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韶華盡付流年誤

1.他想要的是什麽?

屋內。

離墨輕撫著容淺蒼老的容顏,帶了些責備地歎息一聲:“你這總是亂來的性子何時才能改一改?”

容淺倚在**,雙眸微垂,並不看麵前的離墨,隻輕淺一笑道:“現在隻有我們兩人了,你也不必再隱瞞什麽了罷?你之所以會下界來的真正目的不是真的放心不下我,隻是為了神器之事,對不對?”

容淺並非真的愚鈍之人,有些事她其實已經看的很透。

離墨怔了怔,眉頭輕蹙,看著她的眼眸漆黑如夜,幽深不見底。

容淺雙手抱著膝,輕笑著又繼續道:“離墨,你究竟想怎樣呢?想出現時就出現,不想出現時就不出現,擅自將我帶到這個世界,又想把我丟給誰就丟給誰,你到底當我是什麽呢?”

容淺第一次直呼了他的名字,不再尊為君上。

她一直將他當作最親近的人,可是他又將她當成什麽呢?

離墨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良久,他才伸手拂過她的側顏,低下聲音,“容淺,你……可喜歡鳳孤?”

容淺驚訝地抬眸看著他,眼裏帶了一絲譏嘲之色:“為什麽要這麽問?你是怕我喜歡他然後不能和你所說的那個人在一起了?難道你現在連我的感情也想要支配主宰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變得如此尖酸刻薄,隻是忍不住便這麽說出來了。

她隻覺得胸口微微有些痛,那麽多年來似乎都沒心沒肺的她,第一次覺得心痛,痛的無以複加。

離墨淡淡地看著她,像是斟酌良久,才無可奈何的,甚至帶點倦怠地笑了笑:“容淺,他……便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到如今,他也已經完全確定了鳳孤的身份,確是那個人沒錯。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是讓容淺驀然呆住,半晌,緩緩笑了,一霎那眉目靈動,容顏清澈:“所以,這便是你一直將我往他身邊塞的原因?看來,我和他當真是有緣極了啊!”

容淺突然覺得好笑,她本無心去找那個人,卻在無意間已經相遇,鳳孤竟然就會是那個所謂的她一直在等的人!

離墨沉默一陣,緩緩又開了口,語聲溫和:“容淺,此事一會再說,先讓我替你恢複修為罷。”

容淺不假思索地推開他伸來的手,往後退了退,朝他露出一個淡淡的、討人喜歡的笑顏,“其實就這樣也好,我也不想當妖再活那麽久了。”

離墨長眉微皺:“容淺,不要再胡鬧了。”

容淺慢慢搖了搖頭:“長生之法,雖然人人豔羨,卻又有幾人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麽?離墨,你活了上萬年,又可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離墨怔忡了一下,手僵在半空。

……他想要什麽?

離墨收回手緩緩撫上胸口,雙眸靜靜看著容淺,一刹那,眼中好似湧動著一股不知所措的憂傷。

靜謐的屋子裏,兩人隻是互相凝視著對方,許久都未開口說一句話。

離墨站了一會兒,慢慢閉上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千萬年都無求無欲的他從未想要過什麽,但自從她的心在這裏之後,似乎就變得不一樣了。

現在,這顆心究竟在渴求著什麽?

容淺看著他低不可聞地輕笑一聲,打破了沉寂:“其實我也隻是隨口問問而已,你不必這麽認真地去糾結……”

一句話還未說完,卻見離墨忽而低下身,伸手將她緊緊攬在了懷裏,那樣強勁的力道,似要將她嵌入身體一般,令容淺一瞬間不由呆呆怔住。

“離墨?”容淺微微動了動,想從離墨懷中探出頭,卻被離墨又將臉按壓在了胸前,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而在抬頭的那一刹那,容淺清楚地看見了離墨臉上的神情。

其實和平常也並沒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隻是那雙幽深的眸中摻雜了許多複雜難解的情愫,恍惚間,容淺覺得她似乎曾經是見過這樣的一雙眸子的。

在容淺以為自己將要死於窒息之時,忽而頭頂傳來離墨一聲淡淡的的輕喚:“容淺……”

容淺微微一怔,卻隻覺後頸突然一涼,意識便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在完全昏迷前,她依稀聽見輕輕的歎息,有聲音在她耳邊緩緩道:“我想要的……此生大概已不可能再得到了。”

容淺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離墨扶著昏睡過去的容淺,掌心輕輕抵在她的背心,有淡青色的光一點點自他的掌心傳入她的身體中,容淺的周身也漸漸散出一圈淡淡的青光,光芒中,她的容顏在一分分回複青春。

雖然她說不必,但是,他又怎麽可能真的放任她不管?

直至完全恢複到以前的模樣,離墨才收回了手,將她輕輕放躺在**,俊雅的麵容卻顯出幾分蒼白之色。

看著她沉睡時恬靜的容顏,離墨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麵頰,嘴角溢出一絲清淺溫柔的笑:“以後莫要再如此亂來了,就算是我,也沒有幾個千年修為可以再渡給你。”

轉身推門出去,一眼便見到守在門口的鳳孤。

離墨隻是朝他微微頷首笑了笑:“容淺已經沒事了,現在休息,你一會兒再進去看她罷。”

鳳孤微眯著眸看了他半刻,嘴角微微一揚:“若我沒猜錯,你該是渡了修為給她罷!你對她倒是好的很。”

離墨淡淡看他一眼,眼色複雜:“我希望,你能待她更好。”

鳳孤長眉微皺,似有些看不懂他:“你一直將她往我這推是什麽意思?莫非你還看不出她更希望待在你身邊麽?”

離墨微微笑笑,目光卻是轉向了另一邊:“我這麽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而你,也該是喜歡她的,隻要你不傷害她,你們在一起,會很好。”

“我的事還用不著你來安排支配。”鳳孤冷冷一笑,挑眉看著他:“你若真不想帶走她,那便最好就立刻回你的天界,永遠都別再出現在她麵前!”

麵對鳳孤毫不客氣地話語,離墨隻微微一蹙眉,語調神情都沒什麽變化:“若是你能將煉妖壺交於我,並保證不再去尋神器,帶她一同隱居起來,我自是不會再出現。”

鳳孤唇角一勾,笑的幾分嘲諷與孤高,涼涼道:“說來說去,你在意的便隻有神器,隻可惜,我卻偏不會如你願。”

離墨眸色驀然一沉,忽而長袖一揮,右手雙指挾著淩厲的青光,電光火石之間,便已是抵在了鳳孤喉間。

鳳孤麵色不敢,隻嗤笑一聲看著他:“怎麽?我不能如你所願,你便要惱羞成怒了?”

“你若繼續如此固執,將來終有一天會害了她,這樣你也不在乎麽?”離墨一向是溫雅而內斂的,會如此對人便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我倒是不明白我尋神器救師父與她有何關係?又何來害她一說?”鳳孤微微眯細了眸,探究的目光看著離墨:“而且,那個魔使朔風說,你千年前曾利用容淺害魔君……你所做的這一切,莫非與此事有關?”

離墨微微一蹙眉,神色淡定地睨著他,眸底卻透著一絲複雜而冷洌的寒意:“這些事你不必知道,隻需答應我的條件,否則,為免所有禍害釀成,我會先殺了你。”

鳳孤的身份他基本已可以篤定,因鳳孤現已沒有前塵記憶,他才會放任鳳孤這般安然的活著。

隻是,若鳳孤執意尋神器,終有一天會回複其本尊,到那個時候,他便再無選擇。

若是可以,他並不希望走到迫不得已的那一步,他的本意隻是為了替容淺續緣,鳳孤若死,那麽,她的緣便又將斷了,他所做的一切又將是白費功夫。

難道還要繼續看著她再永世孤獨終老下去?

鳳孤並不知離墨所想,他的性情素來孤傲,對於離墨的威脅毫無懼色,隻微仰起臉,挑眉冷笑:“離墨,你以為你是仙君便可隨意決定凡人的命途麽?你若怕我害了她,便立刻將她帶走好生保護起來,若是要將她留在我身邊,那麽,我與她的一切都由不得你來安排!你若不滿,大可現在便殺了我,我鳳孤便是一死也絕不會允許他人來插手支配我的決定!”

離墨微微皺著眉看他,神情在淡淡的月華下顯得朦朧一片。

良久,他終是收回了手,轉身輕輕一拂衣袖,淡淡拋下一句:“你好自為之罷,希望不會有讓我再對你出手的那一天。”

“離墨。”身後傳來一聲輕泠的笑聲:“你這般在意她,莫不是你也動了情?”

離墨身形微微一頓,俊雅的麵容上閃過一絲驚異之色,隨即輕笑著搖搖頭,語聲低沉:“不可能。”

他隻是有愧於她,動情這種事,又怎麽可能會發生在上萬年都清心寡欲的他身上?

鳳孤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隨意地撣了撣衣襟,嘴角揚起一彎淺淡的弧度,低聲輕笑:“分明喜歡卻不自知,既然你一心將她推給我,那日後便莫要後悔,我若是抓住的東西可不會輕易放手。”

那一刹那,他臉上的笑容竟無端透出幾分邪魅,再不見平日清泠斯文的模樣!

2.記憶的夢境

浩瀚無邊的雲霧中,一襲青墨色的身影負手而立,麵容朦朧,依稀可以看出眉間的千山萬水。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名粉紅衣裳的女子,女子挺身護著身後地上一名受了重傷的紫眸男子,一雙清亮的眸子直直盯著他,聲音略微有些嘶啞:“你……在利用我?”

他看著她,眼色複雜,卻並未否認:“我不能任由他毀了天界。”

她笑了,一刹那眉目靈動,笑顏清澈:“原來你也會為了取勝用如此齷齪的法子麽?”

他沉默一陣,緩緩上前一步,語聲低沉:“此事是我對不住你,日後我自會補償於你,但現在……你讓開,莫要再護著他。”

她卻一動不動,神色不改:“你若真想要補償,就放過他。”

他輕輕搖頭:“他是魔君,留他日後還會成為大患。”

她望著他,眸底掠過一抹淡淡的失望,忽而逼近一步,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在殺他之前先殺了我罷,否則……我絕不會讓你再傷他半分!”

他蹙眉,伸手拉她,輕聲歎息:“不要再任性。”

她卻用力抽回手,還是歪著臉微微笑著:“你會不會殺我?”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他長袖忽而一揮,一道青光劃過,狠狠刺痛了她的雙眼。

容淺驀地驚醒,抬手下意識地揉揉眼,手上竟是一片濕濡。

這些怪異的夢一次又一次地反複做著,卻又是如此真實。

所以,在那道青光閃過的瞬間,她會有種心痛到流淚的感覺。

而且,第一次,她看清了夢裏那男子的麵容,俊雅不老的臉,溫柔含笑的眼睛,隻要看過一眼就很難忘記。

“離墨……”輕輕吐出這個名字,容淺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難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因為魔使朔風說的那一句話,結果她當真就夢到這麽奇怪的場景?

不過,也有可能是前世的記憶也說不定。

千年前,離墨究竟與她是何關係?又究竟為什麽要將她的魂魄牽到這一世?離墨做這麽多到底想要什麽?!

許多的疑問聚在腦中糾成一團,容淺隻覺得頭更痛了。

“剛醒來便叫著那位九曜神君的名字,看來你是相當喜歡他啊……”冷不防,一個戲謔的笑聲自一旁傳來,容淺不由嚇了一跳。

轉首望去,才發現鳳孤不知何時正姿態閑雅地坐在桌邊,長腿交疊,一手端著茶盞輕輕晃悠。

目光淡淡掠過她的臉,帶著意味深長而又不明的深意,微微勾起了嘴角。

容淺眉梢輕輕顫了兩顫,抖著手指著他忿聲質問:“你、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鳳孤擱下茶盞,側過臉,慢條斯理道:“在你醒來之前便在了,隻是你一心想著別人,卻是完全未察覺我的存在。”

容淺輕哼一聲,驀然想起什麽,匆匆跳下床,拿起桌上的銅鏡照了照,看著鏡中又重新回複青春的容顏,一時不知是喜是傷。

離墨到底還是替她恢複了散盡的修為……

他一直都是如此,不管不顧她的意願,擅自安排著她的命運,卻從不曾了解過她真正的願望!

想到這,容淺便有些賭氣地將鏡子一扔,氣哼哼地往桌邊一坐,倒了一杯茶喝了起來。

鳳孤斜斜看了她一眼,勾著唇角道:“怎麽?沒當成老婆婆反而不高興了?”

容淺很不滿地翻翻白眼,微微嘟著嘴:“本想著早死早超生免得再受你折磨,現在又不知要苦上多少年才能得以解脫了。”

鳳孤細不可聞地笑了一聲:“也不久,大概也就百來年罷!”

修道之人的壽命總比普通人要活的久些,若是得道成仙之人便更不用說了。

容淺頓時很消沉。

想想不能就這麽示弱,於是哼哼兩聲,挑著眉道:“沒關係,反正有離墨在,你若是再敢欺負我……”

“我沒告訴你麽?”容淺話未說完,卻是被鳳孤慢悠悠地打斷:“他可是又將你托付給我了。”

“什麽?!”容淺驀地站起身,瞪眼看著他,雙手微微握緊,麵上神色複雜變幻著。

然而,不過半刻功夫,便又重新歸於了平靜,若無其事地坐下來,摟著茶杯似笑非笑:“他以為他是我什麽人,想將我扔給誰就給誰?我若是不願,即便再散盡一次修為又何妨?”

鳳孤長眉微微一皺,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扳過她的肩來:“莫非跟著我比死還痛苦?”

容淺一愣,卻是沒好氣道:“我跟你本來也就沒什麽關係,若是跟著你要繼續受罪,我為什麽還要自討苦吃?”

“你說……跟我沒關係?”鳳孤微微眯細了眸,微勾的嘴角,笑意透著幾分不懷好意。

容淺被他這樣的笑盯著,不覺有些頭皮發毛,還未及開口說什麽,便見鳳孤緩緩低下頭來。

3.給你留個記號

“啊!鳳孤你做什麽?!喂喂!你就算生氣也不能咬我啊!痛痛!”

鳳孤鬆開手,看著容淺頸上那一個齒痕,很是滿意道:“留個記號,這樣便算是有關係了罷!”

容淺抬手捂著脖頸,滿是幽怨和淒涼地瞪著他:“你幼稚!”

他以為是養豬,給豬身上蓋個章便可以證明是屬於他的了麽?

她又不是豬!

鳳孤撣了撣衣袖,居然笑眯眯地點頭:“與你這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相比,我自然是甘拜下風。”

容淺氣結,隻想拿著桌上的茶杯扔過去,但到底還是忍住了,隻是瞅著鳳孤打量了半晌,很是鬱悶道:“我說鳳孤,你是不是又中邪了?我怎麽現在看你越來越像當初受媚術控製時候的樣子了?”

霸道又帶著幾分邪氣,與過去那個一板一眼降妖除魔的道士形象是越來越差的遠了。

鳳孤聞言,也不由微微一怔,眉頭輕蹙,然後若有所思地背過了身去。

“喂!女人,你醒了?!”冷不防,一個聲音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容淺扭頭看著興致衝衝奔進屋來的九魅,隻覺得更加頭痛了。

這廝怕是又要追著她嚷著所謂的負責了。

鳳孤淡淡看了九魅一眼,眸底有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過,卻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了屋子。

之後的幾天裏,容淺都閑悶的很,離墨一直忙於教朧月族人引導使用體內的神器力量,甚少與她見麵。

容淺幾次想去找他,他卻似有意在躲著她一般,一直都找不見。

容淺很消沉。

這麽多年了,她依舊無法明白離墨的心思,他究竟想要什麽?

而鳳孤這幾日也不知在做什麽,常常整天不見人影,偶爾與容淺碰見時,隻淡淡看了她和跟在她身後的九魅一眼,什麽話都不說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容淺很神傷。

難道她上次說了什麽話刺激到他了不成?

也不過就是說他性情變的有些不正常,他也不必用這種方式來反駁證明他沒變吧?

不過還讓容淺鬱結的是,九魅現在就如同一個甩不掉的尾巴一般,天天圍在她身邊轉。

變成男人的九魅除了身體構造改變了外,其他的與之前倒也沒多大的不同,性子更是一點都沒變。

隻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容淺總覺得九魅的氣色似乎看起來一天比一天差。

有時想問,卻總被他岔開話題,最終還是沒有答案。

“喂!女人,你說過要對我負責的,為什麽一點表示都沒有,不會又想耍賴吧?”九魅又開始不依不饒地繼續在容淺耳邊念著。

容淺隻覺耳朵都快要被念出繭來了,頗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決定還是將話說清的好,“九魅,上回我答應你會負責隻是因為以為你要死了,不忍你含恨而終而已,你還是別再當真的好。”

“是麽……”九魅眼色微微一黯,容淺看在眼中,不由開始反省是不是說的話又太傷人心時,卻見九魅又湊著臉上前十分認真道:“那我若是現在快要死了,是不是就又可以當真了?”

容淺嘴角抽了抽,方才那一點愧疚轉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伸手將那張妖媚的臉推開,沒好氣道:“你再要死了我也不管你了!”

話音剛落,便見九魅驀地臉色一變,一股黑氣不知何時彌漫上他的印堂與雙眼,他的雙手緊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似乎十分痛苦般地伏下了身去。

容淺不由大驚,忙蹲下身急聲問道:“怎麽了九魅?”

而九魅卻沒有理會她,一直埋著頭,顫抖著的身子蜷縮的更緊。

“我去找鳳孤他們……”容淺手足無措下,站起身便要往屋外走。

然而一隻手卻忽而拽住了她的衣袖。

容淺扭過頭,卻見九魅露出臉朝她挑眉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不管我。”

容淺怔了怔,看著麵前九魅像完全沒事一般地站起身笑嘻嘻的模樣,終於明白又被耍了,於是忿忿地甩開他手,陰惻惻地剜了他一眼:“絕不會再有第三次了。”

再上當她就是傻子!

不想再在這受九魅的糾纏,容淺找了個借口便逃出了屋子。

有些漫無目的地在宮殿內四處轉悠著,途徑後花園時,卻看見離墨坐在殿內後花園的石桌前,一手支著頤,長眉微皺,似在想著什麽難解的事情,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

容淺想起這幾日他一直躲著她,便覺心中有氣,如今好不容易叫她撞見,怎麽能輕易放過?

於是她輕手輕腳地繞到他身後,想要嚇他一嚇,好出口惡氣。

誰知舉起的雙手還未碰到他,離墨卻似察覺到一般,微微一個側身,轉首便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後順勢一拉。

容淺腳下不穩,便這麽直直跌撲在了離墨的身上,抱了個滿懷。

容淺立時傻了眼,隻抬頭有些發窘地望著離墨,一時竟忘了要起來,而離墨看清是她時,也似乎怔住了,半晌都沒有動作。

二人對視半刻,終於離墨先回過神,輕咳一聲道:“看樣子你該是沒事了。”

容淺趴在他懷中,含糊地應了一聲,低下頭,自以為臉皮很厚的她卻不自覺的有些臉紅了。

離墨嘴角噙著笑,目光卻無意瞥見她頸間那一個齒印,微微眯起了眸,手指輕輕撫觸著那痕跡,淡聲開口:“容淺,這是什麽?”

容淺身子微微一顫,感覺到他微涼的指尖,卻是寒毛直豎,磕磕巴巴答道:“這……這是蚊子咬的。”

“哦?”離墨手指頓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那這蚊子倒是大的很。”

“是……是啊……”容淺幹笑著應和,冷汗直冒。

其實就算說被鳳孤咬的也沒什麽關係,但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不想讓離墨知道。

容淺有些笨手笨腳地想從他身上爬起,然而不經意地一抬頭,卻正對上離墨那一臉極其溫柔的笑,動作不由又是一頓。

那樣溫柔的笑卻讓容淺看著心中有些發寒發虛。

“容淺,我實在很想見見這隻極為罕見的大蚊子……”輕輕悠悠的一句話,襯著那張溫柔到極致的笑臉,讓容淺一瞬間再也招架不住,淚眼汪汪地承認錯誤:“君上,我錯了……不是蚊子,是鳳孤咬的。”

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落仙穀中的情景,離墨不禁莞爾,伸手輕輕一捏她的鼻尖,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就算說出來也不要緊,我又不會怪你。”

容淺嘟著嘴,心中卻道,若真不要緊不在意,你做什麽還要逼我說實話?

想到這,容淺趴在離墨懷裏,抬臉望著他,幽幽問了一句:“鳳孤說,你又將我丟給他了,是真的麽?”

離墨微微一怔,淡淡一笑:“你與他的緣是注定的,跟他在一起,你會很好。”

容淺笑笑:“什麽是注定的?不是你一人定的麽?”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安排著一切。

離墨隻是輕輕一聲歎息:“以後,你自會明白的。”

容淺沒有說話,一雙眼卻是直直盯著他的臉,一眨不眨。

離墨微微笑了笑,聲音低沉溫和:“在看什麽?”

“你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是因為我的關係,又折損了你不少修為是不是?”容淺輕蹙著眉,喃喃說了一句無厘頭的話。

她不是傻子,當然清楚像她這般散盡了修為而要再恢複,除了渡修為給她外,不會再有其它法子。

離墨怔了怔,隨即輕笑著伸手揉揉她的發:“不礙事。”

容淺微微垂下眸子,輕咬著唇,低聲道:“離墨,你將我從後世引來,讓我化為人形折損了至少千年的修為,之後又由著我的任性吃了許多天的竹筍,又折損了五百年的修為,如今,你又折損了多少年的修為呢?”

“容淺……”離墨想說什麽,卻又被她打斷。

“修為得來並不易,不論是仙是妖抑或是人,都沒人會舍得丟棄,更莫說一下子折損幾千年的修為……”容淺驀然抬起頭,望著離墨緩緩笑了,一霎那眉目靈動,容顏清澈,“離墨,你究竟為何要對我如此好?就因為千年前曾利用過我,所以感到虧欠內疚想要補償?”

離墨有些訝然地看著她,眼中神色變幻不定:“你……都想起來了?”

4.她的心在他那裏

容淺搖搖頭,輕輕一笑:“我隻不過做了個夢而已,夢裏你利用我殺魔君……我以為隻是日有所思的關係,想不到卻是真的。”

她問出這話之時,也不過隻是試探而已,但看離墨的表情,這一切卻明顯是真的。

他對她的好,原來隻是出於愧疚……

這樣的答案,竟意外讓她覺得心痛。

離墨微蹙著眉,隻是沉默。

容淺換了個姿勢坐在了他的雙腿上,雙手緩緩攬上他的脖頸,露出一個淡淡的、討人喜歡的笑顏,“我還做過一個夢,一個做了十幾年的夢……夢裏一名女子舍棄仙緣,甘願永墜輪回……她在跳下輪回台前,將自己的心給了一個男人……以前,我一直猜不透這兩個人是誰,但現在,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她一隻手輕輕點在了離墨的心口上,輕聲說:“這裏跳動著的,可是我千年前給你的心?”

既然夢境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前世記憶,那麽,她也差不多都能猜透夢中的一切了。

離墨靜靜看了她許久,才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是,你的心,在我這。”

容淺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輕輕笑了笑:“原來,我當真是沒有心的,難怪一直都無法愛任何人。”

隻是,若她當真無法愛人,為何總對離墨這般執著在意?

是因為她的心在他那裏,所以被她自己的心所吸引了麽?

離墨淡淡搖搖頭,歎息:“你並非無法愛人,隻是,你一直沒有遇見你所等的人,你心中隻有他,所以……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你在說鳳孤?”容淺神情有那麽幾分複雜,從他懷中站起身,後退幾步看著他,唇角掛著一絲淺淺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可是,你為何就如此斷定他便是我要等的人?即便是,那也是前世的事,現在的我和前世沒有任何關係,你為何不問問現在的我想要什麽?你隻是因為覺得前世虧欠過我,所以非要將我與前世的那個人牽牢在一起,這樣,你便會覺得愧疚感少一些,但是你因為你的內疚而這樣擅自替我作決定,安排我的命運,從來沒問過我的意願,你不覺得你這樣子太過自私了麽?”

離墨怔忡了一下,坐在那裏,無可奈何的,甚至帶點倦怠地笑了笑,“因為……你說要我將你的愛還給你,我以為,這便是你的願望。”

容淺歪著臉看他,忽而輕輕笑了一笑:“我早已忘了前世的記憶,前世的願望實不實現都不重要了。”

“若是真的一絲都記不起,真的不重要,為何千年來,你每一輪回的轉世最後都是孤獨終老?”離墨淡淡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你其實一直都在等著他,隻是,你自己還未察覺罷了,若不能還你此願,你以後的每世也都會不得善果。”

容淺一攤手,還是微微笑著:“前世與後世的事與我有什麽關係?我不記得前世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後世會如何,我隻清楚現在的我想要什麽,你若真想補償我,不如就來滿足我現在的願望如何?”

離墨微微一怔,神情有些異樣,卻是淡淡一勾唇:“你想要什麽?”

容淺漫不經心地轉過身,伸手扯下身後樹上的一片葉子,像是像是斟酌良久,才忽而轉回臉看著他,嘴角微微彎起一絲淺淡的弧度:“離墨,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你說該怎麽辦?”

從來未曾愛過任何一個男人的她,獨獨對離墨有著一種奇怪而特殊的感覺,不管是多年的相處而形成的習慣性依賴,抑或是她的心吸引著她的關係,喜歡便是喜歡了。

自他五年的避而不見時的鬱結,到如今將她推送給別人時的失落和心痛,這日日夜夜的糾結終於得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而她這麽說,也並沒有任何想要威脅強迫他的意思。

若是他說不喜歡自己,她不會再死皮賴臉的糾纏不休,該放手時便放手,這是她一貫的原則。

但若他也喜歡她的話,那麽,不管有多少困難險阻,她都不會放棄!

離墨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不停閃爍,目光中布滿了詫異與驚愕,最後變成了無比複雜的情緒,好像有什麽超出了他的預料和控製,讓他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良久,他才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容色倦怠而又無可奈何,低聲道:“容淺,是我錯了,不該同你相處太近太久,令你產生這樣的錯覺……但是,你喜歡的人,不該是我。”

她要續的緣不該在他這,她說的喜歡他應該隻是因為他十幾年的陪伴讓她產生的一種依賴與習慣性,畢竟,她曾經是為了那個人才舍棄仙緣,要永世追隨其做凡人,即便是輪回再多世,她的意識深處也一樣存著這樣的宿願。

所以,她不該會喜歡上他的……

這種事,應該是不可能的。

而且這段緣若是今世不能續上,那便再難有機會了!

她不記得一切,可以由著性子衝動來,但他卻不可以。

“錯覺?你認為我所說的喜歡隻是我的錯覺?”容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哪怕能看出一絲一毫的異樣也好,可惜什麽都沒有。

容淺覺得喉嚨發幹,許久才輕輕一笑道:“離墨,你可曾有喜歡過一個人?你可清楚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你憑什麽說我的喜歡隻是一種錯覺?”

容淺此時的心裏泛起一股無法克製的情緒,說的話也越來越尖刻,不再似平日的溫軟。

她可以忍受他說不喜歡她,因為感情畢竟是不可以勉強的,沒有要求她喜歡他,他就必須也要付予她相等的回報。

但她不能忍受他的這一句話。

他說她的喜歡隻是一種錯覺,說她喜歡的人不該是他,他難不成想連她的感情也要替她決定和控製麽?!

容淺自認以前她與那十八個男友交往之時都沒心沒肺沒感情,還至少她還分得清喜不喜歡。

她的心她自己清楚,可是他,卻從來都不明白!

離墨長眉微皺,怔忡了許久都未說一句話。

“離墨,你可曾有喜歡過一個人?你可清楚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你憑什麽說我的喜歡隻是一種錯覺?”

這樣尖銳的問題擺在他麵前,他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良久,他才淡淡一笑道:“天界仙者皆以修行為主,感情隻會妨礙修行,甚至可能將人引入魔障,自然不會輕易觸碰。”

離墨笑容溫柔而親切,但一雙眼睛裏,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寂寞、蕭索之意。

容淺抬頭望著他,眸子異常的明亮:“既然你沒有感情,又有什麽資格來管我的感情?”

是她錯了。

錯在她將他也當作了普通的人,她以為曾經在一起的那十幾年多多少少都該有些感情的,但是,他卻沒有,他所做的一切隻是出於愧疚與補償,他是天界的九曜神君,他怎麽可能會有普通人的感情?!

她如今是妖,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他們之間沒有可能。

差距,永遠是差距,不懂,永遠是不懂。

“離墨,既然你不喜歡我,那麽,就請你從今以後不要再對我好,我也不需要你再補償我什麽。”容淺朝他露出一個淡淡的、討人喜歡的笑顏,黯然的眸子裏卻閃著透亮的水光,“曾經,我在落仙穀等過你五年,我一直以為山是水的故事,雲是風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是卻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故事。但是現在,我想我已經很清楚了,我不會再等了。我會遵照你的願望,和鳳孤在一起,所以,你可以放心回天界,永遠都不必再來管我任何事了!我收回我的愛,不會再喜歡你了,我放手了,所以,你也放過我吧。”

她一直很灑脫,所以當初在落仙穀等不到離墨便毅然選擇離開。

但是,他卻偏偏又要再出現在她麵前,又要一次次地對她好,讓她無法灑脫起來。

她其實才舍不得放手,隻是現在她必須要做個了斷了。

隻要他不再對她好,隻要他不再出現在她麵前,她可以忘記他,忘記這個她愛過的人,她最親近的人,不會再讓他占去她所有的心緒,也不會再讓他控製她的愛恨,這樣很好。

離墨怔了怔,眸裏掠過許多複雜不明的光芒,看著她含淚的笑顏,心,竟隱隱有些刺痛的感覺。

眼前的人容貌與千年前已大不相同,而他卻將她與記憶中的那張麵容又重合在了一起。

輪回台前,那個女子在曆劫成功之後卻放棄仙緣,將心給了他,讓他把愛還給她,自己卻轉身永墮輪回,那個時候,他沒有及時抓住她。

如今他不計後果地逆天改命,隻為了她當初的那一句話,但現在她卻告訴他,她喜歡上了他。

……不該是這樣的,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她說她要收回她的愛,這與千年前如此相似的一句話……

一瞬間,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卻又快的讓他有些抓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很多事紛至遝來混沌一片,他隻是緩緩伸出手,不自覺的想要將她嗬護進懷裏。

然而,一隻手橫伸過來,搶在他之前將容淺一把攬進了懷中。

鳳孤挑眉看著他,勾唇笑道:“神君,你既已將她交付於我,她也說要與我在一起,莫非神君你還不想放手?”

離墨怔忡了一下,看了看容淺,她的雙眸如琉璃般通透,隻看他一眼,便別開了目光,將臉貼在了鳳孤的胸前。

再看向容淺,離墨張開一隻手,一道青光閃過,手心中多了一隻小巧的竹笛。

“我會回天界,你且收下這個,若是有難以解決的麻煩,可吹響它,我便會趕來。”她不想見他,他可以離開,但是,卻到底不能完全放下。

容淺沒有接,隻淡淡道:“我不需要。”

離墨笑笑,長袖輕輕一揮,那隻竹笛已然掛在了容淺的頸間。

容淺驚惱之餘,本能地便伸手抓住了竹笛想將其扯下,然而剛一抓住竹笛便又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沒有用力扯下,隻是微微握緊了,再握緊……

離墨最後看她一眼,轉身,依舊那般姿態從容而優雅地離開,隻是背影無端透出了幾分寂寥。

容淺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中,眸底無盡的失落與傷感終究掩藏不住全都泄露了出來。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

原來,他當真可以放手放的比她更灑脫。

原來,他當真對她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心一陣陣的抽痛,痛的有些麻木。

這一瞬間,容淺是有一絲怨恨的。

曾經的二十二年中,她一直都是沒心沒肺的活著,從不知心痛為何物,可是他卻偏偏打亂了她的生活,又闖進了她的生活,而在把她的生活她的心攪的一團亂時又將她丟棄給別人!

他若是真想替她續所謂的前緣,那麽從一開始便不該出現在她麵前!

現在這樣算什麽……算什麽?!!

“容淺。”耳畔忽而傳來一聲低喚,容淺怔怔地抬頭,正對上一雙幽深卻明亮的眸子,那眸中似包含著許多複雜的情愫,隻是她看不明白。

鳳孤定定看著她,一根修長的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緩緩俯下首,唇角微微揚起一抹邪魅而**的笑:“他既已不是你的故事,如今換我做你的故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