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要我們在一起
我的名字，88101
銀灰色的尼桑車，設計完美的流線型，車速並不快，我站在街頭茫然四顧，明明看到從路口開出的車卻忘了閃躲。“嘭！”我人生中的第一場車禍，就這樣莫明奇妙地發生了。
“你叫什麽名字？”英俊的臉近在眼前，我分明可以看到他下巴青澀的胡渣和優美的唇線。
“不知道。”我撇了撇嘴。
“家住哪裏？”濃密的眉皺成一把鎖，輕輕鎖著眉心一道隱隱的傷。這個年輕的男人看上去很頭疼。
“不知道。”我再次撇了撇嘴。
“家裏的電話？”連拳頭都握得咯咯作響，忍耐到一定限度的人，額頭的青筋開始隱現。
“不知道。”我依然撇了撇嘴。
“嘭！”男人的拳頭砸向一個床頭櫃，玻璃水杯搖晃一下，掉了下去，發出“哐啷”的輕脆聲響，碎了一地。“居然遇到你這樣無賴的小太妹！”
我撅起嘴表示不滿，拉著你的領帶一搖一搖地撒嬌。“人家哪裏無賴嘛，人家是失憶啦！”
雖然我堅定的信念幾乎讓自己都相信我因為一場小車禍而失了憶，但笨拙的表演卻始終騙不了你。騙不了你又怎樣？隻要不承認，你就拿我沒撤，不是嗎？
你麵無表情地背過身去，看著窗外發呆，我偷偷地從病**爬起來，貓著身子瞄準你的背，1、2、3，發射！我成功地撲上了你的肩。我咯咯地笑，你用沉默表達你的煩躁，看到你額頭皺起的井字，我多想把他們一點一點地撫平。
你帶我來到你的家。我背著雙肩包，馬尾在半空中一搖一搖，樓下的門衛叔叔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你，我衝他露出八顆牙齒笑一下，他就別過臉去。
天藍色基調的兩居室，純白的厚棉窗簾傾泄下來，陽光經過的時候也變得溫柔。我從冰箱裏翻出酸奶、蘋果和薯片，打開電視，把自己扔進沙發裏，開始專心致誌地啃食。
你從房間裏衝出來，憤怒地擰著我，放進另一個房間的床邊坐好。“給我聽好！我可以收留你，但是這裏，就是你的活動範圍，懂嗎？”你努力將聲音調整得平靜一些再平靜一些。
我眨眨眼，裝天真。“那我要上廁所怎麽辦？”
“就地解決！”丟下這四個字之後，你奮力甩門而去。整棟公寓樓都翁翁地悲吟。
我跳下床，跟著你的腳步鑽進你的房間，趁你不注意再次撲向你的背。我像隻無尾熊攀附樹枝一般攀附著你。
“你！又！想！幹！嘛！”你可真笨，明知道憤怒沒有用，也不知道改用懷柔政策。我可是天生吃軟不吃硬。
“你叫什麽名字呀？也給我取個名字吧！”把臉頰放在背部的西服麵料上廝磨，你肩膀可真寬闊。
手指被一根一根扳開，我順著你的肩膀滑落下來。你轉過身凝視我，我看到你眼眸裏倒影著我的模樣，很頑皮。你說：“我的名字叫莫然。而你，就由你的生日來代替吧！”
“那好！從今天開始，我的名字就是88101！”
你詫異地看著我，憂傷在你臉上一閃而過，我吹著口哨走出房間。臨走時不忘甩上房門，你的世界開始翁翁地悲吟。
快樂距離寵物那樣遠
你早早地去上班，我在中午時分起床，給自己煮一碗雞蛋麵。然後打掃，你扔在沙發上的衣服、床角的臭襪子、門背後的髒球鞋，都被我翻出來一一刷洗。
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多乖，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晾在陽台，我就搬個小凳子坐在陽光裏發呆。偶爾有水滴從衣服上滴下來，落在我的額前，我仿佛也能嗅到你的氣味。
時鍾嘀嗒嘀嗒地跳動，我靠在陽台上昏昏欲睡。隱約的夢境裏又回到時光的最初，八歲的我和十五歲的你。我跟在你身後一跳一跳走路，你走一段，停下來等一等我，回的頭時發被吹得飛揚起來，側影刻畫進我的腦海，你是走進我命運的第一個少年。
“米悠，等你長大了做我的新娘好不好？可是不許越長越醜哦！”
“好啊好啊，那莫然你不可以老得太快！”
“等我有車了，我要帶你去兜風，用你的生日做我的車牌號碼。”
“那你旁邊的位置隻可以坐我一個人！”
“嗯！”
……
我在夢裏輕輕地笑出聲響，樓下車笛聲尖銳地響起，我揉揉眼睛站起來，探出身去，看到公寓的大門緩緩打開，你的尼桑慢慢地開了進來，三樓的高度看不到你，卻看到附駕座上豔紅的連衣裙。我趴在陽台上，像個垂死的病人。
你把我從陽台上擰起來時，我看到你身後的紅色連衣裙的主人，這麽美麗妖嬈的女子，眉目細長而風情，薇安，連名字都如此寫意，可她一點都不配你。你惡狠狠地把我扔進房間，還衝我吼：“你如果再敢越界，我就把你扔到大街上喂狗！”
你真是一點都不溫柔。我失落地坐在床沿搖晃雙腳。
你不許我呆在陽台，不許我呆在你的房間，甚至不許我呆在客廳，我多像被囚禁。那現在你正在做什麽呢？和那個妖嬈女子一起。想到這裏我的心就比石頭還沉。
我躡手躡腳地來到你的房門口，耳朵貼上去，想竊聽到一點點的聲響，一點點都好。
這時房門被打開，你換上居家服居高臨下地俯視我。“你在做什麽？”
偷聽被發現，我幹脆癱坐到了地板上埋下頭哭起來。“莫然你有別的女人就不管我了，我都還沒有吃晚飯，你卻連問都不問。”
“你撿來的小孩還真是好玩。”薇安把頭輕輕地擱在你的肩膀上，輕聲細語。輕視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像隻並不得寵的寵物。
現在寵物真的餓了，一邊吃著主人們賞賜的泡麵，一邊羨慕地看著男主人與女主人親昵地窩在沙發裏，聊天啊，打鬧啊，那些歡笑和快樂仿佛都離我那樣遠。
你這麽小，抱一下就不見了
“88101，你不用上學麽？”你很好心情地主動跟我聊天，我卻沒有興致搭理你了。
“為什麽？你逃學？”英俊的麵容湊過來，唇線那樣美好，我真想湊上去親一口。
“我失憶。所以，不知道在哪裏上學。”還是撇過臉去不看你。
你輕輕彈我的額頭，我拍開你的手嘟起嘴。“失憶？你騙誰啊。那你為什麽記得自己的生日，卻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就像你啊，記得用我的生日來做車牌號碼，卻不記得我。可我不想告訴你。你現在多好呢？事業小成，女友美麗動人，還很好心地收養了一隻張牙舞爪用生日當作名字的寵物。你開心的時候就逗一逗她，寵物，你為什麽不說話？你的家在哪裏呀？不開心的時候就衝她吼，你又越過界，你怎麽不去死啊？！現在寵物累了，她也想擺擺譜，親愛的主人，可以嗎？
寬厚的手掌撫上我的額頭，命運的羅盤在我的皮膚上輕輕劃過。你說：“88101，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翻過身去，不理你。我很累了，要睡了。夢境裏的你多好，給我買糖，笑容清朗，你的大手牽著我的小手走過許許多多的小巷。
醒來時是在醫院的加護病房，指間有溫暖寬厚的觸感，偏過頭去，原來你趴在病**睡著了，你把我的手握進了你的手心，你熟睡的樣子純良無害像個孩子，你仿佛又回到十五歲那時少年的模樣。
想輕輕地把手從你的掌心抽離，卻驚醒了你。你睡眼迷蒙地看著我笑一笑伸伸懶腰，然後湊過來說：“88101，趴著睡很辛苦唉，你給我挪個地方。”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你就鑽進了白色的被子裏，手臂伸過來，我就陷了你的懷裏。你的聲音溫柔，你說：“原來你這麽小，抱一下仿佛就不見了。”
你很快睡去。我的心髒卻開始不規律地跳動起來，它與你的心髒隔著兩層布料的距離遙遙對望，在這個**的夜晚睜著眼睛不肯入眠。
奔赴你，還是忘記你？
每一隻被遺棄的寵物都在等待它的主人，每一輛尼桑車裏坐的都不是你。
我趴在病房的窗戶上往外看，你還是沒有來。是不是從那天清晨離開後，你就不打算再出現呢？而我被你攬在懷裏，聽著溫柔得可以掐出水來的話語，卻隻記得羞澀隻記得甜蜜，絲毫沒有動物被遺棄前的危機。
加護病房的費用交到下周一，你打定主意讓我自生自滅。
憑著記憶摸索到你小公寓的位置，門衛叔叔依然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著穿著病號服的我。
門鈴一直響，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你是固執地守在裏麵不肯再見我，還是決意人間蒸發一絲蹤跡都不留？
用樓下電話拔給110，我編故事的功力不錯，民警叔叔開鎖的效率也很高。房門打開後，我衝進去搜索卻沒有看到你。我乖巧地站在房門前對民警說：“麻煩叔叔們了！”然後揮手再見。
臨走前一位民警湊過來，指指我的病號服問：“今年流行這個麽？我去給我女兒買一套。”
我睜大眼睛點了點頭，然後背過身去偷偷的笑。
守在你的小房子裏不出門，冰箱裏的食物都吃光了，你所有的衣服都被我清洗了一遍，地板拖了又拖，你的大床很溫暖我縮在裏麵卻總是睡不安。莫然，你怎麽還不來？
薇安出現的時候，我正窩在沙發裏啃一包方便麵。豔麗的波西米亞長裙讓小房子仿佛都亮堂起來。
她坐在我的身旁，點一支煙。“莫然出國了，他沒有跟你說麽？”
“沒有。”我不動聲色，繼續啃麵。
“可能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了，你還是自尋生路去吧。”她朝我吐一口煙，我被嗆得咳嗽。
“88101，你喜歡莫然，對麽？”薇安朝我湊過來，烏黑的卷發也跟著傾泄下來。
我把最後一塊方便麵塞進嘴巴，不滿地看她一眼。“88101這個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
唉呀，我努力掩飾了那麽久的心緒卻在此刻昭然若揭。
“行啦。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馬上也要飛去美國，以後我們會在那邊定居。難不成你也想跟著過去讓莫然像養隻寵物一樣地養著你麽？”
美國，多遙遠，讓我想到咫尺與天涯。我們失散這麽多年，好不容易遇見，在我還沒有跟你公布答案的時候，你卻和另一個女子定居他鄉了。
那麽作為寵物的我，是該奔赴你，還是該忘記你呢？
快醒來，一起看春暖花開
莫然，快醒來，醒來讓我撲上你的肩，帶我去看春暖花開。
這次換我坐在病床前握著你的手，命運的曲線從此交錯。莫然，你一定不記得從前總喜歡跟在你身後的我，也一定不記得從前許過的那些承諾，你當然也不會再記得，你十五歲時偷開爸爸的車說要帶我去兜風，卻撞上了另一輛車，你轉身把我緊緊抱在懷裏，眉心卻撞上擋風玻璃。你從此失去記憶。
可是這有什麽了不起呢？你還記得用我的生日做車牌，而我也記得你，重要的是，十年之後我們再次相遇，我蹲點的路口你經常開車經過，其實故事最開始的小車禍隻是一場預謀。
我坐在你的床前喃喃自語，莫伯父拍拍我的肩，轉身離開。莫然，其實我要找你有多容易呢，隻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而現在，我終於可以不再為間接讓你失憶的事情而逃避，你卻因為舊患複發而被送往國外動手術。
把你的手心攤開，我把數字用食指輕輕地刻進你掌心裏，88101，我們的接頭暗號。你的食指輕輕地動起來，睫毛溫柔地扇動，我驚喜地撲上去，你在這時睜開眼。
“88101，你怎麽變得這麽瘦，薇安沒有好好照顧你？”你醒來後說的第一話，是這麽久以來，你唯一說過的表示關心的話。我的眼淚緩緩地流了下來。
“你不是想遺棄我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裏。可是你別忘了，你開車撞到我，讓我失憶了，你要對我負責！”一邊掉眼淚一邊笑起來的人該有多傻呢？可是我都不計較了，你醒來，這比什麽都好。
你把手伸過來，揉亂我的頭發。“是你應該對負責才對吧？失憶的那個人，可是我。”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而你現在掛著狡黠的笑容看我，我真想衝上去咬你一口。
“喂！你到底是一開始就在耍我，還是突然恢複了記憶？”雖然你還躺在病**，但我還是凶狠地衝你揚了揚拳頭。
你的眼眸轉一轉。偏過頭去說：“本來我也不確定，腦海中的意向很模糊。隻是剛剛有個傻瓜啊，握著我的手哭著說了那麽多，我想不記起都難呐！”
我真想用手指彈彈你的額頭，可是又怕你像從前一樣突然間忘了我，隻好收回了手。
這時門被推開，穿白袍的醫生走了進來。“看來這次的手術很成功！”
這個聲音我很熟悉，好奇地看過去，我看到即使穿著白大褂和聽診器也依然擋不住美麗的薇安。“莫然啊，原來你的女朋友是醫生哦！”
“你說對了，我是醫生。不過，我可不是莫然的女朋友。”薇安細眉輕挑，依然是高貴傲慢的樣子。“不過作為同學，有義務看看他的小女友對他有多喜歡咯！”
我看看薇安再看看你，連站在門外的莫伯父都笑得很詭異，我想起初我有關撞車和與你再次相遇的小預謀，在你親友團如此強大的陣容下，顯得多麽小兒科。
你躺在**拍拍旁邊的空位說：“趴著睡一定很辛苦，我給你挪個地方呀！”你的手臂伸過來，我就陷進了你的懷裏。
你的懷抱很寬敞，我的心髒好不容易和你的心髒靠到了一起，那麽可不可以拜托你，下一次不要再讓我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