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酒神的午夜Bacchus' Mid-night02

“我好像是有個孩子,但是他還很小很小……”她扶額,因為回憶帶來的痛苦而蹙起長眉,“他還不會走路,需要我抱著他。他喜歡我抱著他的時候哼歌,那樣他會很快睡著……”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入她的脖頸上,仿佛發酵了經年的美酒,把她燙傷。

“很多年了。”葉理按著她的雙肩讓她轉過身來,凝視著她的眼睛,“媽媽昏迷很多年了,我也已經長大了。”

“昏……迷?”女人的神色恍惚。

“對。”葉理輕而緩慢地說,“媽媽是被爸爸推下了樓,變成植物人的。”

女人驀然抬頭,眼圈一瞬間就紅了。很快,不止是眼圈,她的雙眼遍布血色,神情變得怨憤而恐怖。隔壁的房間中,同時傳來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聲。

兩人一齊望向父親的臥室。臥室門再一次變化,奶白色的木門變成了普通的防盜門。葉理看著眼熟,他知道這是後唐街26號404室。

女人一步步走向那扇門,將脖子上的鑰匙插入了鎖眼。她顫抖著握住了門把手,聽著裏頭的哭叫聲,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打開。當葉理都以為她會放棄的時候,她輕而堅定地將防盜門拉開一條門縫。

吱嘎——

年輕女人被按倒在沙發上,手腳並用地想要逃離身上人的禁錮,卻被打斷了雙腿。她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了葉理和多年後的自己站在門前,朝他們伸手求救,然而被錯開了手骨。她絕望地想要撕咬那個凶手,卻被割斷了喉舌。她痛苦不堪,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在掙紮中逃出了禁錮,朝窗口的方向縱身一躍!

“不——”女人捂住了嘴。

凶手回過頭來。

那是一雙怨恨而又痛苦的眼睛,嵌在父親的臉上。

葉滿與葉理對視的那一刹那,後唐街26號404室的防盜門砰地一聲關上了,而後幻化成了父親臥室原本的模樣。

剛才那一幕帶來的衝擊,對葉理而言是不可估量的。他親眼看到了父親是怎樣施暴,施暴對象還是自己的母親,整個人都在發抖。反而是女人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他:“已經沒事了。”

“怎麽可能沒事!”葉理甩開了她的手,“他是個殺人犯!他殺了外公,帶走了你,你為什麽還跟他在一起!為什麽還要……生下我?”

說到這裏,他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臉,指縫中湧出苦澀的淚水。這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刻,他想不到他的出生就是一種罪孽!

“不是那樣子的。”女人溫柔地摘下他的手,“聽著,那個人,他不是你爸爸。”

“別騙我了,我都已經看到了!”

“正因為我看到了,想起來了,所以我才會說他不是你爸爸。你爸爸他不會做這種事。”女人一直以來混沌的眼睛變得清亮許多,輕輕撫摸著葉理的頭頂,“他是……夢魘。”

“夢魘?”

“不錯。”女人轉身,打量著這間房間,“這裏是夢界,你知道有夢者的存在吧?”

“你是說那些煉金術士?”葉理想不到恢複記憶的母親竟對夢界如此了解。

“對。煉金術士修習清晰術,可以在他人的夢中來往,但是這非常損耗他們的精力。有些煉金術士墮落了,他們靠吞噬人類的靈魂補充精力,然後占據他們的身體。”

葉理想起之前陌生人對他的科普:“就是傳說中的奪舍?”

“是的。那些黑煉金術士,你不知道他們活了有多久,他們隻是在一具一具身體中穿梭,永生不死。殺死你外公的,以及試圖殺死我的,是同一個人,他是黑煉金術士中最邪惡也最強大的那個,我們叫他夢魘。你父親當時隻是被他操縱罷了。”

“夢魘為什麽要追殺你?”

“很簡單。”女人轉過身來,身上突然顯現出此前不曾有過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在她的腳下,“因為我是造夢之主。”

葉理花了整整半分鍾消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麵對女人微微含笑的表情,葉理欣喜若狂:“那麽說,媽媽你就是酒神?你創造了整個夢界?”

“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麽能輕易地進入夢界,來去自由?那是血統,孩子,繼承自最強煉金世家的血統。一旦你成年,自然就會被喚醒。”女人同他解釋。

葉理大笑,他就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那麽優秀。

“我創造了整個夢界,但夢界變成了黑煉金術士的避難所。我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四處追獵他們,於是夢魘也追獵我。他無法殺死我,就奪走了我的權戒,把我封印在夢裏,讓我失去了記憶,忘記了自己是誰。”

“權戒?”葉理覺得到處都是他無法理解的新名詞。

“我並不是神,隻是繼承了我們家族的煉金寶器——權戒,所以才擁有了幾近於神的力量,成為了造夢之主。那枚權戒以狄俄尼索斯命名,他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醉與夢總是聯係在一起的。也正因為酒神的象征是葡萄酒,所以權戒上的賢者之石紫到發紅,戒環則是編織起來的銀質葡萄藤——你見過那枚戒指麽?”

葉理搖了搖頭:“從沒見過。”

女人的表情有些泄氣:“如果得到權戒,我就可以從現實中醒來。”

“真的麽?告訴我它會在哪裏!”

“夢魘將權戒帶走了,但是他沒有辦法使用權戒,也許會把它藏起來。我可以教你一個煉化陣,為你指明方向,可是這期間你必須要遠離所有人,因為每一張麵孔後都有可能是夢魘,你父親也不例外,他就曾經被夢魘奪走過意識……”女人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裏繪下煉化陣。

“那麽找到之後呢?”

“來醫院找我,將戒指戴在我的手上,這樣,我就能解開封印。”

葉理收回了右手,鄭重道:“好,等我。”

葉理回到現實中時,手掌上還殘留著夢中的感覺。那是一道三角形的紋理,其中蘊含著混亂的圓與線條。葉理按照女人的教導將它按原樣繪製在手上,閉合的一刹那,紫黑色的光遊走於煉化陣中,那些混亂無序的圓與線條也改變了方向,重新組合成指南針,隨著葉理的移動而劇烈地改變著指向。這種現象,隻可能發生在與目標距離極近的情況下。距離越遠,他個人的移動對大方向的影響越小。而現在,他一轉身,指針就東西顛倒,這說明權戒就在家中。

葉理下意識地走進了父親的臥室。此時,手掌上的光紋指針不再動**,堅決地指向門裏。

也是,父親曾經被夢魘掌控過,甚至有可能夢魘現在還在他體內……他今晚不在家,在醫院陪床,這是將母親解救出來的絕佳機會!

葉理推門而入,指針顯示床頭第二個抽屜就是權戒所在。他拉開抽屜,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全家福。年輕的爸爸,媽媽,抱著他。葉理撚起光潔如新、顯然被保護得很好的鏡框,覺得鼻子酸酸的。隻是現在沒有時間讓他傷感了,他必須盡快找到權戒。

抽屜裏堆滿了雜物。全家福底下保存著一疊他的獎狀,從去年的獎學金到幼兒園小班的小紅花,統統都裝在一個大信封裏。葉理張開信封,對著那些黃與紅的獎狀,流露出笑容。

“爸爸……”他情不自禁地喊道。

但是他很快想起被戕害、被囚禁在夢中的母親,眼神一厲,丟掉了那些獎狀。

他在抽屜裏翻找了許久,最後在抽屜一角找到了那枚紫寶石葡萄藤銀戒。它的顏色暗淡,戒指上甚至有點磨損,顯然被隨意丟棄了很久。

“也許爸爸清醒之後,意識到這是他犯下的罪孽,所以將戒指藏了起來。”這樣想著,葉理把戒指揣進了褲兜裏,把他與父親的家丟在腦後。

現在,他要去見媽媽了。

要不是往病房裏張望了一眼,葉理的計劃恐怕就要功虧一簣。他發現今夜父親就陪在母親身旁,一米八的個子,坐一方矮凳,趴在母親床邊像個戀家的小孩。仿佛感應到他的視線,父親抬起頭來,葉理趕忙閃到一邊,心跳如擂鼓。

不遠處的護士台傳來談話聲,新入院的家屬要請陪護,但夜已經深了,護士也勸慰說恐怕要等明天再安排。葉理想了想迎上去:“護工的話,葉滿今天沒安排,你可以問問他。”

護士聽他言之鑿鑿,便打電話聯係了葉滿。父親很快從房裏出來,葉理趁人不注意繞後來到母親的病床裏,抓起她的手,將戒指戴上了她的右手無名指。

**昏迷的植物人發出一聲怪叫,睜開眼睛開始**。葉理見到母親醒轉,再也抑製不住激動之情,張開雙臂擁抱了她:“你終於回來了。”

母親看他的眼神十分陌生,仿佛在看著什麽陌生人,良久才反應過來他是誰,僵硬地將他摟入懷裏:“好好好,幹得好。”

可是葉理卻發現母親手上的權戒正在消失。

權戒風化成了黑色的粉末,隨後像狂風中的沙粒一般懸浮在半空中,從門縫裏溜出了病房。

葉理放下的心再度懸起:“這是怎麽回事?”

母親沉下了臉,迅速拔掉身上的吊針與導管,以一個昏迷十八年的植物人不該有的機警跳下了床:“不好,他知道了。”

“誰?”

“夢魘——快!那裏有輪椅,推出來!”

葉理依言攙扶她坐下,衝出了病床。

護士台。

“他剛動完手術,要整夜打吊瓶,所以勞煩你今晚不要睡了,看吊瓶的時候也記得幫他翻個身——我說你有沒有在聽呐?喂!”病人家屬正交代著,發覺護工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指,又極嚴肅地抬頭注視著他的背後,不由得不滿意地嚷嚷。

葉滿再也沒有像平常那般好脾氣地唯唯諾諾,推開他就衝進了走廊,然而1103病房房門大開,幾分鍾之前還躺在裏麵的妻子已經消失了,人去樓空。

葉滿攥緊了手,權戒冰冷而堅硬的質地硌痛了他的指骨。

他向安全出口狂奔而去,她走不了太遠的!

葉理推著母親坐上了電梯,在父親拐過拐角時按上了關門鍵,父親“等等”兩個字就被電梯門阻隔了。母親鬆了口氣:“如果被他找到我,後果將不堪設想。”

“沒關係,有我在,他無法再傷害你。”葉理捏了捏母親的手。

母親笑得欣慰:“我會躲起來的。”

“你要去哪裏?我跟你一起去!”葉理害怕再一次被母親拋棄,重新過上與父親朝夕相對的日子。知道真相以後,他連跟父親同住一個屋簷都無法忍受。

“那裏你去不了。正常人都去不了,卻是我最好的藏身之處。”

“哪裏?”

母親的笑變得十足詭異:“瘋人院。”

葉滿追到街上的時候,天下著暴雨,雨勢洶洶,能見度極低。他眼睜睜看著有人叫了輛出租車,將妻子抬上了後座,然後毫不留戀地絕塵而去。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停下”,可他的聲音在雨裏變得格外渺茫了。

他向過路的車輛招手,突如其來的大雨讓所有出租車都亮起了“載客”的黃燈,除了被濺一身水,他什麽都得不到。

等終於有師傅願意對他敞開車門時,這個穿著灰藍色護工裝的人坐進車裏,卻連去哪裏都說不清——那輛偷走他妻子的車早已消失在視野裏。

“有病啊?蹭得車裏一身水!滾滾滾!”

葉滿便重新被丟到了下著大雨的街上,茫然無措。

正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來,權戒他一直保管在床頭的第二個抽屜裏。如果他們找到了權戒,也一定掃**過家裏。

兒子今晚一個人在家!

他一個激靈,連忙從兜裏掏出手機想聯係葉理,但是手機泡了水,亮了一下便黑屏了。他按了幾次沒有反應,就獨自一人跑回自行車棚,跳上自己的老坐騎往回家蹬。

黑夜,大雨,呼嘯而過的腳踏車。

心髒已經很久沒有跳那麽快了……一直以來麻痹於照顧人的四肢,也品嚐到了從未有過的血脈賁張。

平時十五分鍾的路途,他五分鍾就解決了,走到門前把自行車隨便一扔,便一邊敲門一邊大叫:“兒子!兒子!”

慌亂中幾次插錯了鑰匙,好不容易進到屋裏,卻是漆黑一片。

葉理不在他的臥室裏,也不在任何地方。

黑暗中,葉滿一次次呼喚著:“小理!小理!”然而沒有人給他任何回答。

這一路上燃起的熱血就全都冷了。

他跌坐在地上,就覺得冷氣像刺似的,一根根往他心頭紮。

“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他捋下權戒,重重砸在牆上,砸碎了父子倆的合影。

就在這時,門撲通一下關上,燈光大亮。

葉滿回頭,對上了葉理詫異的眼睛。後者正在收傘,傘上淅淅瀝瀝滴下雨滴。

“你、你在做什麽?”葉理被父親的神情驚到,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你在哭?”

話音剛落,他就被葉滿一把抱住:“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

葉理厭惡地推開他:“別碰我,好惡心。”

葉滿沒說什麽,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跟著兒子在屋子裏轉來轉去:

“今晚去哪兒了?”

“去給朋友補課。”葉理不動聲色地撒謊。

“這樣啊……”父親又回複了往常的模樣,囉囉嗦嗦問東問西。

但是,在葉理回房以前,他發現客廳的一角,權戒正在滴溜溜地打轉。

他回頭看了一眼父親。

“怎麽了?”拿毛巾擦著頭發的葉滿殷勤地問。

葉理收回目光:“沒什麽。”

8

黎明前的黑夜其後兩天裏,葉理和父親相安無事。

葉理並不覺得他回到這個家中,代表著他可以釋懷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他依舊比任何時候都厭惡父親。隻是那天將母親送到瘋人院以後,母親告訴他:“回到他身邊去。我們之間終有一戰,他會來找我的。到時候你可以提前通知我他的動向,我的小哨兵。”

所以他告訴自己,他回來是為了監視父親的一舉一動。

父親這幾天早出晚歸,應該是在找尋妻子的下落,然而對他,依舊是隻字不提。葉理想到父親的不坦誠便咬牙切齒。隻是不知道在那具軀體裏的,是不會做夢的父親,還是可以隨意奪舍的夢魘,哪一種都讓他覺得麵目可憎。

周四晚上,父親照常回家做好晚飯,兩父子各懷鬼胎地相對而坐。

電視機裏播放著晚間新聞:“自本周二起,泗山醫院出現大量植物人病例,引起各方麵廣泛關注……”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盯著屏幕。

“泗山醫院是我市最大的公立精神病醫院,收治有百餘位病人,對於大量病人病情突然惡化、失去意識一事,警方已介入調查。”

葉滿放下了碗筷:“你先吃,爸爸吃完了,出去一趟。”

葉理哦了一聲,眼神戒備。那天,他就是將媽媽送去了泗山醫院,看來爸爸——不,夢魘——已經感覺到什麽了。

葉滿走進自己的臥室,打開了衣櫃,找到了衣櫃深處多年不曾穿過的舊風衣。

略顯蒼老的手撫上精心保養過的衣物——確是極好的皮料,不論過多少年都不會過時的考究剪裁。往事湧上心頭,他不得不花了點功夫,才忍下了鼻尖的酸意。

待葉滿重新回到葉理視線中時,他身著風衣,仿佛變了個模樣。葉理看著他有些怔忪,他沒有見過這樣精神的父親。

葉滿與兒子擦肩而過,走到門前又轉過身來:“爸爸可能明天去不了你的家長會了。”

“本來就沒想你去。”葉理淡淡地回答道。

“你這孩子。”葉滿無奈地笑,“以後飯前記得洗手;別光顧著吃魚,也要吃蔬菜;作業做久了起來活動活動,不然年紀輕輕要得脊椎病;還有眼藥水別多滴……”

“夠了!”葉理近乎崩潰地撐住了自己的額頭,仿佛腦袋裏再塞進任何一句他講的話,都會立即爆炸,“我知道你做了什麽。”

葉滿一愣。

“我也知道你要去做什麽。”葉理紅著眼圈倔強地與他對視著,“所以,就算你死在外麵,我也不會難過。那是你欠我的,葉滿!”

說完,便起身把自己關進了臥室裏,像每一次一樣。

客廳裏沉默了一陣,父親的腳步聲遠去了,街道上傳來小電驢的轟鳴。葉理靠在床邊掰下了兩指百葉窗,目送他遠去,隨後把自己扔上了床。

比小電驢更快的,是夢。

“他來了。”

葉理告訴母親這個消息時,她抽煙的姿勢一頓。葉理抽掉她指尖的煙:“抽煙不好。”

“這是在夢裏。”她笑道。

“那在現實中你也抽煙麽?”葉理反問,“這和我想得不太一樣。”

母親心煩意亂地將煙蒂掐滅在煙灰缸裏。

“泗山醫院的精神病人怎麽都成了植物人?”葉理問她。

她聳聳肩:“他們原本就是瘋子。”

“是你做的麽?”葉理直視著她的眼睛。

“不,不是,當然不是我,你在想什麽?”母親皺起了眉頭,起身離開了家,“他要來了,我需要幫手。你能幫我召集其他夢者麽?告訴他們,夢魘醒了,酒神也醒了。如果想做點什麽,就來泗山醫院。”

“我當然要幫你!”葉理信誓旦旦,“我能保護你。”

母親打量他半晌,終於鬆口:“在後唐街26號404室客廳地板下,有一柄附魔匕首,可以傷到他,你很容易發現那個暗格。”說罷便離開了房間。

葉理追著她走到了大街上。街上走滿了做夢的人,可是母親已經消失不見了。

“喂,原來是你!”有人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是第一天來夢界時遇見的夢者,“好久不見啊!”

“不要跟無關緊要的人說話,安期。”他身邊站著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少年,雖然麵孔稍顯青澀,身形卻十分高大,此時盤著手數落名叫安期的少年。

“尼祿,禮貌一點,什麽叫無關緊要的人!”

“你就是容易被人吸引,所以才無法集中精力修習煉金術。對於與自己沒有利害關係的人,聊上一句都是浪費時間,更何況你這樣成日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根本不是這樣用的!”安期憤慨道,“你為人處世真是太功利了!”

“你們倆都是夢者吧。”葉理打斷了兩人的爭吵,繼而將目光投向安期,“而且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在找酒神。”

“怎麽,你有他的線索?”安期立刻瞪圓了眼睛,連不友好的尼祿都閉上了嘴。

“他在泗山醫院。而且,夢魘也醒了。他們今晚就會碰麵。”

“哦……什麽是夢魘?”安期偷偷抬眼問尼祿。

“你就是修行不認真。”尼祿嫌棄道。

“酒神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回到現實中以後,在泗山醫院中碰頭。”葉理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安期倒吸一口冷氣從**彈坐起來,呼呼喘著粗氣。無論再來多少次,他都無法在夢界與現實世界間自由穿行。

身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尼祿在穿外套。明明是一起入夢的,他卻完成得輕而易舉,仿佛不是穿梭夢境,而是去樓下便利店買了盒泡麵。

尼祿將他的校服丟在他頭上:“弱也要有個限度,隻是這樣就疲憊得無法繼續,你根本無法繼承我的權戒。”

“知道了知道了,每天都嘮嘮叨叨的……”

“我可還有父仇要報,懶散的你卻在不斷拖累我,如果沒有自己的夢想,好歹不要擋著別人的道。”

“我是笨了一點,但是我根本不懶散,你要什麽我都盡力去滿足了,不要睜眼說瞎話!”安期生氣地反駁,“老實說吧,你故意觸我的黴頭,是哪裏又不開心了,小子?”

“你跟那個人說話了吧?”尼祿冷不丁翻起了舊賬,“那天晚上也是,剛學了一點皮毛,就陪著他在夢界轉了一整個晚上,你以為我忘記了麽?無聊的人與無聊的事都不應該去關心,專心自己的修行才能避免平庸。什麽‘我需要正常的社交’‘我需要休息’之類都是無稽之談,是沒有目標沒有夢想的懶人給自己找的借口,仿佛這樣肆意放縱自己就心安理得。不把時間浪費在沒有用的事情上,這才是王權者應該有的人生態度。”

“可正因為我與他說話,我們才找得到酒神啊!”

“哼,酒神重新現世,我們總會得到消息。”尼祿轉身離去,“總之,與你這種沒有天賦、還不懂得為夢想努力的人做同伴,讓我非常惱火,因為你根本就不可能有實現目標的那一天,隻是混吃等死。”

他走到門前,停下了腳步,等待安期能因為他的一番話醒悟,敬他為人生導師,然後追上來磕幾個響頭。

但是安期沒有。

追來的是一個枕頭,然後是生物書、語文書、作業本以及台燈。

“你一個人去啊!你一個人去好了,反正我就是沒有天賦還不會努力的庸人!”安期怒吼。

尼祿遭到了這樣的反抗,臉上出現了驚詫的神情,而後演變為被冒犯的惱怒:

“冥頑不靈,懶得管你。”

年輕人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打斷,悶悶不樂地摘下耳機,放下遊戲手柄:

“來了來了……現在的快遞都那麽晚送到麽?怎麽又是你?!”

葉理悶聲不響地推開他,進門四下一掃,就摸出折疊刀撬開了地板。

“房東非得打死我不可啊啊啊啊啊!”年輕人抱頭哀嚎,直到他取出一卷書寫著詭異符文的羊皮,“我家客廳底下怎麽會有這玩意兒?!還有你怎麽會知道我家客廳底下有這玩意兒?!”

葉理沉默著抖開羊皮,裏麵掉落一把匕首,匕首上刻印著難解的符文,應該就是母親口中所說的附魔匕首了。

“管製刀具!”年輕人高舉雙手。

葉理隨即沉默地離去了,如同他來時一樣。

“你別再來了!”年輕人掰著門框淚流滿麵,“我受夠了!你個小混蛋!”

9

夢魘與酒神尼祿趕到泗山醫院的時候,葉理也剛趕到門前。兩人對視一眼,便認出是夢裏打過照麵的夢者。

葉理問尼祿:“還有一個呢?”

“有我就夠了。”

“走。”葉理不置可否,將附魔匕首插在腰後,“他大概已經到了。”

葉滿手執短劍,在黑暗的走廊裏潛行。周圍無聲無息,一個活人也沒有。這樣的環境中,他的腳步聲顯得太過刺耳,雖然知道自己不會有危險,但他還是緊張得手心出汗。這讓他意識到他已經老了。不單是身體,還有心態,都在長久的安逸和逃避中變得鈍重。他怕遇見死去的妻子,他怕自己不敢動手,他怕自己輸也怕自己贏,還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家,見不到小理……太多太多瞻前顧後,讓他明白,他不再適合這樣刺激又危險的工作。

“救命——”身邊的病房突然洞開,撲出來一個穿藍白條紋病號服的胖子。

看到他手上的劍,胖子顯露出害怕的神情,卻依舊緊緊抱住他的大腿:“別趕走我!救命!救命!”

發現不是敵人,鬆了口氣的葉滿將他扶起:“噓——沒事了。”

“醫生根本不信我們的話……病人一個個全死了,我知道他們死了。他們的身體雖然還在動,可是背後根本就不是他們!”

葉滿眼神一沉,果然,他猜的沒錯。

他的獵物在這裏休養生息,恢複精力——靠吸食人類的靈魂。

葉滿放緩聲調問那胖子:“你知道怎麽出去麽?”

“我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走!”胖子瑟縮著往後退去。

“為什麽?”葉滿耐心地問。

“還有一些人在這裏,我們要一起走。”

“其他幸存者?”葉滿緊張起來,“帶我去找。”

胖子帶著葉滿走進一間療養室,推開了門:“就在這裏……千萬不能讓她發現……”

精神病人們一個個在牆壁邊上挨坐著,表情呆滯又恐懼。葉滿走到一個小姑娘麵前蹲下,把短劍放在一邊:“沒事了,叔叔會帶著大家出去。”

背後傳來關門聲。

葉滿轉頭,胖子堵住了門,用冷酷而又瘋狂的眼神緊盯著他:“好久不見,葉滿。”

葉滿一愣,手向短劍探去,然而劍身卻被小女孩一腳踩住,踢到了一邊。

療養室裏,排排坐的精神病人全都站了起來,和胖子並著肩緩慢朝他圍攏。雖然是不同的身軀,背後卻是同樣冷酷又瘋狂的眼神。

在某個時刻,他們用同一種聲調,對葉滿異口同聲道:“是時候做一個了斷了。”

仿佛這許多人的軀殼中,隻住著同一個靈魂。

葉理和尼祿衝入醫院的時候,裏麵並不平靜,到處都是瘋子在逃竄。

“殺人啦!殺人啦!”他們向兩人求救,又很快放棄他們,朝門外跑去。

兩人對視一眼,逆著人流前行。在下一個拐角,葉理與母親撞了個滿懷。

“媽媽!”葉理攙扶住她,發現她腹部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滲出的鮮血將病號服染得血紅。

葉理望著自己手上的血,憤怒在胸口暴漲:“誰?”

母親保持沉默,神情卻憤懣,似乎不忍啟齒。

葉理從她的表情中猜到了答案:“是他對不對?他在哪裏?!”

“救命——”又是三五個病人衝出安全門。

葉理抓住身近的一個:“他在哪裏?!”

病人指了指大廳,神似見鬼,葉理給尼祿遞了個眼色:“你照顧她。”

“我還能走。”母親搖晃著支撐起身體,“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涉險——讓你帶的那柄刀,你找著了麽?”

“在這裏。”葉理拔出腰後的附魔匕首。

母親讓他收好:“這是在現實世界中可以毀滅一切靈魂的煉金武器。隻要插入夢魘的心髒,夢魘就會死去,永遠。”

葉理遲疑了片刻:“那爸爸呢?”

“他會沒事的,匕首隻會殺死靈魂,對人的軀殼倒是沒有損傷。夢魘消失之後,你爸爸他自會回來。”

葉理鬆了口氣:“那就好,我們走。”

三人很快來到醫院大廳。這裏,葉滿正大開殺戒。他對著無辜的病人胡亂揮刀,斷肢飛舞,鮮血流淌,整個場麵恍若地獄。

見到葉理,以及他身後的女人,葉滿滿是鮮血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怔忪:“你怎麽會在這裏?”

然後踩著一具屍體拔出他的短劍,焦躁地朝兒子伸手:“快過來!”

葉理的呼吸有點緊促,但還是依言走上前去。

葉滿一把將他拉進懷裏,檢查著他的眼睛:“兒子?”

“是我。”葉理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還好你沒事……”葉滿喜極而泣。

“但是你有事了,夢魘。”葉理遞出附魔匕首,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葉滿雙目圓瞪,倒退了幾步,靠在了大理石立柱邊:“什……什麽?”

“難道不是你控製父親殺了外公,又害得母親昏迷十六年麽?”葉理一步步走近他,“我是來複仇的。”

葉滿越過他的肩膀,對上了女人冷笑的眼睛:“她是……這樣對你說的麽?”

葉理用沉默代替了答案。

葉滿苦笑一聲:“看來……有必要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兩父子對視的一瞬間,葉滿的右眼深處,紫色的紋章光芒大漲,像一場迷夢攝住了葉理的心魂!

葉理站在平江路108號門外。

透過窗子裏的白熾燈光,可以看到餐廳裏的父女倆神色詭異。

“爸爸,你怎麽突然轉了食性?你不是說喝酒傷身,從來不碰的麽?”女兒看著父親一杯杯倒酒,擔心地勸誡。

父親陰沉道:“吃你的飯。”

女兒泄氣,不一會兒又拿出一份報考清單:“爸爸,你覺得我報哪所學校好?”

“嗬。”父親冷笑一聲,“無論哪裏都一樣是凡間的蠢貨,短命又毫無意義。”

“爸爸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女兒驚訝地起身。

父親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我說什麽話,還要你指手畫腳?”

女兒抓撓著他的手:“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爸爸!”

“你知道得太晚了。”父親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因為你很快就會死。”

他手上用力,女孩兒的臉漲得紫紅。

正在這時,有人一腳踹開房門,以驚人的速度衝到那父親身邊,一拳將他擊倒。來人手背上有線條淩亂的紋章,此時與手上的戒指一同散發出深紫色的光芒。被這光芒所籠罩,那父親的臉變得十分扭曲可怖,漸漸的,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幻化成一道黑氣衝出天靈蓋。男人順勢跪倒在地,夾住他的脖頸,哢嚓一聲,幹脆利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

“咳咳……咳咳……”女孩兒驚恐地看著這一幕,被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得說不出話。

陌生人卻冷靜地在屋子四處倒上油,點燃打火機丟到腦後,扛起女孩兒就走。

“你這個殺人犯!放開我!”女孩兒拳打腳踢。

“他不是你爸爸,你知道的,你爸爸已經被他殺死了。”

“什、什麽……”女孩兒淚流滿麵。

“世界上存在著一種東西,它們在夢中吞噬人類的靈魂,占取他們的身體,以此獲得長生不老……我就是獵殺他們的人。很抱歉我來晚了,讓你遭遇了這種不幸——你有地方去麽?”

女孩兒搖搖頭。

穿黑風衣的年輕男人爽朗一笑:“我可以暫時收留你一陣。”

“你不是去殺外公的,你是去殺夢魘的……你才是酒神?”葉理呆滯地問身側的男人。

葉滿輕微地闔了一下眼睛,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那夢魘呢?他怎麽會變成媽媽的模樣!”葉理崩潰地將手指插入自己的發中。

“當時事態緊急,我隻來得及毀去他的軀殼,逼他回到夢界。等我安頓完你媽媽以後,發現他已經逃走了。後來……”

女孩兒被年輕男人收留,這一住便沒有了離開的念頭。他們戀愛,結婚,搬進了後唐街26號404室。男人是煉金術士,沒有正經工作,日子過得清貧,但是兩人都很快樂,特別是有了愛情的結晶以後。

直到有一天,男人半夜起床,發現妻子站在客廳裏,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握著匕首。匕首上刻印著煉化陣,是可以在現實中殺死人類靈魂的煉金武器。

男人清醒過來,如墜冰窖:“你不是我的阿玉兒。”

“嗬嗬,我還在猜,你要花多久才能意識到枕邊人是我。”夢魘在謝玉的身體裏愉悅地笑,“沒錯,你的阿玉兒變成了我的一部分了。她在被吞噬之前,還在求我放過這孩子。恐懼又堅強的母親,真是我平生嚐過的極致美味啊……”

說著,夢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流露出沉浸於回味之中的表情。

男人顯然被打破了心防,情緒失控,手上的戒指連同紋章都爆發出炫目的紫色光輝。但夢魘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而是把刀對準了哭泣的孩子:“你敢麽?把戒指給我!”

男人毫不猶豫地捋下戒指,擺在地板上踢了過去:“把兒子還給我!”

“我可沒答應過你這樣的交易。”夢魘毫不留情地將匕首刺向了孩子。孩子的軀體沒有任何損傷,但是附魔武器的力量震**到孩子的靈魂,哭泣聲立刻悄無聲息,他的靈魂碎裂了。

“小理!”男人撲過去拽住了夢魘的衣領,他們纏鬥著,想將對方推出窗口。

兩人在對視的一瞬間入夢,酒神戒在夢中幻化成裹挾著烈焰的狂歡之劍。夢魘顯現出原本的模樣,尖叫著想要反抗,但是男人哭泣著斬斷了他的四肢……最後在夢魘的胸口高高懸起了狂歡之劍。

“救我,葉滿。”夢魘突然變成了謝玉的模樣,七竅流血地乞求著他。

窗外的雨篷上,離他那麽遠的,是再也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了的妻子,除了呼吸,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小理……”男人回身抱起了孩子,孩子同她的母親一樣,完全失去了意識。

“不……不……”男人嘶吼著,回到夢界,用狂歡之劍將自己的靈魂切分成了兩半。

然後把聰明、冷靜、勇敢、喜歡冒險的那一半,放進了兒子的體內。

酒神強大的靈魂,融入了孩子虛弱到近乎消失的靈魂之中,給予他汲養。

孩子重又哇哇大哭起來。

男人捧著孩子,像是捧著一整個世界。

10

醒安期終究放心不下尼祿,打車來到了泗山醫院。然而一下車,就發現葉理和尼祿倒在草坪上,更遠的地方,病人七七八八倒了一地。安期嚇了一跳,撲上去搖了搖尼祿,發現他還有氣,後怕道:“莫非是在做夢?”

安期在他身上施展清晰術,進入了他的夢中。

尼祿發覺自己站在布滿沙礫的海灘上。

不遠處,有人靜靜地凝望著蔚藍的大海。海潮周而複始地拍打著海灘,遠來時如群馬奔騰,推進到他腳下時,卻馴順如綿羊起伏的脊背。陽光照耀著他那頭璀璨如黃金的長發,散發出讓人敬畏的王者之勢,讓人隻是凝望便甘願俯首稱臣。

男人覺察到他在身後,轉過身來:“你來得太晚了。”

尼祿發現他與自己容貌絕類:“你是誰?”

男人**著雙足,踩著柔軟的細沙顧自往前走:“你想要得到我的力量,卻被人捷足先登。”

“你是……海神波塞冬?”

男人不置可否,隻是掃他一眼:“你還來得及。”

他說完這句話,尼祿便聽到背後傳來安期的聲音:“咦,這是哪兒?——尼祿?”

“殺了他,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波塞冬吩咐尼祿。

安期臉色一變:“尼祿!”

“你很清楚這一點,而你們共處的時間,足夠你殺他一千次了。”波塞冬在尼祿耳邊蠱惑著,“其實你很想殺他的吧?被這樣的人竊取了力量,為他所拖累。”

尼祿咬牙,手中凝出了匕首,整條手臂卻因為用力過猛而略微顫抖,冰刃反傷到了自己,鮮血滲入白沙。

“無法下定決心麽?”波塞冬冷冷哼一聲,“原來是內心軟弱的人,的確不配得到我的力量。”

“不是的!”尼祿低吼。

“那為什麽還不動手?”

尼祿凝望安期悲傷的目光,手一鬆,匕首跌落在白沙上:“隻有這件事,我做不到。”

“很好。”波塞冬沉默片刻,轉而對安期說,“那麽,殺了他。”

尼祿大驚失色:前一秒鍾還恐懼戰栗的安期,下一秒凝出與他一樣的匕首!尼祿眼睜睜看著他瞬移到自己身邊,捅進了自己的心髒!

鮮血大量地湧出,淋漓潑在滿地白沙上,力氣在迅速地流失。尼祿抬頭,陽光下看不清安期的臉。

“你……”他伸出手去。

真的是這樣想的麽?

“尼祿!”突然有人將安期一把推開,扶起他往前走,“快跑!”

模糊的視線裏,一頭栗色的短發聳動著,尼祿虛弱道:“怎麽還是你?”

“你是在做夢!那都是假的!”眼看波塞冬和那個幻想出來的安期追了過來,安期趕緊在自己身上畫了個清晰術,“來,我們逃去我的夢裏。”

“不是應該回到現實中麽?!”尼祿噴出一口血。

“可是怎麽回到現實的煉化陣,我忘了!”安期振振有詞道。

兩人步入了安期的夢裏。

尼祿感覺在上個夢中被捅了一刀的心髒好受許多,喘著粗氣打量著四周:“你的夢可真無聊。”

“閉嘴吧,總比被我捅死好。”安期漲紅著臉道。

說實在話,他也感到有點羞恥,因為他發現他的夢就是自己的家。都說夢是內心深處渴望或者恐懼之物,難道他的夢想是在家裏宅一輩子麽?

正當尼祿輕車熟路地打開冰箱要喝可樂的時候,安期突然聽見哥哥的房間裏有動靜,丟了魂似得朝裏間走去。

推開門,哥哥坐在書桌前回頭:“怎麽麽麽晚才回家?”

“哥哥……”安期紅了眼圈,撲上去抱住了他,“哥哥!”

下一秒,尼祿拽著他的領子回到了現實中,泗山醫院入口處的草坪上。安期保持著擁抱的姿勢,與他幹瞪眼。

“哥哥是誰?”尼祿神色不善道,“他為什麽會在你的夢裏?”

“我……我都做了些什麽……”了解到真相的葉理想要去撫觸父親受傷的靈魂,卻顫抖著無從下手。他受夢魘所騙,用煉金匕首傷了父親,恐怕父親的靈魂即將死去……“還有追回的餘地。我當年一時心軟,隻是將夢魘封印起來,而沒有下手,這才導致今天的局麵。這次,你一定要殺了他。還記得我手上的短劍麽?那是酒神的狂歡之劍,夢界至高無上的寶器,沒有夢魘躲得過‘狂歡’的斬殺。”

葉理到這時卻猶豫了:“我能行麽?”

葉滿輕笑:“我們現在是在夢中,夢中的時間過得比現實要慢上許多。我們是在對視的一瞬間入夢的,等我們回到現實,大概才過了半秒鍾。”

話音剛落,葉理發現自己回到了醫院大廳裏。眼前的父親胸口插著煉金匕首,靠著大理石柱虛弱地喘息,自己在他麵前說著無情的話,夢魘在背後冷笑。也許在夢魘看來,父子倆隻是有一瞬間的怔忪罷了。

事實上,夢魘更加關心的是,為什麽葉滿被附魔匕首刺中,卻沒有立刻神魂俱毀?大概因為他是酒神的緣故,所以才擁有格外強大的靈魂吧?

葉滿朝兒子眨了下眼睛。

葉理沉默地拔出了父親胸口的匕首。血,大量的溫熱的血噴在他的臉上,他無動於衷。眼看父親緩緩倒地,葉理奪過他手中的狂歡之劍,再沒有看他一眼,毫不留戀地朝夢魘走去。

“哈哈……”夢魘愉悅地大笑,“終於!終於!”

下一刻,葉理將短劍捅進了她的心髒!

狂歡之劍在母親的身體中綻放出炫目的紫色烈火!

夢魘發出可怕的嘯叫,顯現出原本的模樣。黑色的靈體衝天而起,充溢著整個醫院大廳,葉理定睛看時,發現黑氣中有無數張扭曲的麵孔。那是夢魘在長久的時間裏,吞沒的一切靈魂,它們此刻在紫色光華的焚燒中,終於得到了解脫與安息。

其中有一張凝視著他,流下了一滴淚。

“再見,媽媽。”葉理低頭道。“再見。”

葉理丟下匕首和短劍跑到父親身邊:“醒醒!醒醒!”

父親氣若遊絲地把酒神戒交到他手裏:“我……我恐怕不行了,拿去,以後你就是造夢之主。”

“我不要!”葉理突然前所未有地害怕起來。

他戴上了戒指,抱著父親進入夢中,衝進自己的家宅,把他放在自己的**。

**的煉化陣大亮。

“你在做什麽?”父親抓住了他的手。

“我……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我在十七年前就已經死了。”葉理跪下來握住了他的手,“現在……我把靈魂全還給你。你會進入我的身體裏,以我的名義活下去。”

“哦?”父親麵露驚訝,“那你呢?”

“不重要了……”葉理把臉貼上他的手背,“我隻想你活下去。”

下一秒,他發現自己躺在泗山醫院門外的草坪上。

父親居高臨下地踹了踹他:“一切都結束了,起來吧。”

End

葉滿和葉理兩父子坐在精神病醫院的花園長凳上,看著東天發白,朝陽破曉。

“所以我一踏入泗山醫院,就在夢裏?”

“是。”葉滿勾起唇角,“我建造了一個與真實的泗山醫院完全相同的夢境,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還在現實中,包括夢魘。夢魘的附魔匕首,的確可以在現實中殺滅人的靈魂,但是因為是在夢中,你們拿的刀劍都是我夢到的,當然無法傷害到我;我的狂歡之劍卻是酒神戒在夢中的化形,可以毀滅夢中的一切靈魂。”

“如果泗山醫院是第一層夢境,那麽後來你帶我看到的回憶,就是第二層夢境咯?”

葉滿了解他背後的疑惑:“雖然是夢境,卻是當年真實的情形。”

“那……那是真的麽?我的靈魂早已四分五裂。”

“是的。”葉滿說起這件事,還是傷心,“你的靈魂是我重新塑造的。”

“不,這倒不是,隻是我不想再回到夢裏了,那裏封印著夢魘,總是會提醒我當年我是怎樣失去你媽媽的……而且,我有你了,不是麽?”葉滿望著地平線,揉了揉他的頭發,“我一個單身爸爸,要養你一個小子,多不容易啊。在外辛苦掙錢,回家還要洗衣服做飯,誰還有空去管夢的事。”

他滿不在乎地說著,把酒神戒褪下來遞到他麵前:“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一切,是為了不再走我的老路。不過你要喜歡就拿去玩吧,你開心就好。”

葉理推了回去:“你收著吧。挺有意思的一個地方,現在夢魘不在了,你可以多回去看看。”

“我老了,沒什麽心情做夢了。”

“真的麽?”

“真的。”葉滿哈哈一笑,“你就是我的夢。”

“可我不是啊。”葉理凝視著他的眼睛,“爸爸,你曾經擁有過一整個世界。”

“但我有了你。”

“我已經長大了,我能照顧好自己。”葉理哽咽著說,“一直以來我幻想著擁有一個英雄般的父親,可是你那麽平凡,我、我隻是無法接受你為什麽是這個樣子,為什麽沒有辦法像其他人的父親一樣給他們領路,保護和庇佑他們……所以就不願意接近你了。是我錯了,做了很過分的事。”

葉滿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揉了揉他的腦袋:“原諒你了,誰叫你是我的兒子。”

“我聽說權戒不會輕易讓主人之外的人碰觸,他卻一直跟著我,甚至願意讓我佩戴,其實是想讓我把他還給你的吧。”葉理將酒神戒戴上了父親的手指。“你是酒神,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放棄了你的世界。”

葉滿吐了個煙圈,眯著眼睛笑起來:“好。”

“你的夢想就是跟你哥哥呆在那個破公寓裏唧唧歪歪?”尼祿朝安期發火道。

“這樣的我,總比一個會殺你的家夥好吧?”安期不甘示弱地指責他,“你的夢裏盡是些血腥恐懼,你甚至害怕我對你動手!我明明真誠又善良!跟你這種人一點也不一樣!”

尼祿被戳中了心事,錯開了他的目光。即使他再不願意承認,那個夢的存在已經把他的隱憂暴露無遺。安期奪走了他的權戒,總有一天會擁有超越自己的力量,到那時候,安期會不會對自己拔刀相向?

“我不會的。”安期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把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我發過誓,力量也好,願望也好,統統都會幫你實現。這個誓言,永遠都不會變。”

尼祿被突如其來的告白般的安慰所震驚,良久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磕磕絆絆地張嘴:“那你呢,小子?你自己的夢想。”

“我?”安期感到意外,一向傲慢自大、全世界都圍著他轉的尼祿怎麽突然有空來管他的事,認真思考了片刻,回答他說,“也許我的夢想就是很平庸地宅在家裏,和重要的人一起努力生活吧。”

“有什麽不好麽?這樣我就可以閑來無事幫你報仇了呀。”

尼祿沉默一陣:“隻是很難想象有人會願意為他人實現夢想而努力吧。”

“往往這樣才能收獲更多。”安期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道走到花園裏。

“酒神好。”安期按著尼祿低頭鞠躬。

“好好好。”酒神高興地丟掉煙頭邀請他們坐下。

“最近有一夥人殺了很多王權者,戒指重新擇主以後,他們開始獵殺那些無辜的人。酒神你一直住在這裏,知道些什麽麽?”

“大概是大圖書館的人吧。”酒神輕描淡寫道。

“大圖書館?”

“以保護人類為名,與煉金術士對立的組織,一直與王權者為敵。你們可以往這個方向找尋線索。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幫忙。”

安期和尼祿對視一眼:“謝謝。”

酒神慵懶地起身:“又有的忙咯。”

葉理追上去:“爸爸,有空去我的家長會麽?”

“誒?稿子都沒寫呐。”

“隨便講兩句。”

“難道讓我講夢界的事麽?可怕!”

父子倆的背影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