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利維坦 Leviathan02

3

雖非尼祿回到岸上的時候精疲力竭。他從來沒有那麽衰弱過,拖安期出水就跌倒了三四次。明哲見他回來,跑出來幫忙,尼祿卻一把將他推開,掙紮著打橫抱起安期回到屋子裏。安期完全失去了意識,尼祿對他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雖然動作嫻熟,但卻不停地出錯,明哲發覺他的手在發抖,眼裏也有不屬於海水的**。

明哲把一支斷箭遞到他麵前,箭頭上塗著顏色發黑的**:“是遺落在客廳裏的東西,他恐怕不是溺水才這樣。”

尼祿掃了一眼,抓到麵前一嗅,用力丟到地上。明哲在箭頭反彈的時候下意識地聳起了肩膀,他沒有見過情緒這樣失控的尼祿。

尼祿小心撥開安期散亂的長發,檢查他纖細而發灰的脖頸,那裏果然有一道傷口,正汩汩流出顏色淺淡的血絲。

“會是什麽毒?”

尼祿沒有回答,隻是蹙起了眉。

壹月喘著粗氣爬回了客廳,明哲跑過去擔起她的胳膊支撐她坐回到沙發上,為她遞上熱毛巾與水。

壹月的眼淚劈裏啪啦往杯子裏流:“我……我沒能把曦兒帶回來,她被美人魚抓走了……”

“你是說,美人魚折回來帶走了皇甫?”尼祿嚴肅道。

“是、是的……她會不會遭遇什麽不測?”

“我不清楚。”尼祿恢複了鎮定,抓過明哲手裏的毛巾擦拭掉安期臉上的水痕,“應該不會有事。”

“你怎麽知道?”

“美人魚是衝著安期來的,用毒是想帶走他而不是殺死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有人要搶他的戒指。”

明哲煩躁:“我就告訴你們風暴太大了!美人魚都受不了了。”

“不是因為這個。”尼祿篤定道。

明哲總感覺他出海一趟回來有什麽瞞著大家,不肯吐露。

“可是曦兒怎麽辦?我們怎麽找回她?”壹月哭得起勁。

“她和美人魚大概有些淵源,不然人魚沒道理丟下安期來救她。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看他們下一步有什麽動作。”

皇甫按著鈍痛的太陽穴起身,發現自己被鎖在一個鐵籠子裏,籠子角落沾染著不知是鐵鏽還是血液的暗紅色汙漬。周圍很暗,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她覺得口渴,爬到籠子邊舀了一捧水解渴。從回聲來看,籠子前麵應該都是水,好像是個密閉空間。皇甫記起了進水的底艙。

突然,嘩啦一聲,水中鑽出來一個人。男人**的上身身材頎長,耳朵薄如蟬翼,浸在水麵以下的部分可以看出五彩斑斕的鱗片。

皇甫嚇了一跳,待看清他的麵容後,戒備地撐著地麵往後躲。

然後,接二連三的,更多的人魚浮出水麵。

“她不是那個戴戒指的人。”一條肥胖且邋遢的人魚畏畏縮縮地說,“海,你抓錯人了。”

“我知道。”看起來像是首領的人魚暴躁地承認。

“你明明抓住海王了!為什麽丟下他不管,折回去救回了這個女孩!”另外一條更加暴躁的人魚逼問首領。“這樣我們怎麽和主人交代!”

“就說任務失敗了!大不了再來一次。”首領沉聲道,“怎麽,你對此有疑義?”

兩條人魚對視了半晌,暴躁的人魚氣憤地低下了頭:“隨你!不過這個女孩怎麽處置!”

他伸手,指著籠子裏的皇甫。

皇甫緊緊抱著自己,看著眼前的這一場內訌。

首領沉默良久:“以後再說。”

“你這算什麽?”他的同伴簡直要跳起來了。

“她既不是海王,也就派不上用場。”首領解釋。

“她是海王的朋友,我們可以拿著她去交換戒指!”

話音剛落,嗡的一聲。

三叉戟將暴躁的人魚釘在了牆上。

“山,我說了,她派不上用場,你聽懂我的話了麽?”首領靠近被三叉戟鎖著咽喉的人魚,一字一頓道。

“算了算了,小山就是暴脾氣,他說得也在理……”老實巴交的人魚在背後勸架,被首領眼一橫,就乖乖閉嘴。

首領收回三叉戟,小山怒氣衝衝地潛入了水中,其他兩條人魚見勢不好,也離開了,隻剩下首領和皇甫在陰暗的底艙裏。

首領將一尾活魚丟到了籠子邊。活魚劈裏啪啦彈跳起來,皇甫抱著膝蓋離他和他的魚遠一些。

“吃東西。”首領命令道。

皇甫並不答話。

“你不吃活的。”首領想了想,明白過來,“但你應該明白我對你沒有惡意。”

“那就放我走。”皇甫錯開他犀利的目光,顧自望著別處。

“你求人的時候都不看別人的眼睛麽?”首領遊到她麵前,歪著腦袋盯著她瞧。

皇甫挪到了另外一邊。

首領沒有從她眼裏看出恐懼,卻看出了厭煩,有些意外:“你不怕我,你討厭我。為什麽?人類第一次看到美人魚可都是該尖叫的。”

皇甫背過身去嘖了一聲,她覺得煩透了。

首領撐著台階出水,坐在籠子邊上,湊過去上下打量著她:“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皇甫瞥見他脖子上掛著的項鏈,突然愣住了。她眼疾手快地把項鏈從他脖子上扯了下來,攥在手心裏。

首領瞬間展現出了狂暴的一麵。他狂叫著露出獠牙,長爪探入籠子中央想要捏碎她的脖子:“還給我!”

皇甫緊靠著牆壁,胸口因為恐懼不住起伏著:“你哪兒來的?”

“還給我!”人魚劇烈地衝撞著籠子。

皇甫咽下了好奇心:“那就給我鑰匙。給我鑰匙,我就把項鏈還給你。”

“你就這樣回報我的好意。”首領咧嘴一笑,露出了獠牙,陰狠道,“當時在海裏,我救了你的命。剛才不是我,我的手下也會衝上來把你撕碎。”

“我從沒讓你救過。”皇甫對他的好意視若無睹,“給我鑰匙,我還你項鏈,不然我就弄壞它。”

“憑你?”首領麵露輕蔑。

皇甫拎起項鏈拍在牆上,牆上落下簌簌的石灰。

“等一下!”首領顯露出畏懼的神色。

皇甫高高揚起了下巴:“把鑰匙扔進來。”

首領咬牙切齒地一拍籠子,轉身跳入水中,過不了多久將鑰匙丟上岸。

皇甫飛快地打開了鎖,沿著窄窄的高台跑了出去,竄上了木質樓梯。首領在水中跟著她遊了一路:“項鏈!項鏈還給我!”

皇甫轉身:“這項鏈,是你的東西麽?”

“快還給我!”首領怒目,擎起了手中的三叉戟,“不然我敢保證,你再跑一步,我就把你釘死在這裏。”

皇甫嗤笑:“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她張開緊握著項鏈的手,項鏈躺在手心猙獰的刀疤上。

“那就給你吧。”皇甫用力將項鏈丟向遠處,“反正,我也不要了。”

在首領轉身沒入水中的瞬間,皇甫朝上層甲板跑去。

上頭曾是一個裝潢考究的船艙,因為疏於打理而顯得雜亂無章。沒走幾步路,她就聽見外頭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她退回船艙,四下一掃,鑽進了書桌底下。地板上有個裂縫,可以看見底艙。雖然千萬個聲音都在告訴她:別多管閑事,但她還是忍不住把眼睛貼近了裂縫。

腳步聲往底艙去了,地板以下傳來海螺悠長的聲音,皇甫調整姿勢,發現方才的那些人魚都聚集在了水麵以上,而且,還多了一個。

不,新來的那個不是人魚,倒像是半人半蛇的生物。他的麵廓非常立體,用柔軟的下半身纏著鐵籠子,看起來很受不了底艙陰鬱潮濕的環境。他的手裏把玩著一隻海螺,很明顯,剛才的聲音就是此人發出的,人魚在他麵前都向綿羊一樣馴順。

“失敗?”他咬文嚼字地說著,揚起手上的鞭子,狠狠抽在首領身上,“你竟然跟我說失敗?!”

首領的胸口洇出一道血跡,強忍著痛意解釋:“主人,我們正在謀劃第二次進攻。”

“第二次?你當對麵是傻子麽?那個人有我的權戒!他知道你要去,他知道你會去,一定已經加強了戒備,你隻會再次失敗!”被喚作主人的生物歇斯底裏地吼道,又狠狠一鞭子抽在首領臉上。

“他……他很弱。比較難處理的是他的導師。把他的導師引開就很容易下手。”

“導師?”那人思考了一陣,“什麽導師?難道有強大的煉金術士陪在他身邊?這根本不可能。”

像他們這樣的煉金世家,導師就是父親,權戒父死子繼,自然沒什麽導師。如果權戒落入他人之手,其他更為強大的煉金術士往往會取而代之,奪取權戒都來不及,哪裏會傾囊相授。

“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很高,梳著高馬尾。那天我們都看到他在海邊引導著海王召喚風暴。那個煉金術……是他教給海王的。”

“尼祿?”主人臉上顯出慌張的神色,“難道是尼祿?”

尼祿教授新任海王風暴召喚術,難道說……是和奪取他權戒的人聯手了?還是說那枚權戒根本不是他的,是尼祿的波塞冬之戒?無論哪種,對他來說都是雪上加霜!

被叫作主人的生物變得焦慮起來,他在鐵籠子中用尾巴打結,心裏想著:當務之急,是去拜訪尼祿,把這件事搞清楚!

“等一下主人!”一直隱在黑暗中的小山突然開口。

主人不耐煩地抬頭:“什麽事?”

首領攥緊了手中的三叉戟,望著主人背後打開的籠子,他感覺到小山的視線落在自己繃緊的脊背上。

良久,小山道:“沒什麽。”

主人噗通一聲潛入水中,然後遊上木梯,消失在上層船艙中。

“惡心死了,惡心死了!廢物,都是廢物!”

皇甫趴在地麵上,看到粗如木椽的蛇遊進艙室,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這是什麽,海底總動員麽?

遊著遊著,那條長尾開始變幻,幻化成修長的雙腿,腿上淅淅瀝瀝低落渾濁的髒水,將腿毛打濕成一綹一綹的,剛巧站在書桌前。

皇甫捏住了鼻子。

“該死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每次見他們還得變身,可恥!等我拿回權戒一定要殺了這群不中用的東西!”

男人套上西褲,找到了自己的襯衫馬甲,出門了。

海邊小屋被人一腳踢開時,尼祿心下一驚:“不好!”

他專心照顧著安期,竟沒有感覺到結界的波動。

然而下一秒,有個熟悉的人影衝到他麵前,抓起安期的右手一看,低呼一聲:

“波塞冬權戒!”

尼祿這才發現是老熟人:“阿列克謝?”

阿列克謝出生自德國古老的塔克西米煉金世家,與尼祿的家族是世交。雖然兩人從來看不起彼此,但不妨礙他們在異國他鄉時,向對方的落魄施以誠摯的奚落。

“尼祿,波塞冬權戒怎麽會戴在這個人的手上?”

尼祿奪過安期的手,將他整個攔在身後,渾身散發出強烈的殺氣。以阿列克謝的修為,要殺死安期輕而易舉。

阿列克謝卻恍然大悟:“你的權戒也被人偷了!”

“也?”尼祿一挑眉,望向他空空如也的無名指,邪邪笑起來,“看來,同樣的事發生在了塔克西米家族當中了。”

幾分鍾以後,尼祿、阿列克謝、明哲和壹月都圍坐在了客廳裏。

明哲和壹月對阿列克謝充滿戒備:“他是誰?”

“阿列克謝?馮?塔克西米,海王世家原本的繼承人。”尼祿把原本兩個字咬得相當重。

“彼此彼此。”阿列克謝交疊著修長的雙腿,搖晃著麵前的紅酒杯。

“你們是兩兄弟?”明哲充滿了疑問。

“不,隻是這世上有兩枚權戒可以控製大海。”尼祿死死盯著阿列克謝的雙眼,“波塞冬,以及……”

“波塞冬的妻子,海之王後,安菲特裏忒。”阿列克謝緩緩道。

客廳裏一片沉默。

最後,壹月充滿疑惑地指了指他倆:“也就是說,原本,你是尼祿的妻子,然後現在你變成了安期的妻子?”

“根本不是這樣,”尼祿掃興道,“這隻是傳說中兩位神祇的關係。”

“別那麽絕情,克勞狄烏斯。我們兩家的確世代聯姻。”

眼看壹月和明哲一臉“果真如此”的表情,尼祿趕緊解釋:“但如果是兩個男孩或是兩個女孩,婚約則自動延續到下一代身上。而且這種聯姻總是讓人感到不快。”

“你這樣說讓我妹妹怎麽想?”阿列克謝一個接一個拋出了重磅炸彈,“她畢竟是你的未婚妻。”

“你竟然是個逃婚者。”明哲一臉意外。

“想不到你竟然是這種人。”壹月憤憤。

尼祿比了個手勢:“我們來講點別的。”

“安期就是偷你權戒的家夥?”阿列克謝掃了眼臉色發白的少年,他從剛才起就一直毫無意識,“你竟然跟他和諧相處。你瘋了。”

尼祿覺得非常難堪:“那你的那位呢?安菲特裏忒權戒擁有者。”

“我是來殺他的。”阿列克謝把玩著酒杯圍繞眾人行走,“他就在你們中間,我很清楚。”

“為什麽?”

阿列克謝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個個掃過:“傳說中的安菲特裏忒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她從未被看成海神波塞冬的附屬品。她是海洋生物的保護神,她甚至能夠召喚出……利維坦。”

尼祿想起了昨天晚上聽到的海中異聲,明哲則倒吸了一口涼氣,隻有壹月摸不到頭腦:“什麽是利維坦?”

“神話中的邪惡海怪,居住在深淵之中。《約伯記》中記載它擁有堅硬的鱗甲、鋒利的牙齒、口鼻噴火、腹下有尖刺,令人生畏。”明哲對她小聲科普。

“是的,小姑娘。”阿列克謝繞到壹月身後,輕浮地湊到她耳邊低語,“它和你們中國神話中的大鯤一樣碩大無朋,呼吸間就是風暴與漩渦。”

“你說這麽多,到底和我們有什麽關係?”明哲問道。

“利維坦就蟄伏在這片海域。每到深夜,它就在深淵之中怒吼,海床被撕裂,鯨豚被吞沒,海水裏到處浸泡著鮮血和屍首……不久之後就會輪到陸地,畢竟利維坦從來不知道饜足。”阿列克謝緩緩敘述著,大家仿佛能從他琉璃色的眼睛裏看到那可怕的場麵。“而除了安菲特裏忒權戒,沒人能夠控製它。我能感應得到,安菲特裏忒就在這幢屋子裏,就像尼祿能感應得到波塞冬一樣。”

阿列克謝隨即拔出了一把沙漠之鷹,一個個比過他們的腦袋:“是你,是你,還是你?”

明哲和壹月對視一眼,同時伸出了右手。

權戒隨著他們的意誌顯現。

阿列克謝感覺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耳邊傳來尼祿略帶諷刺的話語:“你麵前坐著的人,是忒修斯、阿芙羅狄忒以及波塞冬。別放肆,煉金術士,好好看清楚王權者們再動手,或者你可以試試跟我過招。”

阿列克謝拿槍頂住了他的頷下:“你,尼祿。唯一沒有權戒的人是你。你失去了波塞冬之戒,就偷走了我的安菲特裏忒之戒,我猜是這樣。”

尼祿舉起了雙手:“我可從來沒有召喚過你的小寶貝。”

“你很難說服我。我的人看到你昨天深夜帶著那個叫安期的家夥……”阿列克謝瞥了眼安期,“在海邊施法。”

“我在教他控製風暴。”

“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召喚利維坦?”

“等一下。”明哲喊停,“你說利維坦每天深夜就出來作祟,是這樣麽?”

“是的,已經持續四天了。”阿列克謝揪住了尼祿的領子,依舊拿槍指著他的太陽穴,“你知道些什麽,忒修斯?”

“尼祿和安期昨天才到。我們都是昨天才到。”明哲指著自己。

阿列克謝看看他又看看尼祿,浮現出疑惑的神情:“你保證說的是實話?”

“曦兒。”壹月突然想起了什麽,“我和曦兒四天前到的!”

“屋子裏還有一個人?”阿列克謝很快領會了她的話,“她在哪兒?把她帶出來!”

“你之前是不是指使你的人攻擊過我們?”尼祿挑眉,“不,不是人,是人魚。除了你誰會指使人魚?!”

壹月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跳將起來將阿列克謝撲倒,精致的手槍在地麵上打著圈滑出好遠。壹月製住了他逼問道:“說,你把曦兒帶到哪裏去了?”

“什麽曦兒?我不知道!”

壹月衝著他就是一拳頭:“你的人魚明明把曦兒劫走了!”

“我不知道這回事!”阿列克謝擋著臉。

尼祿製止了壹月繼續施暴:“別擔心。皇甫極有可能拿到了安菲特裏忒之戒,那她應該沒有大礙。”說著將氣喘籲籲的阿列克謝拉起來。

阿列克謝整張臉都漲紅了,嘴裏罵罵咧咧地談到他從未受過此等屈辱:“你的確應該擔心一下那位小姐,尼祿。我要你把她帶到我麵前,我要收回她的權戒!”

“注意一下你現在的狀況,現在談條件不太適合。”

“注意一下波塞冬現在的狀況。”阿列克謝笑起來,像一條森冷的蛇,“我原本以為,是他奪走了我的戒指,我的手下將他視為了目標,注射了一種來自於海洋生物的神經毒素……你說是箱水母,還是石魚,抑或是刺鰩?”

尼祿知道這些都是以神經毒素著稱的海洋生物,憤而掐住了他的脖頸。

“殺了我,波塞冬也不見得就會安然無恙地醒來。但是取悅我,說不定我一不高興就解了他的毒。”阿列克謝攤了攤手,“隨你的便。”

尼祿手上用力,阿列克謝被掐得麵色紫紅,然而他最終還是恨恨地鬆開了手,將他推到一邊。

阿列克謝咳嗽起來:“跟我走、走吧!”

尼祿看也懶得看他,推門而出。

“尼祿!”壹月跑到露台上,“你會把曦兒帶回來的吧!”

尼祿的背影一頓,沒有猶豫地離開了。

“橫著帶回來。”阿列克謝經過壹月的時候揚揚得意道。

“我不會允許你們做這種事的……”壹月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如果你敢殺她,我就敢讓你愛上她!到時候你就會生不如死!”

“那就走著瞧吧。”阿列克謝哈哈大笑,全然不將愛神的威脅放在心上。

4

利維坦皇甫翻閱著書桌上的煉金筆記,越看越覺得心驚肉跳。

她現在可以確定,這條駁船是十年之前她見過的那一條。而現在,她懂德文,能夠看懂航海日誌,也因為周圍全是煉金術士的緣故,她看得懂煉化陣。

待她理清楚這一切來龍去脈,她邁開步子朝樓梯口走去。但是麵對著深暗的底倉,她又陷入了矛盾之中:那群人……到底該不該救?

她猶豫片刻,轉身離開:“小時候無端端把我淹在水裏,現在倒好,變成了一群人魚。人魚管我什麽事?反正他們茹毛飲血,忘記了生而為人是什麽感覺,我何必大費幹戈。”

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攥緊了拳頭,撫觸著手心長長的傷疤。手心上的傷,與皮膚彌合在一起,猙獰而恐怖,彰顯著她在許多年前,失去的那一部分。

“他們的確不該救。”皇甫曦兒調轉了方向,“可是如果是從前的我的話……”

她一定會回去的。

她曾經就是這樣的人。

“最後一次吧。”皇甫歎了口氣,“從今以後,就當做那個皇甫曦兒,在那天已經淹死了。”

皇甫走下木梯,抱著厚厚的航海日誌:“喂。”

坐在木梯上處理傷口的首領一挑眉:“你不是跑了麽?”

他戒備地盯著皇甫,發現她手上沒有凶器,繃緊的肌肉放鬆了一些:“回來做什麽?挑釁?覺得我會一次又一次放過你?別太天真了,人類。現在滾還來得及。”

隨著他的話語,小山、阿金、水生都從水裏冒頭,對著皇甫虎視眈眈地露出獠牙。

“人類……”皇甫冷笑,“你以為你們是什麽東西?”

“我們是人魚!”小山憤怒地拿尾巴一拍水麵,“我們是海之靈長,口氣放尊重點。”

“沒有什麽人魚,都是人造的。”皇甫把厚厚的煉金日誌丟在他們眼前。“這書上寫了把人腿轉化成魚尾的煉金術,也寫了如何用海螺駕馭你們。哦對了,那個被你們尊稱為主子的家夥,也根本不是什麽人首蛇身的靈物。他可是更喜歡雙腿直立的感覺。”

“你胡說!我們跟你們這種奸猾無能的人類才不一樣!”小山怒吼著朝她投擲出三叉戟,直逼她的麵門。

皇甫嚇退了一步,再次後悔自己多管閑事。

然而三叉戟卻在半空中停滯了。

首領攥著那柄三叉戟緩緩放下,緊緊盯著皇甫:“你有什麽證據?”

皇甫打開手機,把偷拍到的阿列克謝的雙腿展示在他麵前。

“你說我們曾經是人?”首領用魚尾挪動著靠近她,“你認識我?”

皇甫盯著那雙黝黑明亮的眼睛,錯開了視線:“不認識。”

“那你憑什麽這麽說?也許我們生而為魚。”

“我在上層甲板看到實驗失敗品,他們的骨骼一半是腿一半是魚尾。”皇甫撒了個小慌。那是她十年之前在這裏看到的。

見大家若有所思,她以退為進:“當然,也許你們說得對,人類按照你們的樣子研究出了轉化成人魚的煉金術,也說不準。你們從小就是小人魚,長大成了鐵骨錚錚的人魚漢,從來沒有嚐過陸地上的感覺。”

在她的引導下,首領很快覺察到了不對勁:“我隻有來到駁船上以後的記憶。”

皇甫心想,哈,果然失憶了。連自己是什麽人都忘了,更遑論記得她……不,是記得對她做過殘忍的事。

水生、阿金麵麵相覷,細思極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難道我們是上船以後被改造的?”

“你們中了這個女人的邪麽!她是人類!人類又狡猾又陰險,她在騙我們!這背後一定有什麽陰謀。”

“我對你們別無所圖。”皇甫擎起手,把書丟在他們麵前,“你們是人也好,是魚也罷,與我何幹?書就放在這裏,你們看著辦吧。”

說罷轉身就走。

可以了,就這樣吧,你做得已經夠多了……背後傳來嘩啦的出水聲,冰涼的鎖鏈勒住了皇甫的脖頸,海低沉的聲音貼著耳朵傳來:“把我轉化成人,我便信你。”

皇甫冷淡地瞟他一眼:“我不是煉金術士。”

“如果不是煉金術士,你如何看得懂煉化陣?人類或多或少都有煉化的能力。”

皇甫的眼神落在書頁上。

的確,因為朋友們都是王權者的緣故,她接觸到了大量的煉金術知識。起初,它們隻是雜亂無章地排布在紙頁上,是些難解又毫無意義的圖形與符文,但是看得多了,她發現它們是有生命的。

元素,生命,旋轉,發光……煉化陣在她眼裏,是活物。

臂如眼前的這個。

但是她收回了目光,盡可能表現得無謂:“我不會。”

“那麽很可惜我要殺掉你了……”海冰冷的嘴唇貼著她的耳廓,輕如呢喃。

“你還是這樣自私又自大。”皇甫說。

“你認識我。”海的眼睛變得迷離,表情卻沒有太多意外,“我果然在哪裏見過你,是我尚為人類的時候麽?你是我的什麽人?”

“別自作多情,我說得是剛才上船的時候。”皇甫轉身,小心撿起書本,“我可以試試,卻不一定成功。”

海把三叉戟對準了她的咽喉。

“煉化的過程會很痛苦,你根本沒有力氣殺我。”

“海!”小山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瘋了!”

“如果沒有成功,就殺了她。”海輕描淡寫地吩咐他。

見此事沒有回旋的餘地,皇甫放棄了無謂的掙紮:“我需要一塊平地,得去上層甲板。”

“就在這兒,大小姐。”海指了指木梯,“就在這兒。”

混賬。皇甫在心裏道。

當她不情不願磕磕絆絆地畫下煉化陣的時候,一點光紋從閉合處出現,迅速沿著紋理擴散到整個煉化陣,所有歪歪扭扭的線條都自動矯正到符合儀軌的狀態。

“我相信你。”海躺進煉化陣的時候,悄聲說著,對她眨了下眼睛。

然而他很快大吼起來。

他的尾部傳來鑽心的劇痛,仿佛被撕裂,仿佛在刀尖上行走。白色煉化陣變化成了血色,汩汩的鮮血湧出他的身體,又被看不見的力量引導著,將他束縛在陣中。他本能地用巨尾拍打著地麵,想要掙脫,然而動彈不得。

痛覺瀕臨了極限,肌肉賁張,每一條血脈都青紫著凸起,船艙裏響徹著他痛苦的吼叫。

“海!”小山撲騰著遊到木梯上,想去拖他,卻被看不見的結界猛地一擊,伏倒在水中。

海的眼球翻白,氣息漸弱,很快就不動彈了。

“怎麽會這樣……煉化陣是沒有問題的……沒有問題的……”皇甫顫抖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小山的目光猛地拉到皇甫的身上,眼球布滿了血絲,眼中充滿了恨意!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我要你償命!”他暴吼著,使勁尾部的力氣跳出水麵,一把將呆滯的皇甫撲倒。

皇甫尖叫著掙紮,卻被遠大於她的力量拖下了水。

“可惡的人類!可惡的人類!”

利爪刺入了她的皮膚,尖齒吞噬著她的血肉,好多雙手揪著她的頭發往渾濁的水裏按。

疼痛、鮮血、窒息、含混的聲音……皇甫突然又回到了那一天。

聽見他們嘻嘻哈哈笑著說:“可惡的城裏人!可惡的城裏人……”

小海坐在屋頂上,抱著膝蓋,麵對著曬了一地的鹹魚。

夜涼如水,他能夠看到對麵那幢三層樓的潔白小洋房。刷著白漆的露台上開滿了時令的鮮花,看上去像是精致的糕點一樣清新可愛。

跟她一樣。

透過窗口的黃色燈光,他看到高個子的男人在氣憤地走來走去,打包東西。他知道那是劉先生,皇甫曦兒的家庭教師,一個趾高氣揚看不起人的家夥。他老早就想狠狠讓他丟臉、讓他難堪了。

他也的確做到了。

今天下午,劉先生來海邊把皇甫曦兒抱回去的時候,臉色是有夠黑的。

但是他一點也不高興。

皇甫曦兒不動,不說話,嘴唇泛白,有著精致花邊的白色絲襪被扯成了長條,看上去髒兮兮又濕漉漉,難看極了。

然而她依舊不是他見過的那些海邊丫頭。

終究不是。

晚上劉先生來告狀,他吃了爹媽幾個耳光,沒有和往常一樣為自己辯解,隻是問:“曦兒怎麽樣了?”

吃了更多的耳光。

劉先生淡漠地看著他,他咬牙切齒迎著他高人一等的目光,雖然依舊憤怒,但隱忍又祈求。

“曦兒她還好麽?”他再次問。

“大小姐明天就會回城接受治療。”劉先生無視了他,轉而對他的父母說,“老爺開恩,不與你們計較醫藥費與精神損失費。不過恕我直言,你們這群漁夫,心也真夠黑的,對一個孩子下手。我們一走,海灘就是你們的了,吃著這海裏的東西,可別生些惡病。”

小海回憶著他的話,看著天上的月亮。夜深了,他卻越來越浮躁,他需要做些什麽,他一定要做些什麽——

因為他當時什麽都沒做。

而她就要走了,明天。

所以他現在,心像是被火燒著一樣疼痛而急迫。

小海溜下了屋頂,敲開了小山、水生、阿金家的家門:“跟我走一趟。去硤石灣後的駁船上。”

“做什麽?”

“取一條項鏈。”

然後呢?

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空虛的軀體被遺落太久的情感迅速填滿,疼痛到快要炸裂。煉化陣中的人魚回憶起,這樣的疼痛他曾經也經曆過一次。隻不過那次是……為了一串項鏈。

他們四個拿著三叉戟,在陰暗的底艙,在盡是鮮血與海風的夜裏,打撈出一串項鏈。

甲板上傳來沉重的腳步,戴著戒指的異邦男人出現在木梯口。

他緊緊攥著項鏈,不服輸地想要連他一同打倒,就像打倒那些半人半魚的怪物。

天快要亮了,他再不回去,曦兒就走了。

隻要打倒他就可以了……木梯上,瀕死的人魚眼角滑落一滴眼淚。

然而他輸了。

他們被看不見的力量製服,記憶被抽離,雙腿變成了魚尾……魚尾?

海朦朦朧朧睜開了濡濕的雙眼,盯著自己的下半身。

那綿軟、修長的兩條東西,正是被人類引以為傲地稱為“腿”的東西……皇甫曦兒坐在車裏。

保鏢把行李一件件放上後備箱。

劉先生坐在她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群下等人,不會再傷害到您了。”

皇甫曦兒望向窗外。

初升的朝陽裏,什麽人都沒有。

大海,空空如也。

皇甫曦兒轉過了臉,恢複了直挺的坐姿。

她的眼睛緩緩從邊緣開始結冰,變成了堅硬、冷漠、驕傲的水晶玻璃。

水晶玻璃中映出一枚紋章。

妖異,而且殘忍。

她挑高嘴角詭笑,手指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枚戒指。

“不……不不不……你們住手,快住手!”海雙手扒著木梯,艱難地朝水中爬去,“小山!放開她!放開她你聽見了沒有!”

“海?”

阿金最先回過神來,停止了施暴的行為:“你不是死了麽?”

“我……”

水麵以下,突然光芒一閃。

然後,巨大的爆炸從水深之處,將駁船摧枯拉朽地毀去了。

“你的人魚看起來也不怎麽忠誠,綁了個大美妞回去,也不知道知會你一聲。

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被策反了。”尼祿奚落著阿列克謝。

“搖你的槳。你多嘴一句,我就讓那個叫安期的多承受一分鍾的痛苦,你覺得怎樣?”

尼祿恨恨地閉上了嘴,但沒過一會兒便又按捺不住地問:“如果那位姑娘的確是安菲特裏忒,她召喚出了利維坦,我們怎麽打敗她?”

“船上,我父親留下了許多煉金巨著,你我聯手還是有勝算的——你劃快點兒。”阿列克謝掏出絲綢手帕,給自己扇著風。

尼祿憤憤地往駁船劃去。

風雨已經停了,但是鉛雲依舊堆積在大海上,沉重得仿佛抬頭就會碰到。兩人由衷地希望在他們上船以前都不要再起風暴。

然而,當駁船近在一百碼開外時,船體突然爆炸了。

先是耀眼的光束掠過水麵,緊跟著巨大的火球衝天而起,衝擊波以廢墟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尼祿和阿列克謝本能地低頭,躲避飛掠而出的鋼片鐵條。

“你的船怎麽炸了?!”尼祿把槳一扔。

說完,一條人魚從天而降,然後是第二條、第三條。水生、阿金、小山疊疊高似的砸在小船上,劈裏啪啦甩著尾巴跳進了海裏。

“還有那些魚是怎麽回事!”被甩了好幾個耳光的尼祿怒氣衝衝道。

這時,大海深處傳來一聲巨響,整個水麵都搖晃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出聲,餘光緊張地搜掠著自己的身下。

碩大的陰影迅速吞沒了原本就渾濁的海水,有什麽龐然大物從他們底下遊過。

又是一聲巨響。

漣漪以船為中心擴散。

低沉卻可怕的嚎叫響起,連同海嘯一起掀起小舟!

“跳!”尼祿大吼一聲,兩人同時跳船。

巨大的海浪衝天而起,將船頂翻到十多米的高空,然後被包裹在水中看不分明的鋸齒咬成了兩截!

“這就是……利維坦?”潛在水裏的尼祿發覺自己的聲音發飄。

“是、是的。”阿列克謝琥珀色的眼睛神經質地轉動著。

尼祿回過神來,一把抓住水生的尾巴:“皇甫曦兒在哪裏,你們帶走的那女孩!是她召喚出了利維坦!”

“她……她剛才在船上,好像死了……”水生結巴著,瞟了小山一眼。

“這不可能!這裏離船那麽近,她死了權戒就應該選擇我才對!”阿列克謝大為光火,被尼祿瞪了一眼,又恨恨補上一句,“而且她死了利維坦不會出現!”

“不管怎樣先退回岸上!”尼祿命令道。

阿列克謝掏出海螺,放在嘴邊長吟,三條人魚立即陷入了被控製的狀態,駝起兩人迅速地撤離了風暴中心。當五人回到海邊的時候,明哲、壹月都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小鎮居民也踱出了他們的樓房,擠在陽台上看風暴中央高聳入雲的巨怪。

此時的利維坦,已經不再藏匿於水麵之下。它暴吼著離開了深淵的偽裝,大步朝海邊靠近。它一掌拍飛了停泊著漁船的幹船塢,用它堅硬的鱗甲撕裂了硤石灣,所過之處火石紛飛。

“我們有危險了。”明哲咽了口口水。

“快!你的家族如何駕馭它?”尼祿按住阿列克謝的肩膀狂搖,“你的海螺可以控製它麽?”

阿列克謝顯露出恐懼和軟弱的表情:“我、我爸爸還沒來得及教我關於利維坦的事,就過世了,這是每一代安菲特裏忒的秘密,他怎麽可能傳授給我……我隻知道怎麽把人製造成人魚,控製他們為我所用……”

“上帝啊,你竟對利維坦一無所知?”

“我隻知道它的召喚術,和怨念和憤恨有關!”阿列克謝道。

尼祿甩開他,跑回沙灘上招呼明哲、壹月:“我有個辦法。海邊小屋是離岸最近的房子,我會在屋子裏布滿爆裂陣。把它引來這邊,它若是把屋子吃下去,就會從內部炸裂。”

“可它為什麽要吃屋子?屋子並不好吃啊!”壹月覺得這個主意聽起來就很愚蠢。

“因為我們在裏麵。”尼祿與她錯身而過,朝屋子裏跑去。

“那我們不是死了麽?”壹月一臉懵圈。

明哲思考了幾秒鍾,明白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別忘了我擁有交換的能力,雖然空間交換很難,卻不是不能做到,到時候我會把大家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祈禱我不要失手吧。”

尼祿站在海邊,迎著傳說中的巨獸利維坦。海潮凶猛地拍打著海灘,遠來時如萬馬奔騰,推進到他腳下時,卻馴順如綿羊起伏的脊背。他的姿態激怒了那巨獸,然而他還嫌不夠似的勾了勾手指:“來。”

說完朝海邊小屋走去。

大家都臉色凝重地在屋子裏等他。

“咚!咚!咚!”

海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是利維坦走上了淺灘,嶙峋的甲殼暴露在狂風暴雨中。那黝黑的、經曆過歲月洗禮的盔甲,堅硬如鐵,輕而易舉割裂了海邊的礁岩。

明哲率先發現了問題:“人魚!”

三條人魚正躲在礁石後,剛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救命啊!”水生哇哇大叫。

阿金暈了過去。

小山手執三叉戟,決定輸死一搏。

“不要!”海灘上突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眾人循聲望去,那是一個被衝上岸的年輕男子。他有著**的健美上身,和白皙修長的雙腿。

“海!”小山激動道,妄圖衝上去救他。

然而他的舉動激怒了利維坦,它張開了血盆大口,深邃的喉嚨深處散發出岩漿般的紅光。

“不要!”海大吼。

“明哲!”尼祿遞過一個眼神。

明哲在岩漿噴出的一刹那,將人魚與屋簷下的三盆盆栽交換了位置。

三條人魚擠在窗台下,驚魂未定,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出現在三百米外。

“不行了……”明哲虛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交換三個人的空間位置已經把我耗光了,我恐怕救不了那個落單的人……”

此時此刻,海灘上隻有海與利維坦對視著。

“你們先去安全的地方,這裏交給我!”尼祿凝出他的長弓與水刃,飛快地在水刃上繪製上爆裂陣,然後挽弓,拉滿,瞄準。

隻要利維坦張嘴,他就要它死!

卻不想海灘上的小海,對著他比了個停的姿勢。

利維坦俯下身來,巨吻拖著涎水滴落在他身上,腐臭的氣息讓人絕望。

然而海依舊沒有躲開。

“不,不要再繼續破壞下去了。”他從身後遞出一串項鏈,“我找回來了,曦兒。”

利維坦的瞳孔放大了。

皇甫曦兒坐在車裏。

保鏢把行李一件件放上後備箱。

劉先生坐在她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群下等人,不會再傷害到您了。”

皇甫曦兒望向窗外。

初升的朝陽裏,小海站在她麵前,伸手遞出項鏈。

他背後是一整片明亮的大海。

那像打翻了顏料的、平靜且泛著點點金光的大海……藍色滲進了那冰凍起來眼睛。

那一瞬間,堅硬、冷漠、驕傲以及殘忍,都融化成了柔軟的東西。

風暴止息,陽光刺破了雲層。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一個少女從沙灘上醒來。

而古老的、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利維坦,不知何時已杳無痕跡……End“不,隻要皇甫不把權戒還給我,我就不會救安期,你就看著他死吧!”阿列克謝即使被打得鼻青臉腫,在這一點上卻絲毫不肯不讓。

“好吧。”尼祿放下了拳頭,將他交給了身邊躍躍欲試的壹月。

壹月先是抓住他一頓暴揍,然後把他按在安期身上,將右手的紋章對準他倆。

一道粉色的光芒過後,阿列克謝看安期的目光立刻變了。他伏在安期身上,撫摸著他汗濕的頭發:“天呐,我對你做了什麽……”

尼祿一臉見鬼:“想都別想。”

“你要我做什麽,才能允許我呆在他身邊!”

尼祿和明哲交換了個眼色,意識到這是個探聽敵情的好機會,朝廁所裏喊道:

“你父親,也去世了?”

“是的……”

“他怎麽去世的?”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最後來到了S城,參加了王權者會議!”

尼祿喃喃自語:“王權者會議……為什麽要召開?!”

“我不清楚,隻知道這次的會議……與永生有關!”

尼祿瞳孔一縮:“永生?”

窗外的沙灘上。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化身利維坦,我甚至不知道我手上有權戒……”皇甫攥著手心裏的項鏈,傷心地哭泣,“我殺了很多海洋生物,對麽?其實我喜歡大海呀,但是我被大海、被你們討厭著,我得不到,我既羨慕,又嫉妒,才無意識地破壞著……”

“這都是我的錯。”海將她擁進懷裏,“我既高傲,又怯懦,畫地為牢,不敢接受異類……其實我們身上的共同點比相異之處多得多。我才是那個明明喜歡著卻要去傷害對方的人,在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就明白了。可惜我沒有趕上第二天,和你說一聲抱歉。”

海笑看了一眼自己蒼白的腿。

“現在也不晚。”皇甫笑起來。

“是麽?”

“至少這次我走的時候,你趕得上說聲再見。”

海眼裏的笑容淡去了:“啊,是的。”

他親吻了皇甫的額頭,就像親吻自己的妹妹:“你是要回到你的古堡去,大小姐。”

皇甫凝視了他片刻,突然吻上他的唇:“或者考慮一下從明哲手裏把這塊海灘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