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是鍾無豔
你可知曆史上那位鍾無豔,她雖失掉美貌,卻贏得宣王一顆心,贏得全天下。
而我的全天下是你,可你卻終究不肯給我那顆心。
所以,我活該輸得徹底。
【知根知底的悍婦是不配偽裝淑女的。】如果一定要我總結與周寧昭的六年,那麽,用兩個字說是“冤孽”,用三個字說是“很冤孽”,用四個字說是“無比冤孽”。
當我自認為自己還是一個純真活潑向上的好孩子時,我就被周寧昭極度惡劣的言行荼毒了,並且從此一蹶不振,順勢走上歪路。
於是六年後的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悍婦,而周寧昭也已然是一個地道的演員,典型的表裏不一。每次學期結束放榜的時候,我仰望他高居榜首的大名,總是無比憤恨。我多麽希望拉住任何一位路過的同學,告訴他周寧昭惡劣的內在——
要知道,他的光輝歲月是裱在一塊無辜的蔥花餅上的。
想當初風和日麗,我叼著那塊無辜的蔥花餅走進教室,就聽見周寧昭用一種極其淡定且嘲諷的語氣對班長大人說:“你不要再三八了,你不知道你早上吃的蔥花餅的蔥花還沾在門牙上嗎?”
原本喧鬧的教室一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班長的門牙上。而後,全班爆發出一陣整齊而響亮的笑聲。
班長作為女生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哭得梨花帶雨,飛奔而去。而正在啃蔥花餅的我,則默默把餅收了起來,並且最終咬了咬牙,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托周寧昭的福,那天我因為饑餓的緣故,始終魂不守舍地盯著垃圾桶。
午休的時候,身為我前座的周寧昭終於忍無可忍地轉過頭來塞給我一塊蛋糕,“你不要再盯著垃圾桶了,難道你就這麽饑不擇食嗎?”
望著周寧昭認真的臉,我長久地沉默了。從此以後,我再沒有買過第二塊蔥花餅。
也就是經由當日那塊蛋糕,我和周寧昭才漸漸熟絡起來。而在一起久了,周寧昭就自然而然特別關照我。然而就是因為他這樣無微不至的“關照”,我才迅速地由一隻溫柔的小白兔進化成大尾巴狼。
如今,我的外號已經一律和“毒婦”與“蛇蠍”掛上鉤,而每當我試圖展現自己淑女的一麵時,周寧昭總是翻著白眼鄙視我:“知根知底的悍婦是不配偽裝淑女的。”
而我們最近一次翻臉,也就是在我偽裝淑女未遂以後。
那天我們原本約在友誼路吃冰的,睡過頭的我又一次遲到了。當我從公交車上拚死拚活地擠下來,試圖儀態萬方地走向他時,周寧昭卻一副踩到大便的神情:“你的拉鏈沒拉好!”我當即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然後趁人不注意再鑽出來在他身上打個洞。
【淑女們都不屑一見鍾情的行為。】大學讀到第二年,我很鄭重地向周寧昭宣布我要當一個淑女,我不能再跟著他這個不入流的演員混下去了,否則我會拿不到奧斯卡的。
他對我這種大腦充血、貌似慷慨實則混亂的宣言持懷疑態度,並且在保持緘默半分鍾後,無比惆悵地掏出了一大袋肯德基外帶全家桶。
“淑女們都不吃垃圾食品的,好遺憾哦。”
他撇了撇嘴,而後大快朵頤起來。我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等了不到三秒鍾,我終於忍受不住食物的**,發了瘋似的跳上去和他搶一個雞翅。
沒錯,我自己都鄙視自己的不堅定。
而就當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淑女”這個詞絕緣的時候,我的轉機來了,我終於可以用淑女般優雅的姿態鄙視周寧昭了。
那是風平浪靜的某一日,傍晚上完大課後,我照例蹲在學校附近的飯館前等著周寧昭一起吃晚飯。
當周寧昭拎著他類似菜籃造型的挎包走過來時,我依舊笑得前俯後仰沒個正形。隻是感覺有點詭異,周寧昭沒有像往常一樣上來踹我一腳和我一起狂笑,他隻是很淡定很羞澀地站在原地抿著嘴,笑得很像小說裏描繪出的青澀少年。
我的心翻滾了,我的血沸騰了,我激動地循著周寧昭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就恍然大悟了。
那是多麽鮮美的一隻小綿羊呀,在她麵前,我簡直就是一隻母老虎。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周寧昭,而後擺出一副“我鄙視你”的樣子走上前去拍他的肩:“淑女們都不屑一見鍾情的行為。”
沒想到周寧昭完全不以為意,甚至迅速退化成另一隻小綿羊:“悍婦,快點幫忙想點辦法啊!”
他居然明目張膽地當街叫我悍婦!
我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擠了擠眉毛,攤了攤手,周寧昭立刻心領神會:“外帶全家桶!”
我嘿嘿幹笑起來:“成交!”
【小金人的試煉是無止境的。】
那天我計劃出的場景是這樣的——周寧昭擺出一副我見猶憐的姿態跑去找小綿羊借手機,台詞設定為“我的錢包在公交車上被人扒了,你能借我一下電話讓我向我的朋友求救嗎”。
這樣一來,周寧昭既達到了搭訕的目的,又可以借機要到電話號碼,順便還可以邀請對方吃頓飯做回禮。
簡直是一舉三得啊,一箭三雕啊。
我歡快地沉浸在自我崇拜的情緒中,卻沒有想到,站在對街的周寧昭居然吃癟了。當他將我編好的台詞順溜地背過一遍後,小綿羊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以一種無辜的眼神看得周寧昭全身發毛。
這是一個多麽讓人瘋狂的現實啊,周寧昭挫敗地回頭看我,我擠眉弄眼示意他挺住,可他還是沒出息地朝我跑了過來。
那天的搭訕是以三人的詭異筆聊收場的,我比周寧昭這個蠢人聰明,隻用了一分鍾就明白了小綿羊是個聾啞人,於是我更加猖狂地進行了我拿下小金人前的試煉。
我和周寧昭用多年來練就的演技編造出一個淒絕無比的故事,我們成了一對衰人表兄妹,在公交車上和小偷鬥智鬥勇未遂,丟了錢包又掉了電話。
我們一致堅定地向小綿羊表示,是因為周寧昭手裏的書包像菜籃子,所以才能夠幸免於難的。最後小綿羊終於笑了起來,她用筆在便箋本上一筆一畫地寫“你們兄妹好好笑啊,我家的店就在附近,我請你們喝飲料吧”。
可目的達成的我突然就惆悵了,我們哪裏長得像兄妹了,周寧昭明明那麽醜。
但作為一個淑女,我還是淡定地什麽都沒有說。我們一行三人,不夠浩**地擁進了小綿羊家的咖啡店。咖啡店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歡喜”,我仔仔細細把這個店名讀到第三遍,就沒來由地覺得有一絲薄涼。
【被你一貫地讚許,卻不配愛下去。】周寧昭迎來了人生的新階段。他由一個資深演員變身為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婦人,不斷向我匯報和小綿羊的進展。
據周寧昭所言,小綿羊今年和我們同歲,但已經告別了校園生活,每天都窩在家裏開的咖啡店裏泡咖啡。小綿羊泡咖啡的技術一流,最擅長卡布奇諾和焦糖瑪奇朵。周寧昭說得眉飛色舞,我卻嗬欠連天:“我隻喜歡喝雀巢三合一。”
“你真沒有情趣!”周寧昭恨鐵不成鋼地睥睨我。我一口雞腿下肚,咯咯地笑起來:“我的目標是淑女,不是情趣!”
“但淑女們都有情趣。”周寧昭繼續循循善誘。
隻是我卻不配合地不叫板了,我一口雞腿沒咽得下去,也不說話了。
原本教育我教育得興起的周寧昭仿佛意識到情況有變,訕訕地打住,配合地換了話題:“你應該找個男朋友了,我們總不能老這麽混著呀。”
我盯了周寧昭三秒,把全家桶往他前麵一推:“我不吃了,再見!”
我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肚子開始沒出息地“咕咕”叫起來,但我居然絲毫不後悔放棄了那桶全家桶。我的心被另一種更加強大的悲傷蠱惑了,認識周寧昭的第六年,他第一次像一個兄長般疏離地勸誡我,不能和他老這麽混著了。
隻是他卻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麽我始終裝瘋賣傻地跟在他的身邊混,我陪他吃飯陪他講話,甚至連他追女生的劇本,我都甘願一並奉上。
我蹲在寢室門前回望我們的這些年,周寧昭誇過我聰明誇過我懂事誇過我可愛,可卻從來沒有像看小綿羊一樣看過我一眼。
他總是叫我悍婦,悍婦。我在他眼裏一朝定型,就永無翻身之日。
我捧著臉試圖哭出來,這才發現冬日的冷風快要割傷我的臉,我居然沒有眼淚。
隔日清晨,我照樣沒事人一樣去找周寧昭。我說我肚子好餓啊,你請我吃飯,周寧昭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帶著我往學校外的小巷子走。
我們叫了兩碗麻辣麵,我使勁往碗裏放辣椒,幾大勺的辣椒進了碗裏,我才終於辣出了眼淚。
周寧昭一副看到怪物的無奈模樣,而後輕輕地歎了口氣:“若羽拒絕我了,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我一口麵條哽在喉嚨裏,毫無形象地大聲咳嗽起來。許久後才反應過來,若羽是小綿羊的名字。
我沉吟片刻,一把抓住周寧昭的手:“交給我吧,我一定幫你把她泡回來!”
周寧昭氣得哇哇大叫起來:“不是泡,我是認真的!”
我一臉得逞的笑,笑到最後,一滴澀澀的眼淚靜靜地落進麵湯裏。
我當然知道。
【誰情願照耀著別人就如月亮。】我開始踏上為周寧昭戀愛之路前仆後繼的征途,我扮私家偵探,我扮無辜顧客,在高密度作業三天後,我終於搞到了小綿羊一天的日程表——她居然在一家手語學校當兼職老師。
當我把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向周寧昭宣布時,他的表情甚至比高三模擬考拿第一那次還要興奮,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拉著我就是一個熊抱:“悍婦,我以後都不叫你悍婦了,我叫你超人。超人小姐,我晚上請你吃飯當報答你好嗎?”
我尷尬地笑著附和說好,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也隻有為了你,我才是無所不能的”。
那天周寧昭的興致很高,非說要培養我作為淑女的情趣,帶我去吃西餐。可是到了西餐廳我才知道,要讓一個悍婦變為淑女,還不如讓一頭母豬爬樹。
我不習慣用刀叉,我不喜歡店裏所謂的好情調,我甚至寧願在馬路邊啃兩隻鹵雞爪。我吃得一臉沮喪,可周寧昭卻笑得意氣風發。
吃完飯周寧昭主動幫我打開出租車的門:“超人小朋友我就不陪你回寢室了,我還要去‘歡喜’坐坐。”
我一屁股坐在出租車的座位上就不肯抬起頭來,我怕自己會哭:“嗯。”
出租車終於載著我駛離了周寧昭,車子路過大橋,我看著濃濃的夜色,隻是我沒有回我原本應該抵達的終點站。
我跟司機豪邁地報出一間酒吧的名字,我打算不醉不歸。
事實證明,燈紅酒綠的生活確實不適合我,我抱著酒瓶仿佛一個來自外星的異類,防備地看著眼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台上有個女生唱著一首我從沒聽過的粵語歌,我仔細分辨,好似有一句是“誰情願照耀著別人就如月亮”。
我跟著哼了幾聲,就沒來由地嗚咽起來。
誰情願。
我趴在吧台上越哭越賣力,越哭越旁若無人,哭到最後,我沒有嚇跑顧客,反倒嚇來了老板。
半個鬼佬的戈瑞看著我就像看一件很稀奇的玩具:“小朋友,你成年了嗎?”這是他用不甚標準的普通話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他的瞳仁是湖水綠的,在一派熱烈中顯得格外寧靜,我回過頭用茫然的眼神看他,他就捂著肚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沒有得你的允許,我都會愛下去。】隔天我醒來的時候是在戈瑞的公寓裏,我扯住被子,用一臉悲愴的表情望著他,他則表情無辜地舉起兩隻手:“我對沒發育好的小女孩沒有興趣!
你放心!”
我將信將疑地把自己從上到下打量了三次,才肯相信戈瑞的話。
吃過早餐後戈瑞送我回學校,坐在他的車裏,我頭痛欲裂。戈瑞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哈哈大笑起來:“小朋友,是宿醉的後遺症。”
我就拿白眼斜他:“那麽麻煩你講一下我宿醉的全過程!”
說完這句話後,戈瑞小小地沉默了一陣,而後竟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他用陰陽怪氣的普通話艱難地形容著我前夜的剽悍舉動——原來喝醉的我竟然跳上台去和駐唱搶話筒,可當我艱難地搶到話筒後卻又死活不肯唱,隻是不斷哀號著三個字——周寧昭。
我隻覺得自己渾身冷汗直冒,在心裏第一千萬次地咒罵自己為什麽要問這種蠢問題。可一切已然來不及,此刻的戈瑞正講得眉飛色舞,就差豪邁地一揮手,號召群眾來聽講座了。
講完我的瘋狂事跡後,戈瑞把車停在我學校的側門口,他掏出手機認真注視我的眼睛,莫名地蹦出一句洋文:“Number!”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在確定他是在問電話號碼後,我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報了出來。大約是直覺,我始終覺得眼前的這個家夥,很善良很可愛。
戈瑞臨走的時候朝我扮了一個鬼臉:“小朋友,我的中文名叫戈瑞,你真有趣,有空我找你玩。”
他把最後的“玩”字音拖得很有味,我嗅著空氣裏淡淡的汽油味,看著他的車屁股消失在車流中,就忽然想到周寧昭。
不知道他和他的小綿羊怎麽樣了。想到這裏,我的心底便是一陣隱隱的抽痛。
沒想到周寧昭會在我的宿舍樓下等我。他的手裏提著一袋豆漿和一根油條,此刻正蹲在一棵光禿禿的大樹下,一見到我,就立刻衝了上來。
“你死到哪裏去了?”在我麵前,周寧昭從來沒有顧及過形象這種東西。
“散步!”我沒好氣地回他。
“大清早的散什麽步,給你帶的早餐,我左思右想,都覺得昨天自己太不夠義氣太沒有良心了。”周寧昭撓了一下後腦勺,笑得有點傻。
我突然就僵在原地,如鯁在喉。
每一次,每一次當我決定要放棄喜歡他這件事的時候,周寧昭總是可以用一點小小的好處,輕易就挽回所有的頹勢。
我的鼻頭在此刻變得很紅很醜,我毅然決定,就算沒有周寧昭的允許,我也要繼續,我一個人的傻氣。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著我流淚。】一切又仿佛恢複了往日的軌跡。周寧昭依舊是我吃喝玩樂的最佳戰友。
隻是每當小綿羊有手語課的時候,他都會毫無例外地缺席。
久而久之,這便成了我們之間的默契。
而每當周寧昭缺席的時候,戈瑞就是我最好的玩伴。隻是與其說是玩伴,倒不如說是我陪戈瑞下棋聊天。
同戈瑞熟稔後,自然也漸漸知道一些他的家事。他的母親是波蘭人,父親是中國人,中學畢業後他留學中國,大學還沒畢業就休學不務正業地開起了酒吧。
我原以為家世不錯長相不錯的鬼佬都是壞脾氣,可戈瑞卻仿佛沒有任何架子一般。我們坐在他公寓的地板上下五子棋,我叫他讓我三顆,他就讓我三顆,好說話到簡直讓人失語。
下棋下到沒趣的時候,我也絮絮叨叨地跟他提周寧昭,提周寧昭的光輝歲月,提周寧昭的小綿羊。提到最後,我像跟自己負氣般地一推棋盤,不下了。
戈瑞就一個人默默收拾殘局。
記得有一日陽光很好,戈瑞掏出他旅遊時買的粵語唱片放給我聽。聽到一半時,我突然從地板上跳起來:“是不是我遇見你時聽過的那首歌?”
戈瑞停頓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把唱片盒小心翼翼地拿過來,仔仔細細地看歌詞,突然就落了淚。
那天戈瑞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呢?”我想了想,回過頭對他笑得很好看:“近情情怯。”
戈瑞便似懂非懂地拍了拍我的頭。
也許外國人永遠無法明白中國人的那一點心結,而那樣的心結,又或者隻有身為當事人的自己才能明白。
我明白周寧昭不可能喜歡我,就如同明白青梅竹馬的愛情隻是童話而已。隻是周寧昭卻從不知道,在“蔥花餅”之前,就有那麽一個小女生,站在教學樓的公告欄前偷偷看他的照片,一看,就是一年。
那個小女生想了那麽多辦法去接近他,討好他,這一路有多艱難,隻有她自己知道。
那天傍晚戈瑞照例送我回家,也就是在那段路上,我接到了周寧昭打來的電話,他語無倫次地向我宣布,小綿羊接受他了。
我會心地說著“恭喜”。
十二月的北方沒有雨,蒼茫的夜色蔓延開來,我向正專心開車的戈瑞打了一個響指:“我們去唱歌,慶祝我徹底失戀。”
那天我跟戈瑞講了那個關於鍾無豔的故事,他的中國曆史明明就很爛,卻還是聽得無比認真。
是的,曆史上那位鍾無豔,她雖失掉美貌,卻贏得宣王一顆心,贏得全天下。
而我的全天下是周寧昭,可他卻終究不肯給我那顆心。
所以,我活該輸得徹底。
【螃蟹不懂我的悲傷。】
就算失戀,生活依然還得繼續。我依舊充當著周寧昭最親密的戰友,衝鋒在他戀愛戰役中的最前線。
和小綿羊戀愛後的周寧昭,竟然學會了體貼,學會了細心,每當我看見他費力地用手語向小綿羊表達自己的意思時,我都怕自己的眼淚會掉下來。
我窩在“歡喜”裏喝卡布奇諾,我沉默不說話的樣子竟被下課後趕來的周寧昭誇獎“很有淑女的風範”。
多麽諷刺啊,原來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不管你是悍婦,還是淑女,都注定得不到他的青眼。
新年很快就來臨了。倒數計時的那天,戈瑞竟然從華沙趕了回來。他跑到我的宿舍樓下等我,就快要等成一棵冬天的樹了。
我下課回寢室,看見他許久不見的一張臉時,才突然意識到,我喜歡周寧昭的時間,居然跨越了七個年頭。
我和戈瑞站在擠滿人的廣場上跟著人群歡呼,鍾聲響起的時候,我轉過臉去問戈瑞:“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
戈瑞笑得很狡黠:“一個女朋友。”
我默然。
我們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戈瑞的懷抱寬厚而溫暖,他笑起來的樣子有一點像迪斯尼卡通片裏的小動物。
他說:“沒關係,我可以等。”
那天下起了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我站在人群逐漸散去的廣場上用手心接空中飄散的雪花。它們又小又薄,還沒來得及看清模樣,便已成一攤水跡。
戈瑞開車送我回學校後,我正要上樓,沒想到卻接到周寧昭打來的電話。他久違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帶著幾分興奮的意味:“貝貝,快來找我,我和若羽請你吃夜宵,她說要感謝你的撮合。”
這是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貝貝。
我就很沒出息地為了這兩個字,馬不停蹄地打車,甘願去做一隻大燈泡。
到了周寧昭所說的地點時,小綿羊和他早已坐定,他們交握著雙手,笑容燦爛。
周寧昭看見我後拚命地向我揮手:“新年快樂!”
我故作不爽地搖頭:“有異性沒人性。”
我賣力地點了許多菜,裝出一副凶狠的樣子指著周寧昭的鼻子說:“你們既然要報答我,那我就不客氣了!”
周寧昭舉雙手投降:“盡量點。”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紛揚的雪,白雪漸漸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對準一隻香辣蟹,再不肯抬頭。
不是在所有危機來臨前都有前兆的,就比如這一次,當隔壁傳來一聲悶響,我失去知覺的前一秒,我還在傷心地吃著一隻螃蟹。
螃蟹不悲傷,我卻已絕望。
【與其在懸崖上被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醒來的時候我已身在醫院。當我發現分居多時的雙親居然同時站在我的麵前時,我開始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我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地問我媽:“周寧昭呢?”
可她僅是輕輕地動了動嘴巴,什麽也沒有回答我。我一下子急了,連滾帶爬地從病**跳下來,然後跌跌撞撞就往門外走。
隻是當我走到隔壁病房門口時,我才明白,自己的多慮顯得多麽蒼白可笑。此刻小綿羊正坐在椅子上,把蘋果切好,用手一塊一塊地往滿臉笑容的周寧昭的嘴裏送。
他們旁若無人地秀著恩愛,而我這塊人肉背景,就這樣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是的,我怎麽可以忘記呢。當爆炸發生的時候,周寧昭就像一個勇士,他勇敢地抱住了小綿羊,將她護在了身下。
我訕笑了一下,而後默默地退出房間,卻沒想到迎頭撞上了氣喘籲籲的戈瑞。
沒等我反應過來,戈瑞就已經不由分說地將我扛在了肩上。我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他說了些什麽,我一概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抓住他的外套顫抖得像一個小孩,我突然看不清前方的路。
那天傍晚探視我的親友悉數散去,唯獨剩下戈瑞。不知道他跟我媽說了些什麽,我媽就硬是把我丟給了他,並且離開得異常瀟灑。
我一邊讀著最近的報紙,一邊嚼著戈瑞喂過來的水果。讀到一半卻有人敲門,戈瑞一打開門,我就看見了周寧昭。
周寧昭的眼睛紅紅的,樣子滑稽得有點像馬戲團的小醜。我指著他的鼻子哈哈笑了起來,笑過之後我垂下頭捂住肚子,怕他看見我也紅了的雙眼。
戈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走到了門外,他的背影溫暖而敦厚,我忽然那樣感激。
周寧昭的目光遊移了片刻,而後就在我的身前坐定。他仿佛說了些什麽,我沒聽清,他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雙手,將我輕輕環住。
七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擁抱我。
我閉上眼睛,決定享受這個自己冒著生命危險贏來的嘉獎。
是的,在那場爆炸裏,周寧昭是小綿羊的騎士,而我,卻是周寧昭的騎士。當周寧昭奮不顧身地護住小綿羊時,我同時也毫無畏懼地抱住了他。
我的眼淚靜靜地滑進周寧昭的領口。
【隻要你擁有你的全天下。】
一周後周寧昭出院了,我卻還在醫院當一個問題兒童。而戈瑞這個不務正業的家夥,竟然也開始長期翹店,跟我在醫院抗戰到底。
他帶來一大堆的垃圾食品,我就用眼神鄙視他的險惡用心。沒想到他居然用一支大紅筆在報紙上寫:“沒關係,胖了我養你。”
我撇了撇嘴,沒出息地哭了。
一個月後,戈瑞陪我去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臨走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跟周寧昭交代一句。
去北京的前一天,戈瑞第一次陪我去了“歡喜”。我們和小綿羊對坐著,就像當初那樣進行著三個人的詭異筆聊。
我寫:“我要和戈瑞去旅行了,祝你們幸福。”
我還寫:“周寧昭就交給你了。”
小綿羊在紙上畫了一個笑臉,寫下“你放心”。
從“歡喜”出來的時候,我靠在戈瑞的肩上,隱約看見對街神色匆忙的周寧昭。也隻有急著去見戀人的他,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吧,我突然釋然了。
離開“歡喜”的時候我曾悄悄記下了店麵地址,我想也許在某一天,我可以寄一張美美的婚紗照來跟周寧昭炫耀一下,我嫁了一個可愛的鬼佬。
可是現在,一切還為時尚早。
我需要去治療自己的耳朵,在那場爆炸中受傷的耳朵。
其實在醒來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的耳朵壞了,我聽不見我媽說周寧昭沒事的話,我也聽不見戈瑞對我絮絮叨叨的表白,我甚至聽不到周寧昭對我說的那句“謝謝你,可是抱歉”。
這些,都是事後戈瑞一筆一畫寫給我的。
他握住我的手很溫暖很有力,他說:“我們先去北京吧,如果不行,就出國,反正我是不會放你跑了。”
我在他的懷裏無力得像一個真正的小孩。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飛機起飛前,我去機場附近的郵局給周寧昭寄了最後一份禮物——那張我再也聽不到的唱片,謝安琪的《3/8》。
那裏麵有一首叫《鍾無豔》的歌,而在過去的那些時日裏,無論我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美景,隻要聽到她唱“彼此這麽了解,難怪注定似兄妹一對”時,我都會忍不住飲泣。
此刻的我在郵局,小心翼翼地最後一次親吻唱片的封套,然後微笑著將它打包過秤。
是的,我曾經在心中無數次決意同你告別,然而每一次,卻仍是循環往複地回望固守,仿若打了死結。
隻是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要放下你了。
從此以後,讓我在異國放心吃喝,買衫買花;而你,留居故裏,嬉笑怒罵,歲歲平寧。
就算,我因此輸掉了你,我亦甘願——隻要你擁有你的全天下。
記憶中這是我寫過的年齡最小的
女主角,整個人脆生生的,也沒有壞脾氣,特別討人喜歡。就好像大學前兩年我寫的故事裏,主角們總瞞著對方做過許多深情的事,所謂轟轟烈烈自在我心,大概就是如此。
那麽,說完正經的,來說些關
於故事的小八卦。這個故事裏關於魔術的一切小知識,都來自大學時一個走得很近的男生,今年夏天聽說他已結婚生子,除了想起過往,還有些唏噓。
果然,帥哥都紛紛變人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