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死亡競賽(上) Deathmatch?part1

1

死了一次又一次龍浮從法醫廳出來,失魂落魄,滿腦子都是那張臉。

——蒼白,精致,毫無半點生命力的。

“死者今年22歲,身上無明顯外傷痕跡,死亡原因不詳,要等進一步解剖結果……龍警官,你認識他麽?”

龍浮猶豫了。

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有些時候人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正在發生的事,似乎早早就經曆過一遍。偶爾遇見的人,仿佛早已相識多年。

屍檢台上的那個人,於他正是如此。

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不記得曾與他有過交集,但是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心髒疼痛得無法呼吸。

“龍警官,你……”法醫流露出擔憂的神情。

“我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有點感冒。我先回去,有進展聯係我。”

說完這席話,龍浮扶著牆走出法醫廳大門。外麵陽光正好,他卻覺得渾身都冷,冷到打顫。明明從警多年,早已看慣生死,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被強烈的情緒撕扯著。他是誰?誰殺了他?為什麽?他痛苦麽?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離世的?……他打消了回家休息的念頭,打算先回一趟警局,申請調查這起案子,把殺人凶手緝拿歸案。他心中有強烈的悲憤,要還死者一個公道,就好像他是自己重要的人。

剛走上大街,他就聽到背後傳來微弱的呼救,是少年帶著哭腔的聲音。

“救我,請救救我!”

龍浮轉過身,在刺眼的陽光中,看到朝他奔跑而來的少年。

被晃盲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來人的臉,但龍浮本能地伸出手去。

近了,已經很近了,近到可以觸摸,可以看清楚他是誰…… “滴——”

在長而尖銳的喇叭聲後,砰地一聲,人重重地飛起落地。

目睹這一幕,躲在牆角的安期受了驚嚇,低呼一聲捂住了嘴,回頭不確定地張望了眼尼祿。尼祿亦是皺著眉頭,一臉疑惑。他們從藏身之處跑出來,安期膽子小,隻敢遠遠地張望,尼祿卻走近了躺在地上抽搐的人。血洇了一地,龍浮的眼神都已經渙散了,看來等不到救護車來就會咽氣。

“龍警官怎麽會是被車撞死的?”安期不解,“他明明是……”

尼祿抬手,製止他說下去。

他在圍觀路人的竊竊私語中,扶住了龍浮的臉頰,湊過去凝視他的眼睛。

瞳孔深處,有一條蛇形的紋章。蛇盤繞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形,頭尾相銜。

龍浮嘴角流著血,身體微弱地動彈著,目光變得極為渙散。他像是越過了麵前的尼祿,望向時空極深遠之處。

“你現在看到了什麽?”尼祿輕聲問。

“快,再快一點,不然就會被抓住的,被抓住以後就……”白子非這樣想著,眼眶濕潤了。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害怕得手腳發軟。可他還是堅持著撥開眼前的障礙物,在小巷子裏奪命狂奔。這是他唯一一次機會,如果不能成功的話……腳下猛地一滑。

他整個人撲進髒乎乎的垃圾桶中,騰起一波蒼蠅。

臭味轟地衝入鼻腔,冷雨打濕了他單薄的襯衫,肮髒的垃圾弄髒了他的身體,蒼蠅流連著他身上汙濁的傷痕。他這輩子都不曾如此落魄過,不經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雨水突然變小了,從發梢滴落的水流慢慢枯竭,最後變成滴答滴答的水珠,一如打在傘麵上的聲音。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坐在垃圾桶上哭。”穿著校服的少年認真地注視著他,“我說,你是有多絕望才會選這種地方。”

白子非愣住了,他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少年,半晌,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救我!請救救我!”

少年被那隻傷痕累累、滿是汙濁的手抓著,猶豫了一陣,說:“好。”

他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推開他。

因為那隻手顫抖得那樣厲害,又那樣冷,雖然動作很堅決,但實際上怯生生的,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樣。

沒有辦法就這樣放開不管。

龍浮站在法醫廳裏。

“死者今年22歲,身上無明顯外傷痕跡,死亡原因不詳,要等進一步解剖結果……龍警官,你認識他麽?”

龍浮回過神來,莫名其妙地打量著周圍。

“龍警官?”法醫循著他的目光四處張望,沒有發現異常之處。

龍浮低頭摸摸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疼痛感,四肢健全,完好無損。

怎麽回事?

他明明記得剛才他走出了法醫廳,然後被一輛大卡車給撞了。

難道是白日做夢?

“龍警官?”法醫第三次叫喚他,眼神更多疑惑,“你到底怎麽了?”

“哦你剛才說什麽?”龍浮心不在焉地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指針指向十點一刻。

“我說,你認識他麽?他是你的什麽人麽?你看起來對這樁案子特別關心。”

龍浮再次把目光落在那張臉上。

蒼白,精致,毫無半點生命力的。

龍浮的瞳孔緊縮了,倒退了兩步。

這是他從垃圾桶上救來的那個少年。

等龍浮開車離開法醫廳的時候,尼祿和安期從牆腳跑到街邊,攔下了一輛的士,讓司機師傅追上他。

“怎麽回事?他怎麽又活了?他剛才不是死了麽?我們親眼看到他跑到路中央,被一輛大卡車給撞死了。”接下來他們兩個跑到了道路中央,尼祿檢查了龍警官的屍體,再後來……安期有些記不清了,總之等意識清醒,他們就又回到了躲藏的街角。

“因為時間重置了。”尼祿看了眼腕表,上頭顯示十點二十分。

“這可能麽,時間重置?”安期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陷入了困惑中。

“我不確定。但至少以龍警官的角度來說,這是他經曆過的事。稍安勿躁,我們很快就能查出真凶。”

尼祿想起龍浮眼中的那枚銜尾蛇紋章,眯起了眼睛:“我已經猜出凶手是誰了。”

龍浮開車回到自己的住處,一路膽戰心驚。還好因為他的謹慎駕駛,再也沒有發生意外事故。他將自己拋入沙發中,為自己平安到達鬆了口氣,然而心緒再次變得煩亂。

剛才他被車撞死的經曆,到底怎麽解釋?

這真的發生過麽?

如果是的,他現在又怎麽會完好無損地坐在家裏呢?

如果不是,那感受卻是如此真實明顯,現在想起來,五髒六腑都還隱隱作疼,仿佛身體被打上了死亡的印記,又強行抹去了。

更加詭異的是,腦海裏的那個少年。

一想起他,龍浮就把雙手支撐在膝上,陷入了沉思。

他非常清楚,他從沒有遇見過那個少年,從來沒有。第一次從法醫廳走出來的時候,他甚至還想回警局抓緊調查他的一切。因為警局就在附近,他選擇了徒步,以至於發生了後來的慘劇。

但是當他處於瀕死狀態,他卻獲得了一段記憶,一段從來不曾有過的記憶——

他遇見了一個少年,救了他。

他看到少年從弄堂深處跑來,撲倒在垃圾桶裏,哭泣著牽住了自己的手哀求著:“救我!請救救我!”

他看到自己的手收緊了。袖子是高中製服的樣式,的確是曾經就讀過的學校。

對了,少年說的話很耳熟——

“救我!請救救我!”

龍浮驀然想起第一次走出法醫廳的時候,他之所以會在路中央停留,就是因為他聽到有人在哭喊這句話!現在想來是那少年的聲音。

可為什麽會這樣?

他當時不是死了麽?他應該躺在屍檢台上才對啊!

記憶與現實之間的界限突然變得模糊。有一種深重的恐懼壓迫著龍浮,讓他發現他篤信的常識正在坍塌。

有那麽一會兒,他坐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但是,作為一名警察,他很快冷靜下來,把一切歸咎於感冒帶來的幻覺。他翻出一片感冒藥丟進嘴裏,一邊往浴室走去,一邊脫掉襯衫,打算好好泡個澡睡個覺,就不會再想這種詭異的事了。

熱水從蓮蓬頭裏嘩地一聲淋下,身體暖和起來。龍浮隔著浴簾伸手去洗漱台上拿肥皂,卻摸到了一個鏡框。浴室裏什麽時候放了鏡框?

他抹掉臉上的水,將鏡框拿到眼前。

照片裏是兩個穿著浴衣的少年,湊在鏡頭前親昵地摟著肩膀。

一個是不情願的自己,另一個是興高采烈的……腦海裏的開關被按下,回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我叫白子非,是白家的少爺。”白子非裹著他的校服,哭哭啼啼地跟在他身後說道,“有人在追我,求求你收留我吧。我要是在外麵遊**,很快就會被捉回去的。”

“走都走到了。”少年無奈地拐過最後一道樓梯,“前麵就是我的公寓。”

剛好有人拎著垃圾下樓,見到他,愉快地打了個招呼:“龍浮。”

又看看他身後的人:“這是誰?”

白子非飛快地躲到龍浮身後,戒備地盯著來人。

“垃圾桶裏撿來的貓兒。”龍浮不動聲色道,然後回頭安撫緊張的白子非,“不用擔心,這是我同學,零。你不會覺得一個穿睡衣、趿拉拖鞋、下樓去扔垃圾的人對你有什麽威脅吧?”

零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朝他比了個再見的手勢,下了樓梯。白子非警覺地目送他離開為止。

龍浮莞爾,摸出鑰匙打開了自家的門。

墨綠色的防盜門,漆金的數字房號,白子非看了一眼618的門牌,小心翼翼地往裏張望。

“這麽小的屋子?”他的表情很快充滿疑惑。

“那你住什麽,城堡麽?”龍浮脫鞋進屋。

“對啊。”白子非理所當然地說,“我以前住在霍亨索倫城堡,現在住在城外的費舍莊園。”

“喂喂喂,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小王子。”龍浮打開電視機,進廚房做菜。

“這是什麽?”白子非看到電視機,眼睛一亮,衝進客廳裏繞著它左轉轉,右轉轉。

龍浮係著圍裙,在腰後打了個結:“沒看過電視?”

“沒有誒,沒有見過。”白子非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冰箱吸引了,“今晚吃什麽?”

龍浮取出兩份便當:“沒有存貨了,隻有日式吞拿魚套餐。”

“我想吃黑鬆露和肥鵝肝。”白子非把下巴扣在冰箱櫃門上撒嬌。

“沒有黑鬆露,沒有肥鵝肝,隻有吞拿魚套餐。先去洗澡,我熱一下罐頭。”

龍浮熟練地撬開吞拿魚罐頭,將裏麵的佐料撥到盤子裏,放進微波爐。眼看底盤在橘黃色光線的包裹下旋轉起來,白子非哦了一聲,感興趣極了:“這是在幹什麽?”

“加熱。”

“是煉金術麽?”白子非一擊手掌,麵露興奮,“是把光轉化成熱的煉金術,對麽?”

“是智障麽?”龍浮拖著他走到浴室裏,調好了熱水,“洗幹淨再出來,記得換浴衣。”

等白子非穿著鬆鬆垮垮的浴衣在餐桌邊坐下時,晚餐也已經準備就緒。對麵龍浮抵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城市新聞。

“現在插播一條緊急通知,城外費舍莊園走失一名前來做客的少年,莊園的主人明先生已經上報警方尋求幫助。明先生公開了貴客的照片,請任何見過他的市民與警方聯係,明先生將給予豐厚的報償……”

照片上的少年大概十三四歲,有著極淺的發色和瞳色,麵容精致如女子。他穿著襯衫和西裝短褲,衣領上打著蝴蝶結,表情非常乖戾冷漠。

龍浮和白子非對上了視線。

明家是S城首屈一指的豪門,能被明家老爺尊稱為貴客、安置在費舍莊園的人,恐怕真如他自己所言,是個仿佛活在童話裏一般不諳世事的少爺。

而白子非在龍浮審視的眼光中,恐懼不已。他衝進廚房裏,抓起水果刀懸在自己手腕上:“你報警我就自殺!”

“為什麽?”龍浮眯起了眼睛。

“因為……因為我不想再回去了。”白子非閃爍其詞。

“住城堡不好麽?”龍浮又問。

白子非搖頭:“你什麽都不懂……”

“哦,那你要不要教教我?”龍浮放緩了聲調,慢慢靠近他。

“不要!”白子非厲聲喝道,“你別過來!”

“嗬。”龍浮掏出了手機,對準了白子非。

“那是什麽!你要對我做什麽?!我不是嚇唬你,我真的會割下去的!”

白光一閃。

屏幕上留下了白子非的影像。明明因為自己的靠近嚇得要暈過去、卻還故作堅強,龍浮不由得笑了一聲:“有趣的少爺。”

下一秒,他就變了臉色,因為他在照片上看到了……“血?”

他放下手機,衝到捂著手腕的白子非身邊:“你怎麽回事?!”

白子非哭泣:“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我不會的。”

龍浮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擱著小藥箱,小心翼翼托著白子非的手,幫他包紮腕部。白子非的精神纖弱敏感,即使是提議將他送去醫院,也招致了他的堅決反抗,龍浮打定主意,不再做任何有可能刺激到他的事。

“你不想說原因,也沒有關係,但隻要你不想回去,我就不會舉報你。”

“他們許諾了很多錢。”白子非依舊不太安心地望著他,期待一個承諾。

龍浮笑:“嗯,那我可能是該好好考慮考慮一下了。”

白子非一愣,瞪圓了眼睛,作勢要站起來衝向廚房。龍浮趕緊攬住他的腰:

“你不怕疼麽?”

白子非老實道:“我超怕的。”

“那為什麽動不動就用自殘來要挾我?你以前也經常這樣做麽?”龍浮問。

白子非再次垂頭喪氣地不說話。

“好吧。”龍浮起身,按了按他的腦袋,“晚安。我也洗洗睡了。”

等他洗完澡出來,就看見白子非擺弄著他的手機等在浴室門前。

“這個東西原來是照相機!”白子非把自己掛在龍浮身上,笑得陽光燦爛,“茄子!”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都學會自拍了……”龍浮無奈地盯著攝像頭,不情不願地拿毛巾擦著頭發,在白光一閃後,留下了一張顯然不怎麽愉悅的合照。

“拍得一點都不好。”龍浮雖然這樣說著,卻把手機連上了拍立得,洗出了照片送給他。

白子非由衷地道謝:“這是我第一次笑著拍照片,謝謝你。”

“看得出來。”龍浮凝視著他的眼睛,慵懶地說。

話音剛落,燈光突然暗了,整幢屋子都漆黑一片。

龍浮第一反應是:“停電?”

“不。”白子非絕望地看著被踹開的門,“他們來了”。

相框從手中滑落,龍浮脫力地雙手抱頭。

在沉默一陣後,他突然大叫起來,用力拍打著牆麵。

為什麽浴室裏會有這張照片?為什麽他看到照片會想起這些?沒道理,沒道理一個曾經存在過的少年會被徹徹底底地忘幹淨,沒道理他天天在浴室裏洗臉刷牙卻看不到想不起。照片不是一直在這兒的,一定不是的,可是除了他自己,誰有家裏的鑰匙?誰會把這樣一張照片放在他的洗漱台上逼他回憶?他是瘋了麽?還是說過去十年裏,他都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龍浮心力交瘁地靠著牆壁慢慢滑落浴缸中。

他沒有意識到他硌到了熱水器外接線。

外接線沒入水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龍警官是電死的?”安期捏著鼻子,“這根本不可能!我們看到的不是這樣一具……燒焦的……”

他實在說不下去了,麵對這樣的慘案,任何斟詞酌句都顯得多餘。

“還沒完。”尼祿抓起洗漱台上的鏡框。

鏡框上是兩個少年的合照。一個是龍警官小時候,眉目依稀是他的模樣,另外一個比他年幼一些,身材更加纖細,是鑒於少年與成人之間的體態。

“這個人我認識!”安期從他手裏接過相框。

“哦?他是誰?”

“一個煉金術士,是我哥哥的朋友。”安期想起他來家中以後,哥哥對他態度的轉變,神情變得無精打采,連說話的語氣都十分低落。

“那他們水平都應該和你差不多。”尼祿麵露不屑。

安期來不及傷心,立刻為哥哥正名:“我哥哥超厲害的!連你都不是他的對手。”

“是麽?”尼祿隻是挑高唇角,沒有再與他爭執,就當滿足一下他被自己打擊到破碎的自尊心。可是他很快想起第一次見到安期的時候,他說他被家人拋棄,哥哥出門遊曆,這讓他臉色一沉。

而安期卻靈機一動:“也許我找到這個人,就可以找到我哥哥也說不準,他們關係很好。”

頭一次,安期主動想要解決一樁事端。因為有可能得到家人的線索,他的眼睛都比平時明亮許多。

“那又怎樣?”尼祿潑他一頭冷水。

這樣不負責任的哥哥,安期還處處維護,甚至上次去他的夢裏,也全是他與哥哥過往的片段,這讓尼祿心裏很不痛快。他取過安期手上的照片,塞進襯衫口袋裏:“找到了,他也不要你。”

法醫廳。

“死者今年22歲,身上無明顯外傷痕跡,死亡原因不詳,要等進一步解剖結果……龍警官,你認識他麽?”

龍浮眨了眨眼睛,仿佛忽然神遊歸來,確定自己所在何處後,眼神膠著在毫無聲息的少年身上。他在屍檢台邊單膝跪地,握住了屍體綿軟下垂的手:“白子非……”

“我隻不過隨便問了一句,沒想到你們真的認識。”法醫一臉尷尬地聳了聳肩膀,“看來要請你節哀順變了。”

“謝謝。”龍浮還算平靜地回答,“他是什麽時候被送來的?”

“昨天。”

“什麽案子?”

法醫表示自己一無所知:“密閉的酒店房間,無明顯外傷痕跡。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會是自殺吧。”

龍浮歎了口氣:“那你能找到些意外麽?”

“我盡量——不過你確定你的這位……”法醫仍舊不知道他倆是什麽關係,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掃**。

“朋友。”

“好吧。你能確定你的這位朋友沒有自殺傾向麽?”法醫說完就覺得這種說法很不負責任,於是趕緊解釋,“畢竟你與他關係密切,會比我們這些陌生人更加了解他的性格和心理。當然我是覺得他看起來應該還蠻開朗的,年紀輕輕應該不會得上抑鬱症吧……”

殊不知他的這番話卻點醒了龍浮,讓他想起初次見麵時,白子非手執水果刀自殘的那一幕。

他的視線落到相握著的手上。

他把白子非的手翻過來,露出手腕,手腕上的皮膚光潔平整,沒有任何傷疤。

“怎麽會這樣?”龍浮迷惑不解。

十年前,自己親眼看他劃開靜脈,要不是他阻攔及時,不知道要釀成多大的災禍。事後也是他小心翼翼幫白子非包紮的。這樣深的傷口,又沒有專業的縫合,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你在找什麽?”法醫探頭探腦地問。

“沒什麽。”

就在龍浮放下白子非的手時,他發現他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戒指看起來非常古老,純銀的戒環上打造出圓形的戒托,鑲嵌著一顆鉛灰色的不知名寶石。寶石深處雕刻著一條蛇,蛇盤亙成了一個圓,頭尾相銜。

“奇怪……”龍浮腹誹。

光是看著,就感覺到極其不祥。

眼見龍浮開車離開法醫廳,安期從躲藏著的牆腳溜出來,招呼了輛計程車。等到他跳上去以後,他才發現尼祿呆在原地,漠然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他不禁著急:“愣著幹什麽?快上來啊!”

“反正他遲早也會回來的。”尼祿抱胸道。

“什麽意思?”

“第二次了,笨蛋。”尼祿走過來撐著車門奚落道,“你沒發現麽?每次龍警官一死,時間就被撥回到十點一刻。再多的調查證據都會在這一刻被清零。”

“難道我們就什麽都不做了麽?!至少我們的記憶沒有被清零。我們現在知道龍警官有個朋友,他恰巧是位煉金術士,這難道僅僅是巧合麽?”

“到底講來講去講些什麽東西啦,還走不走了?”出租車師傅不快道。

尼祿對於他的回應,是狠狠瞪了回去,然後不情不願地坐在了安期身邊。

“他甚至還認識我哥哥!”安期興奮地對尼祿道。

“又是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你怎麽回事?”尼祿發火。

安期莫名其妙:“我哥哥走了,我當然想找到他。”

“那你想過,他想不想被你找到?走了就是走了,笨蛋!”

安期被他吼得眼眶都紅了,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尼祿看到他一如既往地屈服了,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哄他兩句:“說好的,先找到殺死我父親的真凶。”

沒想到安期瞬間爆發:“你這個冷血禽獸,你根本不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尼祿難以置信地望著他,良久冷哼一聲:“的確。但我很清楚他為什麽不願和你為伍。若不是權戒在你手上,我也懶得看你一眼。”

“你們吵架能不能下去吵!吵吵吵吵吵得人頭都大了!”司機大怒。

安期本來就沒有再爭執的欲望,全程望著窗外,而尼祿雖然一臉冷漠,卻時不時偷瞄著他的側臉,心想著:“如果他能道歉,我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他。”

三分鍾後。

“這個混蛋要強到什麽時候?難道他想讓我低頭麽?絕不可能!”

五分鍾後。

“如果被我抓到他偷看我,我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跟他聊聊天氣。他一定會因為我的寬宏大量而心生感激。”

十分鍾後。

“好吧,晚上回去買個克裏斯丁的鮮奶蛋糕送給他——今天會有晚上麽?”

尼祿抬手看看自己的腕表,手表指向十二點,而龍警官的車駛入了費舍莊園。

2

莊園秘史“費舍莊園修建於40年代,由法國人設計規劃,後來輾轉到明家老爺的名下,一直保存到現在。”管家在看到龍浮的警官證後,笑容可掬地講解著。

“那你認不認識這個人?十年前他來這裏做過客。”龍浮掏出手機,將白子非的遺照遞到他麵前。

“不。”管家看見發白的屍體,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很快否認了。

龍浮一挑眉:“不?當時他從這裏‘走失’,還逼得明家老爺調動全城警力尋找,這件事上過電視,你以為你一個不字就能打發我麽?”

“什麽時候的事?我沒有印象了,可能年紀大了……”管家貌似謙卑,卻話鋒一轉,“不過我照顧這所莊園,已經有三十年了,我對來過這裏的每一位客人都服務得周到體貼。我能記住他們的衣服尺碼,喜歡的顏色,愛吃的食物。”

“而你不記得他。”

管家微微闔了下眼睛,龍浮看出他沒有在說謊。

“允許我一個人四處看看麽?”

“請便。哦對了,不要踩壞苗圃裏的花。”

莊園占地寬廣,主建築仿歐式,進門是大廳,樓梯分兩側向二樓蔓延。龍浮突然感覺自己不是第一次來這裏,而且這棟樓的某處,讓自己不寒而栗。

“滴答——”

古怪的聲音從地底下傳來,似乎是粘稠的**從高處滴落。龍浮循聲走向通往地下的樓梯,最後發現自己來到了酒窖中。酒窖裏擺滿了大桶大桶的葡萄酒,但是他總覺得眼前的房間在閃爍,仿佛有兩個時空在疊加,另一個時空裏,這裏本該更空曠一些。

更空曠……為什麽?

“滴答。”

聲音變得更為清晰了。

他緊張地摸出了配槍,把著槍柄一步一步向前,隨時都做好準備,和酒架後跳出來的敵人近身搏鬥。

然而走過最後一排酒架,他隻看到了牆邊倚著一隻漏水的酒桶。

紅葡萄酒從水龍頭中滴落:“滴答——”

融入地上的一大攤血色中。

這聲音突然讓龍浮無限驚恐!

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四肢被強壯的男人束縛著,頭顱被固定在刑架上!

他大力掙紮:“你們做什麽!你們不知道這是非法的麽!你們不能綁架我,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你見過他,甚至接觸過他。”一個外國男人穿著西裝坐在空曠的房間中央,舉止文雅,笑容可親,湛藍色的瞳孔卻冰冷如最嚴酷的冬天,“而他的存在於我們來說,是需要保護的絕密。所以,非常遺憾,把你帶來這裏。你將會被處決。”

高大的保鏢按住了他的身體,手中彈出一截刀鋒,靠近了他的頸動脈。

穿著浴袍的龍浮瘋狂地扭動著:“為什麽!他是誰、你們是誰,我統統不知道!我隻是隨手救了他而已!我什麽都不會說!我也什麽都說不上來!”

外國男人思索了幾秒鍾,比了個停下的手勢:“說得對。”

龍浮喘著粗氣凝視著眼前的男子,直覺告訴他沒那麽輕易就能得到赦免。

“雖然比起活人,我更信任死人,但殺生是殘忍的行為,不是麽?”他交疊著修長的雙手,雍容華貴地笑起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死亡,或者失去你的耳朵和喉嚨,永遠陪在我們的小少爺身邊。你選哪個?”

“什、什麽?”龍浮大驚失色。

“我們的小少爺看起來很寂寞,你不是很享受把他帶回家的感覺麽?”男人將照片甩在他麵前,照片上,白子非掛在他身上笑得熱情燦爛。“永遠陪在他身邊,聽起來很誘人吧?不過是聽不到又說不了話而已。還是說,你更想死?”

“我……”

龍浮有那麽一瞬間感到後悔,偶爾的義舉為他惹來這麽個大麻煩,但是他卻在那些人按著他施暴的時候,不合時宜地想:如果重來一遍,他會選擇推開白子非的手麽?

腦海裏響起白子非帶著哭腔的聲音——“救我!請救救我!”

他會對這樣的懇求視而不見麽?

不,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