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牆裏秋千牆外道
01
鹹鸞宮許久沒打掃,院內堆了不少枯葉。
好在方錦有清淨術法,指尖捏出一個訣,一應髒亂都迎刃而解。
唯一的不好就是變出的吃食吃起來沒味兒,一旦下肚,腹中還是空空的。
委屈什麽都不能委屈嘴,方錦便拉著林淵下界采買食物。她近日嗜甜,各式各樣的蜜餞果脯買了不少。
方錦一麵往嘴裏塞胡桃仁,一麵問林淵:“阿淵,你還記得很久以前,我曾問過你有關‘鹹鸞宮’的名頭來曆嗎?真是你一時興起取的?我看你附庸風雅,不像是會取這個俗名的樣子。”
林淵莞爾:“唔,甜鹹,鸞鳳,你取‘天鳳宮’,還不許我喊‘鹹鸞宮’嗎?”
方錦愣住了:“你蓄謀已久啊!”
“也不算久。”郎君輕笑。
她好奇地問:“你是何時對我起的意?”
林淵思索一番,道:“你取我魂的時候,看似是近日發生的事,但在我的記憶中,你卻是第一個救了孤立無援的我的人,我記得你的樣貌,潛伏於天界時就對你上了心。”
方錦這才明白過來:“也就是說,我凡間曆劫中藥之時,你就對我心懷不軌……看似清心寡欲,其實巴不得我將你吃幹抹淨?”
“錦錦,不必說得這樣難聽。”
方錦“嘿嘿”兩聲笑:“我就知道,這世上能抵抗我魅力的男子,幾近於無。”
她揚揚得意,且自戀上了。
林淵拿她沒辦法,隻得無奈地搖頭。
兩人逛到夜幕遲遲,才於無人處捏了個訣歸殿中。方錦嘴饞,趁林淵沐浴時,在榻上剝瓜子吃。
還沒等她掰開兩顆,身後便響起了林淵陰森森的嗓音:“你在做什麽?”
“吃、吃瓜子?”方錦做賊心虛,忙討好地奉上一堆雪白的瓜子仁,“特地剝好孝敬阿淵的。”
她諂媚地笑,就差搖尾巴了。
林淵拿她沒辦法,歎了一口氣:“你自己吃吧,下回別把床榻吃得這樣髒。”
“是、是!”
隻不過,林淵的好脾氣在他從被褥中摸到兩顆蜜棗、三顆胡桃、四顆杏仁時,支離破碎。
他切齒,扣住方錦,奪走她私藏的零嘴,道:“別吃了,該休息了。”
方錦不肯,小聲說她這幾日擔驚受怕,在外風餐露宿,都沒吃過幾頓好的,眼下她欲身心放鬆,自然要從吃上找補回來。
聽得這話,林淵意味深長地道:“你是想身心放鬆嗎?除了吃零嘴一法,旁的事也有同種功效。”
“嗯?願聞其詳。”
方錦剛開口,就被林淵按在軟綿綿的桃花紋雲被上了。
他與她烏發糾纏,十指相扣,身體力行地解釋了一番何為“身心放鬆”。
夜晚,方錦挨著林淵入睡。
林淵的身體有點涼,好似冰鑒一般,誘她不住伸手幫他暖一暖五指。
方錦問:“阿淵,你很冷嗎?”
林淵似是想到了什麽,強裝鎮定地道:“我體溫一貫如此。”
“是嗎?那你冬日裏可太遭罪了。”她往他肩臂上蹭了蹭,“不過往後有我在,我會幫你暖身子的,到時候在被窩裏多塞幾個湯婆子,保管你渾身上下都鬆泛了,你不必擔心。”
“嗯,我不擔心。”林淵吻了她一下,勸她早些睡吧。
方錦睡在榻上,卻覺還在夢中一樣。她聽到林淵平緩的心跳聲,心神才漸漸平靜下來。
林淵伸手過去,攬她入懷:“睡不著嗎?”
他的聲音略帶困倦,沉沉悶悶,卻讓人心安。
聽到林淵的話語,方錦放鬆了不少。她小心地貼在他的胸口,順勢蹭了蹭男人的下巴,低語:“有點害怕。”
“怕什麽?”
“我害怕自己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
林淵靜默不語,心想:應當不至於不見,至少屍體還會留下。
於是,他笑了聲:“我一直在。”
“真的?”
“嗯。”林淵親了一下她的耳郭,“睡吧。”
“好!”方錦枕在林淵的手臂上,蜷縮於他懷中。有林淵拍背哄睡,她很快陷入了夢鄉。
林淵沒撒謊,他真的沒走。
一睡醒,方錦和林淵四目相對,心生起繾綣愛意。她以前隻覺得情啊愛啊的很膩人,如今真真正正遭曆一場,便覺得沒有那麽埋汰,還是挺有滋有味的。
方錦平日裏不愛讀書,想同林淵表露愛意,可搜腸刮肚問出來,仍是一句:“今早吃什麽?”
林淵原本殷切地立在床側,或許也是想小嬌妻能說兩句甜言蜜語來增進感情,一聽她問出這句話,呼吸一窒。
良久,他艱澀地開口:“燉了河鮮粥,起來吃吧。”
方錦一聽到有吃的,把所有煩惱都拋諸腦後,她趿著鞋想衝往飯廳。剛走沒兩步,她又想起來什麽,尷尬地回頭,對林淵說:“我這般焦急想吃粥,不是因我嘴饞,而是我知,此乃阿淵一番心意,不忍辜負。你知我情深否?”
饒是許久沒見方錦,他也被她的厚臉皮驚了一跳。
林淵沉默一會兒,說:“知道,你最愛重我,定不會忽視我,快去洗漱用膳吧。”
“好。”這般,方錦才歡實地奔出了殿門。
林淵看著方錦心急火燎的背影,麵上柔情一點點溢出。殿外和煦的光華照入,方錦嬌小可人的背影似是在發光,熠熠生輝。
他喜歡這樣溫情的時刻,也希望多擁有這樣稀鬆尋常的清晨。
若是能陪在她身邊每一日就好了。
林淵想過,他不該這樣殘忍,彌留之際還來撩撥她、招惹她、陪伴她,可是先前幾回,他都離她而去。
他看方錦漫山遍野尋他,看她輾轉於紅塵人間,他覺得方錦太可憐了。什麽都瞞著她,什麽都躲著她,未必待她最好。或許她並不想要他這一份體諒,她隻想要他陪著,無論生或是死。
一切事都是林淵在做決定,未免太霸道了。
鳥獸腦仁兒纖小,定是不懂那麽多的。
林淵輕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今日精神頭還不錯,應當還能多撐幾日。
他要在自己死前,陪錦錦做完所有她想做的事。
這般,他才能安心赴死。
他的一生真是悲慘啊,沒有過幾天歡快的日子。好不容易重逢,也是在靜候死亡。
方錦肚子吃得滾圓,她變回了獸形,四仰八叉躺在院中曬太陽。
那凰鳥爪子朝天高高翹起,不知情的人,還當她已經死了。
林淵瞥了一眼毫無睡相的方錦,給她變了一張美人榻出來:“變回人身,過來,我陪你睡。”
林淵願意陪她一塊兒睡午覺,方錦求之不得。
方錦美滋滋地幻化成人形,鑽到林淵的懷中,蹭啊蹭。
郎君身上好香,迷得她神魂顛倒。
方錦許久沒這樣愜意過了,快樂得想要哼歌兒。誠然,她確實五音不全,還沒開腔幾句,就被林淵打斷了。
他壞心眼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尖,似是挑逗她,半天又沒有後續動作。
方錦等得不耐煩,也懶得同他計較,隻打了個哈欠,好似收攏了渾身羽翼,安心縮在林淵的懷裏。
竟是個沒戒備心的姑娘。
林淵憐愛地問:“錦錦,你有沒有什麽很想做的事?”
聞言,方錦仔細思考了一回,道:“倒也沒什麽特別想做的,就如同今日這樣,和你靠在一張榻上曬一曬日光便極好了。”
她的願望這樣小,仿佛隻要他能陪伴著她,那麽天底下一應事都不打緊了。
林淵莫名覺得心頭酸澀,滿溢出的情緒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該如何同她開口,她的林淵早早死了,連同魂魄都不在了。
如今抱著她的,無非是一具隻有殘識的行屍。
她會討厭他嗎?她一定會很難過。
林淵忽然感到愧疚,他不知他這一回來見她,是否做錯了。
方錦不知林淵這些淒苦的心緒,她隻是回過頭,雙臂歡快地摟住俊秀郎君的脖頸,把白嫩的臉頰貼上他的,耳鬢廝磨,道:“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阿淵,我近日有多高興!我還想著,你避我不及,定是很難找,或許要尋個千年萬年,但你肯定也是想我的,所以才沒幾日就出現了。真好,你看,我倆待在一起是頂登對的,何必彼此磋磨來磋磨去不得善終,對不對?”
“嗯,你說的是。”
“嘿嘿,我一直都很有道理的。”
難得心情好,方錦忽然想吃點人界的食物。她握了握林淵的手,道:“我帶你去人間吃酒吧?”
林淵雖是人族出身,但十分不喜人類,聊起這個,興致缺缺。
好半晌,他才問了句:“天界的吃食不好嗎?我可以幫你捎帶些,回鹹鸞宮裏吃。”
“倒也沒有不好,火候啊還有食材的品相都是上乘。就是太完美了,反而讓我吃得謹慎。”方錦思索了一番,“好比套著鐐銬進餐一般,沒有在人界時那樣暢快。”
林淵想到神仙們確實有舉止規範,要符合仙儀,這般才能同外族區分,著實沒勁。
既是方錦想幹的,那他就圓她的夢。
“好,那我陪你下界。”
方錦歡喜地換了一身臘櫻圖襦裙,又給郎君林淵挑了一身江崖湖泊紋昏色圓領袍,都是絢爛的顏色,看著便是仙侶裝束,極為登對。
方錦尋了個酒肆,沽了一壺酒,還叫了幾道菜。
人界已經是炎炎夏日了,方錦就差小廝去麵館裏打包了兩份蒜臊冷淘銀絲麵來吃,麵裏添了豬肉丁、筍幹還有蘑菇,淋上辣油和醋,吃起來辛香可口。
方錦吃得酣暢淋漓,嘴角都沾滿了肉汁。
再抬頭,她發現林淵的麵都坨了,他還沒動筷。
方錦問:“你怎麽不吃呀?”
林淵捏著帕子為她擦拭嘴角:“我說過,我辟了穀,不會餓。”
方錦才想起這件事,羞赧地摸了摸鼻尖:“那你今日就是特地陪我吃的。”
“嗯。”林淵補了句,“看你吃也很好。”
他不覺得無聊。
方錦眨眨眼:“阿淵最近很寵愛我啊。”
她一麵歡喜,一麵又有點不安。林淵待她的溫柔仿佛都有代價,每一次她都很珍視,卻每一次都被他所傷。
這次,應該是真的吧?林淵會留在她身邊。
他不愛撒謊的!
好吧,方錦承認,她被他騙過太多次了。
兩人吃飽喝足,回了宮殿。
方錦吃撐了,窩在林淵懷裏,任他幫她揉肚子消食。
直到仙童循著方錦的氣息尋上門頭來。他們遞來婚帖,原是有神君尋到仙侶要成婚,特邀方錦前去觀禮。
對於方錦和林淵的事,大家心知肚明,隻是如今當帝君的乃是老鳳君,諸仙識時務者為俊傑,無一敢開口說句林淵的不是。
聽說這位前妖王林淵,原本是落得灰飛煙滅的結局,偏偏神女用凰鳥血親自為其聚魂,硬生生養出了魂核,得以複生。
一個妖族的女婿,能得帝姬寵愛至此,怕是一般人都嚼不動他的舌根。
方錦是個獨身的神女,血脈高貴,又是天界公主,自然成了獨身神君眼裏的香餑餑。
即便有個正房林淵又如何?他轉世以後妖力全無,不過是個普通人神,諸君未必打不過。況且,他們聽到小道消息說,重生的林淵忒不濟了,連雷劫都是方錦幫他抵擋的,自個兒全然過不去。
這樣幾句八卦分析下來,大家心裏有底多了。
婚宴當天,一眾神君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為了博得方錦的青睞。
怎料,待林淵那冷冽的目光逐一掃過時,他們出於本能,還是一個個跪倒在林淵麵前了。
嘖,條件反射!他們對於妖王林淵的懼怕,果然是深入人心啊。
方錦被眾神一跪,頗有些尷尬,她訕訕一笑:“免禮,大家不必這般客氣。我雖是代父君的名頭前來赴宴,卻也是摻和的私宴,一切規矩從簡便是。”
方錦的憨傻話語,恰巧幫諸君解了圍。
在獨身郎君眼中,她儼然成了那等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可方錦傻,不代表林淵傻。
林淵一方麵不允許旁人覬覦方錦,另一方麵,他又想,若他死後,有人能幫著照顧方錦,倒也不錯。
思來想去,林淵還是壓製住內心的占有欲,冷聲問:“在場的神君,可有合你眼緣的?”
聽得這話,方錦後知後覺醒悟過來——啊!這是善妒夫君的試煉!
她義正詞嚴地道:“庸脂俗粉,及不上阿淵分毫。”
林淵緘默。聽了這話他真是既高興又不高興。
不過,林淵饒這群“男狐狸精”一回,偏生他們還大膽來引誘。
有神君仗著以往同方錦有交情,故意來同她敬酒。
結果三大壇天酒下去,神君先扶牆吐了。
方錦鄙夷:“你也忒不濟了,有個頂天立地的郎君模樣行嗎?在場還有誰,敢來同我暢飲?”
方錦高聲嚷嚷,不勝酒力的郎君們抱作一團,抖若篩糠。
她意興闌珊:“一個能喝的都沒有。”
她為新婚夫婦奉上賀禮後,拍了拍手,拉著林淵,道:“走了。”
林淵被她牽出洞府。
02
許是為了烘托洞房花燭夜的氣氛,天穹被更變成了月夜,月光傾瀉於兩人相扣的指節與發間,像是披了一層薄薄的紗。
林淵好奇地問:“你不想多玩一會兒嗎?”
“不了。”
他借月色觀方錦的眉眼,忽然覺得她今日與往常有些許不同,小姑娘太安靜了,像是懷揣心事。
“你怎麽了?”林淵發問。
方錦忽然仰首,朝他笑得苦澀:“阿淵,你覺得我很傻嗎?”
她止住步伐,同他一起仰首望月。這樣淒清的夜,正合她眼下的心緒。
林淵原本想伸出手去觸摸小姑娘的脊背,可指尖探到一半,又頹唐地縮回。
他不配。
林淵頭一次這樣惶恐,不安的情緒醞釀、發酵、蔓延,最終泛濫,洶湧成災。
他什麽都沒說,也不敢說。
方錦的眉眼一寸寸黯下來,她又有了委屈的心緒,眼眶微微發燙。
她垂首,背對著林淵,小聲問:“你不是那等大度的男人,為何要幫我尋郎君?是不是你又要走?又要給我留什麽人?第一次是小童,第二次是父親,如今第三次了,你又想留誰呢?”
她轉過身,死死揪住林淵的衣襟。
眼淚已然淌了滿臉,方錦生了火氣,怒不可遏,她大聲質問:“林淵,你究竟要丟下我多少次!這次又要放多狠的話?來啊!我不怕你!大不了一起死!”
林淵凝望著眼前歇斯底裏的小姑娘,心口蔓延起絲絲縷縷的疼痛,可伴隨疼痛席卷而來的,還有難言的甜蜜。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眼下,他希望她別哭。
林淵探出白皙的指節,掖去方錦落下的淚。
她是水做的嗎?為何哭個不停呢?
方錦抬起水霧朦朧的眼,看著林淵那熟悉的笑,莫名覺得感傷。他確實有這樣的念頭吧?所以才會一次次給她希望,又一次次拋下她。
如果不是,他為何不反駁呢?
方錦覺得難堪極了,她咬著唇,問:“阿淵,我就這麽不好嗎?所以你要一次次離開我?”
她自認天界少有神女能及得上她的樣貌,追求者可以從南天門排到地府了。她知道的,那些人不隻是饞她的血脈,還饞她的皮囊……為何大家都愛重她,偏偏林淵不屑一顧呢?
是不是因為林淵也長得很好,所以對他而言,她的優勢不那麽大?
方錦眨了眨眼,眼淚又掉下來。
她嘟嘟囔囔:“我除了貌美,還賢惠啊!我為你洗手作羹湯,你在洞府中不也吃得很歡暢嗎?”
林淵想起這一茬:“哦,那個炒蛋。”
方錦嘀咕了句:“雖然隻會一樣菜,但我不也花了心思學了嗎?”
隻不過學了很久,還沒什麽成績罷了。
爭了半天,好像話題又扯遠了。
方錦捂住眼睛,想要擋住所有難堪的樣貌,她把話拉回來:“你不喜歡我……”
所以才會一次次離開她,所以才會遇到事情第一個拋下她。
對於林淵而言,她是無足輕重的、隨時可以舍棄的人。好卑鄙啊,她偏偏當他是獨一無二的郎君,世上絕無僅有,無可替代。
“錦錦。”林淵忽然捧起方錦的臉,俯身,與她額心相抵,氣息相織。他眸光似水,那樣溫柔。
林淵不願欺瞞她了。
何必總讓她受委屈呢?她跟著他,真是太苦了。
林淵淺笑,道:“我活不久了。”
“為何?”方錦驚愕,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你不是已經殺死帝君了嗎?你不是平安無事回來了嗎?”
林淵細細地撫去她急出的汗,苦笑:“我的神魂與帝君同歸於盡,現在留下的,不過是一具殘識與行屍。”
僅僅是林淵生前殘識與氣澤都能驅動行屍,就能從中覺察出林淵的堅韌意誌——他究竟有多想回到方錦身邊,好好陪她共度餘生。
“錦錦,對不起,我已經死了。”
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這一瞬間,林淵很後悔自己回到她的身邊。
可是永世不見方錦,她就會活得更好些嗎?他不確定,他有太多事想不明白了。
方錦更想哭了,她埋在林淵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緊攥他的衣襟,滿手都是汗。
方錦抽抽噎噎:“可是,於我而言,你沒有死。你是林淵,你還活著,還待在我身邊。”
“錦錦……你這樣,我很為難。”能不能別哭了呢?他究竟該如何哄她呢?林淵第一次感到這樣無力與惱怒,他也很想許諾方錦餘生。可是,他做不到,他死了啊。
林淵吻去方錦的眼淚,他哄她不要哭。
他不覺得她哭相醜,他隻是無能為力,隻是很難過。
他恨自己沒用,不能再保護方錦。
天道,為何獨獨待他殘忍?
方錦哭累了,她被林淵撫著背,漸漸收住了聲。
若她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那麽是否就算好好珍惜了林淵。至少他回來找她了,給了她一段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光。
方錦想到父親,她握住林淵的手,道:“你同我去見父親,他見多識廣,一定能救你。再不濟就去求我母親,他們鮫族有複生一說,定有法子救你。”
林淵知她求人也是徒勞,已經沒了魂魄,怎可能複活。
隻是他不想讓方錦失落,什麽都願意遷就她:“好,我們去見鳳君。”
這是林淵第一次見她的父母,方錦難免忐忑,路上一直在問:“你緊張嗎?”
“不緊張。”
“那你的手怎麽這樣冰?”
“許是沒魂的緣故。”
“好吧,沒魂也沒事。我是個看重表麵功夫的人,不在意你內裏。”方錦寬慰他。
“嗯。”林淵扶額,小姑娘哄人的話還是這樣別出心裁。
林淵對要見老鳳君一事,說不慌神是假的,畢竟他是方錦的父親,又是如今的帝君。若他執意要林淵離開方錦,那憑如今的林淵,怕是沒有抵抗的能力。
好在老鳳君性子寬和,如今妻女都在身旁,他胸襟更寬廣了,望向林淵的眸子滿是笑意。
老鳳君親迎他入天鳳宮:“是林淵小友吧?”
林淵頗感受寵若驚,不知他的親昵從何而來:“拜見鳳君,晚輩的確是林淵。”
能讓殺神這般紆尊降貴拜會,也就隻有仙侶的長輩了。
老鳳君知他疑惑,含笑道:“你甘願魂滅救我一事,我已知情。鳳凰神族最是知恩圖報,既如此,我也得還你人情。你這身子,恐怕用不了多久了吧?”
老鳳君不愧是上古老神,一眼便看出林淵的殘識已然枯竭,隨時可能消弭於天地間。
林淵蹙眉:“我的神魂已死,而前帝君依附於我骨血之中,好不容易將他除去,不可再用舊魂複生之法。”
“我何時說過要用小友舊魂呢?”
聽得這話,方錦回過神來。她歡喜地笑,上前去扯父親的衣袖:“您有辦法救阿淵?”
老鳳君思忖一番,道:“法子是有,不過要吃不少苦頭。或許千年,或許萬年,為父也不知小友何時才能重生。”
林淵已然抱拳鞠躬:“隻要能養出新魂,無論什麽樣的苦,晚輩都願意吃。”
“好。”老鳳君對女婿很滿意,畢竟他有這樣強的求生欲都是為了自家小女。一個能為女兒豁出性命、自毀永世的小郎君,他這個做長輩的又何必苛待?
“父君,究竟是什麽法子?”
“你以凰鳥血養他,與他互通靈府,開出了仙侶契花,是嗎?”
方錦一愣:“凰鳥血養魂不假,但仙侶契花……”她真的不知道啊!
林淵無奈地搖搖頭,幫她答話:“是。”
“鳳凰神族專情,一世隻開一朵仙侶契花。阿錦對你用情至深,又用凰鳥血與你締結血脈。即便你消散於天地間,她也能尋你氣澤,養在靈府之中。隻是你連神魂都滅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境況,不知多久,才能使氣澤開靈智,助你養出新魂。”也就是說,可能數萬年都不見林淵蹤跡,或許契花就此凋零敗落也不一定。
但這已經是很好的消息了,林淵和方錦俱是一喜。
方錦同父親撒嬌:“多謝父親!希望再渺茫,女兒也會去試的!”
“別怕,為父也會幫你的。”老鳳君溺愛方錦,輕輕揉了揉她的發。
鮫離得知未來女婿拜訪,早早去籌備吃食了。她招呼宮娥在殿中設宴,又喊他們坐下吃飯:“夫君怎不讓孩子們坐下聊?這樣肅穆,怪嚇人的。”
鮫離如今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樣貌,約莫再過百年才會變得成熟。
乍一看,老鳳君已是成熟男子的儀容,同她在一塊兒,還真有點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見到母親,方錦忽然想起一件事:“父君,若您同母親也生出了仙侶契花。那麽,母親死時,您緣何不能尋到她氣澤,將其複生?”
老鳳君想到這個,心裏就起火。
他微微一笑,道:“我本也想複生愛妻,隻可惜她亡故時,我尋遍四海八荒也無她氣澤。當時我想,或許是鮫族特殊,人死即魂滅,連氣澤也不複存在。後來才知,她早魂歸故裏重塑鮫身,既沒有死透,又如何再複活?”
又翻舊賬了,鮫離冷汗直冒。
她拍了拍方錦,笑道:“咱們吃菜、吃菜,說那些陳年爛穀子的事作甚!”
女兒心眼可太實在了,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話雖如此,但鮫離的眼風還是忍不住飄向夫婿,某人手間已然摩挲起玉扳指,怕是居心不良。知愛妻窺探,他還側頭,朝她溫文一笑。
鮫離懊惱,這般下去,今夜不知要許他多少好處,才能將這些破事一筆勾銷。
飯後,老鳳君領著林淵與方錦一塊兒去了一次鳳凰塚。
林淵既是方錦愛侶,理應將名冊與氣澤記錄在鳳凰神族家譜之上。
兩人立下了血契,這般才算真正結侶。
眼下,隻要等到林淵真正消散的那一日就好了。屆時,林淵的仙侶契花沉眠於方錦的靈府之中,契花何時開,林淵的心魂何時結成。有了新魂,又有凰鳥血塑成的魂核作為容器,林淵就能再生。
方錦相信,林淵一定會回來的,即便要等上千年萬年。
夜幕四合,方錦牽著林淵的手歸家,望著天河上的璀璨星辰,對他說:“以後遇到事了,要記得和家人商量,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家人?”林淵有一瞬息的錯愕。
“嗯!你同我成了婚,我爹娘也就是你爹娘了,他們可疼愛小輩了,定會護著你的。”方錦言之鑿鑿,給他畫和睦家園的大餅。
聞言,林淵嘴角噙笑,心頭滾燙。
他也有家人了嗎?也有可以躲避風雨的家府了。
真好呢,是他一直以來的奢望。
林淵撫了下方錦麵頰,溫柔地道:“好,我也會盡力回來,同你成一個家。”
“說好了哦,”方錦摟住他的脖頸,鼻腔發酸,“不許騙我。”
“嗯,這一次,我不會再騙你了。”林淵親吻她的額頭,眼底俱是綺情。他怎舍得騙她,又怎舍得再負她。
床帳中,方錦忽然和林淵道:“我覺得人世間的因果真奇特。”
林淵攬了小姑娘在懷,一手梳理她柔順的長發,一手撐著額頭,問:“怎麽說?”
“你看,你被我救過,所以會來招惹我;而我因為和你有牽扯,後麵才會奮不顧身回到過去救你。我碎了你的魂核,你也救了我的父君,正因父君複活,我才有法子為你塑新魂。不然帝君這樣奸詐,定會跟著你的神魂永生永世,即便我複活了你,沒有父君指點,也無法再生新魂。所有好因都種下了好果,天道真是玄妙。”
“是,天道確實難參悟,也確實玄妙。”林淵擁上方錦,“隻盼天道再慈悲一些,往後你我的路再簡單些。”
“會的。”方錦眨眨眼睛,“我今晚就做預知夢,夢到你昏睡後,沒兩天就塑成了新魂,然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嗯,那就全指望你了。”林淵揉亂她的發,“睡吧。”
“好。”方錦老老實實閉上眼,她能聽到林淵平穩的呼吸一起一伏,伏在他的胸口聽了好一陣,確認他一切安好,她這才安心睡下。
林淵知她所有小動作,心酸極了。
他憐愛地吻了吻她的臉,抱著小姑娘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好,方錦一睜眼就看到心上人沉睡的容顏。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林淵的胸口,數他纖長的眼睫。真是不可思議,她最初還把他當成宿敵,如今他卻成了她最親密的人。
“看夠了嗎?”林淵笑著睜開眼,抓住了正在幹壞事的小姑娘。
方錦發窘,臉上微紅,喃喃:“你早醒了啊?”
“嗯,看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你竟敢耍我!”方錦有點惱怒,轉而又“嘿嘿”笑起來。林淵還能開玩笑,是不是代表他今天精神很好?即便方錦知道,他就算消失也會回來,可她還是想多看看活生生的林淵,再讓他陪她一會兒。
林淵看她又氣又笑,有點搞不懂姑娘家了。
算了,總歸也不必懂,夫妻間留點神秘感不挺好的嗎?
林淵本想說,要不要趁此機會登門求親,但他又怕萬一他死後沒能塑出新魂,反倒神魂拖累了方錦,那不大好。而且他孑然一身,暫時也拿不出什麽像樣的聘禮,總要再攢一攢家私,好讓方錦麵上有光。
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好,他們已經是結了契的仙侶,也有夫妻之實,大婚反倒是走個流程與形式。
不急於一時,他能日日看著方錦就很好。
方錦盡量不讓自己去想林淵的事,一時閑下來,她就想和林淵出門逛逛,希望能留下很多快樂的記憶。她提議去昆侖山看雪景,昆侖山終年覆雪,瑞氣繚繞,不少珍禽棲息此處,每逢神界有大型的盛會,神子們就會來這裏獵仙鶴,套上珠花繩套,當成轎輦的坐騎。
方錦不同,她來此地,是為了烤鳥禽的。
隻是珍獸們行動太快,她騰雲都追不上,還是林淵拉弓射下了一隻白鶴,用以投喂方錦。
方錦沒想到林淵還有這箭術,頓時瞠目結舌。
她的情郎好厲害,怎麽什麽都會呀!
林淵迎上方錦滿是愛慕的眸光,有些不好意思。他無意賣弄,隻是看她抓鳥很吃力。
林淵咳嗽一聲,岔開話題:“你是鳥獸,緣何這般愛吃鳥禽?不算同族嗎?”
他仔細回想一下,方錦在洞府吃過的燒雞,少說也有上百隻了,她不膩嗎?
方錦義正詞嚴道:“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在教會它們人生哲理,往後不要輕信他人了,免得命喪我口。”
林淵想,這些鳥禽倒也不是在劫難逃的命運,隻要逮鳥魔頭方錦能高抬貴手,它們應當也不至於被吃。
算了,計較這麽多做什麽呢?林淵是個很遷就愛妻的人,不再細想太多。
林淵問方錦想怎麽吃肉,近日她勞累,加點枸杞煲湯也蠻好。然而方錦平日裏隨和,在吃的方麵倒很固執。
她堅持要烤來吃:“隻有架在火上烤著吃,才能鎖住油水,激發出鳥肉的焦香。”
聽得這話,林淵不免想,是否因為他當初帶方錦下界,第一餐就帶她吃的燒雞,故而這種吃法深入人心,讓她記到現在。
不過方錦要吃,他也攔她不得,隻能日後再多烹幾道肉菜,教她多嚐嚐別的菜式了。
方錦吃了一頓仙家白鶴,吃完了還遺憾地道:“雖說是珍饈,但及不上人間的草雞。想來仙鶴是大家閨秀款,太端著了,我還是愛重小家碧玉的農家女,比較平易近人一點。”
林淵語塞,心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這鳥禽根本不想讓你吃呢?
為了夫妻關係和睦,他還是不反駁她了。
方錦吃飽了,又枕到林淵膝上,和他一起觀簌簌落下的霜雪。眼前是溝壑連脊的茫茫雪山,萬物在山間都顯得格外渺小。
她耳畔俱是雪落的“沙沙”聲,有林淵護著,身上也不冷。方錦打著瞌睡,不多時就睡著了。
林淵看著懷裏可人的小妻子,被她紅撲撲的麵頰誘著,終是忍不住落下了一個吻。
要是她能一直這樣睡在他懷裏該多好,無憂無慮。
再醒來時,方錦已經到家了。
她看了一眼身上披著的男子外衫,環顧四周無人,心裏一陣陣發虛。
方錦慌張極了,鞋都忘記穿,一下子跑出宮殿。她怕林淵死了,死在她睡著的時候,她來不及看他最後一眼。
好在廚房裏亮著火光,是林淵親自在做飯。
林淵倒是可以運用仙術生火,隻是他們親自動手做飯習慣了,總覺得仙術燃起的火太清淨,沒有那股子柴火味,煮出的飯菜不好吃。
方錦走進廚房,一顆心在見到林淵的當口才落回胸腔裏。
她朝他甜甜笑起:“我以為你不見了。”
瞧著是笑語,但方錦緊攥的掌心還是暴露了她的緊張。
她在發抖,她在害怕。
林淵幫她擦一頭的汗,後知後覺回過神來,他對她許諾:“如果我有事,一定會叫醒你,不會一個人死去的。畢竟,我也想聽你說說話,想同你最後親近一回。”
方錦其實已經盡力在忘記這些傷心的事了,隻是她再怎麽裝也裝不出泰然處之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好奇怪,凡人有命數,僅僅百年壽命,她不覺得有什麽,可一旦時間縮短成幾天或一個月,她就開始滿心惶恐了。
應該好好珍惜眼前僅剩的時光不對嗎?可是,在她已知林淵時日無多後,總做不到冷靜。
方錦抱住林淵的腰身,期期艾艾地和他道歉:“對不起,我本想著最後一段時間好好過的。”但是她總一驚一乍,連帶著林淵都緊張了。
林淵心疼她,低頭啄吻她的烏發:“錦錦信我嗎?”
“嗯?”方錦抬眸。
“隻要我有一絲氣澤在,我就會費盡全力聚魂,回到你身邊。所以你不要害怕,等著我。”
如果是以往的那個林淵,保不準這時候已經在叮囑方錦後事,並且囑咐方錦,若他聚不了魂該當如何生活了。但林淵知道,那看似為方錦著想,其實隻是他害怕罷了。因為畏懼不能回到方錦身邊,所以罔顧她的愛慕心緒,自私地拋下她。
林淵不能再傷害方錦了。
他給她希望,也對自己狠心。無論要吃怎樣的苦,無論要受多大的劫難,他都會再次找到方錦。
方錦後來才知,原來她不必擔心林淵會忽然消失。
他的凋亡很明顯,從他體力衰弱開始,方錦就察覺到了。
她囤了很多現成的食物,也開始不出門了,一整日就在榻上陪著林淵,喂他吃東西,喂他喝水。
盡管她知道,這一切悉心照顧都是徒勞,他會慢慢消失的。
可是,方錦除此之外做不了其他。
唯有尋點事情做,她才能好受一點,才會覺得自己為林淵出了一份力。
林淵看著方錦眉眼裏的焦急之色,也不忍再說什麽真相,隻能任由她照顧起居,身子骨好一點的時候,就強撐起一口氣陪她說說話。
方錦懶洋洋地靠到林淵的懷裏。
她給他蓋了那麽多層被子,為什麽他的手臂還是這樣冷?
方錦抱住林淵日漸消瘦的身體,把臉埋到他懷裏,深深嗅著。她想記住林淵的味道,想往後沒有他的每個日日夜夜,都能幻化出他的氣澤,伴她入眠。
那麽多淒清的夜,她該如何熬呢?
為什麽偏偏這樣對她?
“我早就知道阿淵會死,可是為什麽我還是這樣害怕呢?”她打著寒戰,忍住哽咽,問他。
她終於明白自己以前為什麽總裝傻充愣了,這樣一來,就不用麵對殘酷的現實。
難得糊塗,活著最難的,便是裝糊塗。
林淵回擁著她,一點點回應她:“因為錦錦很愛我,我也很愛錦錦。不要害怕,我一定會回來的。”
“嗯。”
“不要害怕……”他溫柔地撫摸她的眉心與臉頰,一聲聲哄她。
“好。”
方錦緊緊抱住林淵,卻在此時,她感受到,懷裏的男人正在消亡。他變成了光,也有了溫度,身體卻越來越小。她越想抓他,卻越抓不到。
這種感覺好無力,好似方錦最緊要的事物正在脫離她的掌控。
不要、不要。
她好想永遠困住林淵,好想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求求你,一定要回來。”
方錦本來想高高興興送林淵走,可是一眨眼,眼淚還是大顆大顆落下來,全無美態可言。
最後的時刻了,還讓林淵看到她狼狽無措的模樣,好丟臉啊。
最終,方錦鼓起勇氣,抬起頭。
她看到林淵的身軀一點點碎裂,他仍笑著,眉眼繾綣,望著愛人。
林淵化成風,化成星光,遠離了她。
方錦再低頭一看,被褥之上,僅僅剩下一枚種子。
她小心捧起來,她能感受到種子裏的氣澤。這是林淵的花,她要好好種在靈府之中,好好養育它。
方錦把種子埋在靈府的結心之門,這裏儲藏的都是她和林淵的回憶。她知道,這樣有助於林淵生出新魂。
她和林淵的仙侶契花還開得絢爛,也就是說,林淵的氣澤還殘存人間。
“要好好收集氣澤,要早點開靈智。我很想你,阿淵。”方錦對著被靈土掩埋的種子,小聲叮囑。
往後的每一日,她皆如此囑咐。
03
林淵已經死了一千年了。
這一千年,方錦沒讓自己閑下來一刻。
一旦無事可做,她就會感到痛苦,她會思念林淵,會害怕每一個沒有他的夜晚。
既然決定等他,那就漂漂亮亮等他。
待郎君回來,方錦還能掄著小粉拳,奮力捶一下男人的胸口,嗔怪他:“來得真晚!再遲一點,我前夫都一打了,孩子都三胎了!”
方錦為了消磨時間,去做了一些以往不會做的事。
她下河裏摸魚,爬樹上掏鳥蛋。孩子氣的事、大人的事,她都嚐試過。
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滿。唯有這樣,她才不會想起林淵,才能好好活下去。
最初,她每天會想好多次林淵,再後來,變成了一天想念一次。
許是時間長了,方錦漸漸放下了林淵。
不過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真的放下了還是假的放下。也可能是她不想讓父母親擔心,也不想讓林淵擔心。
她獨自一人下人界吃喝,明明美味的冷淘麵,卻沒有從前那樣惹她垂涎。
方錦細想了一會兒,猜是從前有林淵陪著她吃,如今是她孤苦無依一個人。
無論做什麽事都需要看客的,吃食也不例外。
她意興闌珊地回到了靈府中,小心摸了摸土堆。
還沒發芽嗎?林淵要她等多久呀?
看來林淵也未必是很有能力的神君,所以孕育新魂要很長一段時間。
方錦從最開始的時刻守護到後來的每三日去探望林淵一遍,不過她每次過來,都會帶很多新鮮好玩的東西來給林淵看,她不希望他遠離她的生活。
方錦要和林淵聊聊天了。
於是,她一麵嗑瓜子,一麵道:“前兩天說的淩海神君成婚的事情,你還記得嗎?娶的是妖界血族公主,兩家人都相看過,彼此蠻對得上眼的,不過就在大婚那天出了事!欲知後事如何,你開片葉子來,我就告訴你。”
方錦作勢要走,撓了撓頭,又坐回去:“好吧,萬一你在聽,被我這胃口吊著,萎靡不振不肯開花就不好了。我繼續說啊,大婚洞房那天,淩海神君發現他娶來的公主竟是個男的。呃,據說是血族對於性別很模糊,他們繁衍後代是通過吸血轉化,故而不必在意男女。但也巧得很,淩海神君是個女君!她當年為了繼承家業,避免族中旁支過繼神子,就自個兒扮作了男神,當了宗族尊長。她本來想的是,娶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待日後根基穩健了,再放人回家,這般也能堵住族中長老的嘴。豈料她這次把自己都搭進去了,也是可憐可歎。不過我聽說,這位血族……呃,王子待她還挺好,兩人婚後能處到一塊兒,假戲真做,也算不上怨侶了。
“我聽到這事兒,心裏想的是,阿淵你穿女裝是什麽樣?你這樣俊秀,保不準比小姑娘還嬌!嘿嘿,想看。
“結果,你猜怎麽著?”方錦笑得花枝亂顫,“那公主竟真的和敖東有了私情,人家是心甘情願住在龍宮裏的,本是宿敵的兩家人如今因為兒女成了親家。那辦婚事的場麵,不要太好笑了!不過目前兩家的關係還略有點僵,主要是在爭論究竟辦神族婚禮還是人族皇婚。嘖嘖,真是費事兒。
“噯,我說了那麽多情情愛愛的娶嫁之事,你究竟有沒有聽懂我的潛台詞啊?”
“阿淵,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娶我啊?”她低頭,又推了推盆裏的土,“你怎麽還沒發芽啊!不會真讓我等萬年吧?你再加把勁好不好?唉,算了,我還能怎麽辦?寵著唄!”
方錦想,她等待千年萬年都好。
她怕的是,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的幻夢,林淵其實並不會複生。
方錦又說了好多好多話,看著那盆土發了很久的呆,才站起身悵然離開。
她不知的是,在她轉身時,土裏的種子,終於顫了顫,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
林淵死了這麽久,原本不敢對方錦動心思的獨身神君們又開始搞幺蛾子了。
他們早聽到內幕了,說是林淵魂飛魄散,如今隻留有氣澤。要想凝聚那麽多氣澤再幻化出新魂,古往今來沒有成功過的先例。他們想,應當是老鳳君不欲讓女兒傷心,這才拿話來哄騙她。
獨身神君們不敢當著方錦的麵無禮,他們隻是穿得特別輕薄,總在她麵前無意識露出那一塊塊腹肌,搔首弄姿。
看著挺油膩。
方錦想,論身材,他們還真沒林淵好。
憑這就想勾引她?她是那樣好引誘的女人嗎?
隨後,方錦道:“既要對我下手,那就再加把勁啊,你們就這點能耐嗎?這才幾塊腹肌啊,好歹也要修煉出八塊吧?”
神君們瞥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內心洶湧:原來方錦不是為林淵守貞操,而是覺得天上的神子們都是俗物,入不得她的眼。
一時間,獨身神君們全怒了,掀起一波健身熱潮。
老神們捧著枸杞養生茶路過,看到一具具油光發亮的男子肉體,感慨:“年輕真好啊,真有活力。”
這點小把戲當然是吸引不到方錦,她隻是找個借口趕人罷了。
可她的母親鮫離不這樣認為啊!年輕的神君們坦誠相見,集體鍛煉,多好啊!
鮫離無奈之下,隻得拉來女兒方錦做助攻,同夫君笑道:“阿錦等了林淵這麽多年,這顆心始終沒容下其他人。若是林淵沒醒,咱們女兒孤苦無依一個人,多可憐呢?唉,可憐我一番慈母心腸,夫君能不能懂?”
她小心拿出一方帕子,擦拭眼角,偷看老鳳君。
豈料老鳳君仍是氣定神閑地喝茶,半點沒被愛妻打動。良久,他似笑非笑地問了句:“既如此,便由為父陪阿錦去看看那些獨身郎君操練吧,畢竟擇婿一事,男子最懂男子,不是嗎?”
他話都這樣說了,鮫離隻能訕訕一笑。
老鳳君話鋒一轉:“哦,又或者是嬌嬌起了異心,想代女擇婿?”
他這話一語雙關,既有擇夫婿之意,又有擇女婿之意,端看鮫離心裏是怎麽想的了。
鮫離做賊心虛,握了握方錦的手,兩眼含淚:“閨女,今兒,為娘怕是陪不了你了。你好好玩,切記,那起子身材不好的郎君,不能要。”
方錦迷迷糊糊地應下來,見父親的眼神已然冷冽,她不敢多留,趕忙離開。
天鳳宮內,老鳳君已然笑著踱來,捏了捏嬌妻下頜,低聲問:“怎麽,夫人是嫌為夫身子骨不行嗎?”
鮫離一想到這些時日的辛酸,忙抖若篩糠:“夫、夫君很行!怎會不行!”
她急於認錯的模樣,逗得老鳳君笑出聲。
他無奈地抱住了她,長長地笑歎:“夫人啊……”
“嗯?”鮫離被他這一記溫柔攻勢打得摸不著北,好半晌才答出一句,“怎麽了?”
“你應當是愛重我的?”
鮫離一愣,她一貫以為老鳳君自信得很,深諳自己的魅力之大,不然也不會放縱她玩些小打小鬧的花招。霎時聽他略帶落寞地說起這句,她隱隱心疼。
鮫離轉過身,主動擁上老鳳君,她傾聽他的心跳聲,小聲問:“夫君為何會問這個?我自然是愛你的,不然我又為何要回到九重天上來?你該知道,我很怕這裏。”
老鳳君想起,天上的神子們當年對妖族多有鄙夷,而他顧念鳳凰神族的地位,無法舍下家臣們與她廝守人間。是鮫離一直在默默忍受這些風言風語與委屈,有他在還好,若無他在,鮫離受氣的時刻何止一星半點兒。
後來,她連天鳳宮都不敢踏出,生怕遇上眼高於頂的神君神女們。
鮫離好似住在一個偌大的富貴牢獄裏,還是老鳳君以愛為名構建的。
“你後悔嗎?”老鳳君心生愧怍,小聲問。
“後悔什麽?”鮫離被男子美色**,腦袋有點發昏。
“嫁給我一事。”
“從前是有些,每每白日你不在府上,我就後悔,但晚間看到你,我又覺得一切都很值得。”鮫離捧著夫君的臉,獻上一吻,“若我後悔了,再次複生以後,我便不會認下阿錦,不會回到天界了。原本我想,你已經死了,我在這世上沒有留戀的人了。可是當我看到阿錦,看到那個肖似你眉眼的女兒,我才明白,我一直都是思念你的。夫君,如今這樣多好,天界不再有人敢給我臉色看,你和阿錦都在我身邊,再圓滿不過了。”
幸好,她並不委屈,是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的。
真好。
老鳳君輕輕笑了聲,吻上懷裏愛妻的唇,鎖住她腰肢。
在倒入被浪間,他勾人地道了句:“嬌嬌這般愛重男人身段,那為夫便讓你看個夠如何?”
鮫離咬了下唇,麵紅耳赤,不好反駁。
老鳳君和鮫離感情好的證明,便是鮫離有喜了。
老鳳君珍之愛之,半點都不敢慢待。就連方錦都鮮去母親的宮中敘話,生怕她聊起那些獨身郎君太振奮,動了胎氣。
沒地方可玩,方錦頓時蔫了。
好在小童來找她了。
小童如今修煉大成,被佛陀領了去,看樣子要成佛家弟子。
往後要修行的課業多,他不能再來多找方錦。佛命他離門一次,去了卻一些塵緣。
小童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唯一掛念的人,應當是方錦。他是方錦孵化的,故而將她視為母親一般。
方錦無聊了很久,也很高興能再次見到小童。
他已經長成了少年人的樣子,一頭青絲剃了個幹淨,入佛門後,頭頂還點了戒疤,骨相清雅。
方錦拿鞭柄敲了一下小童的頭:“嘖嘖,你們佛門真會講表麵功夫,不剃度就不似佛家人一般。”
小童微微一笑,小小年紀,笑容裏卻帶著普濟眾生的慈愛與憐憫,佛光萬丈,看得方錦很不適。
方錦歎了一口氣:“早知道當初就不讓你跟著菩薩了,好好的俗鳥,現在變得半點人情味兒都無。”
小童問:“您覺得我這樣不好嗎?”
“那倒也沒有,”方錦摸了摸下頜,“就是有點……神聖不可侵犯,你懂吧?”
“您想侵犯我?”小童仍是慈愛一笑。
“……我覺得你一點佛相都沒有,反倒是想唆使我作亂。”方錦摸了摸小童鋥光瓦亮的腦袋,“小童啊,你們佛家人是不是都沒煩惱?”
小童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點頭又搖頭是什麽意思?”
“這點我沒有參透,若是我參透了,佛也不會讓我出門來尋您。”小童道,“我是您孵化出世的,對您一直很掛念,這點俗根我不想割舍。”
聞言,方錦很是感動,她抱了小童一下,好像母親對孩子那樣關愛。
“嗚嗚嗚,我家小童真懂事。”
小童被她鬧得很蒙,羞怯地笑了下,說:“我覺得,神佛既要愛世人,那便要知‘何為愛’。若視愛為大空大無,麵世時也不會起憐憫之心了。所以,我感激所有對我施恩過的人,也願意永世記得這一份恩情,即便往後再無交集。”
小童點頭:“我已經和佛祖說好了,我要下界體驗生老病死,以人身再度修煉成佛,勘破愛恨嗔癡。”
“唉,你怎麽和他一樣,每次來找我,都是道別啊?”方錦又抱了他一下,“即便你不記得我,我也會記得你。小童啊,一切保重。”
“是,您也是,請好好保重。”小童似是想開導她一般,“隻要擁有過就很好了,歲月有盡頭。”
方錦細細辨析了一番這話,覺得小孩說得挺有道理。
林淵愛過她,她也愛過林淵,這些過去都不是假的,這樣便很好了。
小童下凡時,方錦來送他。
雖說他這回曆劫是自請吃苦的,方錦還是悄悄給他捏了一道護身訣。有了這道訣相護,至少他往後的災厄能少一些。
誠如小童所說,任何情愛糾葛都可以牢記於心。別怪她阻礙他的道,她對他的仁慈,就當是成全她自己的慈母之心吧。
小童走了,方錦的日子更加無聊了。
她又入靈府看了一眼林淵的種子,土上空空如也,還是沒有發芽。
一千年了呀,還要等多久呢?
她真的做不到,把所有事當成一段記憶,能月下飲酒,笑談風月。
她會被心疼死的。
方錦裝了這麽多年雲淡風輕,終於在這一瞬間崩盤。
她淚如雨下,想要伸手刨開土,看看底下的種子,又怕一爪子下去,原本生出的根被她損了。
方錦的眼淚落在土裏,陷入泥裏,變成一個個漆黑的孔。
她記得林淵不喜歡她哭,每每她哭,他都會來哄她。
可是林淵呢?
“你究竟在哪裏啊……你會不會回來啊?
“你是不是……又騙了我。”
方錦感覺心髒仿佛被人揪住了,一下又一下被撕扯,痛徹心腑。
她原以為她能一直無所畏懼地等待下去,隻要心存希望就好了。可是她害怕這無盡的歲月,害怕林淵再也不會回來,而她被蒙在鼓裏。
他是故意給她希望,吊著她活下去嗎?
“好殘忍。
“阿淵,你真的不愧是妖王,折磨人的心計好高明。”
她不知道該祈求誰,也不知誰能來救她。她仿佛被囚在了這個世間,也不敢輕易了結自己的性命,她怕林淵回來時,找不到她。
“你好卑鄙。”居然用這種法子,續她的命。
方錦哭累了,隻能懊喪地呢喃:“種子是不是真壞死了?開不了花了?”
如果是的話,林淵能不能回答她?
那她就不等了,再也不會盼著他回來了。
“你希望它不開花嗎?”
“自然不希……”方錦的話一滯,她在自個兒的靈府忽然聽見男聲,頓時一臉錯愕。誰能進她的靈府?還能有誰……
方錦驚喜地回頭,隻見林淵站在她身後,朝她微微一笑。
方錦又是哭又是笑,撲到男人懷裏,緊緊抱住他。
“你回來了,這次你是熱的。”她有好多好多想和林淵說的話,可她語無倫次,隻能想到什麽就絮絮叨叨說什麽。
眼淚又糊了人一身,林淵哭笑不得。
本想幫小姑娘擦幹眼淚,可一下手,他也忍不住抱住她。
林淵埋首於方錦頰側,深深一嗅,滿滿都是她的氣澤。方錦不知道,在每一次她同他說那些仙界異聞的時刻,他都很想抱她。
他努力凝聚魂魄,努力破土,終於有一日,撬開了種子殼。
他信守承諾,回來了。
林淵初初生出新魂,還需魂核作養才能複生。
左右已經養出魂魄,其他事就不難了。方錦歡喜地忙碌起來,她又有了幹勁兒,不再懨懨的了。
霜凋夏綠,春去秋來。方錦無微不至地照顧林淵,就這般養了他的新魂兩三年,林淵終是有了仙身,再次化形。不過這回,他沒有妖骨助長修為,不大耐打。
也無所謂,方錦根本不在乎林淵厲不厲害,她隻要他陪在身邊。
夜裏,方錦擠入林淵的懷裏休憩。她上下摩挲他的肉身,指尖滑膩,感到一片滾燙,心生滿足。終於不是一捧雪似的冷冽,如今的林淵,是活生生的人仙,真好。
她沒有旁的意思,林淵卻被小姑娘摸出了滿腔火頭。
他目光灼灼,凝望著方錦,嗓音也沙啞了,略帶些性感:“你可知,郎君欺負不得?”
“嗯?”方錦沒回過神來,但見他一臉隱忍,終是明白了什麽,白皙的臉蛋頓時一片酡紅。
她支支吾吾幾句:“你、你身子骨剛好吧?”
“不妨礙的。”
不管林淵是騙她的還是說的真心話,總之,這一夜床榻“吱呀”作響,就沒停下來過。
待醒來時,方錦咬牙切齒:“雖說你如今已沒了妖性,可忙活一大晚上,你還神采奕奕,可見‘吸陰補陽’的妖邪怪癖是深入你骨子裏的,等閑拔除不得。”
林淵被她嗆了一嘴,抿出一絲笑來。
他又弓身湊上去,親了親姑娘家的唇。
“怎麽,前些日子你還同我說,隻要我發芽了,什麽都做得。如今正是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你倒翻臉不認人了?”
方錦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驚奇地問:“我同你說的事,你都聽見了?”
“嗯,一千二百八十三年,你說的事,我都在聽。”
林淵鄭重其事答她的話,惹得方錦心裏蜜浸似的甜。
“你一直在聽!”
“是,我應過你的,往後再不會走了。”
原來,他一直在,原來他從未離開過。
方錦想,她覓得如意郎君,往後的日子,定會很順遂了。
隻是,方錦後來才知,失而複得也不是什麽舒坦的事。
她總是夜半驚醒,然後順手摸一摸身側,能尋到林淵,她就能安穩睡去,要是沒找到他,方錦會嚇一跳,瞬間清醒過來。
一回屋裏,他見方錦坐著,溫聲道:“外頭的動靜吵到你了?”
方錦搖了搖頭,望著地麵散落的淒清月色,忽然問了句:“阿淵,你還沒重塑新魂時,都在做什麽?”
林淵想了想當時的景象,笑道:“在求神拜佛。”
“啊?”方錦愣了。
許是怕方錦赤足落地會冷,林淵上前,摟她入懷。
他體貼地幫她暖了手腳後,柔聲說:“我記得我在一間屋裏,麵前有一個神龕。那時我沒恢複記憶,記不大清楚自己是從哪裏來的,一直在誦經磕頭,祈求上蒼庇佑我的神女。現在想來,應該隻是一場夢吧。是我作為人時的夢,無所祈求,隻能求天問地。畢竟在凡人眼裏,神無所不能。”
林淵想了想,竟覺得有些嘲諷,一個屠神的妖王,竟有一天會為心上神女低頭,祈求菩薩庇佑。
菩薩會同情他嗎?或許會吧。佛陀畢竟慈悲,愛重世人。
方錦剛想說這個夢好笑,後知後覺地問了句:“你保佑的人,是我嗎?”
林淵沉默好半晌,才道了句:“是你。”
方錦的心間猶如灌入了一壺蜜,甜得她發慌,心間浩浩****地燒了起來,她整個人都似熟透了,鼻翼生汗,有點不好意思地拉高了薄被。
林淵還有一些話沒有告訴她。
其實最開始,林淵不知心裏想要庇佑的人是誰。但他似乎很依戀一個人的氣息與樣貌,他一心要想起來。
於是,他瘋狂地自我折磨,逼迫自己複蘇。
什麽手段都使盡了,他不顧自己會不會有危險,一心隻想記起從前的事。
在他第三百四十次強行焚燒血骨的時候,他終於刺激了靈府,開拓記憶領域,也從中幻化出了新的魂魄。
他回來了,回到心愛的妻子身邊了,真好。
良久,方錦悶聲道:“其實,在你沒發芽的時候,我也求了很多人。”
“哦?”這樣的事,林淵還是第一次聽愛人說,心裏頗有幾分好奇,“你都求了誰?”
“觀世音、如來佛,都去問啦!凡人不是說他們能實現願望,無所不能嗎?我雖不是他們的信徒,但好歹也是仙友,彼此人情來往一回,不過分吧?”方錦摸了摸鼻子,“隻可惜,他們說自己能管人間六道,卻不能管神之生死。”
總之就是一句話——業務太高級了,愛莫能助。
林淵笑出聲:“倒是難為你了,四下打探這些。”
“這有什麽!如今你全須全尾地歸來,有胳膊有腿,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方錦轉身,摟住林淵的腰,埋入他懷裏,“阿淵,你再也不會走了,對嗎?”
林淵看著懷裏滿眼落寞的小妻子,低頭,情不自禁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無須害怕,我不會走了。”
“真的。”
林淵很後悔,他做了那麽多傷害方錦的事,才教她患得患失成這樣。他收緊了手臂,圈住方錦。
方錦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她被困於他的身前,滿心都是安全感。
他許諾了,再也不會離開,她也再不會害怕了。
真好,他們再也不分離了,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