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暴君Tyrant

1

煉金術士的班主任早上第一節課就是數學課,班主任在講台上拿著尺規講解三角函數。安期腦袋一頓一頓,眼見腦門就要磕到桌子上,忽然之間被人敲打了後腦勺。安期猛地驚醒,發現同桌的尼祿正責備地望向他。

安期心裏一凜,趕緊翻開筆記本打算跟上進度,卻發現裏麵夾著一張試卷:

一、簡答題(每題不少於150字)

1、煉金術的起源。

2、舉出三個煉金流派及其代表人物。

3、舉出所有囊括火係煉金術的權戒。

二、論述題(每題不少於500字)

1、波塞冬之戒已知技能。

2、如果你的女朋友被一夥壞人所綁架,對方要求你用權戒換取她的生命,正確的應對方式是?

安期瞬間就聽不進去講台上三角函數了。他提筆,斜眼看向隔壁的尼祿,尼祿正抱臂冷冷地監視著他:“我要考察你昨天晚上的修習成果。”

自明哲一事後,尼祿就以安期偷了他的海王戒為由,要求他尋找父親被害、海王戒易主的真相。具體做法是:強行綁定、嚴格訓練。強行綁定包括:申請調換同桌,搬進他家;嚴格訓練就是,無時無刻不在灌輸煉金術理論與實踐課程。

“我晚上做完兩人份的作業,還要修習煉金術,忙到十二點才能睡覺,一早起來還要洗衣服做飯,我已經很累了,你不要太過分!”安期壓低聲音,但壓製不住自己的怒火,“我數學超爛的,不聽課根本完成不了作業!”

“你煉金術也超爛。人的精力有限,隻能學一樣。”

“我選數學。”安期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可理喻。”尼祿冷冷道,“波塞冬之戒是掌管水元素的神器,多少煉金術士孜孜不倦鑽研一輩子,隻求一親芳澤,你竟然有了海王戒還想著三角函數?老實說,我們意大利人根本就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全,可依舊過得很好。”

“不會吧?”安期難以置信,“8乘以9等於?”

“72,”尼祿麵沉如水,“我畢業自牛津數學係。”

“說好的煉金術和數學隻能選一樣呢?你為什麽既是煉金術士又是數學係畢業?你不要太過分!”

“因為我智商高。”尼祿一臉理所當然。

安期嫉妒了好一陣,終於尋了個由頭:“可是你的語文很爛。‘一親芳澤’根本不能那麽用,多少煉金術士孜孜不倦鑽研一輩子隻求‘一窺究竟’才對。”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終於扳回了一局。

尼祿麵無表情,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試卷:“做。”

安期乖乖提筆。

兩人頭頂突然籠罩下一道陰影:“你們剛才在竊竊私語些什麽?”

班主任路一鳴正手執教鞭,出現在他們跟前。

路一鳴是高一8班噩夢般的存在。

他是班主任,平日裏總是板著張臉,最平常的表情就是微微皺著眉,以至於年紀輕輕,眉間就有一道深深皺紋,糟蹋了那張眉清目秀的臉。八班的同學們正值天真爛漫之際,頭一次得知世間竟有如此憂思之人,以至於看到他自然而然悄下聲,不知是同情還是敬畏。

路一鳴的日常生活完全由理性操縱著。他每天準時準點用85℃的水泡咖啡,咖啡裏永遠加一顆方糖,杯子擺在離桌沿10厘米處,1厘米的偏差都不會有。他按著編排的教案上課,用清朗的聲音完成45分鍾的宣講,1分鍾不多,1分鍾不少,也不會像其他老師一樣,拿課上練習、同組討論、作業講解充數。

所以當安期和尼祿討論得越來越大聲之時,路一鳴終於忍無可忍地一推眼鏡走下講台,以比平時說話更快的語速責備了他倆,沒收了兩人勾勾畫畫的課本。他發現裏麵夾著的考試卷,不禁冷冰冰道:“是覺得數學學得很好,所以在課上做化學作業了麽?”

他隨便一掃就看到“舉出三個煉金流派及代表人物”,因此推斷是化學。

尼祿臉色一變。讓凡人得知煉金術的存在,是煉金術士的禁忌。他想要抽回書,然而路一鳴用教鞭揮開他的手,阻止了他的企圖。

路一鳴繼續往下看,白紙上盡是些“舉出所有囊括火係煉金術的權戒”“波

塞冬之戒已知技能”之類的問題。空白處有安期的字跡,用圓珠筆畫著幾個圓形圖案。這幾個圖案在他的注視下,開始散發出不同顏色的光澤,像齒輪一般在紙上旋轉著。

路一鳴的眉頭皺得更深,嚴厲地責問他倆:“這是什麽?”

尼祿立即吩咐安期:“刪除他的記憶!”

“什麽?你瘋了?這是在上課!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安期躲在他身後期期艾艾。

“突發事件永遠是最佳的練習機會。你先刪除班主任的記憶,我隨後刪除所有人的記憶——還記得失憶術如何發動麽?”

安期迎著眾人宛如看瘋子的目光,兩頰滾燙:“我做不到……”

路一鳴警覺道:“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快!”尼祿眼神一厲。

安期被逼無奈,徒手畫陣朝路一鳴釋放,結果本該是精神控製的陣法,卻竄出來個火球!火球撞上路一鳴手中的課本,迅速蔓延至他的襯衫袖子上,幾個膽小的女生立刻尖叫起來。路一鳴眼疾手快,一把抓起尼祿搭在椅背上的校服,想要蓋住襯衫隔絕空氣,然而下一秒,火勢衝天而起,吞沒了校服和他的整條右臂,火焰呈現出妖異的青白色。

“你怎麽搞的?”在班主任的痛呼聲中,尼祿回頭大罵安期。

“我、我弄錯了……”

“火球術和失憶術都會弄錯?!”

“”全班同學默默目睹兩人爭執,紛紛掏出手機報警。

安期麵對手臂著火的班主任,急得都要哭出來了,突然記起自己現在掌管著水元素,靈機一動,摘下眼鏡。自從他知道右眼刻印有波塞冬紋章,隨時都可能發動之後,就配了一副平光眼鏡架在鼻子上,避免自己一不小心喚醒沉睡的力量,過失殺人。

隨著安期聚精會神凝視的動作,火中變幻出一枚藍色的符文,火焰瞬間化作水汽呼啦散開,露出蓬頭垢麵、滿手血汙的路一鳴。

路一鳴抱著傷臂:“你們……”

背後突然傳來介於少年與成人之間的低沉嗓音:“老師,我帶你去校醫院。”

路一鳴回頭,發現班長不知什麽站在他身後。

“明哲……”

下一秒,明哲手心朝上,凝出一個金黃色圓形光陣。

向來可靠的班長唇角微挑,對著他流露出溫柔的笑容:“忘了這一切吧,親愛的老師。”

隨著他的話語,煉化陣脫離他的右手浮空,自上而下束縛住了路一鳴,最後如同一道緊箍咒般嵌入額頭,消失不見了。

路一鳴的眼神變得呆滯,呆呆地跟著明哲重複:“忘記這一切。”

“”全班同學目睹班長控製了班主任,雙雙抱成了一團。

這個時候,下課鈴聲準時響起。

最早竄出教室的隔壁班同學,看到高一8班金光大作,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

鴉雀無聲的教室裏又再次變得吵吵嚷嚷。

尼祿收起釋放群體性失憶術的手,與明哲對視一眼。

路一鳴此時此刻有些迷惘。他發現自己站在課桌之間,課沒講完,還燒傷了一條胳膊。

他的身邊,意大利學生尼祿假裝念書,安期癱在椅背上喘著粗氣,似乎剛剛經曆過一場浩劫。班長明哲謙恭有禮地站在背後:“路老師,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麽?”

路一鳴掃了一眼那兩個古怪的學生:“你們兩個第二節課後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他不是忘了麽?怎麽還怪罪到我們身上?”安期扒著尼祿輕聲問。

“忘了什麽?”路一鳴掃他一眼。

“沒什麽,我帶您去醫務室處理傷口吧。”明哲彬彬有禮地攙起了老師,遞給兩人一個警告的眼神。

校醫務室。

“老師,你怎麽會燒傷呢?哦,你一定是化學老師吧?”年輕英俊的校醫溫文爾雅地問道。

路一鳴搖搖頭,表情迷惘。

校醫鍥而不舍地追問:“那是怎麽燒傷的呢?”

路一鳴扶額:“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校醫誇張地張大了嘴,“這都能忘?”

“我最近……經常忘記一些事情。”路一鳴扶著太陽穴,感到一陣一陣頭痛。

“哦,是健忘症麽?有沒有什麽外傷病史?”

“病史……”路一鳴回憶起小時的車禍,點點頭,“因為車禍得過腦震**。”

“這樣的話,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校醫幫他包紮完,這樣建議道。

“好的,謝謝。”

“他怎麽樣了?”安期小心翼翼地詢問明哲。

“手傷得厲害。不過我趁他不注意對他使用了治療術,你不用太擔心,養幾天就能好。”明哲安慰他。

安期鬆了口氣,繼而對尼祿咆哮:“都是你!”

“明明是你弄錯了失憶術和火球術。”尼祿拒不背鍋。

“是你硬要在上課的時候讓我做那煉金術基礎訓練題!”

“因為你太弱了。”尼祿攤手,“沒有變強的覺悟,就把權戒還給我。”

“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是要高考的!我可不像你已經考上牛津數學係了!”

尼祿見他執意爭吵,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著他:“我畢業了。”

“可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安期垮下了肩膀,人與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聽著,普通人的生活,根本不值得過,現在最最重要的是你‘王權者’的身份,以及這個身份將要帶給你的命運。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還要呆在學校裏,你完全應該輟學跟著我去修習煉金術。”尼祿一臉天經地義。

“不!我才不要!”安期滿口拒絕,但因為尼祿瞬間變冷的眼神他連忙又補上一句,“我會努力達到你的要求,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把煉金術帶進學校,普通人受不了的!”

“可以讓他們失憶。”

“你太過分了!你把大家當成什麽了!”安期的胸膛劇烈起伏,怒瞪著尼祿。

“強者支配弱者是這個世界的鐵律。”尼祿居高臨下地說著冷酷的話。

安期被徹底激怒了。他揪住了尼祿的領子,因為力量不足以撼動他,所以自己隻好湊過去威脅道:“我很珍惜我的同學和老師們,希望他們都能平平安安。讓你的煉金術離他們遠一點,不然的話……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

尼祿俯視了他半晌,“噗”地笑出了聲,扭過頭躲開了他的視線。

一旁的明哲伸出雙手把較勁的兩人推開:“別顧著爭吵,二位,你們正在被請去喝茶的路上。因為路老師丟失了記憶,我對他的說辭是,你們倆上課玩火,把他的一條胳膊燒了。”

尼祿諷笑:“玩火。”

“但凡有更好的借口,我也不會這麽說——話說你們篡改他記憶的次數多麽?

路老師對校醫說他時常失憶。”

尼祿和安期對視一眼,回答道:“是第一次。”

明哲點點頭,選擇相信他:“以後路老師不在,你們大可以想怎麽訓練就怎麽訓練,記得避人耳目。”

“他不在?”尼祿和安期一同豎起耳朵。

“他的手受傷了,自然要回家靜養,我們能自由一段時間了。”明哲伸了個懶腰,“每天對著這樣陰沉的班主任,還被委以重任,總感覺像是老了十多歲。”

“你不正是和他一樣陰沉的家夥麽?”尼祿挑眉。

“老師能回家真是太好了,真希望他再也不要回來。”安期鬆了口氣。要是尼祿繼續我行我素,他實在想象不到路老師要承受多少傷害。

三個人這樣說著經過茶水間,正在他們背後泡咖啡的路一鳴身體一僵。

他盯著供水機上85℃的字樣,麵無表情地垂下了眼睛。

“做人要規矩。你們是學生,學生就應該好好上課聽講,好好考試得高分。老師講課的時候,不要做其他事,更別說玩火。玩火很危險。”

安期怯怯道:“對不起。”

尼祿卻仔細打量著路一鳴,試圖在他身上看出什麽破綻:“老師怎麽一口咬定是我倆?”

他擔心明哲的失憶術火候不到家,此時在話中設套,想要看看路一鳴到底遺忘到那種程度,到時候讓他想起來就糟糕了。

路一鳴在他的審視下一如既往的冷靜:“我原本是能夠講完課的,但是下課的時候,我還剩下一個知識點的兩個例題沒講。雖然我好像有點斷片,可我知道當時一定是出事了的,不然時間不會無故消失,而那時候我又站在你們身邊,所以班長說得應該沒錯,你們玩火燒傷了我——不過你又是怎麽知道我斷片的呢?你們是不是有別的事瞞著我?”

聽了路一鳴的解釋,尼祿確信明哲的失憶術很成功,但是像路老師這樣精明的人果然很難完全騙倒。

安期偷偷拽了拽尼祿的袖子:“夠了。”

路一鳴對這對同桌愈發懷疑。

就在這時,同一辦公室的老師下課進來了:“誒,小路老師,又訓學生啊?”

“調皮。”路一鳴揮了揮手讓兩人離開,顧自擺弄起花瓶裏的野杜鵑。杜鵑是山裏采來的,花在枝椏上開得密密實實。

“男孩子都調皮,你也該適應了,隨他們去吧,能考高分就行了——誒,你手怎麽了?”

路一鳴按了按傷手:“沒什麽,泡咖啡燙到了。”

“那晚上聚餐是去不了了麽?”

“大概是去不了了,我想早點回去休息了。”路一鳴垂下了眼簾,“顧老師,最近幾天能不能幫我代個課……”

一旁的同事早已衝到了隔壁英語組辦公室:“晚上的聚餐,小路老師不去了,大家可以喝酒喝個痛快了!”

“酒會我要去!”窗外傳來嬌俏的女聲,“聚餐一點意思都沒有的。”

“之前那不是要照顧小路老師的口味麽,他是滴酒不沾的……好了好了現在都妥了!晚上約啊!”

等同事到處宣揚一番回來,路一鳴也沒有了調班托付的興致了。原本他打算休息一個禮拜,現在看來,下午能回家睡一覺就已不錯。他與年長的前輩說定,起身離開,身上湧來從未有過的疲憊。

他為人循規蹈矩,未免無趣,不討學生與同事的喜歡,這些他都是知道的。自從雙親故去後,他老實本分地上學,念完師範找了份穩定的工作,符合所有人對自己的預期,成為和弟弟截然不同的人。這樣的人生不會出錯,隻是有時候有點寂寞罷了。

路一鳴一個人走到停車場,開車駛出學校,與一輛停在校門口的小金杯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驀然瞪大了。

路一航從街那邊單手插著口袋走來,懷裏抱著一束野杜鵑,嘴裏嚼著口香糖。

他迎著“涵光中學”的門麵,興奮地整了整自己的皮夾克。今天,他來見自己闊別多年的哥哥,不再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

2

雙生路一航捧著杜鵑花敲開高一年級數學組辦公室時,裏頭隻有老前輩在吃藥:

“喲小路,你怎麽剛出門就回來了?”

“您好,我是……”

“剛好,年級組長說下午開會。既然你不準備走了,下午的課我就不代了。

我一個老頭子,給一群高中生開班會,也不合適。”老前輩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跑那麽快幹嗎,不聽人說話啊?我是他雙胞胎弟弟啊。”路一航望著老頭子的背影,無奈道。

他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晃了晃,很快找到了哥哥的書桌。他把杜鵑花插在案頭的空花瓶裏,饒有興趣地擺弄著書桌上的物事,漫不經心的表情也變得溫柔起來,像是小孩子見到櫥窗裏心愛的玩具,每一樣都要拿起來把玩一番,與他不羈的外表很不相符。哥哥還是那副樣子,紙筆文件整理得幹淨利落,有條不紊,簡直像個女生。但是當他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臉色一沉。

那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背景不知是哪裏的山川石壁,上頭有一對年輕夫妻擁著一個孩子。但是照片一角被剪掉了,看得出曾經有另一個孩子倚在父親腿邊,與照片上的孩子並肩站著。

路一航在哥哥的位置上慢慢坐下,以一種近乎虔敬的小心翼翼,將照片拿到眼前。

他輕撫著照片上年幼的哥哥:“你還是恨我。”

“路老師?”辦公室門口突然有人叫他,“路老師您沒有回家麽?不是說下午的班會由嚴老師代上的麽?”

路一航回想起剛才見麵就自說自話的老頭子:“哦……他好像要去開會之類的。”

“那班會是您自己來?您不休息沒事麽?”明哲關切道。

路一航這才意識到他被學生錯認成了哥哥。但出於一種奇怪的心理,他沒有去戳穿,而是重複道:“休息?”

明哲掃了眼他的手:“您的手……”

路一航低頭,望向自己包紮過的右手。他在打架鬥毆中手骨骨折,現在已經好很多了。聽這位同學的口氣,哥哥也受傷了麽?路一航不禁眉頭微皺。

聽說雙胞胎之間總會有神奇的感應,有時候一個人經曆了厄難,另一個人也會經曆厄難,就像是兩個人在冥冥之中走向同一種人生……想到這裏,他不禁泛起愉悅的笑容。路一航意識到這種想法非常幼稚,哥哥受傷了,他理應傷心才對,但是他會為這種無聊的巧合開心著,隻因為他們之間還有血脈相連的羈絆。

“我……是怎麽受的傷?”路一航問明哲。

明哲冷汗直冒,怎麽又問?是他沒有將路老師的記憶清除幹淨,還是失憶術太過徹底,把老師變成了個傻子?

“是……燒傷。”

“燒傷?”路一航原本慵懶地靠坐在電腦椅上,此時直起身子,表情嚴肅,“嚴重麽?”

明哲一頭霧水:手長在自己身上,有多嚴重不知道?

路一航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很蠢,咳嗽了兩聲,轉而問他:“那……是誰幹的?”

“尼祿和安期已經在寫悔過書了,三千字每人份。”明哲略微躬身,代友致歉。

“小兔崽子……”路一航氣得抓緊了扶手。果不其然,是哥哥的學生幹的。

“老師您說什麽?”

“啊沒什麽,帶我去班上吧。”路一航站了起來,雙手插在褲袋裏,嘴裏嚼著口香糖。

明明兩人差不多高,明哲卻感覺一陣壓迫感。今天的路老師,感覺很奇怪。

路一航跟隨明哲往八班走去。

有一瞬間,他的手探向口袋,想給哥哥打個電話,後來反應過來自己沒有哥哥的號碼。他也想過要跟身邊這個班長坦白,自己不是他的路老師,隻是一個七八線小演員,可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沉默。他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去了解哥哥的生活。他想看看哥哥每天在麵對著怎樣的人,體驗哥哥的快樂與煩惱,帶著一絲忐忑。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見不得光的跟蹤狂。

沒辦法,誰叫他就是這樣糟糕的一個人呢?連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都想跟他斬斷關聯,以至於他已經記不太清記憶裏哥哥的模樣,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去拚湊起那個曾經熟悉的人。

“同學們靜一靜,開班會了。”明哲拍了拍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路一航大喇喇地走進教室,邁上講台,挽起襯衫袖子撐著桌麵,俊秀的臉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大家下午好。”

所有人都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今天是什麽日子?路老師居然笑了?

麵對著這群呆若木雞的高中生,路一航終於思考起及其現實的問題:他根本不會教書,以及,班會是什麽?

“呃……今天我們來開一個比較特殊的班會。特殊的意思就是……和從前完全不同。”路一航在講台上走來走去,信口開河,“平常,我是老師,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講,你們聽。今天我們角色互換。你們來講講我,隨便講,對我這個人有什麽印象,有什麽意見,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都可以暢所欲言。”

眼看底下毫無動靜,路一航一挑眉,擺出最完美的微笑:“女生表白也可以。”

教室最後一排有人搗亂,舉手問道:“男生呢?”

“我會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你。”

哄堂大笑。

“真的什麽都可以說麽?”最後一排的家夥繼續問道,“從前有個皇帝他就這麽講過,然後把所有說真話的大臣都殺了。”

“我聽到的版本是他虛心接受了那些大臣的意見,於是他的朝廷蒸蒸日上。而且現在是法治社會,殺人犯法。”

學生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那個搗亂的家夥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老師你長得那麽帥,為什麽總是皺著眉頭一臉苦大仇深?”

“因為我總在操心你們的事。”

“別胡扯了!你連笑都沒有笑過!從來沒有!你笑起來明明很帥!”

難道哥哥從來沒有……笑過麽?

“那一定是你們考得太差了。”路一航笑得有些漫不經心。

女生們集體撒嬌:“路老師好壞!”

男生們也統統起義:“我們是很好的學生!明明是路老師要求太高太嚴厲了,還總是要我們守規矩!”

“他……我也是為了你們好嘛。”路一航抓抓頭,“期待你們成為更好的人。”

他都不管我的誒,小兔崽子們,知足吧你們。

“但是無關緊要的事也要管,剪指甲燙頭發什麽的,那不是阻礙我們變得更好看麽?”女生哭訴。

路一航痞痞地笑:“你是想去酒吧約會麽?在學校裏,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而且他……我也不喜歡花枝招展的女生,純粹審美問題。”

女生氣到叉腰:“老師,你有女朋友麽?”

……哥哥有沒有女朋友?我也想知道。

“你覺得我有麽?”路一航笑著反問。

“沒有!路老師周末也在給我們補習,一定還是單身。”

“是麽?”路一航沉默了一陣,“可能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向女士示愛吧!”

“哈哈哈!”大家都捧腹大笑。

“別誤會了,我可不是單身——吉他?”他取出音樂角陳列著的樂器,翻身跳上講台,隨意一撥,“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安期看著在講台上引吭高歌的班主任,以及在他的感召下跑到音樂角開始開演唱會的樂隊,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他拍拍尼祿的手臂:“我們把路老師的腦子燒壞了。”

尼祿沉吟幾秒鍾:“不,都是明哲幹的。”

安期震驚:“你真賴皮!”

“這音樂真糟糕。”尼祿流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站起來拽過安期,“走,跟我去上課。”

“誒?尼祿你幹什麽?!”

“這種班會根本沒有什麽好開的吧?我們兩人找個沒人的地方修習煉金術。”

路一航不知什麽時候跳下了講台,大搖大擺地走到他倆跟前,擋住了去路。

“所以,你就是尼祿?”他挑釁地望著高大的意大利少年。

安期打量著麵對麵的兩人,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火藥味:“老師……”

路一航舉起了打著繃帶的右手:“就是你,燒了我?”

“不是啊,是……”

尼祿抬手擋住了想要解釋的安期,把他攔在身後,直視著路一航的眼睛,毫無懼意道:“是。”

路一航點點頭:“好小子!”

他突然高聲道:“你們最喜歡體育課吧?!班會不開了,你們自個兒玩去吧!

有人查起來,算我的!”

教室頃刻間變得鴉雀無聲。

“愣著幹什麽?班長呢!”路一航吼道。

明哲硬著頭皮起身。其他人在他的組織下,紛紛帶上運動器械溜走了。大家光憑第六感就知道,這裏恐怕要發生了不得的事件,盡快疏散比較好。

“等等!”路一航叫住了眾人,大家紛紛停下了腳步。

“做人要守規矩,這句話沒有錯,你們都記著——聽到了麽?!”

“聽、聽到了。”眾人紛紛應是。

“走吧。”

眾人如蒙大赦。今天的班主任喜怒無常,讓他們十足地體驗了一把什麽叫伴君如伴虎。

待教室裏清場後,路一航冷笑一聲:“現在,讓我們來算賬吧。”

“不要打他!”安期衝到尼祿麵前,把他擋在身後,“老師,其實燒你的人是我!”

“哦?”路一航眯起了眼睛。

“你怕什麽?”尼祿扯住安期的胳膊把他拖到身後,迎著路一航不屑道,“你想怎樣?”

“尼祿!”安期嚐試讓他閉嘴。

“他又不能拿我怎麽樣,大不了再刪他一次記憶。”尼祿哼了一聲,拽著安期從路一航身側離開。

但是,他們還沒有走到教室門口,地麵突然開始震動,安期一個站立不穩摔倒在旁邊的椅子上:“地震啦——”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頭頂一黑,竟然是吊扇脫落,飛旋著朝他砸來!

尼祿連忙把將安期撲倒,兩人一起滾進課桌底下。隻聽“砰”得一聲,吊扇砸落在地,四分五裂,斷裂的扇葉碎片借著旋轉的勢頭斜飛出去,噗地一聲插入了尼祿的大腿上。安期看到血湧出來就傻了,尼祿道了句“不好”,推開課桌就帶著他往外跑。

背後的路一航輕啄了一口左手上顯形的權戒:“沒規沒矩。”

安期擔著尼祿的胳膊,支撐著他走到操場盡頭:“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尼祿背靠大樹坐下,喘著粗氣:“他好像不是普通人。”

“不管是不是普通人,他也是我們的老師啊,怎麽可以說話那麽衝!”安期仔細檢查他腿上的傷,心裏又氣又急,幾次三番想拔掉插在他大腿上的吊扇碎片,可都下定不了決心。

尼祿扣住他的手腕:“別,萬一傷到的是大動脈,血一噴,我和你就陰陽永隔。”

安期慌亂到沒空糾正他在亂用成語,忙不迭地點點頭:“我先帶你去醫院。”

“你們要上哪兒去?”路一航不緊不慢地從遠處走來,一隻手打著繃帶,另一隻手上,青金石般華麗耀眼的權戒不容忽視。

兩人皆是一愣。

尼祿嘿笑:“想不到我們身邊還藏著個王權者。”

“你平常也是這麽跟老師說話的麽,外國小哥?我想他一定很討厭你這樣的學生。你們倆放火燒他,他竟就咽得下這口氣,你們是不是家裏有什麽背景啊?我說怪不得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看了就讓人手癢。”路一航笑得不懷好意,“要是這個班裏沒有你們這兩個問題學生,哥哥一定會輕鬆吧?”

“老師你在說些什麽?你誤會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安期慌張地擔起尼祿的一條胳膊,隨時準備逃跑。

“聽不懂人話麽?我在說,血債血償吧!”

說著,他舉起了手,手背上的紋章與權戒組合成詭異的圖騰,釋放出可怕的風沙。風沙所掠之處,兩人頭頂茂盛的大樹瞬間變成一片火海。燒得滾燙的枝幹不斷往下掉落,陷兩人於蒸籠之中。

“水!”尼祿提醒道。

安期摘下眼鏡,凝神釋放出波塞冬紋章,在火灰灼傷他的眼睛之前,一樹著火的葉冠都被轉化成了水,嘩啦淋在兩人身上,也澆滅了地上的火勢。安期趁機帶著尼祿逃跑。

“哦?”路一航覺得很有趣,這兩個學生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正當他想要繼續追獵時,鐵柵欄外傳來摩托車響。

此處靠近學校後門,外頭是個廢棄的籃球場,現在,十幾輛摩托車在外麵盤亙著停下,騎手個個頭戴白色頭盔,身形矯健。他們下車撩開外套,掏出了藏在裏頭的棒球棒,旋轉著跳進矮牆裏。

安期原本想帶著尼祿往那個方向逃跑,此時躲在牆角下不敢現身。這群人顯然來者不善,除了棒球棒,還帶著各式器械。但是他們直接越過了安期一行,徑自往操場上去了。

一輛小金杯姍姍來遲,裏麵的人推門而出:“砸了我的場子,以為躲這兒來我就找不到你了?”

聽聞其聲,路一航臉色一沉:“誰躲誰,混賬東西。”

中年男人關上了車門,抹了把自己油光發亮的齊肩長發,抬起頭來對路一航冷笑一聲:“這樣吧,我賣你個麵子,把你手上的戒指交出來,放你一條狗命。”

路一航滿臉不屑:“放我一條狗命?你以為你有多大能耐。不管新賬老賬,爺爺今天跟你好好盤算盤算,盤算完了,就送你上西天,不用著急。”

“我是不能對你做什麽,不過這裏是學校吧?”中年男人翻過低矮的鐵柵欄,掃視四周,發現了不遠處高一8班的學生們,“人還挺多啊。”

他一揮手,之前那群戴著白頭盔的嘍囉衝進了操場,肆無忌憚地追逐起正在自由活動的學生們。女生開始尖叫,打籃球的男生們則把她們攔在自己身後,可是麵對著管製刀具也束手無策,麵露恐慌,恍若一群被惡狼圍成一團的小羊。

路一航這才意識到之前那群人也是衝著他來的,目的是挾持人質威脅他,不禁破口大罵:“你這個畜生,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我本來就是畜生,但是你不一樣,你何必與我鬥?俗話說的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是亡命之徒,所以你就不要和我磨蹭了,把東西直接交出來!”

路一航咬牙切齒。教師這個職業,是哥哥從小的夢想,這樣下去會因為自己的緣故,毀了他的前程。

就在這時,斜拉裏突然竄出來個人影,一肘子敲向中年人的後頸,手中凝出匕首要刺他的頸動脈。中年人的反應速度相當快,被壓製的狀態下,堪堪避過襲來的刀鋒,眼明手快地拔掉了尼祿腿上的斷片。尼祿哀嚎一聲倒下,捂住了自己血湧如泉的傷口。

安期大驚失色:“你在幹什麽!”

尼祿沒空理睬他,而是對路一航吼道:“你別傻了,別把權戒交給他!權戒選擇了你,你就是他的主人!就算給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先殺他,再救人!”

中年人一腳踩在他臉上,堵住了他的嘴,尼祿的聲音就變得支支吾吾的了。中年人從懷裏掏出一把貨真價實的半自動步槍:“你這個人怎麽話這麽多呢。”說完就扣動了扳機。

“不要!”路一航懵了。

晴天的校園裏,劃過一聲清脆的槍響。

但是本該讓尼祿腦漿迸裂的子彈,最後隻在他眼睛上濺出一滴水花。

中年人抬頭。

兩米開外,瘦弱的安期眼中,旋轉著一枚藍色的煉化陣。他手上的海王戒也顯形了。

“哦?還有一個。”中年人笑得露出一口金牙,“發大財了。”

話音剛落,尼祿抱住他的腳踝用力一扭,將他拖倒在地,翻身騎在他身上製住了他:“快!去救人!”

路一航二話不說朝操場跑去。

安期擔心與中年人纏鬥的尼祿:“你行不行呀!”

“別廢話!快去!”

安期一狠心,跟上了路一航。可他沒跑出多遠,地麵就開始震動。安靜的教學樓裏瞬間人聲鼎沸,所有人都以為是地震了,尖叫著試圖逃離樓體。而操場上的襲擊者和學生們,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也忘記了前一刻還在刀刃相向。連安期也不得不抱住剛才燒焦的枯樹,才勉力維持住平衡。

在這山崩地裂中,隻有路一航是穩的。他一步一步走上升旗台,手上是華麗耀眼的王者紋章,十米開外都能看見。

路一航朝天伸出左臂。

天空瞬息變色,陰霾遮蔽陽光。同時,一道裂縫“哢嚓”一聲,撕裂了平整的跑道。

裂縫以極快的速度向遠處蔓延。安期極目遠眺,發現裂縫循著跑道的弧度,在操場盡頭閉合。整個操場以裂縫為界,與地麵相割裂了。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操場開始崩裂下陷,不管是學生還是那夥暴力分子,都在落石中哭喊著抱成一團。

當安期趕到路一航身邊的時候,他已經收回了手,陽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身上。

“老師……”

“都結束了。”他笑了一聲,把外套搭在了肩上。

“老師,你不管了麽!”安期指了指坑下努力往上爬的同學們,“壞人,同學們,要叫救護車,可能還要請消防員哥哥搭天梯救人……”

路一航打了個響指,手背上的紋章隨之一亮。地麵重新開始搖晃,安期一屁股坐在了升旗台上,目瞪口呆地望著坑底緩緩抬升,恢複到與地麵齊平,最後隻有跑道上可怖的裂縫,彰顯著剛才的一切都不是做夢。

“這下可以了。”

路一航回到了哥哥的辦公室裏,取了那束杜鵑花,和來時一樣信步離開了校園。他一路走著,身邊是嚇蒙了的學生們,還有嚇蒙了的歹人。後者騎上摩托車,自他身邊飛一般地逃竄,仿佛在逃離極為恐怖之物。路一航配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型:“告訴你們老大,他在國道上肇事逃離的事兒,我跟他沒完。”

“老師!”身後又傳來討人厭的聲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跟著自己。

“我不是老師,我是路一航,你們路老師的孿生弟弟。”他嚼著口香糖轉身,懶散地插著口袋笑著,“和他教書育人不一樣,我專辦壞事。”

“等等,你去哪兒!”

他在四下潰逃的嘍囉中揚了揚手中的杜鵑花:“掃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