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作之合

她真的是喜歡他,她知道,她要的生活,隻有他能給,因為他懂她。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信守承諾,十年不夠,她可以等一輩子,世間男子再多又如何,隻要不是他,都不可以。

1.大概他們經過我進一步的挖掘,發現彼此不是真愛

“其實我是個溫情的妹子,最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

百年好合門外,何家歡正拉著掌櫃薛如玉的袖子,聲淚俱下:“隻要想到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我這心呀,碎成一地冰碴子,紮得我難受。不信你看看這雙純淨清澈的眼睛,充滿愛和希望。掌櫃!再給個機會,別走呀,你聽我解釋——”

薛如玉毫不客氣甩開身上的狗皮膏藥,要不是礙於公共場合,他都想給這個不成氣的下屬一腳。他邊往外走邊說:“何家歡,該說的我都說了,一句話,這案子你要拿不下,就自己消失!”

“別這樣,掌櫃!大哥!親哥!我們再商量一下,行不行?”

何家歡不死心地跟在後麵,薛如玉走得更快,很快就消失不見。

切,死奸商!何家歡暗暗罵了一句,不過也隻能認命。

“百年好合”是鯉城數一數二的私媒,專門幫人牽線做媒。何家歡是店裏的王牌冰人,隻要是她出手做的媒,十有八九能促成一段佳話。可不知為何,最近凡是她接手的案子,本來芳心暗許的變成互相詆毀,青梅竹馬的發展成形同陌路,相親相愛的竟惡劣到老死不相往來,這哪是做媒,這是毀婚!

薛如玉,也就是“百年好合”的掌櫃,百思不得其解。

“何家歡,你跟情侶有仇嗎?”

“沒有!絕對沒有!”

“那為什麽情侶到你這都成世仇了?”

“呃,這個,”何家歡眼睛滴溜溜轉,“大概他們經過我進一步的挖掘,發現彼此不是真愛?”

薛如玉氣得臉都白了,他真想剖開她腦袋,看看她怎麽了。不過氣歸氣,還是沒狠心把她趕出去,他給了個任務,一個讓鯉城所有冰人都為之頭痛的任務——

把十五郡主嫁出去!

2.段西樓這個千年極品萬年老妖

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

十五郡主在鯉城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們親切地稱呼這金枝玉葉為“老十五”,意寓她是個老姑娘,和鯉城的城牆一樣老。說書的甚至戲稱,若哪天老十五嫁出去了,天一定會高興得下紅雨,可就是這樣一個齊天大剩,必須在一個月內讓她出閣,否則她就得離開。

“要能嫁早就嫁了,用得著到今天嗎?”

何家歡拿著畫軸,唉聲歎氣回去,屋裏的人正圍成一圈,中央的人正在說著什麽。

“真正的王牌冰人,就要敢於挑戰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齊天大剩又怎樣,隻要我段大媒出手,任她再心若磐石再冷豔高貴,一個月內,我也要讓她哭著喊著求我讓她上花轎!”

是段西樓,何家歡的死對頭。

要說段西樓也是朵奇葩,皇親國戚,世家公子,先前是官媒裏的一把手,也不知抽了什麽風,跑到私媒界來當冰人。他沒來之前,何家歡是鯉城第一冰人,後來他來了,硬生生把這第一改成並列。所以何家歡是怎麽看段西樓,就覺得怎麽不順眼。

你說一個大男人,皮膚白得透明,眼睛又細長婉轉,點著顆淚痣,長年穿著一身繡滿金牡丹的開襟紫袍,實在是妖裏妖氣。男人嘛,就應當像薛如玉,英姿勃發威武雄壯,這麽個小白臉,像漢子嗎?就一個千年極品萬年老妖!

何家歡嗤之以鼻,他也就騙騙無知少女,做媒嘛,還是得靠真本事。

可她打開畫軸,就笑不出來了。畫上的是位頂端莊秀雅的美人,透著溫婉風流的氣質,特別是左眼角有顆小巧迷人的淚痣,更顯得楚楚動人。何家歡不自覺朝段西樓望過去,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大小,兩人的氣質都十分像,隻是段西樓顯得妖孽,而十五郡主清麗。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兩人有著藕斷絲連不可告人的關係。

段西樓也瞧過來,微微一笑,一派斯文還順帶送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眼。何家歡抖了一下,腦中浮現四個字——小人得誌!

天啊,她不想求段西樓這個小人!可通往鵲橋的路隻有一條,罷了,小女子能伸能屈,何家歡堆滿笑臉:“段大媒……”

待何家歡拐彎抹角說明意圖,段西樓也慷慨表示,十五郡主確實是他的堂姐,而且私交甚好。他大冬天還騷包地搖著一把紙扇,瀟灑地展扇合唇,露出一雙滿是笑意的狐狸眼,好不開心:“哎呀,何大媒這是在求我嗎?”

何家歡忍住再忍住:“是的,我在求您。”

“好吧,”段西樓“唰”地合起紙扇,笑得好不開心,“我不幫你。”

“……”切!小人!

3.這就是女子的悲哀,沒嫁人,便一無是處

所以說,唯有小人和賤人難養也。

何家歡很有骨氣地甩下一句“老娘不求你”,就殺氣騰騰衝去十五郡主的摘星樓。

要說這十五郡主還沒成老十五,也是鯉城第一美人,段家財大氣粗又身份顯貴,極疼這個女兒,為她建了摘星樓。摘星樓位置獨特,設在湖中央的小島上,從岸上到小島中間布了十八道難關。

段王爺意圖很明顯,十五郡主是掌上明珠,娶她比摘星還難,不是人中龍鳳你不要來了。本想成就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話,沒想到,登上小島的人不少,十五郡主硬是誰也看不上,最後成了老十五。

如今摘星樓往日風光不再,雖然仍是雕梁畫棟,但這種從一花一草都散發出的頹敗和淒涼,讓何家歡生出一股同病相憐的無奈。這就是女子的悲哀,任你多才色雙馨,沒嫁人,便一無是處。

幾年前,她和薛如玉剛來鯉城,正目睹了十五郡主的招親盛況。那時上至七十歲掉了牙的老頭下至三歲沒長牙的娃娃,都來湊熱鬧,郡主站在摘星樓頂端,無波無痕,空無一切的清高。

何家歡望著麵前的女子,比畫上的更嫻靜優雅,一顰一笑皆風情。

郡主輕輕抿了一口茶:“我知道你,十九弟經常提起你。”

“那他一定說我不擇手段節操掉在地上都沒人撿,專幹把不同的瓜強扭在一起的缺德事。”何家歡不用想,都知道段西樓怎麽詆毀她。

十五郡主抿著唇笑了:“這倒沒有,他說你機智善辯,沒有門戶之見,做事大膽不拘一格,真心想幫女孩找個好歸宿。”

“這怎麽可能?”何家歡脫口而出,以段西樓那狗嘴開不出白蓮花的德行,竟能說出這比黃金還矜貴的讚美。

“真的,十九弟眼高於頂,對你倒是頗有讚詞,”郡主見她還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轉了話題,“該是爹爹讓你來的吧?”

這案子確實是段王爺親自交代的,可憐天下父母心,見何家歡點頭,郡主歎了口氣,眼裏有些無奈。她還動人,隻是在世俗麵前,她是個老姑娘了,她望著平靜的湖麵歎息:“人人都要我嫁,可嫁的若不是他,我何苦將就。”

4、好不容易認定一個人,哪能不到魚死網破就放自己一條生路

郡主講了個俗套的故事。

元宵節,遊花燈,女扮男裝的深閨小姐在街頭偶遇進城趕考的窮書生,白衣勝雪一貧如洗,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兩人一見傾心,分開前,郡主學祝英台,對他說,家裏有個芳齡二八的妹妹,待嫁閨中,若有意,便來提親。聰明如他,哪能不一點就透,隻說了一句,“化蝶亦相隨”,生死不離的意思。

匆匆一麵,她便回家安心等他,一天兩天……他沒來。後來段王爺大張旗鼓湖中起樓閣,郡主本不同意,又想,或許他會來。可從人山人海到門可羅雀,他還是沒來。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化蝶亦相隨,就為這一句話,五個字,郡主負盡了天下男子。

十年了,直到今日,成了鯉城笑話,她仍不死心,就算孤零零住在摘星樓,也無怨無悔。

何家歡呆住了,她本以為郡主隻是眼高手低,未曾想到背後有這麽一個故事。

郡主淡然一笑:“時至今日,他沒來找過我,也不曾出現,但我記得當日的承諾,我已不抱期望,十年真是太久了,或許他早就妻妾成群,兒女滿堂,我就想見他一麵,看下他過得好不好,這樣我才能去嫁別人。”

她起身,望著湖麵:“我知道有點傻,但不見到他,我無法安心。”

何家歡看著她平靜的側臉,輕聲問:“如果注定是個傷心的結局,你還想見他嗎?”

郡主點頭,垂下眼眸:“見了才能認命。”

不見就永遠認命嗎?何家歡心裏湧起一絲苦澀,都是不認命,才會走到絕境,何苦呢,可一輩子好不容易認定一個人,哪能不到魚死網破就放自己一條生路。她望著郡主:“郡主,您放心,我會努力幫你找到他。”

郡主點頭,她起身到書房畫了書生的畫像,每一筆都很嫻熟,又小心翼翼,像怕畫不出心中的完美。她真的很在乎他,眸裏全是柔情,嘴角微微翹起,帶著絲絲甜蜜。

畫上的男子,俊朗挺拔,眉宇間滿是正氣,何家歡忍不住讚歎:“好俊。”

郡主莞爾,何家歡又問了一些情況,不過年代久遠,又隻有一麵之緣,隻知叫空弦,其他的沒了。

真是個負心漢的名字,何家歡在心底歎息,抱著畫像跟十五告別:“郡主,雖然很殘酷,但不要抱太大期望,真的。”

“我明白。”

何家歡搭上摘星樓的小船離開時,聽到閣樓傳來琴聲。十五邊彈邊歌,李商隱的《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何家歡注意到擺渡人腰間別著簫,現在連擺渡人也這麽雅致,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其貌不揚的一張臉。

樓上唱到“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歌聲婉轉淒苦,何家歡歎息:“琴簫合奏最好不過,一人獨歌,總是孤寂,你說是吧?”

擺渡人擺手,指了指喉嚨,示意他不會說話,原來是個啞巴。

何家歡沒上岸就看到段西樓,他一見到畫像,眉就皺了:“你想幫十五姐找那個人?不可能,如果能找到,這十年我早就找到了。何家歡,你別自以為是,我寧願你灌她一瓶藥,也不要看她一次次失望,最後一個人孤獨終老。”

“找不到就放過他,勸她隨隨便便找個人嫁了?”何家歡也火了,她像隻炸毛的貓,用力推了他一下,大聲吼,“就是有你們這種背信棄義的男人,才害我們女人過得這麽慘!我告訴你,這事沒完!段西樓,你們可以得過且過,我不會,我一定要找到他,別說他活著,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掘地三尺,燒成灰來祭郡主十年的孤寂!”

5.任何奸情我都能一眼看出,何況你近乎裸奔的暗戀

何家歡說到做到。

做冰人本來就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行生,她在這行混了多年,三教九流什麽都見過,也有不少線人。這不,全部放了話,“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線人見她一臉凶殘,小聲問:“這是犯了什麽事?”

“欺騙無知少女玷汙純潔愛情的衣冠禽獸!人類渣滓!社會敗類!”

她說一句,就狠狠瞪線人一眼,說完線人也跑幹淨了。正碰上大掌櫃薛如玉攜未婚妻木琪前來視察,一見何家歡這幹勁,欣慰地點頭:“對,這才有王牌的樣子!”

說完,又皺眉問:“怎麽瘦成這樣?”

何家歡這幾天像個瘋子一樣滿城找人,沒日沒夜。她是典型的一勞累就像鬼,不用照鏡子就可以想出自己的鬼樣子,她無所謂擺手:“沒事。”

“你不好好照顧自己,怎麽能賣力為我賺錢?”薛如玉說著輕輕打了她一下。

兩人自小打鬧習慣了,倒也沒什麽,何家歡別過臉,發現木琪審視般望著兩人。何家歡咯噔一驚,倒把這茬給忘了,如今薛如玉已是有婦之夫,跟塗了砒霜的蜜糖一樣,是劇毒,碰不得。

她不自覺後退一步,訕訕笑道:“掌櫃教訓得是,身為百年好合的員工,我願肝腦塗地。以後我一定好好照顧我這殘破之軀,為百家好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薛如玉搖頭失笑,又帶著木琪進了裏間。擦肩而過,木琪看了何家歡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卻把她照得像無所遁形的小妖。她根本不可怕,可何家歡心慌慌的,覺得快支持不住,一刻都待不住,那邊段西樓過來,拉起她拖著走。

“跟我過來!我剛打聽到一個消息,可能是空弦。”

他拉著何家歡到了空無一人的小巷子,放開她。一放開,何家歡就疲軟下去坐到地上,許久才緩過神來,她摸了一把額頭,竟驚了一身的冷汗。她抬頭,也顧不得丟臉,有氣無力地問:“你都看出來了?”

段西樓冷笑:“我做這一行的,任何奸情我都能一眼看出,何況你近乎裸奔的暗戀?”

何家歡慘然,神色黯然。是的,她確實對薛如玉垂涎已久,有色心沒色膽,最後讓別人捷足先登,後悔莫及。

6.他希望她幸福,卻從沒有想過這幸福他也能給

何家歡和薛如玉認識就像一輩子那麽久。

那年,他們不過七八歲,跟著爹娘逃荒,從北到南,家破人亡,到了鯉城就隻剩下兩人相依為命,沒有血緣關係,卻勝過親兄妹。那是段艱難的日子,饑餓貧窮,街角的乞丐不高興都可以踢他們一腳,以至於薛如玉後來鹹魚翻身,視財如命,一個銅板落在鬧市,他都能聽到。

不過再艱難,兩人也都沒有想過要放開誰。逃荒的路上,他們見多了賣兒賣女,連枕邊人都能輕易丟棄。每當看到婦人淒涼地被丈夫賣到窯房,何家歡就有種同為女子的悲哀,薛如玉牽著她的手,用力握住。

“我們一定要活下來!”

後來,他們活下來,曆盡艱辛攢了一筆錢,薛如玉拿著它去打了一套金飾,說是給何家歡的嫁妝,有了它,她可以找戶好人家。何家歡至今記得他說:“歡妹,我一定要讓你嫁個好男人,像說書人講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那是薛如玉的全部家當,他卻毫不猶豫,何家歡要動心很容易。兩人都沒多少文化,難得說出一句山盟海誓的話,那感覺就像天打雷劈,直接通了竅,被人在意,捧在手心裏的感覺太好了,何家歡滿足了。

那套金飾她戴著睡了一夜,夢中她鳳冠霞帔嫁給薛如玉。醒來,何家歡把金飾賣了,在鬧市租了豆腐塊大的鋪子,掛了“百年好合”的招牌,最後把鑰匙交給薛如玉:“掌櫃,我們給全天下的女孩找個好歸宿!”

那時私媒還沒現在這麽盛行,薛如玉本來也不看好,何家歡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將愛情進行到底。有客戶她就接,沒客戶她就跑,哪家姑娘顏如玉,哪家少爺是渣渣,她都探查得清清楚楚。

她幫官家的二小姐私奔,給怡紅院的姑娘牽線,也沒少挨過罵,被官媒請去“喝茶”。何家歡拍著桌子:“賤民怎麽了,賤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大人,你們身居其位不謀其事,我幫你們做了,你們還有意見,小心百姓扔臭雞蛋給差評!”

坐在一旁的段西樓撲哧笑了,搖著紙扇聽她罵一下午,中間連停頓都沒有,末了奉上一杯茶:“何大媒,來不來百分之九十九差評率的官媒做事?”

何家歡特有骨氣地拒絕了:“我生是百年好合的人,死是百年好合的鬼。”

就這樣讓百年好合在鯉成有了一席之地,連段西樓這種貴公子都跳槽了。就是可惜,這麽多年,她還是孑然一身,放在密室的嫁妝越來越殷實,她仍沒看上誰。沒人知道她在等薛如玉開竅,何家歡本也不急,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又是個很俗套的故事,木琪暈倒在地,薛如玉英雄救美,兩人眉來眼去,幹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很快就訂了婚。薛如玉抱得美人歸,連平時最愛的金元寶也不愛咬了,天天拉著未婚妻秀恩愛。

秀恩愛死得快,何家歡憤憤地想,心裏苦成傻逼。她真是個傻子,怎麽會以為薛如玉會懂,這麽多年,他除了對金銀銅,何嚐對其他表現出半點癡迷。他看她,永遠像看妹妹,希望她幸福,卻從沒有想過這幸福他也能給。

料不到看透這一切的竟是段西樓,何家歡表麵裝作不在乎,其實每次見到郎才女貌的兩人站在麵前,都一陣痛。尤其是木琪總是有意無意看她,他們一出現,她就心慌意亂,怎麽能好好做媒牽線?

何家歡悶聲說:“段西樓,剛才我謝謝你,但你要想要挾我搞什麽幺蛾子,想也別想。”

“你想太多了,”段西樓好笑地看她,“起來吧,我真的打聽到空弦的消息了。”他起身去拉她,兩人往前走,段西樓看著身邊落寞的女孩,忍不住問。

“你為什麽不和他說?”

“一說破,不是很尷尬。”

“那何嚐不是放自己一條生路?”

可也是條死路啊,何家歡往前走,沒有回答。

7.若一個人,你等了十年,結果發現他早已是個死人,你會怎樣

段西樓打聽到,空弦十年前的房東回來了。

空弦和許多來鯉城趕考的書生一樣,在鯉城租房子住過一段時間。段西樓早就打聽到地址,不過十年前房東就離開鯉城,無人知道去處,這線索也斷了。段西樓不死心,派人不時來房子看下,功夫不負有心人,老房東回來了。

“我記得啊,空弦,很俊的小夥子,知書達理,特招人疼。”

“那後來他去哪裏了?”

“這就不清楚了,”老人搖頭,“這孩子命不好,聽同鄉的書生講,趕考路上碰到惡少欺淩平民,他上前說理,被帶走了,後來是死是活也沒人知道,反正我是沒再見過他,窮人家就是這樣,命賤……”

老人還在唏噓,何家歡聽得手心全是汗,竟是這樣的原因,不是他不來,而是他可能早死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沉默。繁華的街景,車水馬龍此時也顯得特別刺眼。

何家歡深吸一口氣:“你去跟郡主說。”

總是春風拂麵的段西樓也神色灰暗:“這會要了十五姐的命。”

若一個人,你等了十年,結果發現他早已是個死人,你會怎樣?

果然,十五郡主聽到這個消息,好一會兒都沒緩過神來,她坐在椅子上,手上的一盞茶直接滑落,上好的碧螺春灑在地上,還沒展開的葉子就像她碎了一地的期盼。她等十年,不是要等一個死局。

整個摘星樓就像被通天塔罩住,悶得讓人窒息。何家歡幾乎不忍去看她煞白的臉,她很欣賞十五郡主,從容嫻靜,處事不驚的淡然,可如今她隻是一個失去所愛的可憐女子。

許久,郡主才擺手:“你們先回去吧,我要靜一靜。”她幾乎是趕客,跌跌撞撞進了裏間。

何家歡和段西樓相視一眼,也隻能離開。

臨走前,段西樓特意吩咐下人一定要看好郡主。

兩人站在船上,搖搖晃晃,何家歡失魂落魄地望著**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男人一點小動靜,就能讓女人震動不安,真不公平。她恨恨地說:“男人都是害人精,我們女人要能像你們這般薄情寡義就好了……”

摘星樓那邊突然哭天喊地叫起來:“郡主落水了!郡主落水了!”

“一幫廢物!”段西樓大罵一聲,跳進水裏,卻有人比他更快,那擺渡人率先一步跳下去,朝十五郡主落水的地方遊過去。

何家歡目瞪口呆,隱隱猜到什麽。兀地水花四濺,段西樓在水裏撲騰:“救我!救我!我忘了我不會遊泳。”

何家歡饒有興致看了一會兒,托著腮問:“段大媒,你這是在求我嗎?”

“何家歡你這個小女子!”段西樓又喝了一口水,氣敗急敗,“是,我在求你。”

“好吧,我不幫你!”不但不幫,何家歡還拿起漿痛打落水狐狸。哼!真當她鯉城第一冰人是好欺負的!死狐狸我早就想劃花你這張比女人還美的小白臉,叫你天天妖孽橫生搶我生意!

8.隻要不是他,都不可以

等兩人趕到摘星樓,十五郡主已經被救上來了。

她拉著擺渡人,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湖水:“是你嗎,空弦?”

擺渡人別過臉,不斷地搖頭,胡亂地擺手。何家歡上前,掀掉他的人皮麵具:“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

那薄薄的一層皮下,是一張刀痕縱橫的臉,擺渡人怒吼著去搶麵具,喉嚨裏發出難聽的低吼聲。所有人都呆住了,原來不是他不承認,而是他說不出,也無法開口。

十年前,空弦第二天便去找十五,才發現那一見傾心的女子竟是郡主。他想了想,敵不過世俗偏見,想考取功名再來。趕考那天,他年輕氣盛,看不慣惡少的惡行,出言相助,結果被惱羞成怒的惡少帶走。

那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說“你不是能言善辯很能說的嗎,繼續說呀”,空弦被灌下燒得通紅的炭渣燒壞了嗓子,成了啞巴。被折磨得隻剩一口氣,惡少以為他死了,讓下人劃了他的臉,丟到亂葬坑。

他僥幸撿了一條命,休養了半年,來到鯉城,看到段家一夜起樓池,湖心小島摘星采月娶郡主的盛事。

空弦深夜來到湖邊,月光下,他解下鬥篷,粼粼的水麵,皎潔的明月旁邊是一張醜得驚人的臉。他又醜又啞,世間男子千萬,任何一個凡夫俗子都比他強,他何苦去讓她為難。空弦死了心,本想一走了之,又想看看最後娶了她的是誰。

他像個幽靈一樣待在鯉城。一年又一年,來提親的男子來了一波又一波,可她不為所動,站在高樓,望著遠方。他知道她在等他,他本以為最多等個一兩年,沒想到她鐵了心。

後來,他成了湖上的擺渡人,戴著人皮麵具,每日為來來往往的人擺渡,想為她找個好歸屬,可是沒有,她始終不嫁。十年,日複一日,白天他擺渡,晚上便站在樓下,為她守夜。在他家鄉有個習俗,大婚前,男子要到未婚妻窗下守夜,守得越久越代表情深永不變。

可就算這樣,他始終不敢靠近。偶爾,她坐上他的船,他畏畏縮縮,連抬頭看她一眼都不敢。

在他眼裏,她永遠是一場夢,水月鏡花,一碰就碎。

擺渡人失了人皮麵具,惶恐不安,伸手去搶麵具。何家歡完全沒料到那畫中的美男子會變成這副模樣,嚇傻了。麵具被搶走,擺渡人戴上就要離開,十五郡主衝過去,一把抱住他,死死摟住。

“空弦,你讓我等了十年,又要一走了之?”

空弦一震,想掙脫卻怎麽也掙不開,末了,他像認了命,用足尖在地上寫下——你不怕嗎?

怕我這鬼魅般的臉,永遠說不出一句心疼你的話。

十五郡主哭了:“我隻記得你說要帶我去看家鄉的桃花,陪我走四方。”

她記得,那一年他們把酒言歡,說這天下如此之大,為何不一起闖**,她在深閨,卻也向往天涯。她真的是喜歡他,她知道,她要的生活,隻有他能給,因為他懂她。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信守承諾,十年不夠,她可以等一輩子,世間男子再多又如何,隻要不是他,都不可以。

他醜了啞了又怎樣,如果她不愛他,他就算潘安再世,也是白費心機,如果她愛他,他就算燒成灰,她也會為他哭泣。

9.天作之合

段西樓拉著何家歡走了,他知道,這時任何人在場,都是打擾。

幾天後,摘星樓人去樓空,沒人知道老十五去了哪裏。隻有何家歡知道,郡主終於過上了想要的生活。世人都以為她要嫁個富可敵國的權勢男子,逼她嫁人了事,卻從不關心她幸不幸福,開不開心,所嫁之人是不是心中所愛。

所幸,她終於等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何家歡也向薛如玉請辭,臨走前,她終於表明了曾經的野心,想潛規則自家掌櫃。

“不過我已經死心了,薛哥,我祝你百年好合。”

她已經好久沒叫他哥,因為她老是說亂攀關係,不利於店鋪人事管理。

薛如玉紅著眼圈說:“你的嫁妝我永遠備著。”

他們做不成夫妻,也還是兄妹。

何家歡走前,碰到木琪,第一次覺得理直氣壯,她挺著胸膛,特別牛氣哄哄:“其實我覺得你連我的萬分之一都不如,隻有薛如玉那個瞎子會看上你,所以好好珍惜!”

一個月後,何家歡的私媒店正式開業了,就在百年好合的對麵。

開業第一天,她拚命挖牆腳,給段西樓端茶倒水:“段大媒,來嘛,沒有我,薛如玉辦不下去的,百年好合很快會倒閉的。你看現在經濟危機這麽嚴重,沒工作很可怕的。”

“不好意思,我是高富帥兼官二代,不怕餓死,”段西樓特冷豔高貴,搖著紙扇吐氣如蘭,“你那有美豔小秘嗎?有滿屋美人嗎?有人一天三遍稱讚我的美貌嗎?都沒有,憑什麽請我去?”

何家歡火了:“段小人,別給臉不要臉。我說了,就現在,過來就我當老板娘,你來當老板,要不,哪邊涼快待哪去!”

她說完就走,段西樓呆了半晌追過去:“哎喲,娘子,表走得這麽急,你忘了你的小西樓了。”

那惡心的嘴臉,真是太寒磣人了,可何家歡嘴角卻揚起,她知道,他一直狼子野心,對她意圖不軌,不過她不介意,況且她可以好好考驗他。

在他們的麵前是一個嶄新的未來,上麵題著四個字——

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