分道揚鑣的陌生人。

青年似乎覺得受到了冒犯,但是沒有更多的時間留給他來辯駁了,因為一邊的徐玄看起來談話已經進入了尾聲。

“你會為今天的話後悔的。”他最後看了阿皎一眼,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青年走了沒多久,徐玄就回到了阿皎麵前,他兩手空空,那枚吊墜依然掛在議長夫人的脖子上。

“我已經說服議長夫人把那枚吊墜轉手給我了,不過具體的交接你還要等兩天。”徐玄說。

以這兩天阿皎對徐玄的了解來說,他沒有騙她。

“吊墜的來曆呢?”阿皎說著,看了一眼遠處的議長夫婦,他們也正在注視著這裏。議長夫人不知為何顯得有些鬱鬱寡歡,她遙望著阿皎的羨慕目光中還混雜著一抹惆悵,站在她身旁的議長則用疏離的目光審視地看著阿皎,微微上揚的嘴角帶著譏諷。他對一旁的夫人說了句什麽,阿皎憑口型一下便認出了他說的話:“徐家也快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