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K愛你的這些年

你看,我愛你的這些年,青春正好,年華無限。

可惜,作為那個棋逢對手的人,你卻早已湮沒在時光深處,遍尋不見。

【2006年9月3日,天空高遠又湛藍的季節。】2006年學校剛修繕完畢的禮堂裏那些藍色的椅子新得很好看。九月天,梳著整齊的馬尾辮的我在禮堂靠前的一個小角落正襟危坐,汗流浹背地等著迎新節目開場。

記憶裏二中在那時已經極負盛名,每個年級多多少少都有幾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學生。或是彈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鋼琴,或是數理化奧賽全部榜上有名……這樣想來,當日的你能紅得發紫,也不能說不是匪夷所思。

我還記得你的節目被排在第十七個,離全場結束僅剩下三個節目。你出場時禮堂頭頂的吊扇依舊不知疲憊地“咯吱咯吱”轉動著,但在我周圍枯坐了近兩個小時的新生卻已然沉不住氣。

太熱了。身體分泌出的透明**像一隻隻幼小的爬蟲,啃食著年少時一顆顆無法輕易靜下來的心。我抬起手腕扒拉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就發現汗水已經順著眉骨,灌進了眼眶。

一陣並不算劇烈的刺痛,我下意識地將手伸進褲袋裏去尋找紙巾,摸索了老半天,才似乎觸到一方柔軟的邊角。

順勢扯出紙巾的姿態如今看來著實粗魯了些,否則也不會因此被你誤以為是配合地想要舉手。

鎂光燈適時地打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眼睛被光線晃得幾乎難以睜開。坐在旁邊的小線輕輕推搡我的左臂:“叫你上去呢。”

其實我是沒有反應過來的,就算一群人已經好意地為我讓出一條狹窄的走道,我也隻是迷迷糊糊順從著走了出來。

當站在舞台上的你眯著眼睛微笑著叫我放輕鬆隨意抽一張牌的時候我確實是被嚇住了,你的姿態,你的風度,都是那年沒見過什麽世麵的我所不熟悉的。

我誠惶誠恐,連站姿都僵硬得要命,台下似乎是有高一年級的學長學姐開始吹口哨,畢竟,在那個年紀,荷爾蒙永遠不會嫌多。

我的瞳孔有瞬間的失焦,繼而如驚弓之鳥般幹瞪著你。你依稀又笑了一下,時光隔得太久,我已然記不太清你的表情。最後,你把那遝五十四張背麵印著西方天使圖案的精美撲克向我再推近了幾分:“來吧,抽一張,小妹妹。”

我想,這一次,我大概是被你的笑容蠱惑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張黑桃K,就算後來我把它放回到其餘五十三張牌裏,我依然清晰地記得。

你當天的表演非常成功,不僅輕易就猜出了我抽出的牌,還變化出其他一些我看不大明白的招式。

表演結束時,你帶著我向台下的觀眾鞠了一躬,九十度,很正式的那種,然後我們相攜著走下舞台。

舞台兩側的木質樓梯被粉刷成棕紅色,有一點像我那天穿的小牛皮鞋。

鬧哄哄的後台再沒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我,他們大都蜂擁過來和你客套寒暄,表示祝賀。

我仿佛做了一場短暫而迷離的夢,夢醒後,必須獨自穿過霧氣沉沉的森林,回到來時的地方。

我戰戰兢兢地走了幾步,你卻突然轉過頭叫我:“黑桃,謝謝。”

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叫黑桃,但是自那一分那一秒以後,我新生了,並且附上了一個新的名字,黑桃。

黑桃K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你的,2006年9月3日,天空高遠又湛藍的季節。

【後來我們沒有偶遇過,一次也沒有。】那之後我作為一個初一新生,算是真正入學了。

分班的時候,我有幸跟和我一起長大的小線分在一起,她興奮地拉著我的手轉了三圈,然後眨巴著眼睛笑得燦若桃花:“真好,韻芷。”

她是不叫我黑桃的,而其實,除了你叫過我一次黑桃以外,再沒有人叫我黑桃。我為這樣的事實感到雀躍,隱隱覺得這應該是一個隻屬於你的名字。想到這裏,我的心就再度劇烈地跳動起來。

初中生活和小學生活有著本質上的差別,我覺得我應該隸屬於早熟的那一類。才開學一個月,我已經不再喜歡沒事就和同學趁著課間在教室裏追打,而是寧願乖乖地捧著一本書坐在座位上和小線聊天。

小線天生愛靜,但我不是。當我將那本魔術入門書籍津津有味地讀到第三遍的時候,小線終於開口了:“你變得不一樣了。”

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女天生有著敏銳的第六感,小線一口咬定我喜歡上了什麽人。我卻隻能矢口否認,因為那時我才發現,我對你是一無所知的。小到名字班級,大到性格愛好,統統,一無所知。

而這樣的我們,竟然也從沒有偶遇過,一次也沒有。

想到這裏的我感覺非常沮喪,自然而然地,那天上課我連續走了三次神。每一次,都是小線齜牙咧嘴地擰我的胳膊才把我擰回神。

弄清楚狀況的我隻好傻兮兮地賠笑臉,末了,心底深處依舊小小地酸楚了一把。

放學的時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大大咧咧慣了,從來沒有想過未雨綢繆地放一把傘在抽屜裏以防萬一。還記得那天剛好輪到我做值日,小線因為家裏遷了新居後離學校較遠,沒有等我就先走了。等我收拾好衛生角那堆橫七豎八的拖把掃帚以後,外麵已經是暴雨滂沱,天色暗沉。

想來是遺傳了當醫生的父母的性格,我打小就缺乏浪漫細胞,那種雨中找個憐香惜玉的男生共撐一把傘的狗血橋段更是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於是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舉起書包擋在頭頂,一鼓作氣悶頭就衝進雨裏。

一開始並沒有打算進那家書店的,隻是低估了雨勢的我突然發現內衣帶在雨水的強大攻勢下變得若隱若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同之前猜測的一般,書店門口擠滿了避雨的人,以至於老板的眉頭一刻都沒有舒展開過。我摸到褲袋裏上午退回的二十多塊的補習費,也沒有思考太多,就走了進去。

看見你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架子後麵躲了躲,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反應,明明期待過無數次與你偶遇的,但真正身體力行起來,卻又是如此錯漏百出。

你一直沒有發現我,當你還在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魔術書籍的時候,我已經躡手躡腳地隨手抓了一本書,跑去櫃台結賬了。

在我把那本書遞到店長手上之前,一切似乎還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可當店長將書號掃描進電腦以後,原本還有序的一切就徹底失控了。

“三十九塊八。”他瞪著一雙狹長的眼睛不苟言笑。

“可以換一本嗎?”

“不行,已經掃描進電腦了!”

我無意與他爭執,但他的大嗓門還是不負眾望地引來許多目光。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的。

後來你不僅走過來幫我付了不夠的那一部分錢,甚至還把手裏的傘遞給了我:“喏,早點回家吧,不然家裏人會擔心的。”

你完全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我氣鼓鼓地走到店門口,剛要走,就聽見你突然叫住我:“歐陽樂。”

“啊?”我傻乎乎地轉過頭看著你。

“我的名字,你不是一直想問嗎?”你抱著手肘笑得頗為玩味,我覺得自尊心受到了侮辱。

在你眼裏,我幾近透明,一覽無餘。

【作為一個魔術師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你的知名度是我始料未及的高。轉天我帶著那可憐巴巴的十幾塊錢去找你時,隨便問了個高中部的學姐,她就像看怪物一樣看我:“你不知道歐陽樂是哪個班的?”

我有些訕然,她估計也覺得拿個初中部的小學妹開涮沒有什麽樂趣,也就沒有繼續深入剛才的話題,隻是揮一揮手指著樓上的教室:“喏,那裏。”

我是能夠感覺到那些來來回回投在我身上的灼熱視線的,或許,高中部和初中部真的是隔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鮮少有人打破這樣的平衡吧。

我的視力有5.3,所以當我站在你的教室門口時,一眼就瞥到了你所在的位置。你正坐在教室左下角的座位上和一個留著小平頭的男生談笑風生。

可此刻的我突然遲疑了,害怕若是開口叫你的名字會顯得不大合時宜。

我踟躕著,猶豫著,正當我想往後退幾步繼而走開的時候,你卻忽然叫住了我:“黑桃。”

你手裏握著的本是一瓶農夫山泉,瓶蓋剛擰開,正準備往嘴裏灌。看見我,手中的動作自是短暫地停下了。

你轉眼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找我有事?”

你的一句話順利地將無數的目光引到了我的身上,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小平頭的。他的笑容裏是顯而易見的曖昧,我有些惱怒,大著膽子向他瞪回去,沒想到他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妹妹,火氣真大。”

後來我們沒有拉拉扯扯地推讓那十幾塊,想來,你也是看得出我的固執的,知道我萬萬不會收回那些錢,所以不著痕跡地給我留足了麵子。

你接過錢後順勢看了下腕表,然後轉過頭對我說:“我請你喝奶茶吧。

蹇蔚,你去不去?”

蹇蔚,就是逗著我玩的小平頭。他似乎瞟了你一眼,然後又繼續含笑看我:“去,為什麽不去?”

一行三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下樓。

現在是第三節課下課,是大課間,有許多人都趁著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出去加個餐,喝杯飲料。一切本來無可厚非,可如果換了是和歐陽樂、蹇蔚這檔子人一起加餐喝飲料的話,就確實有些與眾不同了。

恰好我非常不幸地夾在了隊伍中間,走在我前麵的是長腿長腳開路的蹇蔚,而落在我後麵的,自然是笑眯眯地“保駕護航”的你。

高中女生比初中生更加明目張膽,連記恨這樣本該隱匿的情緒,都一覽無餘地掛在臉上,讓人無處閃躲。

最後還是在學校裏的那個奶茶店停了下來,你要了咖啡,蹇蔚要了可樂,然後你轉過頭問我:“黑桃,你要喝什麽?”

我想了想,本想說奶茶的,卻又覺得太小孩子氣,索性大手一揮:“和你一樣的。”

你似乎心領神會地轉過了臉,隻剩下蹇蔚對著我哇哇叫:“小妹妹,看不出你也挺小資啊!”

小資是什麽,當年的我其實也不太明白。隻是我的定勢思維告訴我,蹇蔚的嘴裏是吐不出象牙的,所以我黑著臉白了他一眼,他就又不負眾望地笑得花枝亂顫:“哎呀,小妹妹生我的氣了。”

那天的對話隔著如此久遠的年月,依稀是記不太清了。隻是最後你一臉驚訝地看著我的手,說出的那句話,卻改變了我往後許多年的人生。

你說:“作為一個魔術師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

你的眼神煞是認真,我也就決定忽略蹇蔚隨後補充的那句——“但是作為一個女生的手,你的手生得真失敗啊。”

“那好,”我眨巴眨巴眼衝你笑得挺傻,“以後我就拜你為師了。”

【幸福也是會上癮的。】

其實一開始對於拜你為師這件事我是沒有想太多的。我隻覺得是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找你要電話號碼,卻不知道,在這件事上,你比我更上心。

周末的時候依舊下雨,大片大片珠簾雨幕掛在窗前,我和小線兩個沒心沒肺的女生幹脆躲在屋子裏看動畫片《名偵探柯南》。

小線被那些一點也不嚇人的畫麵嚇得屁滾尿流,我就很Man地拍她的肩膀:“沒事啦,有我在!”

兩個人都專注於電腦屏幕,也就沒有誰留心到丟在**的手機響了幾遍。

看完的時候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小線的媽媽留我吃飯。我本來惦記阿姨做的板栗燒雞,但一想到我媽那咆哮時的恐怖德行,也就不寒而栗了:“謝謝阿姨,改天吧。”

收拾書包的時候才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竟然有十來通,我平素哪能享受到這等高級的待遇,連我媽都最多打兩個就放棄了。

此刻我完完全全被你折服了,回電話的時候鼻子裏都是感動的哭腔:“喂?”

那頭的你沉默了半晌,良久,你清了清嗓子:“幹什麽呢,電話也聽不見。”

“看動畫片,手機丟在**了。”我的聲音細若蚊蠅,一點底氣也沒有。

我聽見你好像輕舒了一口氣,繼而恢複了往常的語氣。你的話語中多多少少有些小小的責備:“不是才拜完師嗎,光說不練啊?”

我的大腦有幾秒鍾短路,然後才反應過來你說的是什麽,然後毫無懸念地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你在哪裏?”

“留園路上次那家書店旁邊的水吧,我拿點入門書籍給你。”

“你等等,我這就來!”

我換了鞋子跑得飛快,把身後小線一口一句的“書包書包,你不要書包了”徹底當成耳旁風。

連續換了兩趟公交車,抵達書店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半了,一進門,我就看見你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上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書。

“哎,這就是魔術書?”我指著封皮上那堆看不懂的鳥語問你。

“不是。”你抬起頭看著我,指了指旁邊的書,“這些才是你的。”

我們在那裏坐了沒多久,我媽的奪命連環電話果不其然就殺來了。我不敢惹怒了老佛爺,隻好支支吾吾地跟你說要先走。

沒想到你竟然也合上書站了起來:“一起吧。”

你結賬的時候,我驀然發現最近自己的心髒是越來越不好了,總時不時狂跳一下,讓我以為自己有先天性心髒病。

你把我送上了回家的公交車,臨開車前還不忘叮囑我:“好好看書。”

我忙不迭地點頭,很有狗腿的意味。

坐在四平八穩的公交車上,我覺得今天真是幸福啊,是那種不同於爹媽疼有肉吃的幸福。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人往往都貪得無厭,幸福這種東西,次數多了,也是會上癮的。

我想,我是對你上癮了。

【轟轟烈烈是極少的。】

自打和你有了師徒之實後,我也就更加肆無忌憚地和你混在一起了。

蹇蔚被你定位為八十年代的諧星,我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久了,才發現你說話真是精辟,他那隨時隨地耍寶的天分,若是不做諧星,還真是可惜了。

我的魔術學習進程不急不緩地持續著,有段時間我學撕報紙複原那個魔術,學到最後整個人徹底抓狂,隻因為市麵上許多報紙都是軟綿綿的,根本就無法從中間一溜地對半撕開。

我喝著奶茶張牙舞爪地向你描述我的絕望,蹇蔚在旁邊賊笑:“小韻芷的更年期綜合征提前爆發了。”

我一口珍珠噴出來,他嘻嘻笑著往旁邊一閃,動作比猴子還要敏捷。

你原本是專注地喝咖啡沒說話的,見我一副氣極了要打人的架勢,趕忙伸出手擋下我作勢握起來的拳頭:“算了,別和蹇蔚鬧了,我回頭給你找找以前用的那種,英國那邊的報紙還是不錯的。”

忘記說了,彼時你已經站在高三的尾巴上,學校再不好意思找你演出,你整個人便一下子從風口浪尖上退了下來,慢慢回歸本應該屬於你這個階段該有的充實和忙碌之中。

可即使你已經漸漸淡出,在高中部的女生口中,你也依舊還是個傳奇人物。

說到這一點,蹇蔚不忘一臉奸猾見縫插針地評價:“這就叫哥已不在江湖,江湖卻還流傳著哥的傳說。”

對於蹇蔚的歪理邪說,你一向采取聽之任之的無視態度,蹇蔚見你不理會他,嘴損的老毛病自然又犯了,隻是這一次一開口,卻和以往有了極大的不同:“你那個躲在英國一直沒現過身的女朋友不是要回來看你了嗎?”

蹇蔚此言一出,我和你同時愣住了。

末了,你給了蹇蔚一拳:“別說些有的沒的。”

蹇蔚就一臉得逞地笑:“少來了,那天你在我家接電話,我聽得清清楚楚,不是明天接機嗎,還大晚上的,幹柴烈火燒不死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蹇蔚也驚覺不合時宜了。眼前咬著吸管的我,還是個才滿十四歲的未成年少女,畢竟和拿了身份證滿了十八的你們不同。

我悶著頭“咕嚕咕嚕”喝奶茶,一口沒見底,就很沒出息地嗆住了。

你責備地看了蹇蔚一眼,轉而過來拍我的背,拍著拍著,你說:“別聽他胡說,佳寧是要回家的,不回去,家裏是會罵的。”

我始終處於震驚的狀態,做了你的徒弟近一年,卻沒想到你竟藏得這樣好,連有個女朋友我都是最後才知道。

“你們怎麽認識的?”

“從小到大的同學,她爸爸是我媽單位的領導,我們住對門來著。”

“就這樣啊……”我覺得悵然若失,卻不知道緣何如此。

“就這樣,初中畢業後她去英國留學,我們兩個人靠電話和郵件聯係,時間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我還以為你們會轟轟烈烈感天動地呢,起碼應該經曆個誤會再冰釋前嫌什麽的。”

“電視看多了你,真是小孩子……”

“啊?”

“轟轟烈烈這檔子事,在現實中,其實是極少的。”

你的表情極嚴肅,嚴肅到蹇蔚第一次沒有插花邊,講笑話。

我在你的眼裏看到了什麽,我不清楚,反正煙波霧靄、湖光瀲灩裏勢必沒有我。

怎麽可能有我。

【至少此刻我是你驕傲的學生。】那次聚過之後就放假了,五一節,長長的七天,我不知該如何打發。

沒想到平時忙到抽筋的我媽居然破天荒地提議去九寨溝。我想來想去覺得九寨溝挺漂亮的,也就收拾好行李跟著家裏的二老一起出發了。

我沒帶手機,一來是覺得漫遊費賊貴。二來我實在不想聽到蹇蔚給我播報你和你女朋友的消息。等我旅行完回家後打開關了一陣的手機,發現裏麵堆著幾條你的短信。

——請蹇蔚這胃袋吃飯呢,你要不要來?

——怎麽,手機掉馬桶裏了?

——別真出事了,看到趕緊回個電話,我擔心。

看到手機掉馬桶裏那句的時候我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而當我把短信往後拉,看見“擔心”兩個字的時候卻忽然哭了出來。

我覺得我腦子裏原本繃得很緊的那根弦,“砰”的一聲,斷掉了。

那天我沒給你回電話,倒是給蹇蔚打了個電話。正是晚飯時間,他嘴裏還包著一口飯卻必須應付我這個麻煩精:“嗯嗯……行,你別哭啊,我吃完飯就去找你。唉,我說你哭個什麽勁兒啊!”

蹇蔚來得很快,半個小時後,他已經站在我家樓下高聲喊:“樓上那個愛哭鬼,下來了!”

聽到這句,我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在樓梯上。

那天蹇蔚第一次端出了一個學長該有的姿態,他聽著我像個祥林嫂一樣絮絮叨叨講述自己的心路曆程。末了,他默默為自己倒了一小杯啤酒:“你呀,還小。很多事,其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我睜大一雙蒙矓的淚眼看著蹇蔚,似乎不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卻忽然打住了,微笑著揉了揉我滿頭的稻草:“喝你的可樂吧。”

那天我是被蹇蔚拖著回去的,他說:“你這家夥還真強,又沒喝酒,學人家耍什麽酒瘋啊!”

我哼哼唧唧地沒回應他,隻有在這一刻,我才能夠深深地體會到,你與蹇蔚,和我,其實是有著很大的距離的。

假期結束後,我悶聲悶氣地回到學校上課,沒想到卻被學生會的同學找上了門。用腳指頭想,就知道是小線出賣了我。

想來我這一年都白混了,竟然不知道初中部也有學生會,那位高我一屆的學姐對我笑得很是客氣:“聽說,你是歐陽樂的徒弟啊……據說好多人想盡辦法也入不了他的眼,學妹你真是好本事。”

聽著這話總覺得不大對味,可既然人家有求於我,我也不能太端架子。

等把畢業晚會的事情應承下來後,我立刻找到小線擰她的胳膊。

小線疼得哇哇叫,然後衝著我吼:“小沒良心的!還不是為了讓你表演給歐陽樂看,人家都要畢業了。”

她隻一句話,就堵得我說不出任何話來。

後來的一個月時間裏我都在埋首練習,直到登台前夕,我才看見久未見麵的你坐在觀眾席的前幾排。

蹇蔚在台下衝我揮手,我拿著你給我的報紙走上台的時候腳都在拚命顫抖。

眼前的人山人海我是看不清的,耳畔餘下的隻是最初你跟我說的話:“作為一個魔術師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

那麽,至少此刻,我是值得你驕傲的學生。

【小孩子式的喜歡。】

你考完的那天我還在上課,沒機會去看你。當天晚上,蹇蔚給我發了幾條短信,說你們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館子裏喝慶功酒,你已經有些喝高了。

下了自習是晚上八點半,我想你們應該還沒有酒過三巡,於是帶著碰運氣的想法去蹇蔚提到的那家館子找你們。

甫一進門,我就看見你紅著臉大著舌頭在和蹇蔚劃拳。

我愣了幾秒,在我的記憶中,你自始至終都是溫文爾雅言笑晏晏的。而此刻喝醉酒的你,大聲說著話的你,卻顯得那般陌生。

我僵手僵腳地站在原地,是蹇蔚先發現了我:“哎,小韻芷,你真來了。”

所有視線成功地轉移到我的身上。你的同學,有男生,也有女生,不知道是誰眼尖最先認出了我:“歐陽的徒弟!”

然後個性外向一些的學姐便起哄著走過來拉我:“來,快給你師父敬一杯酒!”

我不會喝酒,就算是缺德如蹇蔚,也從沒有逼我喝過酒。他說為難一個屁大的小孩沒意思,我雖在嘴巴上反駁他,卻也打心眼裏感激他。

但今天的狀況卻完全不同,好幾十個人,統統看熱鬧似的望向我們這桌,生怕錯過了什麽精彩的橋段。

蹇蔚為難地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把杯子遞給了我:“味道不好也忍一忍吧,就當提前慶祝十六歲生日。”

我想說我十五歲還沒到呢,急什麽急,卻一不小心對上了你的眼——你居然目不轉睛地瞪著我,眼裏飄來飄去的是一些我看不真切的東西。

我心虛地端起杯子想說“畢業萬歲萬萬歲”,卻沒想到杯子還沒抬離桌麵幾厘米,你就極不客氣地拽過了我的手。

“我送她回家。”你轉過頭撂下這句話。

這座城市七月的風每每裹挾著水蒸氣,蒸得人頭腦發昏。走在人行道上的我本性難改地刻意去踩白線,才走到馬路正中間,就聽見站在我身後離我有著半米距離的你說:“你怎麽沒回我電話?”

你的語氣不像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倒頗有些質問的意味。我腦子不好使,一時半會兒沒明白過來,隻好沒頭沒腦地盯著你:“啊?”

在此之前,我發誓,我是不知道你會發怒的。你從來都沒有衝我大聲吼過一次,就算我學不好那些複雜的魔術,你也隻是說,多練練就好了。也就是因為如此,當你三步並作兩步走上來用右手一把攬過我後腦勺的時候,我才會如此震驚。

我被擁抱了,被一個自己喜歡著的人。

這樣陌生的氣息讓我短暫地窒息,良久,你咬牙切齒地推開了我:“不要一直用那種表情看我,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的眼淚以一種嚇死人的架勢簌簌地落下來,我不知道我曾以什麽樣的表情看你,但我卻是在此刻知道——我的喜歡,是小孩子式的。

而你,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人了。

那天我跌跌撞撞地跑走了,喝多了的你也並沒有來追我,我因此分外感激你,因為我實在不想你看到我哭得一塌糊塗的醜樣子。

十四歲的喜歡是什麽樣的,是往心儀的人課桌裏塞封情書等得心如小鹿亂撞,還是放了學等彼此做完清潔偷偷摸摸地牽手回家……可是,不論是哪種,都不是我們這樣。

【我們的時間對不上。】

以前我也會跟你鬧鬧小脾氣,為自己表演失敗的魔術,為你偶爾的失約……然而這一次不同,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在之後的日子裏粉飾太平。

你絕口不提那天發生過的一切,蹇蔚一臉奸笑地提及,你也隻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不記得了,喝太多了。”

然後話題便漸漸轉移到那天我們離開後,蹇蔚被班裏一個女生表白的事情上。

問到為什麽拒絕對方,蹇蔚笑得很是得意:“我還有大把青春沒有揮霍,怎麽能跟歐陽這傻子學,這麽早就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呢!”

蹇蔚說完這句後,我戰戰兢兢地瞥了你一眼,就見你麵無表情地繼續喝著可樂,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般。

似乎自從那天以後,無論在怎樣的場合,你都不喝酒了。蹇蔚勸你,你繃著個臉像他欠你一百萬似的:“說了不喝。”

久而久之,蹇蔚不想繼續自討沒趣,也就不再逼你了。

時間過得挺快的,一轉眼,就是九月。我當然知道九月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我即將升入初二,也意味著你們就要徹底離開我。

蹇蔚還好,報的是本城的大學,你卻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一聲不吭就跑到了大北京。

臨別前一天,蹇蔚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和你餞別,就連我,都嫌他說的話太矯情。我坐在一旁悶不吭聲地喝可樂,喝到一半,蹇蔚就轉過身把話頭轉到了我身上:“明天去送機嗎?”

“啊?哦……不去,學校要補課。”我心虛得厲害,生怕他戳穿我的謊話,可蹇蔚這次算是很識趣,“嗯”了一聲後,就沒了下文。

那之後我們便一直沒說上話,一來是因為蹇蔚是個話癆,沒給我任何機會,二來,我其實沒跟誰話別過,不大懂得該怎麽說才最恰當。

從館子裏出來的時候是夜裏九點半,秋高氣爽的天氣,連星星也看得特別明晰。沒想到你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忘了說,那天你表演得挺不錯的。”

我原本在悶聲走路,也就默默停了下來衝著你笑:“還算是對得起師門吧。”

關於你的劇情,大概就戛然而止在這個初秋的夜了。

你走的時候我言出必行沒有去送你,然後據說你平平安安抵達祖國的心髒,我也就沒有什麽多餘的念想了。

你沒打電話來報平安,我也不好意思先撥過去。時間這樣過著,等到蹇蔚找上門來,我才驚覺竟然有一個月沒你們的消息了。

果然是念了大學,蹇蔚那身痞氣竟然被磨成了帥氣,據說在學校人氣極高。

我們吃著學校門口的蓋澆飯,我絮絮叨叨地跟他提及十一將代表初中部學生會文藝部上台表演的事,他便伸過手來揉我的頭發:“混得不錯嘛。”

我佯裝生氣拍開他的手,忍了又忍卻還是沒骨氣地提到了你:“我師父呢,怎麽去了北京就忘了這邊的徒弟?”

“你還不知道?他去了沒讀幾天就直接被接去英國了。是他那個未來嶽丈一手安排的,據說女朋友想得緊,也是,遠距離戀愛真不是人受的……”

蹇蔚還在自顧自地說著什麽,可我卻一句都無心再聽了。

你看,我們的時間老是對不上,在我以為自己正在漸漸追趕上你的時候,你卻突然宣布不跑了,結束了,剩我一個人在原地拚命地打轉。

【那個棋逢對手的人已經不見。】後來,哪裏還有什麽後來。

若是一定要說,那就是小線戀愛了,蹇蔚戀愛了……全世界都在戀愛,搞得我好像孤獨得很可恥一樣。

而可恥的我也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初中畢業了,除了幾個低一屆的學弟學妹淚眼婆娑地跑來跟我送花惜別外,我的初中,似乎過得跟別人也沒什麽不同。

獎狀是拿了不少,到後來都懶得貼了,直接壓在抽屜裏。

蹇蔚帶著他的新女友來看我的時候,我正一手攬著小線,一手拿著最新得到的獎狀衝著藍天咆哮:“初中,再見了!”

蹇蔚指著我像才吞了蒼蠅一樣:“你再這樣下去,隻怕念高中也沒人要!”他女朋友猛敲了他一下,眼神裏滿是責備,我哈哈大笑起來。

一起吃飯的時候,我才知道,你已經結婚了。我嚼著菜的牙齒猛地一下咬在了舌頭上,痛得我直流淚:“他還沒二十二吧?怎麽結婚……”

蹇蔚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麵前晃了晃:“這你就不懂了,他那神通廣大的嶽丈,幫他入了英國籍,他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英國佬了。人家那邊隻要爹媽允許,十八歲就可以結婚,他都二十了,還怕什麽。”

是啊,你不怕什麽,可我卻開始害怕,害怕往後就算青春耗盡,也無法再遇見第二個你。哪裏又還有第二個你?

那天我喝醉了,我大著舌頭跟蹇蔚說混了學生會那麽久,姑娘我怎麽可能不會喝酒,你別把初中生想得跟沒斷奶似的行嗎?

蹇蔚連連求饒,說姑娘你請便。

末了散了場,蹇蔚倒是夠義氣地遣送了女朋友,然後陪我回家。

站在我家樓下,我冷不丁地問了蹇蔚一句:“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我的綽號嗎?”

蹇蔚笑得誌得意滿:“記得,黑桃。”

夜色裏我沉默了一下,而後說:“那我上樓了。”

黑暗之中,我緩緩地伸出手,摸出了那張始終擱在錢包裏的紙牌。

黑桃K,是我認識你時抽到的那一張。在後來相處的歲月裏,我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它偷了出來。

我仔細端詳著紙麵上的花色,就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你的臉。

你看,我愛你的這些年,青春正好,年華無限。

可惜,作為那個棋逢對手的人,你卻早已湮沒在時光深處。遍尋不見。

【歐陽樂:我決定將你忘記。】

舉行婚禮那天,倫敦大雨傾盆。

佳寧拋出的花束最終被她才在國內讀初一的小表妹接到,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唯有我,牽動嘴角後,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我想到了她,這近兩年的光景,我出國、結婚,隻和蹇蔚還保持著聯係。

想來潛意識裏是懼怕再聯絡她的,就像明知道一出悲劇電影的收尾如何,卻還是強迫自己逐分逐秒地看完,委實太過痛苦。

在她之前,我是不相信一見鍾情的,而在她之後,我也依舊不相信一見鍾情。有些東西一生隻可一次,任別人如何揣度,也無法明白透徹。

那是2006年9月3日,人山人海的禮堂裏,我看見坐在第三排拚命掏著紙巾的她,原本趨於停搏的心跳,猛地複蘇了。

我邀請她一起表演,她的表情迷茫得如同山林裏的小鹿,我的心就為之一沉,知道自己這樣貿然地打擾,也許是一種失誤。

是的,我的故事開場得太晚,但唯獨結局卻已經寫好。剩下的,除了遺憾,還是遺憾。

下台後我開始故意冷落她,和旁人寒暄,她一副錯愕的表情想要離開。

我想來想去,最終還是縱容自己擠出了幾個字——黑桃,謝謝。

她抽的那張牌是黑桃K,於是我便自作主張地叫她黑桃。

後來我們就沒有機會再見麵了,年級差得太多,也對不上彼此的時間。

但就在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到的時候,她卻突然闖入了我的視野。

暴雨天,買書,錢不夠,臉紅得像一個番薯。我借著給錢的名目報了自己的名字,倒不是惦記著那十幾塊錢,隻是卑鄙地想賭一賭,她會不會找來。

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哀歎,最終她還是來了,我裝出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帶她喝奶茶,沒想到她卻裝成熟死活要喝咖啡。

坐下來才發現,她的手和其他女生的不同,夠寬夠大。我的職業心理作祟,沒忍住誇了她一句,卻未料她較了真,順水推舟拜了我這個師父。

沒人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多掙紮,心裏的兩個小人在拚命打架。感性的那個說,這不是你期待的嗎;理性的那個說,你夠了。

最後,感性戰勝了理性,我默認了這個徒弟。

本以為收了她為徒後她會乖乖皈依師門好好學習魔術,卻忘了她還是小孩子心性,新鮮勁大,忘性也大,我幾乎是氣急敗壞地主動找上門,就差沒質問她為什麽拜了師不學藝。

後來……後來她還是知道了佳寧的存在,我自認還是個坦**的人,但是在她麵前,對於有女朋友這件事卻仍是不自覺地想要遮掩。

大概是我自己不願意承認吧,承認自己沒了機會,愛一個人的機會。

假期她去九寨溝是沒知會我的,以至於我傻乎乎地發了幾條短信,最後,實在忍不住打過去,才知道她已經關機了。

以我對她的了解,這人隻要關機,就絕對是安全的,我也就漸漸放下心來。但假期結束後心裏卻慢慢打了個死結,怎麽回來了看見短信都不回一條?徒弟怎麽能當得這樣潦草?

那個時候我離高考還有一個月,家裏學校都逼得緊,我也就沒有找她的機會。等到能見麵時,竟然已經到了畢業晚會。她終於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登台,表演我教給她的魔術。

那時候我險些哭出來,後來覺得一個大男生當著眾人的麵哭也實在太丟臉了,才硬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最後,所有的記憶都跳到那個吻上了,酒精讓人頭腦發熱,頭腦發熱就會讓人做傻事。

吻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要開始恨她了,恨她為什麽出現得這樣晚,恨她為什麽還這樣小……這樣,別說我們沒法在一起,就連一丁點抗爭的資格,也都一並沒收了。

我們在事後不約而同地粉飾太平,我怕她會開始厭惡我,思來想去後,還是覺得保持距離最好。而這一想著保持距離,就不自覺地把誌願填到了北京。

我走了,帶著那些隱秘的心情一起離開。可沒想到的是,佳寧的爸爸卻在我入學的第四天找到我,說已經替我辦理好了所有的手續,讓我去倫敦陪佳寧。

“她又鬧著要自殺了,你知道的,她一向隻聽你的。”

那一刻我無比絕望,大概,這一輩子無論怎麽過,都隻能如此了。

好吧,到了此刻,我也沒什麽好再隱瞞、再遮掩的了。在佳寧這件事上,我多多少少還是騙過她的。那青梅竹馬一說,其實也確有隱情——我刻意避開了一段,隻因我覺得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說,是自己害得佳寧少了一條手臂。

那年還和她一般大的我,帶著佳寧去體育館遊泳,路過施工中的工地,那水泥板突然砸下來,本是要砸到我的身上,佳寧眼尖,一把推開我,她卻從肩膀處起,被砸得血肉模糊。

從此我們的青春就翻覆成另外一種模樣,佳寧的爸爸擢升了我媽,兩家人雖沒有言明,但也已心照不宣,佳寧一定是和我在一起了。

初一結束後,佳寧就去了英國的姑媽家靜養。每年回來一次,說是等著我大學畢業後過去。卻沒想到,一切都提前了。

而此刻,教堂的鍾聲終於響起,那麽下一段人生裏,黑桃K,我決定將你忘記。

我寫過很多執著的傻姑娘,媛媛

大概是其中一個。

和黑桃K裏的黑桃不一樣,她更

主動,也多了些匪氣,她沒有黑桃那麽聰明,所以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她拚盡全力,隻為走進他的世界。

葉明朗是我寫得較少的那類男主

角,溫柔卻頑固,對媛媛體貼,但體貼裏永遠多了克製。剛好那時候我迷戀簡貞的散文,於是便稀裏糊塗有了這個故事。

這不是一個悲劇,更不是一個傷

心的故事,現在的我,依然相信自己留下的一絲絲希望,反正吧,相逢的人會再相逢,重看故事的我便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