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人生若隻如初見

1.相遇的緣份

千年前,容淺還隻是個隻有五百年修為的小妖,她隻喜歡這般自由隨性地生活,而從不專心於修行。

瑤光與她是同根所生,一同修成人形,親如姐妹。

但瑤光與她不同,瑤光一心想要修仙,指望有一天能入仙籍。

瑤光說,她不想一輩子都當妖,仙才是萬宗所歸之所。

容淺卻完全沒有想成仙的心思,修仙是件苦差事,還要過天劫,她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很好。

但瑤光說要修仙,她就陪著瑤光一起修。

當然,以她不用心的狀態,遠遠跟不上瑤光的進度。

所以,瑤光的天劫比她更早到了。

當天雷降下時,容淺曾發誓這輩子決不做這種自討苦吃的傻事。

三道天雷,隻有有足夠的修為,才可以承受。

過了天劫,修為更上一層,反之,則會功虧一簣,被打回原形。

盡管瑤光已經很努力,但顯然還不足以完全承受住三道天雷。

兩道兩雷落在她身上之後,她便已再無力支撐。

第三道天雷若是再落下,她必將被打回原形!

容淺在一旁看著,終是忍不住跳出去,想要替她擋這第三道天雷。

閉緊眼,她咬著牙準備接下天雷,然而,本該是近在眼前的天雷卻遲遲未落在她身上。

有些詫異地睜開眼,便發現天雷已經散去,而麵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名身著青墨色衣袍,風神俊美的男子。

“這般薄弱的修為也敢如此莽撞地想擋天雷,實在是胡來,若非我及時出手,隻怕已是被打回原形了。”溫和的笑容,聲音低沉卻十分好聽。

容淺怔怔看了他半晌,最後隻是一撇嘴,嘀咕:“又沒叫你管!”

本來是該感謝對方的出手相救,但是被對方這麽看輕,她便覺得有些很不舒服。

她承認她修為是不高,但也不至於被如此瞧不起罷?

對方卻也並不生氣,隻淡淡笑道:“性子也這般倔,將來必是要吃苦頭的。”

不待容淺出聲反駁,一旁瑤光已是搶先開口:“您一定是天界的仙君吧?多謝仙君方才出手相救,我們姐妹二人修為淺薄,卻一心求仙,若仙君不嫌棄,可否指點一二?”

容淺知道,瑤光一門心思修仙,若是能有仙君點化並作薦引,對修行成仙必定更有幫助。

她其實很不屑於走這樣的捷徑,但若是瑤光想要的,她便不會多說什麽。

瑤光是她唯一至親的姐妹,瑤光的事就是她的事,隻要瑤光開心,她都無所謂,哪怕是死,正如方才一樣……

對她來說,她隻想守護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事物。

對方隻是搖了搖頭,微微笑道:“天劫本該由你們自己渡過,方才我也隻是恰巧路過,不忍見你二人修為盡毀才出手相助,至於修仙還是需要你們自己吃得苦,慢慢修行才是。”

看見瑤光臉上閃過的一抹失望,容淺立時不滿地瞪著對方道:“你看不起我們就直說,做什麽找這麽多借口!”

雖然他是仙,她們是妖,但妖也有妖的骨氣和尊嚴!

墨衣仙君看著容淺,微微有些詫異,然後又是淡淡笑了:“我並非看不起你們,隻不過……”

“不用再找理由了,不幫便不幫,我們還可以去找別人,難不成這天界隻有你一個仙君不成?!”容淺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淺淺,不要再說了……”瑤光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要阻止她的無禮。

畢竟惹惱了天界的仙君,可不是她們這種小妖可是應付的。

一邊,瑤光又向墨衣仙君道著歉:“對不起仙君,淺淺她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若是仙君真的不便幫忙,我們也不會強求,隻望仙君莫要怪罪我們的無禮。”

墨衣仙君卻隻看向容淺,始終笑意溫和,沒有半絲不悅,眸底微微閃過一抹饒有興趣之色:“你們也知對本君無禮,那麽,你們以為這樣便可算了麽?”

瑤光臉色微微一變,有些錯愕地望著他,不自覺地握緊了容淺的手。

容淺也怔了一下,皺緊眉瞪著墨衣仙君,身體下意識地往瑤光身前擋了擋,一臉防備之色:“你想怎麽樣?對你無禮的是我一人,不關瑤光的事。”

墨衣仙君不說話,隻微微笑著朝她緩步走了過來。

容淺心中有些驚慌,卻不退不逃,倔強的眼神盯著他,看著他朝自己緩緩伸出了手。

難道這樣就想要殺她不成?

容淺頭一低,閉緊了眼。

然而,那隻手隻是按在了她的頭上,輕輕揉了揉她的發,語聲中帶著溫和的笑意:“丫頭,性子太倔有時並非好事,總該多想想後果。”

容淺一瞬間愣住,有些怔怔地抬頭看著麵前溫潤俊美的男子,直到他轉身要離開,才終於回過神來。

“喂!你叫什麽名字?!等我修為有成時,一定會找你算賬的!”衝著他的背影,容淺大聲問了一句。

墨衣仙君頓下了步子,轉首看她一眼,抿唇笑了笑:“離墨。”

離墨……

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誰都知道天界最厲害的九曜神君就叫離墨。

“他竟然就是那位九曜神君……”瑤光望著離墨漸遠的身影,喃喃自語著,眸中閃爍著一絲帶著興奮卻意味不明的光芒。

容淺隻不屑地哼了一聲:“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瑤光皺眉輕聲斥道:“淺淺,神君方才終究救過我們,下次不可再對神君這般無禮。”

容淺吐了吐舌,笑嘻嘻道:“知道啦!反正也不可能再見了。”

其實,容淺的脾氣一向不會如此急躁,這次也不知是怎麽了,麵對這個本是救了她們該感謝的仙君,莫名地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一定是因為他太傲慢了,所以她看不順眼。

她最不喜歡瞧不起人的人,尤其是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仙君。

容淺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隻是,那個時候的她,並不知道,從她與離墨相遇的那一刻起,一切便似乎已經注定。

兩個人,一旦遇上,無論是一個時辰也好,一天也好,緣分就再也抹不掉了。

與離墨相遇之事,已過去許久。

而渡過此此天劫的瑤光,修為更進了一層。

容淺也一反常態,意外變的勤奮修行起來。

“淺淺,你終於肯努力修行了。”瑤光看著她微微笑著,笑容裏卻隱隱透著一絲酸意:“其實你天資比我高,若是這般努力修行下去,應該可以比我更早渡劫成仙吧……”

容淺怔了一下,隨即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別這麽沒自信啊小瑤,不管我們之中誰先成仙,都不會丟下另一個人的不是麽?”

她其實才不稀罕成什麽仙,隻是不想再被天上那所謂的仙君瞧不起。

就這樣又過了許久,仙魔之間開始了一場爭戰。

六界之中,魔族的勢力僅次於天界,更一直想代替天界成為世間的主宰,尤其在這一代魔君紫犽的統領之下,與天界的矛盾越來越激突,直至這一次爭戰的興起。

而容淺與瑤光也不甚被卷進了混亂中,瑤光更因牽連受了傷。

容淺帶著受傷的瑤光一直極力避開爭戰中的仙魔,卻還是遇上了,而且,在那裏對峙著的兩人中其中一個竟然就是九曜神君離墨!

另一個身著紫袍的男子正背對著她們,看不清麵容,但毫無疑問,定是魔族之人。

而且,容淺能感覺到他身上那凜冽的殺氣與迫人的強大力量,這個人,不是普通的魔族!

在那樣的氣勢壓迫下,容淺隻覺得一股寒意升起,雙腳微微在顫抖,竟是邁不動步子。

離墨顯然也看見了她們,沒想到她們會出現在此處,不由微微一詫,眉目輕斂。

瑤光看見離墨,卻是欣喜地朝他喊道:“神君大人,是我們,上次您救過的,您還記得麽?”

“小瑤!”容淺忍不住出聲阻止,這樣叫不僅暴露了她們的位置,更會將她們自己也陷入危險之境,若那魔族人以為她們和離墨是一夥的,要殺她們怎麽辦?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

站在那的魔族男子沒有回頭,隻聽見他清泠的笑聲,很好聽,卻又讓人不寒而栗:“認識的妖族麽?那麽一起殺了也沒關係了。”

說著,右手五指虛握成爪,有淡紫色的光芒自手心微微散出,漸漸匯聚成一團耀眼的紫光,忽而身形如閃電般朝容淺她們疾掠而去。

那樣快的速度,讓容淺都來不及反應,甚至連他的身影和動作都看不清,隻是本能地將瑤光往身後一推,自己擋在了她身前。

離墨眼色一沉,已是追著上前而來,想要阻止,卻不料在追近那紫袍男子身後之時,那男子忽而身形一轉,反掌擊在了他的胸口上。

離墨雖然在那一瞬間身形疾退,卻仍是被打中了。

“我不過隨便試試,沒想到你竟真會為了救兩隻小妖連該有的判斷力和警戒心都失去了。我以為九曜神君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冷冷的譏誚聲,紫袍男子背對著容淺二人,看著因受傷,麵色略顯花白的離墨。

離墨對他的話並不理會,隻看向他身後的容淺,淡聲道:“你們速速離開此地。”

容淺看了看他,一咬牙,扶著瑤光毫不猶豫地掉頭離開。

“淺淺,你這是做什麽?你沒看見神君大人受傷了麽?怎麽還能這麽絕情地拋下他離開?”瑤光試圖掙紮,卻被容淺牢牢製住。

“小瑤,你還不明白麽?!我們若不走,隻會成為他的負累!方才若不是因為我們,他根本不會中計受傷!難道你還想再害他分心麽?!”第一次,容淺對她說話的語氣如此不心平氣和。

她很清楚,之前若小瑤沒有喚離墨,不讓那魔族男子知道她們與離墨相識,他不會利用她們引離墨中計。

隻是,如離墨那般高高在上的仙君,之前可以說是順手,這次,在這樣強大的不容有半絲疏忽的敵手麵前,為何還會冒險救她們這兩隻小妖,值得麽?

這個問題,容淺一直想了許久,也沒有答案。

隻是,那襲青墨色身影卻已是不自覺地印在了她的心上。

2.被驅逐的神君

逃離出來後,容淺與瑤光為了避開戰亂,決定去月臨淵。

月臨淵據說是個靈氣旺盛的地方,十分適合修煉。

期間,容淺也聽到不少關於仙魔間爭戰的消息。

最大的一個消息便是九曜神君受了重傷,退回了天界。

聽到這消息時,容淺有一瞬間的怔愣,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感覺。

她很清楚,他的重傷落敗,與她們一定有關。

而沒有了九曜神君的支撐,魔族的氣焰越來越高,一點點向天界蔓延侵蝕。

妖族中有不少妖也紛紛投向了魔族,摻合進了這場爭戰。

但這些與容淺都無關了,她與瑤光來到了月臨淵後便一直淵底的翠竹林中潛心修行著。

直到那一日,她閑來無事,扯著瑤光一起四處亂逛,穿過了翠竹林一路向西,到了月臨淵的盡頭之處。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人,一個被鐵鏈鎖困在一棵參天古樹頂梢的人。

也許,就是從這一刻起,注定了她此生的劫。

青墨色的衣袍,漆黑如墨玉般的發絲,即便狼狽地受困於此,卻仍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優雅尊貴的氣質。

她看不清他的麵容,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離墨神君……

他怎麽會在這?!

“淺淺……”瑤光微微握緊了她的手,帶了些警戒地看著樹上的那個人。

顯然,她並沒有認出離墨。

畢竟,誰也想不到,那樣風華絕代的九曜神君竟會淪落至此。

而容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會一眼認出他來。

似聽見了動靜,離墨緩緩仰起了臉,俊目微閉,似乎很久沒開口說過話,聲音有些低沉喑啞:“誰在那裏?”

這一次,瑤光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微微有些驚詫地喃喃開口:“神君大人……?”

離墨側著臉,似在仔細地傾聽分辯著樹下的聲音,半晌,才開口道:“你認得我?你是……”

容淺不由一驚,細細地又打量了他半刻,才發現,原來,他的那一雙眼睛竟是已看不見了。

瑤光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神色微怔了一下,然後試探般地開口道:“神君大人,我是上次您救過的兩個小妖中的一個,我叫瑤光,您還記得麽?”

“瑤光……”離墨輕蹙著眉,似想了一下,然後微微笑了:“原來是你們,怎麽會跑到這來?”

瑤光隻定定地看著他,那雙原本沉靜清亮的眸子,此時卻已是空洞沒有了焦聚,“神君大人,您的眼睛……”

離墨隻是淡淡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說了一句:“沒什麽,隻是看不見了而已。”

沒什麽,隻是看不見了而已……

為什麽他還可以這般若無其事,輕鬆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容淺看著那淡雅的俊容,心中一時間說不出是何種滋味。

靜默許久,她才低低開了口:“是因為救我們那一次,被那魔族人所傷的麽?”

離墨愣了愣,又是輕淺一笑:“不必在意,與你們無關,是我大意了。”

容淺眼眸輕垂,再一次沉默了。

大意?他這樣的人又怎麽會在那種時候大意?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們,他不至於如此。

可是,為什麽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她倒寧可他痛罵她一頓,也好過現在心底那無法言表的愧疚。

這個人……為什麽會溫柔的讓人有些想哭?

“可是為什麽神君大人您會被鎖在這裏?”瑤光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為了讓自己不會在某一天失去意識時傷害到別人……”離墨似是笑了笑,卻又帶著幾許無奈。

這就是魔君紫犽“魔毀焚殺”的力量。

那日與他對敵的魔族男子,正是魔族之首,魔君紫犽,也正是因為那一掌,讓他中了“魔毀焚殺”,魔性一點點地侵入他體內,先是失明,漸漸的意識也會被魔性所侵蝕,最後完全失去自我,就這樣入魔。

而他所鎖著這棵神鏈之樹雖然有著淨化的靈氣,卻也隻能延緩魔性侵蝕的速度,不能完全清除魔性。

如今,他還能保持著清醒,除了神鏈之樹的靈氣之外,更多的,是憑著他本身的修為與意誌。

“這麽說……天界就這樣拋棄您,不管不顧了麽?”瑤光微微一咬唇,神色有些異樣。

“嗯,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即使是我,如果入了魔,也是天界的禍害,趁我還沒有傷害任何人之前將我驅逐隔離,是最好的做法。”說這話時,他的神色依舊沉靜溫和,微微帶著笑意:“你們也是,最好以後別再來此,離我遠一些,最近,我已經很難壓抑住體內的魔性了。”

當魔性抑製不住,便會短暫地失去神智,失控殺人。

“怎麽會這樣……”瑤光喃喃著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容淺沒有後退,隻看著他淡淡問了一句:“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完全入魔了會怎樣?”

離墨怔了怔,又是微微一笑:“到那個時候,天界會派人來處理的。”

處理?

容淺臉色微微一變,心中驀然一震。

是要殺了他麽?

容淺與瑤光終究還是離開了神鏈之樹。

這一次,瑤光沒有猶豫。

瑤光說,現在的離墨已經不再是過去萬人敬仰的九曜神君,而隻是一個隨時會入魔的墮仙,連天界都已經舍棄了他,何況,他隨時都可能失控殺人,她們不能靠近他身邊,所以,既然他都叫她們離開,她們又還有什麽理由留下來?

“小瑤……”容淺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她與小瑤本是同根所生,又在一起那麽多年,她又怎麽會不知小瑤真正的想法。

她知道的,對小瑤來說,現在的離墨已經沒有了可以利用的價值,所以,小瑤也舍棄了他,雖然,他曾兩次救過她們,更因為她們才受的傷。

隻是,她不能責怪小瑤什麽,在這個世界要想生存下去,本就是以自身利益為重。

仙魔之戰仍在進行,魔族的勢頭越來越強盛,妖族大多數都已追隨了魔族。

瑤光說要離開月臨淵加入魔族攻向天界。

雖然,她曾一心想要修仙得道。

但現實就是如此,隻有投入強大的一方才會對自己有利。

容淺沒有跟著瑤光一起離開,第一次,她與瑤光分開了。

從此以後,原本是親密無間的姐妹的她們便越走越遠,再也回不到從前……

之後的許久,容淺也會想,如果當初和瑤光一同離開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她也可以逃過那一場情劫。

但,劫數便是劫數,注定了,便逃不掉。

3.寂寞卻又溫柔的人

容淺留在了月臨淵,每一日,都會去神鏈之樹。

沒有說話,也沒有驚動離墨,隻是,站在樹下遠遠望著被鎖在樹梢頂上的人。

她能很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寥。

她知道,他其實並沒有他所說的那般雲淡風清。

在這樣一個被舍棄的孤寂環境中,他還能支撐多久?

她知道她該說些什麽,隻是,話到了嘴邊,卻又什麽也說不出。

雖然,他沒有責怪過她們,但是,她又如何能當真若無其事,完全放下?

就這樣,她一直隻是默默地看著他,直到那一日——

她第一次看見了他因魔性而失控的樣子。

眉心間漸漸泛起淡淡的黑色霧氣,分明很痛苦卻隻是緊擰著眉,咬牙努力想要壓抑住那魔性的侵蝕。

但是,卻還是漸漸趨於失控,開始想要掙斷鎖鏈。

容淺在樹下看著,沒有害怕,也沒有逃開,隻是焦慮,不知可以為他做什麽。

眼角瞥見了一旁的翠竹,她眸光微微一亮,折了一小截竹子,簡單地做成了一個小竹笛,然後放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輕緩的曲音,安靜而詳和,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聽見笛聲的離墨似乎怔了怔,原來失控的意識漸漸平靜下來,隻側耳靜靜傾聽著。

容淺一邊吹著,一邊看著他,直到那眉心間的黑氣慢慢地散去,他又重新回複了神智,她才舒了口氣。

“我不是讓你們不要再來了麽?為何還是又來了這裏?”淡淡的聲音,一如繼往的低沉溫和。

容淺低著頭,一腳在地上劃著圈圈,小聲嘟囔著:“這裏又不是你家,你說不能來就不能來麽?”

離墨怔了怔,然後笑了:“說的也是……方才,多謝你了。”

突然的道謝讓容淺愣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別扭地開口道:“你不要誤會,我隻是一個人無聊在這吹吹笛子而已,才不是為了你……”

離墨不以為意,隻微微笑了笑:“今日隻有你一人麽?”

“是啊,她去了魔界……”容淺本能地回答,然後驀地反應過來,忙抬手捂住了嘴。

她真是個笨蛋,這樣說不是明白地告訴他,小瑤叛變了麽?!

“是麽?”離墨臉色很平靜,看不出是何種表情,隻淡淡道:“她是……”

“容淺!”容淺咬著唇搶口說了出來:“是淺淺,她……走了。”

她沒有辦法說出小瑤的名字,不想離墨會責怪小瑤,所以,這份錯,她寧可自己來背負。

“容淺……麽?”離墨顯然愣了愣,然後像似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是那個脾氣急躁又很倔強的丫頭麽?”

“誰脾氣急躁又倔強了?!”容淺一聽立時瞪大了眼,忿忿不滿地反駁。

這就是他對她的印象麽?

“我並未說你,你為何這般激動?”離墨微微眯了眯眸,唇角有了一絲玩味的笑意:“倒是你,我記得你的名字是……”

“瑤光!我是瑤光!”容淺急急開口解釋道:“我激動是因為你說淺淺的壞話!”

“瑤光?”離墨微蹙了下眉,似若有所思,然後微微一笑:“你為何沒有同她一起離開?”

容淺磨蹭了一下,低著聲道:“我不喜歡摻和進那樣混戰中,而且,我要是離開了……”

你不就更寂寞了。

這一句話,她沒能說出口。

實在是太矯情了,一點都不符合她的風格!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怎麽會想要說出這樣的話來。

離墨怔了一下,輕輕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的好意,不過,以後還是莫要再來了,你也看到,我隨時可能會失控,你若靠近,太危險……”

“你才不知道!”容淺驀然有些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隻是這憤怒中不知又還摻雜了其他的什麽情感,讓她的聲音又一下子低了下去:“為什麽總要替別人著想而從不想想自己?一個人……真的沒關係麽?被天界這樣舍棄,……真的沒感覺麽?什麽都看不見,就這樣在黑暗中等著被魔性一點點侵蝕……真的能承受麽?!”

離墨愣了愣,有些無力地笑了笑:“怎麽會這麽問?我說過,不要緊……”

容淺沒有理會他的話,隻抬起臉直直地凝望著他的臉,一字字清晰道:“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麽……你還會露出一臉那樣寂寞而憂傷的表情?!”

“……”離墨微微一詫,緩緩低下了眸子,看向了容淺的方向,雖然眼睛看不見,卻仍像在凝視端詳著她一般,許久,才淡淡笑著開了口:“原來,我的臉上寫著這樣的表情麽……”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似承載著無盡的深沉與無奈,又夾著一絲淡淡的憂傷,讓容淺的心沒來由地一痛。

這一瞬間,她突然有了一種衝動,想要就這樣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直到最後一刻!

4.她的決意

參天神樹下,寂寂竹林中,一曲笛音悠揚回**。

神樹之上,離墨微仰著臉,靜靜傾聽著,神色溫柔而詳和。

自那次之後,容淺每一日都會來吹竹笛給他聽,雖然不能完全抑止魔性的侵蝕,卻至少讓他在失控時仍能尋回一絲理智。

隻是,這終究不是解決的法子。

“這魔性當真就不能從體內完全根除麽?”容淺抬頭望著他,終於忍不住問。

離墨微微一笑,沉靜道:“或許會有法子,隻是,天界無人知曉……”

魔族的手段也隻有魔族人清楚。

容淺立時很消沉,嘟囔道:“原來天界的仙君也都這麽沒用,真不明白為什麽都喜歡修仙。”

“你這話的意思也是在暗指我沒用麽?”離墨微揚著唇角,帶了些玩味的笑意。

容淺頓時一窘,卻是又理直氣壯道:“我可沒說你,你現在又不是天界的人了!”

天界都將他拋棄了。

“你不喜歡天界?”離墨依舊溫和地笑著:“我記得,你之前曾想讓我指點你們修仙。”

容淺不以為意地輕“哼”一聲道:“那是以前,現在,這種沒人性的天界,我才不屑上去!”

對於已經沒有用的人,不管曾經為天界付出多少,也一樣可以毫不猶豫的舍棄,她本來就對修仙沒興趣,現在更加不願成仙為這樣的天界效力。

其實,也隻有離墨這樣的爛好人才會到現在都對天界沒有任何怨言吧!

離墨搖頭輕聲一笑:“莫要這般使性子,修仙不論是否為天界,於你自身都有益,你若還有心,我可以指點你一二。”

容淺撇撇嘴:“我現在對修仙沒興趣,其實就這樣,也不錯。”

每日陪他說說話,吹吹曲給他聽,卻也不會覺得無聊。

雖然,這樣的結果是她一開始從未想到過的。

“這樣不錯麽?”離墨微微閉上了眼,歎息道:“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一人又該怎麽辦呢?”

他隻是想,她一個人時,至少還能有可以保護自己的能力。

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

容淺驀地一怔,心忍不住一陣糾緊。

她忘了,魔性仍在他體內一日日緩緩地侵蝕著,現在隻是看不見,漸漸的,他會連聽覺也失去,到最後,五感全歸於無時,再沒有意識,便會完全入魔,到那時……

其實,不是忘了,隻是一直不願去想。

她害怕那一天的到來,怕的讓她覺得幾乎快要窒息。

隻是,他自始至終想的,卻不是他自己將麵臨的痛苦,而是她……

他隻是在擔心,他不在之後,她一人該怎麽辦?

這個人,為什麽會溫柔的讓人如此心疼?

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容淺覺得,為了他,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他想她修仙,那她就修,她要讓他安心。

但她同時也沒有放棄過尋找除去他體內魔性的法子。

翻遍了許多典籍仍舊無果之後,容淺想,如果天界真沒有法子的話,那麽,魔族總會有辦法的。

去魔族,是件危險的事,容淺並不知道她能不能順利查到法子回來,但這卻是唯一可行之路。

臨行前,容淺再一次來到了神鏈之樹下。

“我要離開了。”她對離墨這麽說。

離墨怔了怔,然後微微一笑:“這很好。”

雖然他說的雲淡風清,但容淺仍然看出了他眉宇間不經意滑過的一絲落寞。

容淺忙又解釋了一句:“我隻是有事離開一陣子,做完之後就會回來了。”

離墨輕輕搖了搖頭:“不必再回來了,反正……”

他的時日也並不多了。

“我會陪著你!”容淺想也沒想地打斷了他。

就算天界和所有人都拋棄他,她也會一直陪著她到最後!

“你……”離墨有一瞬的怔愣,半晌,唇角才微微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容淺恍然驚覺到自己的失言,不由微微一窘,忙岔開話題問了一句:“難道你就沒想過有一天可以離開這裏麽?”

離墨微微有些驚訝,然後失笑:“你該知道,我不能離開。”

隻要他體內魔性一日未除,就不可能離開此處。

而要根除他體內的魔性,卻已是不可能之事。

“這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你可以假設一下,如果……如果真有這麽一天呢?”容淺循序漸誘:“你也希望可以重見光明,再一次能夠看見這個世界吧?”

離墨又是一怔,微微仰起臉,然後淡淡笑了:“你上來。”

“咦?”容淺愣了一下,卻還是飛身躍上了樹,落在了他的麵前:“怎麽了?”

離墨緩緩伸出手,摸索著向前:“再靠近些。”

容淺疑惑地又湊上前去,正被離墨的手捧住了臉。

“做……做什麽?”容淺的心怦地一跳,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

離墨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眉眼,嘴角勾起一絲清淺的笑:“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罷?這樣,若果有一天還可以重見光明,我希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你……”

容淺呆了呆,驀地像受了驚一般地向後退開,卻是一腳踏空,幸好反應及時,抱住了樹枝才沒掉下去。

離墨察覺到她的異樣,低低問道:“怎麽了?”

重新爬回樹上,容淺一臉受驚的表情看著離墨,磕磕巴巴道:“你不知道你這話會嚇死人的麽?會讓人誤會你對對方有意思的。”

離墨不禁失笑:“那麽,你誤會了麽?”

容淺摸了摸臉頰,嘟著嘴道:“當然不會誤會,我知道你的意思……”

雖然在聽到他那一句話時,心有一瞬間的觸動。

她想,她是喜歡離墨的。

她在人間遊玩的時候,見過很多人間的愛情,她並不是不懂那種感情。

盡管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但是,喜歡就是喜歡了,她不後悔。

“那……我先走了。”容淺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在跳下樹前,似又想到了什麽,轉回首,靜靜看了離墨半晌,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那個……等我回來了,而你如果真的又能看見了,有些話,我想告訴你。”

雖然知道不一定會有結果,但是,因為他的那一句話,她決定試著告訴他。

告訴他,她喜歡他。

她想要自作多情一次。

離墨微微一怔,然後笑了笑:“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