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雌雄難辨,敗犬皇後

他試過,她也努力過,可真的不行,十六年朝夕,誰離開誰都活不下去。

明君賢臣,是做不到,但所幸,聖君賢後,一樣可以萬古流芳。

1.七哥,我也會暖床

傅家有兒初長成,正在窩裏學暖床。

蒼墨下朝回宮,就看到傅小寶正在自己的龍床裏蹦躂得很歡樂。

他摸摸抽痛的太陽穴,問:“你在做什麽?”

“暖床呀,”傅小寶理所當然答道,邊蹦邊說,“七哥,我也會暖床,你不要再去後宮找那些幺蛾子、狐媚子,我會不高興的。”

“……”

床不是這樣暖的,況且你是男孩子,也暖不了床,蒼墨很想告訴他,但眉角抽了抽還是什麽都沒說,皺眉問:“誰教你這些的?”

“說書先生說的,”傅小寶蹦累了,喝了一口蒼墨遞過來的水,黑眼睛閃閃發亮,“我今天去聽說書,講的你和我,對了,他罵我——”

“傅小妖,狐媚子,下朝堂,上龍床,害得君王不早朝。”傅小寶想起說書先生的話,有些委屈地皺皺鼻子。

“明明你都有去早朝。”

“他們胡說,不用理會。”

蒼墨隨口說了一句,把注意力放到奏折上。傅小寶休息夠了,繼續他的“暖床”大業,一蹦一跳,也自得其樂。他不過十五六歲,長得甚是纖細,加上吹彈可破的皮膚,就像一個好玩愛動的瓷娃娃。

這樣的人,就算全天下的汙水撲過來,大概也隻會睜著懵懂清澈的眼睛,問自己:“為什麽?”他不知男女有別,亦不懂**,十六年一張白紙活下來。這樣的傅小寶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蒼墨不後悔,隻是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2.虎門敗犬傅小妖

傅小寶是虎門傅家的獨子。

早年傅老爺子跟太祖皇帝打江山,從一名小士兵做到欽賜的驍勇將軍,豐功偉績自不用說。好不容易到了天下安定,享清福的日子,傅老爺子又請命去邊關漠城鎮守。邊關的蠻族虎視眈眈,傅老爺子征戎大半生不放心。

這一鎮守,就是蒼國百年太平,傅家四代忠良。

每一代傅家人都死在漠城,那個終年隻有黃沙狂風的地方。百年來,傅家如同永不疲倦的猛虎,守著蒼國的邊關。傅家也被譽為虎門,除了傅小寶,他們怎麽罵他的,虎門偏生出一隻敗犬。

傅小寶也出生在漠城,養他的卻是墨雲宮的水。

那年,蒼墨隨父皇去漠城看望傅將軍,傅小寶才剛會走路,話都說不全,躲在奶媽身後,探出腦袋,眨巴著泛水光的眼睛看他。也不過五歲大的蒼墨,挺著背裝出老成的樣子,卻忍不住天性,偷偷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從他清澈的眼瞳看出自己的倒影,清晰的,明朗的。

蒼墨去看臥病的傅將軍。長久在關外的人老得快,加上病著,傅小寶才那麽點,傅將軍已經幹癟成了小老頭,一點都不像正值壯年的漢子,顫巍巍跪下,再起來氣都不順。他快死了。

傅將軍握著父皇的手問:“都城的雪洱花開了嗎?”

雪洱花是都城特有的植物,父皇含著淚說,你回去就開了。傅將軍還是沒撐到,他年少時跟隨父親進過一次都城,一直對那一開花就滿樹銀白的雪洱花念念難忘,但他真正念叨的不是花,是傅小寶,傅家四代都在漠城,太苦了,他想讓小兒子回去。

傅小寶隨蒼墨回都城,一路眼巴巴望著,問:“爹爹呢?”

他還不知道傅將軍已經去世,也不明白為什麽身邊沒個熟悉的人,他就一直趴在窗邊,望著遠去的漠城,然後眼圈紅了,小聲抽泣。蒼墨把他抱在懷裏,傅小寶抬起頭,眼睛哭得水汪汪:“為什麽爹爹不要我?”

蒼墨緊了緊胳膊,說:“我陪你,我要你。”

從此,傅小寶跟了七皇子,從一歲半起,蒼墨就陪著他,這一陪就是十五年。

兩人自小就親密,對傅小寶來說,蒼墨是要陪他一輩子的人,對蒼墨,傅小寶是什麽?外人罵他傅小妖,名門出了個敗類,男兒身以色事人,蒼墨嗤笑,他們知道什麽,傅小寶就是個孩子,那個初見時眼神幹淨的孩子。

他花了多少力氣守著這份純淨,可他還是會長大,開始問。

“七哥,你都有我了,為什麽還要有後宮?”

在他的世界裏,陪伴是一對一的,蒼墨要陪他,那些孤獨的女孩怎麽辦,蒼墨無法解釋,是他一手把傅小寶教成這樣,難道要親自打碎?他有點累了,不去想這些,傅小寶暖床結束,正在打一套拳,虎虎生威。

外麵把他說得聲色犬馬,頑劣不堪,其實他很努力,一直沒忘記自己是將門之後,背兵書,學武藝,樣樣沒漏,不過他似乎沒有多少天分,始終沒有多大起色。手倒是挺巧的,雕些娃娃編些竹鳥什麽的,可這是皇宮,誰稀罕。

蒼墨靜靜望著傅小寶,他回頭,微微笑了,唇紅齒白,明豔芳菲,一刹那,有種超越性別的驚豔,正恍惚著,外麵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

“皇上,蠻族入侵!”

3.他要天下安定,那他就一生戎馬隻為他

蒼墨出征,傅小寶被留在墨雲宮。

“我會好好的,放心,等我回來。”

他走得很急,連夜召見朝中的大臣交代事情,第二天又馬不停蹄出發,隻來得及說這一句。傅小寶悶悶往回走,滿朝的大臣不屑與他為伍,有大膽的甚至譏笑,“傅小妖,你應當去那邊,”他指向後宮嬪妃那邊。

傅小寶沒意識走過去,嬪妃們的臉色也不好,嫌惡地避開,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一聲冷笑,“沒出息,這時候上戰場的該是你。”傅小寶抬頭,麵前的女孩一身秀雅白裙,不施粉黛,但自有一種豔壓群芳的美。

“姐姐,你長得真美,”傅小寶看著她,真心說,又歎了口氣,“你這樣美的人,是男人都會把你捧在手心當寶,為什麽跟這群庸脂俗粉搶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女孩愣住,傅小寶又扔下一句:“有時候,是身不由己。”

傅小寶回宮,躺在龍**,他剛才故作深沉了一把,腦子卻也轉了起來,她說得對,他是虎門之後,這時候該在漠城守著邊關,而不是讓蒼墨禦駕親征。他摸摸胸前的小牌子,想,我又不是女人,憑什麽像個沒用的婦人在家等?

半個月後,漠城傳來皇上受傷的消息,傅小寶也消失了。

傅小寶拿著令牌,召集了都城守衛,連夜趕向漠城。蠻族好幾年沒動作,這次是傾巢而出,邊關本就荒涼,現在起了戰事,兵荒馬亂,所到之處,都是漫天黃沙,偶爾才出現幾棵稀落的狼毒花。

滿目瘡痍,傅小寶卻看得熱血沸騰。他深深吸了口氣,邊關的風冷洌如刀,湧進五髒六腑,帶著一種燒刀子的灼熱感,這感覺陌生又熟悉。傅小寶覺得心都跳快出來,果然,傅家男兒都該站在這裏,保家衛國,血染沙場。

前方已經廝殺在一起,蒼墨的旗號高高飄揚,傅小寶血一熱,舉起刀嗷嗷衝進去,像隻不怕死的小狼崽,然後……他一頭掉下來!他太矮,騎了隻小馬,小馬不習慣綿軟的沙地,一不高興就把他甩了。

傅小寶這一摔還順帶著滾了好幾米,一直滾到兩軍主將麵前,殺得正紅眼的主將愣住,看著他爬起來,晃了晃才站穩,灰頭土臉得像隻小土狗。“小寶,”蒼墨驚道,傅小寶回頭,很是高興。

“七哥,我來幫你了!”

“哈哈,”敵方主將蠻王笑了,嘲諷道,“難道蒼國真沒人,連沒斷奶的女娃娃都來了?”

傅小寶大怒,手中的劍直射過去:“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男人!”

劍出其不意,來勢凶猛,速度異常快,蠻王慌忙躲避,但還是擦著臉頰留下一道血痕,最糟糕的是他摔下了馬。雖然隻是一瞬,但已顏麵掃地,蠻王陰沉著臉,眼中盡是殺意。

“你是誰?”

“傅家人!”蒼墨代替傅小寶回答,伸手把他拉上馬,高高舉起手中的劍,吼道,“兄弟們,虎門傅家回來了!”

傅小寶抬頭,看到男人的眼神裏盡是血色黃沙,千軍萬馬。

他從懷中掏出傅家的旗號,義薄雲天的一個“傅”字,手一揚,高高飄起,傅家人不變的誓言再一次響徹漠城。

“蠻族不死,傅家不回!漠城不平,虎門永在!”

“我傅小寶回來了!”

他要天下安定,那他就一生戎馬隻為他。

4.他從小就寶貝他,捧在手心含在口裏的疼愛

這一戰不戰而勝,虎門傅家百年威名仍震懾著這片土地。

傅小寶與蒼墨並騎而行,排成隊的士兵、將領望著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那些跟隨著傅將軍守了一輩子邊關的老兵,眼圈都紅了,這是傅家遺孤,唯一的血脈。人群中撲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顫抖著喊:“小寶,小寶……”

傅小寶跳下馬,撲到老婦懷裏,哽咽著:“乳母!乳母!”

他娘生他時難產去世,父親傷心抑鬱,再加上病著,並不怎麽親昵,傅小寶幾乎是奶媽帶到會走路。他走時才一歲多,並沒有多少記憶,但這份近乎母子的親情宛若天性,始終沒忘。

奶媽捧著傅小寶的臉,細細看著:“俊了,可還是太瘦……”

老人家嘮嘮叨叨,蒼墨在一旁並不打擾,看不出情緒,但眼底有一抹悲痛。

傅小寶比劃著,逗她開心:“乳母,我長大了,和爹爹一樣,也能打蠻族了!”

他眉飛色舞,奶媽這才注意到他依舊男兒裝扮,那麽小的人卻背著一身沉重的盔甲,瘦弱的肩膀承擔著傅家百家輝煌,淚立馬掉下來。之後,老人家被攙扶著下去,臨走前,低聲重複著:“狠心,他們還是對你這麽狠心。”

聲音很小,傅小寶還是聽到了,他跟著蒼墨進了帳篷,先是被他罵了一頓,無非是邊關有多危險,都讓他好好待在墨雲宮,還跑出來,萬一出了事怎麽辦。傅小寶支著下巴,一一受了,認錯很快,但堅決不改。

蒼墨哭笑不得,看著他亮晶晶的眸子裏印出氣敗急壞的自己,無奈笑了笑,張開手臂:“過來,讓我抱抱。”

摟著他,就像把心也填滿了,蒼墨把頭埋在他肩上,呢喃著:“小寶,我想你了。”

聲音一貫的溫柔,蘊含著細細的溫情,他從小就寶貝他,捧在手心含在口裏的疼愛。

傅小寶靠在他懷裏,聽他漸漸平穩的心跳,解釋道:“我聽說你受傷了。”

“沒事,小傷。”蒼墨把袖子捋上來,指了指手臂的一道刀傷,已經開始愈合了,傅小寶抱著手臂認真看,低頭落了個吻。這種親昵是不符禮儀的,他卻不管不顧,沉默了一會兒,問:“七哥,為什麽我不是女孩兒?”

蒼墨驚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傅小寶不說話了,安靜地窩在他懷裏,盯著那道傷,兀地張口咬下去,蒼墨沒吭聲,任他咬。咬出一道淺淺的牙印,傅小寶繼續不下去,眼淚一滴滴落到他手臂上。“我真賤,你們都對我狠心,我卻對你狠不下心……”

蒼墨什麽都沒說,隻是緊緊地抱著他,疼痛順著手臂往上一直鑽到心底,疼得無法言說,就像自己對他的好,越多,就越是致命的毒藥。

傅小寶哭夠了,抬起頭,又是那張笑臉。

“好了,我又不是小姑娘,不能哭,我還要為你守江山呢。”

5.天下這麽大,隻有這裏有蒼墨

聽到這句,蒼墨的心都快碎了,這是有典故的。

那年,父皇突然病逝,未立太子,盡管有太醫傳先皇口諭,七皇子蒼墨登基,但各方勢力、諸位皇子哪會輕易放手,矛頭全部指向蒼墨。一夜之間,太醫死於非命,蒼墨被下獄,白綾一條就要處死。

是傅小寶拿著令牌,召集了虎門暗衛,殺出一條血路。當時為首起事的是二皇子的生母德皇後,她帶人擋道,氣勢洶洶:“傅小寶,皇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姓人插手,你帶兵進宮,難道要造反不成?”

“造反?”傅小寶冷笑,反問,“那我問問皇後娘娘,毒殺太醫,算不算造反?囚禁儲君,算不算造反?後宮幹政,算不算造反?你身為六宮之首,本應母儀天下,卻不忠不賢不義,罪無可赦,該廢該殺該誅!”

皇後氣得臉色發白,傅小寶拿出令牌,高高舉起:“太祖皇欽賜虎門傅家的龍虎令,上可廢昏君,下可誅奸臣。今日,我就拿了你這個不忠不賢不義的皇後,以清君側!”

擒賊先擒王,傅小寶先聲奪人,趁亂製住皇後,趕過去,蒼墨已經快喘不過氣來,隻差那麽一點點,就全完了。傅小寶想來就後怕,剛才的威風沒了,氣都不敢喘,就抱著他默默流淚。

“沒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

隨手翻開令牌,蒼墨臉就白了,這哪裏是什麽龍虎令,就是太祖賜給傅家可調兵的軍牌,好一出空城計,要被人發現,這是誅九族的死罪,一百個傅小寶也不夠死,這下輪到蒼墨一身冷汗。他猛地推開傅小寶:“我不是叫你走,你怎麽又回來了!”

風頭不對,他把傅小寶送出了宮,他倒好,自己又跑回來送死。傅小寶摔到地上,頭磕破了,血淚模糊了視線,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我也想走,可天下這麽大,隻有這裏有蒼墨。你還趕我……”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爬起來往外走。蒼墨拉住,撩開劉海兒,摩挲著那道傷:“完了,傅小寶,你害我做不了明君。”

那一年,蒼墨登基,傅小寶不再長高,依舊每日跟著他,朝上朝下。有人開始罵他傅小妖,傅小寶問:“後宮住的都是你的妃子,我是什麽?”

“你是傅小寶,廢昏君誅奸臣,清君側守江山。”

說這話時,十指相纏,生死與共。傳到外麵就變成傅小妖媚惑朝綱,因為他是男孩子,可以是兄弟,是君臣,卻永遠不能是枕邊人。蒼墨想,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改變這種局麵,可他終究什麽都沒做,傅小寶說得對,所有人都對他狠心,太狠心。

傅小寶正在馬上笑得沒心沒肺,拿著箭弩,對裝扮成蠻王的草人連射好幾下,引得士兵一陣叫好。來到漠城,他明顯開朗多了,這裏沒人罵他是傅小妖,雖然刀光劍影,但鐵血漢子,沒宮裏勾心鬥角那一套。

他改裝了軍中的幾樣武器,威力大增,和將士們一起吃喝練武,虎門人的血在他身上複活了。此時的傅小寶,如漠城的天,高遠而明朗,蒼墨仿佛看到一手養大的雛鳥變成展翅高飛的雄鷹,離自己越來越遠。

這種感覺讓他很無措,連傅小寶快活的笑都刺眼起來,聖顏不悅,蒼墨有意無意限製他活動,留在身邊卻擺著張陰晴不定的臉。傅小寶嬉皮笑臉討好他,他不理,傅小寶絞盡腦汁想計謀,他不聽,冷落,冷漠。

傅小寶站在原地,委屈極了,小聲問:“七哥,你怎麽了?”

“你看你現在什麽樣子?天天在男人堆打滾,還有沒有禮義廉恥——”

話沒說完,蒼墨就後悔了,果然,他的眼圈紅了,默默轉身就要走。

“小寶!”蒼墨拉住他,傅小寶抬頭,神色淒慘。

“七哥,你怎麽舍得一次次讓我難過?”

蒼墨手不自覺鬆開,那眼神太悲傷,載不動的十五年恩寵。

也沉不住日漸滋長的恨。

6.傅小寶,這麽多年,你終於學會對我狠心

傅小寶不見了,蒼墨翻遍軍營都找不到。

他去找奶媽,老人家正眯著眼縫襖裙,有漂亮的褶皺和明豔的花紋,蒼墨坐了一會兒,她沒理他,專注做事,要走時,才突然說一句:“傅家人不會做兔兒爺。”

蒼墨止步,想說他從來沒當他是兔兒爺,他是他的寶,但外麵戰鼓響了。

他跑出去,看到塵土飛揚,傅小寶騎著馬,揮舞著馬鞭,手裏抓著什麽,正疾奔而來。在他身後,是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殺!”蒼墨心一緊,當機立斷,軍號起,戰鼓響,一聲令下,箭雨鋪天蓋地直奔蠻軍。

蒼墨舉著劍,衝在最前麵,後麵的士兵也紅著眼殺出來。

“小寶!”蒼墨喊了一聲,傅小寶沒回頭,反而調轉馬頭,又衝回去,同時把手中的東西狠狠地拋向蠻軍,那是個血淋淋的人頭,蠻王的人頭,傅小寶坐在馬上,喊道:“蠻王已死,不降就如此頭!”

他一箭射中人頭,血花濺起,紅白一片,濺到四周的蠻軍身上,有士兵嚇得腿都軟了,就算軍心未散,但士氣已無。蒼墨的騎兵正好殺到,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哀聲遍野,蒼軍越戰越勇,蠻軍節節敗退。

蒼墨邊戰邊往傅小寶身邊靠近,他並不擅長近身戰,但單槍匹馬直取蠻王項上人頭,已讓身邊聚集了一群為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小寶,”蒼墨又喊了一聲,這聲已經帶著焦灼的怒氣,傅小寶回頭狡黠地笑了,做了個手勢,繼續往前衝。

蒼軍趁勝而擊,直取蠻軍。等蠻王趕過來時,蒼墨已經占領了敵營。蠻軍還在詫異將領怎麽還活著,蠻王已經被擒住,跪在蒼墨麵前,破口大罵。

“傅小寶,你個妖人!”

傅小寶下馬,附在蠻王的耳邊:“蠻王,難道你沒聽過,最毒婦人心?”

“你——”蠻王眼一瞪,還來不及說什麽,傅小寶一刀砍下,人頭落地,軍旗倒下,歡呼聲響徹雲霄,勝了。

將士們圍著他追問怎麽會有兩個蠻王,隔著飛揚的塵土,對上那個人的眼睛,傅小寶侃侃而談。

怎麽可能有兩個蠻王,不過又一出空城計。

他手巧,見過蠻王一麵,就記住模樣,用木頭雕了人頭,再把實木淘空裝滿豬腦血包,然後拿假人頭去引敵,那一箭,也是故意把人頭射得血肉模糊的。至於蠻王為什麽不在軍營,早在初見,他在劍裏抹了種無色無味的藥,不會致命,但發作起來會越來越難受,傅小寶今天就約蠻王取解藥,調他離營。

“其實哪是毒藥,不過是些癢癢粉。”

傅小寶很調皮地笑了,將士們卻聽得血都熱了,誰曾想到他初來戰場,那狼狽出醜的一摔就是計謀的開始,步步為營,膽大心細,好一個出其不意的計中計。興奮的將士們把他舉起來,高高拋起,不遠處的士兵舉起手中的兵器,馬長嘶,劍如霜。

“虎門傅小寶!虎門傅小寶!”

這一刻起,虎門傅家百年的榮耀又回到他身上,他不再是傅小妖,而是縱橫戰場長刀所向的傅家子弟,傅小寶被一上一下地拋起時,想起自己在龍**一上一下的蹦躂,真可笑。他望向不遠處麵色深沉的蒼墨,心一痛,何苦?

而蒼墨,看著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他怕了這麽多年,綁了他這麽多年,可終還是要失去。在大勝的戰場上,在漫天的黃沙中,風刮過他的臉頰,把那滴淚吹散在滿地血紅裏,破碎在生離裏。傅小寶,這麽多年,你終於學會對我狠心。

7.可是皇上,我是男人呀……

傅小寶走進帳篷,蒼墨沉靜如水。

他像小時那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身邊。

“你是不是要離開我?”

傅小寶沒有回答,抱著他,把頭埋在他懷裏:“七哥,我真的很喜歡你。”

是真的很喜歡,他那麽小跟他到都城,一個親人都沒有,是蒼墨喂他吃飯,給他穿衣服,把小小軟軟的他養成現在挺拔的樣子。小時候,傅小寶一直覺得自己一定是無價之寶,不然,他的七哥怎麽會對他那麽好。

可他不是寶,他是個男孩子,男孩間不該這麽親密。

以前,他與皇子們背詩,特別喜歡《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他覺得他和七哥就是這樣,同袍共寢,同仇敵愾。他好想快點長大,長大以後,就會變成父親那樣厲害的傅家人,為七哥守江山。

但除了七哥,越來越多的人討厭他,他們罵他傅小妖,有大臣當麵問他聽過斷袖分桃嗎,他懵懵懂懂,曉得犯錯了,問七哥,七哥說他沒錯,跟他說對不起。因為他誰都沒有,隻有他一個,他說什麽他都信。

七哥不說,他就不再提,就算後來,誤打誤撞知道真相,他還是什麽都沒說,繼續做媚惑朝綱以色示人的傅小妖。傅小寶抬頭:“今天我去引敵時,突然想,我要這樣死了,那個人是不是也解脫了?”

蒼墨抱著他的手在抖,傅小寶搖頭:“我又想,我不能死,我要死了,他會很難過的,我一點都舍不得他傷心。但他那麽愛惜我,為什麽總讓我不好活?”

她有多喜歡他,就有多恨他,他什麽都知道,卻從來都不說破,就任自己處在風口浪尖,女兒身被當男兒養了十六年。

“因為我爹娘死得早,沒人疼沒人愛,也沒人教男人跟男人是不能相愛的,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

“不要再說了!”蒼墨聽不下去。傅家為了繼續百年榮耀,從小把她當男兒養,但還是疼女兒的,臨終求父皇帶她回都城,不求榮達,隻求無為平安一生。他把她照顧得很好,連帶著她的心,十六年裏隻住蒼墨一個人。

蒼墨緊緊摟著她,他不說破,因為答應過守住傅家百年聲名。他怕一說,傅小寶會恨,他對她狠心,自己何嚐不難受。

“小寶,留在我身邊,求你了。”

“我也想,”傅小寶頓了頓,她想起那些罵聲,偌大的後宮,笑了,那麽決絕,“可是皇上,我是男人呀……”

她從來沒有叫過他皇上,這一聲皇上,把十五年恩寵叫得支離破碎。

8.歲月長,衣衫薄,他們沒有來日,也沒有方長

蒼墨回都時,傅小寶領著一幫將士送行。

“你真的不跟我走?”

迎著風傅小寶問了三個問題:“你敢不敢惹群臣之怒,宣告傅小寶是女人?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清空後宮?敢不敢保證,此生隻愛傅小寶一人?”

蒼墨沉默,傅小寶笑了:“那我回去做什麽?名門敗犬傅小妖?七哥,我們傅家四代為你們守了這麽多年的江山,不是為了讓我在你麵前委曲求全!”

她緩緩跪下來,朗聲道:“臣恭送皇上!”

從此,你做你的明君,我做我的賢臣。

她親自送他走,站在寒風中,直到再也看不到,這一次,是真的天涯各一路。

奶媽過來拉她,傅小寶恍惚跟奶媽回屋,奶媽拿出那件襖裙,嘮叨著讓她試試。傅小寶看著鏡中女裝的自己,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她連找他問一聲“好不好看”都不能,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他,沒有他,以後怎麽過……

歲月長,衣衫薄,他們沒有來日,也沒有方長。

奶媽顫抖著手為她擦眼淚,哽咽著“我可憐的閨女”,傅小寶擦幹眼淚,抱住奶媽:“乳母,你一定要活得長一點,再長一點,你要不在了,我就誰都沒有了。”

9.盛世無昏君,虎門無敗犬

漠城的狼毒花紅過幾次,傳來聖上大婚的消息。

傅小寶聽到時,又一次從馬背上滾下來,將士們圍著他,想到上次他那一滾,把蠻族打得生息全無,開玩笑道:“小將軍,在想什麽連環計?”

捂著受傷的屁股,撿起碎了一地的心,傅小寶滿臉殺氣:“老子要造反,你們敢不敢?”

是真的造反,所謂天高皇帝遠,功高蓋主,就是這樣的,傅小寶當天就整發人馬,朝都城出發。就算把他從龍**拉下,也要搶過來,憑什麽她愛了這麽久,等了十八年,卻要讓別的女人坐享其成?

是的,傅小寶後悔了,如果做賢臣都得不到他,那就繼續當敗犬吧。

怪的是造反出奇容易,傅小寶沒怎麽發揮自己的軍事才華,就一路殺到都城,門還是開的,一副“都城歡迎你”的架勢。

蒼墨坐在馬上,臉色憔悴,不過兩年,他瘦得厲害,但皇家威嚴更甚,冷聲道:“傅小寶,你真要造反?”

“我連龍床都敢上,還有什麽不敢?”

邊關兩年,傅小寶完全從小男寵變成個粗鄙的軍痞,渾身充滿流氓戾氣。

蒼墨眉一皺,伸出手:“好了,別鬧了,過來讓我抱抱。”

傅小寶小狗般撲過去,蒼墨把頭埋在她肩上,長長舒了口氣。

“後宮清了嗎?”

“清了。”

他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可還是讓她等了兩年,蒼墨捧起她的臉,無視那些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完了,傅小寶,你不但害我做不了明君,還變成昏君。”

傅小寶甜蜜地嗯哼兩聲,護短道:“沒事,我有兵,誰敢罵你,我就打他。”

她又想到什麽:“七哥,你要敢娶別人,我真的會造反。”

“嗯,那你下次離開時,記得帶上我。”

他試過,她也努力過,可真的不行,十六年朝夕,誰離開誰都活不下去。

明君賢臣,是做不到,但所幸,聖君賢後,一樣可以萬古流芳。

多少年後,黃土埋身,但史詩有言,盛世無昏君,虎門無敗犬。

千生萬世,有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