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者
秦燦和寧悅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看到秦燦辦公室的門關上後,潘潔跑過來問寧悅到底怎麽回事?寧悅也不隱瞞,把事情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至於樓梯間發瘋那段,如果不是腦袋某個部位還隱隱有點疼,寧悅相信一定是自己在做夢!
潘潔恍然大悟,鍾天明在旁邊也聽到了,接話道:“你們說,羅總究竟哪點不好,怎麽秦主任就非得針對她呢?”
潘潔搖搖頭:“其實要說呢?唉,不可能啦!”她欲言又止,反倒激起了鍾天明的好奇心,寧悅也好奇地看著她。
潘潔眨眨眼:“就是——秦主任剛來公司的第二個月就趕上年會。法律部也不知怎麽安排的,就讓羅總和秦主任一起唱了首歌。還是老歌,叫什麽《相思風雨中》。那羅總長得挺好看的,秦主任也帥,唱的又是情歌,連董事長都說他倆挺配的。結果四個月後,秦主任就用廣告那事兒把羅總坑了。這種話也就沒人提了。”
“啊?那羅總呢?”寧悅好奇地問。她沒見過羅總,一開始聽秦燦“娘們兒”“娘們兒”的喊,還以為是個胖大媽,現在看來,應該也是個單身美女。
潘潔一揮手:“羅總也生氣啊!明著暗著壓秦主任。那些人瞎湊CP,這倆人根本不是冤家,絕對就是死對頭,相看兩相厭!”
鍾天明補充一句:“我看,秦主任眼裏隻有羅總那個位子。別說羅總,就是你我,對,寧悅也算上,誰占那個位子,誰就是秦主任的仇人!”
寧悅笑了:“秦主任其實真的挺有才的,他應該往更高的地方走。這很正常。”
秦燦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你們幹什麽呢?”他手裏拿著一摞文件,“潘潔,把這個複印了,然後歸檔。嗯,你整理一下去年五月之後的檔案,按照內調問卷做個表格給我。”
秦燦甩手進去了。潘潔輕聲哀號,寧悅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幫你複印吧。歸檔我可以做一點,不過可能做不完我就得走了。”
“沒問題,沒問題!多謝多謝!”潘潔抓住救命稻草。
下班的時候表格沒有做完,寧悅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計劃,和潘潔打了招呼,按時走人。
接了胡子淵,寧悅習慣性地跟他聊著公司裏的事,提到了自己工作量的增加。
胡子淵小嘴一撇,說:“媽媽,你不是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推給別人嗎?你不應該幫那個秦律師做的。看我,自己的衣服都自己穿。我要穿很久呢!都沒有叫媽媽幫忙!”
胡子淵的小嘴都快噘到天上去了,一臉的委屈!
寧悅啞然失笑,那些疼痛和疲憊一掃而光!
到家以後,發現胡成正和爺爺聊天,春風滿麵的樣子。寧悅愣了一下,點頭算是打招呼。胡成迎過來,狠狠地抱住胡子淵,重重地親了一口:“想不想爸爸!”
“想!”胡子淵大聲回答,“爸爸,你應該先抱媽媽呢!囡囡說她媽媽說爸爸最愛的人是媽媽,所以應該先抱媽媽。隻有寶寶身邊是阿姨的時候,才能先抱寶寶哦!”
寧悅正在準備換衣服,聞言看向胡成,兩人都是一愣。胡成笑著過來抱了一下寧悅,寧悅手搭在胡成的肩胛骨,輕輕一碰,隨即離開。
“可以嗎?”胡成依舊問胡子淵,胡子淵滿意地點頭,高高興興地玩去了。
胡成這才看向寧悅:“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寧悅反問,“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哦,我今天去銀行還了一半的貸款,咱們的房子抵押已經解除了。所以,我把這個好消息趕緊告訴爸媽。”胡成很高興,顯然公司的運營之好讓他非常滿意,“我準備辭職了。”
寧悅張張嘴,想說什麽,又看了一眼胡成。他看著她,眼神卻是虛的。他的喜悅濃重的幾乎快凝成了實體,卻絲毫沒有傳遞給她。他麵朝寧悅,卻越過她的目光,虛遠得像是向全世界宣布。
寧悅嘴角一扯,還想著恭喜的話該怎麽講,胡成已經轉身去跟兒子玩了。
——他甚至不需要她的讚美。
寧悅在自己的劇本裏,默默劃去一項。她需要做的,似乎越來越少了。
家裏洋溢著濃濃的喜氣,在這氛圍中,寧悅變成一尾遊魚,在外圍遊**著。她眼前出現兩個胡成。一個胡成,出現在這個空間。在溫暖舒適的房子裏,他是一個負責任的丈夫,關愛孩子,贍養老人,其樂融融。一家人一起用餐,有說有笑。另一個胡成出現在她的手機裏。在她保存在銀行的保險櫃的檔案裏,英俊瀟灑,美女如雲,風流多情。
哪個才是真的胡成?為什麽他可以一邊享受家庭,一邊卻背叛婚姻呢?
看著胡成的眉眼,寧悅發現,自己這麽多年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當她沉入戀愛,走入婚姻,她看到的,是一顆閃閃發光的靈魂。這顆靈魂有著逼人的才氣,野心勃勃卻貼心,能給她徹底安全感的靈魂。而這個靈魂隨著婚姻,附著在這個叫胡成的男人身上,然後隨著這個活生生的男人的一舉一動而逐漸被撕碎。
他愛過自己嗎?
或者,他的愛,其實和自己需要的愛,不一樣吧?
寧悅突然發現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邏輯錯誤:基本概念不統一的情況下,衍生出的任何論證推理判斷決定,都是錯誤的。
這一場婚姻,竟是一個自始識人不清的錯誤。然而,這一場婚姻,畢竟有一個無法忽視的結果——胡子淵。
改正錯誤,能把胡子淵再塞回肚子裏嗎?
“你把工作辭了吧!”孩子睡了之後,胡成走到寧悅的書桌前,拿起本書隨便翻著,漫不經心地說。
寧悅一愣:“為什麽?”
“我的公司發展得很好,接下來就是準備吸引投資。一輪融資之後準備上市。爸媽年紀大了,你專心帶好子淵,別的不用操心。”
“子淵漸漸大了,我如果再不工作,以後就沒機會了。”
“你還要什麽工作機會呢?安心做我的妻子就好。”
寧悅脫口說道:“萬一哪天你讓我這個妻子下崗,我怎麽辦?”
“所以,你要全心全意地做好妻子,不要讓我fire你!”胡成哈哈大笑,似乎對這個明顯地位不平等的比喻感到極為滿意。
寧悅唯恐驚動睡著的胡子淵,趕緊阻止他繼續大笑下去。她麵皮扯動的微笑,已經擋不住周身的寒意。她的嘴唇有點哆嗦,問道:“所以,做不做你的妻子,是你說了算?”
胡成得意地說:“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說了算誰說了算!放心,有我保護你,你不需要擔心什麽!不說別的,你今天是不是差點兒被開除?然後又變成調崗。那個秦燦是不是乖乖把你留下了!”他露出算計成功的微笑,“你記住,我胡成的人,隻有我們開除他們,誰也不許辭退你!這是我的麵子!”
寧悅看著胡成方正的下巴,聽著他的宣言,好像突然回到了戀愛時。那時,胡成也是這樣堅定地說:“你是我的人,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那時自己感動得涕淚交流,卻忘了這世上被人保護者,也被人傷害。
“聽我的話,明天去辭了吧。”胡成又強調了一遍。
寧悅道:“如果我不辭,你要讓我下崗嗎?”
胡成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寧悅,忽然笑了:“為什麽?”
寧悅想了想,“你真的隻是為了不讓我被開除嗎?還是因為我在法務部,可以做什麽?”
胡成嗬嗬一笑,拍了拍寧悅的肩頭,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我老婆。不過,本來我也不打算讓你摻和進來。你辭職最好,如果不辭職……”
寧悅等著。
胡成頓了頓,看了一眼寧悅,沒有說下去。不過一個短暫的停頓,寧悅卻感覺到胡成瞬間起來的狐疑不決。
胡成直起身,似笑非笑地說:“算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把家裏弄好,工作能辭還是辭了吧!”說完,他一邊回複著手機裏的訊息,一邊搖搖擺擺地走出書房。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房門打開又關上。
不知今夜胡成宿在哪裏?
寧悅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男人。她臉紅心跳地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盼望著他能轉身一顧。在繞了無數圈之後,他轉過了身,張開雙臂,溫暖如陽光撲麵而來,寧悅歡欣地想:“他終於看到我了,他終於接納我了!”
寧悅撲進那個溫暖的懷抱,幸福地閉上眼。身體一陣久違的戰栗,每一分肌肉都在本能的收緊,然後期待著,期待著最後的綻放。就在這時候,胡子淵把她叫醒了。她醒來的一刹那,她的身體如花朵般盛開,然而過早盛開的花朵轉眼凋零,徒留惆悵,隨著荷爾蒙消弭在細胞的空隙裏。
那個男人是誰?寧悅想著。會是胡成嗎?不,不是胡成。胡成喜歡穿西裝,那個男人穿的好像是件襯衫。
黑色的襯衫?也許是深藍色的。嗯,上麵應該綴著銀色的紐扣。
寧悅一點點地描畫著夢裏人的樣子。她描出了襯衫,描出了褲子,卻怎麽也描不出樣貌。就算她想到頭疼,那張臉,還是黑黢黢的,宛如一個幽深的黑洞。
她忽然打了個冷戰。夢裏那熟悉的溫暖,那足以讓她拋棄一切奮不顧身投入的吸引,在清醒後的黑洞麵前,似乎都變成了一個個甜蜜的**,在這些**的背後,寧悅想起一個詞——萬劫不複!
她的身體陡然變得冰涼,方才盛放留下的最後一絲火熱,也在刹那被凍結,泯滅。也正是在這一刻,那張臉無比清晰,卻被寧悅斷然否定——
那是胡成的臉。
寧悅做了個春夢,夢裏人是胡成!
寧悅深深地吸了口氣,從孩子身邊起身。
每個臥室裏都有一個大衣櫃,用來收放衣服。但是胡成的衣服都單獨收在入門的一個房間。那裏原本是個小小的儲藏室,為了方便更衣,被改成胡成自己的更衣間。
廚房裏亮著燈,寧悅掃了一眼,看到婆婆正站在灶台前忙活。氤氳的蒸汽裏,公公的身影若隱若現。她有點走神,結婚前和胡成一起回家的時候,看到這對老夫婦的相處,她還滿心歡喜地想,在這樣的家庭熏陶之下,胡成應該也是那種愛家顧家的男人吧?現在才知道,他的確“愛家顧家”,但是他的“家”和自己的“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胡成的更衣間裏,一水兒的白色襯衫,沒有一點雜色。褲子也是清一色的西褲。休閑褲整整齊齊地碼在格子裏,並沒有夢中的那一款。寧悅鬆了口氣,也許是醒後胡思亂想,其實夢裏人和夢外人根本就沒有關聯。她悄悄返回臥室,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女人,忽然問自己:“你在怕什麽?”
就算真的夢見胡成,就算真的與他巫山雲雨,那是你丈夫,你怕什麽?
寒涼遍體,卻依舊沒有答案。
“媽媽!”胡子淵的聲音傳來,寧悅趕緊跑過去。
小孩子茫然地坐在**,看到寧悅,小嘴兒一撇,帶著哭腔說:“我都起得這麽早了,怎麽你還是不在我身邊啊!”
寧悅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到眼皮下麵,攔住才沒有掉下來。
胡子淵躲進寧悅的懷裏:“媽媽,以後我去幼兒園吃早飯,好不好?”
“可以啊!不過為什麽呢?”
“我想和你一起走啊!你可以送我呢!”胡子淵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含混地說,“我晚上再也不鬧了,我要早睡早起!和媽媽一起走。”
寧悅這才明白,昨天晚上胡子淵突然主動提前了一個半小時睡覺的原因。
“媽媽你為什麽要上班呢?不上班多好啊!”小娃娃的頭在寧悅的懷裏,好像又要睡著了。
寧悅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她不知道自己是該起身洗漱收拾準備上班。還是摟著孩子睡個回籠覺。
辦公室裏,寧悅買了三杯咖啡,拎著往回走。突然一聲“好久不見”撞入耳朵。
熟悉的聲音,引得寧悅抬頭去看,卻是不由一愣——深藍色的襯衫!她夢中夢到的那件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著,露出裏麵帶了些肉肉的鎖骨。鎖骨上方,突出的喉結靜靜地懸在那裏。寧悅的嘴巴有些發幹,不由自主地抬頭,迎上一雙亮晶晶的笑眼,雙頰突然有些燥熱。
“好久不見。”
是何寬。
他穿著夢中人的深藍色襯衫,突然出現在早晨的陽光裏。在氤氳的咖啡香中,略帶沙啞的發出真實的聲音,寧悅一時間迷惑了。
何寬今天要去法務部辦事,到了樓下想起這個點兒是寧悅來買咖啡的時間,便過來試試,沒想到真的碰上了!
何寬已經知道寧悅不僅年紀大,而且已婚,開始頻繁偶遇帶來的悸動早已被理智笑話下去。但是,今天看到寧悅,何寬心中依舊怦然一動。
寧悅至少應該三十五歲以上了吧?可是腰肢依舊纖細,駝色羊絨的高領衫紮進九分的褐色褲子裏,細細的腳踝下是一雙米色的中跟淺口鞋。黑色的頭發沒有一絲雜質,發尾打著卷,輕輕地落在肩頭。大概是被自己的招呼嚇了一跳,悶頭走路的寧悅猛地抬頭,額頭的頭發微微一跳,隱隱遮住了右邊一半的眼睛,顯得表情帶了幾分朦朧。
乍一看,明明是成熟嫵媚的女子,卻多了幾分少見的清純。
何寬甚至注意到寧悅臉頰的紅暈。而他之所以能清楚地斷定不是腮紅,是因為那片紅暈從無到有,如一朵花一般在他眼前緩慢而清晰地綻放……
就這樣,兩人誰也沒說話,麵麵相覷。
因為最近工作忙,大家早餐都吃得潦草,有人甚至就沒吃。於是秦燦特別指示,十點多的時候,買些高熱量的蛋糕放在茶水間,讓大家墊補墊補。潘潔說,這叫填鴨。鍾天明說,要買就買巧克力味兒的。錢律師原來主要做訴訟,基本不在辦公室,如今也被抓回來弄文件。幹脆舍了早飯,就等十點這一口。所以寧悅除了蛋糕還要買有菜有肉的三明治。
此刻,她一手拎著四杯咖啡和熱飲,另一隻手裏提著裝滿蛋糕和三明治的盒子,呆呆地站著。
“怎麽還不上去?”旁邊傳來突兀的責備聲。
寧悅驚醒,見到秦燦在自己身後,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後背一涼:“秦主任,您怎麽這麽早?”
秦燦說:“姓羅的病了,不開會了,我就早點回來。你在這裏幹嗎?”
寧悅沒有說話,旁邊何寬伸出手:“秦律師嗎?我是銷售部的何寬,現在是項目經理。有個項目跟您約的十點十五。”
秦燦點點頭,表示自己記得。何寬繞過寧悅,站到了秦燦一側。秦燦招呼何寬進電梯,寧悅一聲不吭,低著頭跟了進去。
此刻的寧悅頭快低到了地上。臉熱的能煮熟雞蛋!她為自己感到羞恥,不過是個夢而已,怎麽就那麽大驚小怪,到處找藍襯衫呢?
秦燦穿著淺色的西服。大概是熱了,上衣脫下來搭在手臂上,露出裏麵的襯衫。正黑色的小立領襯衫,很有個性。但令寧悅尷尬的是,襯衫的扣子居然就像她夢裏一樣,閃閃發光!
寧悅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思春的動物,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信號弄得心煩意亂。好好的良家婦女,一覺醒來,突然變成潘金蓮!
那兩人談什麽,寧悅完全不知道。電梯爬上十四樓的時候,寧悅的臉已經沒那麽熱了。畢竟是過了四十的人,這點心境都控製不了,那才是白活了。剛剛抬起頭,就見秦燦伸出手,很自然地從寧悅手中的提盒裏拿走屬於自己的那杯咖啡,然後又捏出一塊蛋糕,一邊吃一邊說:“寧悅,你先幫何經理處理一下合同。處理好了做個摘要給我。這個工作量不大,你下班前給我就行。何經理,我先失陪了。”
何寬笑道:“謝謝秦律師。”見秦燦走遠,他扭頭對寧悅說,“那就有勞寧律師了。”
他一笑,寧悅又臉紅了。
自從為了保住這份工作,主動拓寬了自己的工作範圍,寧悅不僅要做一些行政雜務,還要承擔內調任務中的許多基礎工作。而秦燦也是“物盡其用”,有意無意地把一些日常的項目也交給了寧悅。
大家的關係剛剛緩和,寧悅不敢像一開始那樣生硬地拒絕,也隻能盡量控製在下班前完成,或者交還。好在秦燦似乎有心理準備,並沒有太為難她。但是像現在這樣,把一個項目完整的交給她,還是第一次。
把東西放好,寧悅拎著筆記本往銷售中心趕。走到半路,發現隻帶了內部小靈通,手機放在辦公桌上了。擔心家裏有事找到自己,寧悅隻能往回趕。
剛進辦公室,就發現潘潔站在自己工位邊,正扒著腦袋看。
寧悅走過來,潘潔指著手機,好奇地問:“田秋子?這個人,你認識啊?”
寧悅心裏咯噔一下,短信還在一條一條地發過來,都是圖片短信。潘潔正準備退步離開,一瞥之下,居然看到一條文字短信: “這是你老公哦!羨慕我吧!”
潘潔看不到圖片,可文字卻是清楚。瞬間她就意識到自己可能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了,剛想張嘴道歉。寧悅已經一把抓起手機,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了。
潘潔呆呆地站在那裏,為自己的發現驚駭不已。
鍾天明走過去撞了她一下,“喂,幹活啦!倒杯水也站半天?小心頭兒找你麻煩。”
潘潔這才抓住鍾天明,瞪大眼睛問:“你記不記得上次咱們配合集團的安律師做一個融資項目時,投資方的代表團裏是不是有個女的,挺漂亮的,叫田秋子?”
“記得啊!美女嘛!”鍾天明莫名其妙,“咋啦?你怎麽這麽激動?你那時出了幾個錯別字,被她發現說了你兩句,你們還吵起來了。你自己不記得啊?”
潘潔點點頭:“對!就是她。天啊!這個名字,不應該有重名的吧?”
鍾天明伸手摸了摸潘潔的額頭:“你沒病吧?”
潘潔拍開鍾天明的手,喃喃自語:“我的天啊!但願我猜錯了。”
“啥?”鍾天明很好奇。
潘潔終於回過神,不耐煩地推開鍾天明,走回自己的座位:“幹活幹活!”
其實公司的產品很成熟,市場客戶都有固定的套路。一般情況銷售經理們拿著格式合同,自己都知道哪些能改哪些不能改。項目經理則在簽訂合同後負責合同履行時的各種履行細節,涉及商務、技術、市場方方麵麵。說得很複雜,但在這家公司,所謂的項目經理,工作內容跟工程師差不多。
何寬稍稍例外一點,他到銷售部先做的工程師,除了協助銷售做業務,講解產品的技術特性,完成標書的技術部分,在銷售經理犯懶的時候,他還能跟客戶交流。慢慢地,有些油水小的單子沒人願意做又不得不做的時候,銷售經理就會丟給他。何寬也不抱怨,該做什麽做什麽,大家都很高興。漸漸大家都知道銷售部有一個會做市場的工程師。就在大家都在想何寬什麽時候成長為金牌銷售的時候,他拿著項目經理的證書,要求轉成項目經理。大家都吃了一驚,因為項目經理在這個公司是最沒油水、最累、挨罵最多的崗位。但是,從始至終,何寬隻是憨憨笑著,不辯解不爭論,一笑而過,自己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有些精明的老銷售私下裏議論,說這個何寬不簡單,將來得成事兒。明麵上大家都多了幾分客氣。
送到寧悅手裏的這個項目,本來是一個老銷售在做,沒有何寬什麽事。但是投標的時候,老銷售的家裏有點事兒,他不放心別人,跟何寬私下裏約好了做成以後的比例,就把這個業務轉給了何寬。
何寬接手才發現,這個項目其實都已經搞妥了,問題出在對方的法務,提出了許多細節方麵問題,這樣改那樣改,說得振振有詞,但是誰都不明白啥意思!想來那個老銷售也是怕不走心弄錯了出大事兒,才甩給了自己。
何寬不怕改合同,但是時間不等人。競爭對手虎視眈眈,誰知道拖延的這段時間裏會有什麽變化!萬般無奈,這才想起自己這邊也有法務啊!
雖然從來沒打過交道,而且看起來也沒啥用,但是法務對法務,總比自己一個外行天天被那個法律專家教訓強!老銷售都對法務部門心存警惕,有事沒事找領導找關係就是不願意找法務。何寬介入業務實際時間並不長,沒有這類成見,一個電話打給支持他們業務的秦燦,秦燦也沒廢話,爽快地約定了時間。
何寬被對方的法務搞得頭大,以至於對律師的印象都有點拉低。等到秦燦分秒必爭地在電梯裏把工作派完,出電梯門直接完成與寧悅的對接,效率之高令何寬咂舌。
對於寧悅接手這件事,何寬還是很愉悅的——不論是業務上,還是精神上。
在何寬看來,隻要進了法務部全都是律師,哪怕一個打雜的,都比他懂得多。寧悅的厲害他是見識過的,應該是個好搭檔。至於寧悅其實隻是個買咖啡的助理,他沒想到,想到也不介意。法務部有律師執照的買咖啡的助理,分明就是掃地僧人設啊!
一時間,何寬心底的那點私心淡了,兒女私情在工作的壓力之下不得不緩緩縮小。曾經因寧悅已婚身份和年齡帶來的克製和失望,就像水分一樣被擠出了私心,留一點欣賞,在期望裏,慢慢發酵。
寧悅趕到的時候,會議室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何寬,另一個何寬介紹說是工程師陳工。聽到“寧律師”的稱呼,寧悅愣了一下,八年沒聽過這個稱呼了,古老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因為是臨時接手的,所以寧悅對項目並不熟悉。開會前何寬已經把相關的合同和會議記錄發給她,但時間有限,也隻是草草瀏覽一遍。所以,會議上,大家把主要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聽完以後,寧悅心裏有了一個大概的譜。她看出來,何寬一方麵是急於簽合同,另一方麵是對對方法務看重的修改之處不以為然,或者擔心真的太嚴重承擔責任。總而言之,這種事情簡直常見了。
寧悅鬆了口氣。解決的方法很簡單,上帝的歸上帝,法務的歸法務。
寧悅調出電腦裏的合同,投影在牆上——告訴何寬,他需要負責談妥的條款是什麽。何寬一看,所謂商務條款就是價格、付款、運輸、履行方式這些,心裏不由大喜。這些內容都是初期就談好的。如果真能按照寧悅的安排去做,自己將騰出許多時間,去做其他的工作。
不過,剩下的呢?尤其是對方法務重點強調的部分,比如什麽仲裁還是訴訟,法院選擇之類的?
寧悅笑著說:“都交給我吧!”
“可是我希望盡快簽字。”何寬不放心的強調。
寧悅低頭掐著指頭算了算,“三天吧。三天後你那裏如果沒變動,就可以簽字走流程了。”
何寬高興得差點沒背過氣兒去,他可是按照半個月來計劃的。如果真的能提到三天後,讓他做什麽都行!
寧悅回到辦公室,先找秦燦匯報了工作。說到自己的分工建議時,秦燦挑了挑眉:“這樣你的工作量怕是很大。”說完停下手中的活計,轉頭去看寧悅。
寧悅點點頭:“是啊!要不,交給別人做吧。”
秦燦笑了,擺擺手:“別扯啊!你自己忙吧,沒人能幫你。”
“對了,對方那個法務,好像是你的校友。”寧悅想起一件事,“閻惠,隻比你低一年。證據法專業的。”
法律圈子,因為專業限製,扯來扯去都能攀上關係。秦燦學的是民法,但是本科基本不分科,啥都學。到了研究生,還得是法學碩士,才撿著一個方向使勁兒。所以,雖然專業不同,未必不認識。
果然,秦燦愣了一下:“怎麽是她呀!你倒黴了。”
寧悅索性坐下,聽秦燦細說此人。
秦燦回憶著:“這個人挺能幹的,而且也很有野心。在學校,你也知道,有野心的標準就是你在不在學生會啊,是不是社團骨幹之類的,她挺能折騰,還在她們班按照選舉法搞了一次民主選舉,然後寫了一篇論文。內容據說不太安全,老師壓著沒讓發,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她了。我以為她會去法院或者檢察院,最不濟也應該在律所,沒想到來了公司。她很較真的,不然也不會因為學選舉法就真搞了一場選舉。而且,很負責任。我們宿舍老二跟她一起在社團共過事,說她簡直是吹毛求疵到極點了。不過,結果很完美。所以,大家也不說什麽了。唉,一晃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變化?”
“應該沒有!”寧悅接道,“何寬被她逼得要死不活,連逗號句號都要講半天。而且,她好像挺忙的,經常把談判的時間約在下班後或者周末。”說到這裏,寧悅也笑了。這個安排放在單身且相貌堂堂的何寬單身上,多了點粉紅的味道!
秦燦也聽出來了,笑著說:“不會不會!這個人啊,雖然是個女的,但工作的時候絕對沒把自己當女人,也不會注意對方的性別,應該是真的很忙。也是,公司裏的雜事本來就多,她又是那麽一個斤斤計較的性子,就算別人不逼她,她自己也能把自己逼上天。”
寧悅點點頭,如此一來,這個閻慧其實也不難相處。專業的人,就以專業之道相處就是。
臨下班的時候,寧悅終於把所有的項目文件讀完了,包括閻慧的幾個修改版。隨著對閻慧的思路摸清楚,寧悅也終於搞明白,閻慧為什麽不在上班時間談這事兒了。都是邊邊角角的法律約定,其實怎麽做都成。閻慧圖省事,想把自己這邊做周全了,但又不值得在這上麵浪費時間,所以幹脆排到後麵談。可憐何寬不知道這裏麵的輕重,看閻慧認真較勁非改不可的樣子,以為這些地方有什麽陷阱,再加上不按常理出牌的談判時間,何寬反倒不敢同意了。
這才一直僵持到現在。
寧悅隨手把可以接受的地方都改了,不能接受的地方做了批注,提出修改意見。正想發給閻慧,突然想起秦燦說過閻慧較真兒的性子,握住鼠標的手慢慢鬆開。
從來沒有完美的合同,如果真的要較真,所有的合同都沒辦法簽。人們之所以接受各種妥協讓步的合同,不過是因為合同外的原因——利益和時間。也因此形成了合同執行過程中的原發性風險。
寧悅看著電腦,暗暗琢磨,若僅靠條文修改來滿足對方的要求,我們可太被動了。三天,是針對一個合理人而言的。如果具體到閻慧這樣一個有點強迫性,有點強勢的女人身上,恐怕還得加點“佐料”!
想到這裏,寧悅伸手又改了幾處地方。不僅拒絕了閻慧的要求,還加強了對己方的保護。然後,輕點發送。看著郵件發送成功,寧悅的眼神變成了隱隱的期待。
四點半,寧悅準時離開。她前腳走,秦燦後腳出來倒水。看寧悅的位子上空著,不由驚訝地說了句:“她真的走啦?”
潘潔探出頭,看了看,肯定地說:“剛走。怎麽了?今天不能走嗎?”
秦燦搖搖頭,臉上卻帶著笑意:“有意思!我倒是真想看看寧悅怎麽對付那個龜毛女!”
在他講給寧悅的故事裏,基本都是真的。唯一那個被氣得大喊的宿舍老二,其實就是秦燦本人。那次之後,他果斷退團,並送給閻慧一個“龜毛女”的外號。據說,這個外號在閻慧畢業時,已經取代了她的本名。
天黑的越來越晚,到了幼兒園,太陽還在天上掛著。胡子淵和小朋友正在教室裏跑鬧。寧悅打了個招呼,就由著他玩。這時,手機裏的郵箱顯示新郵件。打開一看,是閻慧發來的電話會議邀請。時間是一個小時以後。寧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十分鍾以後,何寬打來電話,吞吞吐吐,不過是擔心這樣會拖延協議的簽訂時間。寧悅讓他放心,並十分肯定地告訴他,即使準時參會,也不會簽訂協議。所以,為什麽不讓自己好好休息呢?何寬苦笑了兩聲,寧悅安慰他放心,這件事,她心裏有譜。何寬也不好逼人太緊,何況與寧悅是第一次合作。但是心頭已經疑雲密布,剛開始的那點期待此刻也被腹誹取代了。
胡子淵還在教室裏跑來跑去,半分走的意思也沒有。寧悅站在一邊,笑著看他與同學打鬧。
手機震動,寧悅拿出手機一眼瞥到一串熟悉的電話號碼。這個號碼不是她噩夢的源頭,卻是目前通向地獄的鑰匙。
打開短信,果然是田秋子發來的幾張胡成和她一起出差遊玩兒的圖片。田秋子自然不會選平平淡淡的照片給她,每一張都充滿了挑逗和曖昧的氣息。最後一條是文字信息:“你老公哦!羨慕我吧!”
平時,寧悅會按捺住不悅,沉默而強裝冷靜地把這些照片存檔,甚至有些必要的還會拿到外麵公證,保持它們的證據效力。這樣一通忙碌之後,那種看到照片抓狂的感覺會稍稍減輕一點——至少不會想立即操刀子殺人。但是今天,也許是工作開闊了她的心胸,也許是痛的太多就不會痛了,她居然回了田秋子一條:“好好珍惜吧!下次不見得是你了。”
“你什麽意思?”田秋子很快發來一條回複。
寧悅猶豫了一下,終究發出了一條說出來解氣的話:“你不是第一個給我發這種照片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消息發出後,田秋子果然沒再說話。短暫的快意之後,一股沉重而揮之不去的悲涼彌漫開來,揪住寧悅的心髒,堵得她不由得彎下腰去,抱住了腦袋。
“媽媽!媽媽!”剛剛彎下腰,耳邊就響起了呼喚。緊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子靠了過來。小小的眉眼,還沒有長開,烏黑的眼珠透著幹幹淨淨的眼神。不過是愣神的工夫,肉肉的小手已經捧起寧悅的臉,小臉放大了,帶著些滑稽變形的圓,出現在眼前,“媽媽,你怎麽了?”
“沒事。就是有點頭疼。”寧悅笑著說。不是強裝的微笑,而是見到這張臉,聞到這股味道,聽到這聲音,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放鬆。
“還疼嗎?”小手指放在寧悅的眉間攢竹穴位置,就像每天晚上入睡前媽媽給他按摩的那樣,上下輕輕按摩著。
寧悅沒有阻止兒子的動作,微微閉了眼,拖長了聲音說:“嗯,好多了!真舒服啊!”
胡子淵說:“媽媽,你今晚加班嗎?”
寧悅不想騙他:“媽媽的確有些工作需要做。你願意和我一起工作嗎?”
“好啊!我想寫拚音,老師今天表揚豆豆了。我想寫得比豆豆還好!”
母子兩個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幼兒園。一大一小的背影,夕陽下拉長的悠閑背影,誰會想到就在幾分鍾前,寧悅還痛的生不如死!
幼兒園離家很近,十分鍾的車程而已,但到家時,離電話會議召開的時間隻剩不到五分鍾了。一進家門,閻慧的電話就追了進來。寧悅隻看了一眼,就把電話掛斷。把胡子淵交給爺爺,安頓爺倆玩好了之後,寧悅才關上書房的門,回過去電話。
電話那端,閻慧氣勢洶洶,指責寧悅不專業,拒絕開會也不提前通知,導致她工作安排被打亂。
“我收到會議邀請就回複了。閻律師沒看?”寧悅不著急,慢悠悠地說著,“要不我看一下時間?”
事實不是寧悅回複晚了,而是閻慧根本沒給別人留拒絕的時間。
閻慧自然知道會議邀請是什麽時間發出的。寧悅第一時間回複了,而自己不過是剛剛看到而已。但是如此就能讓她承認自己錯了,是不可能的。
“你至少應該打個電話!每次你們發了郵件都不打電話確認嗎?”
寧悅真想懟回去:“我一天三千封郵件,每個都要打電話嗎?”可是,她隻是想激怒閻慧,並不需要壓低她的氣焰。相反,像閻慧這樣的人,還是需要示弱來緩和她的警惕。所以,寧悅轉而笑了一下,柔聲道:“是啊!閻律師說得對。下次我會電話確認的。”
寧悅說:“閻律師是不是沒仔細看郵件,會議取消已經被大家確認了。我想如果您現在就能簽字,隻要找何寬何經理就可以解決了。如果不能簽字,依舊需要大家一起商榷。唔,還是應該先發一個會議邀請比較好。”
閻慧當然沒想過馬上簽合同,但既然她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自然也不會想重新開會需要再發邀請。所以,聽寧悅這麽一說,閻慧噎了一下,終於意識到對方有迥異於何寬的態度。
在對方低調的態度背後,卻是強硬的針鋒相對的做法。
既然她可以拿發郵件必須電話確認這個貌似規則的東西教訓寧悅,那麽寧悅為什麽不能按照開會必須先發會議邀請的規則辦事呢?更何況,看起來,似乎寧悅這個更有理有據。
閻慧穩了穩心神,口氣也緩慢下來,“啊,寧律師您說得對。不過,既然是您先拒絕的,不如您來發這個邀請?”心裏卻恨道,我也讓你嚐嚐被人拒絕的味道!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事兒往後壓一壓,同時選個惡心寧悅的時間。
寧悅依舊柔聲細氣地說:“可以。不過會議邀請一直都是您發起的,突然改成我怕大家鬧混了。不如您在我的郵件的基礎上,回複一下,讓大家都知道我發起的這個邀請和您發起的那個是一回事?”
寧悅原本也是幹脆利落的口氣,隻是對著娃娃久了,哄人的語氣早就拿捏圓熟,此刻壓低了姿態,用來哄電話那端的閻慧,真是一點也不費力。
閻慧並不知道寧悅手頭就這一個項目,隻是以自己的情況度之,每個法務手裏都有五六個項目,業務部門也多有交叉,這個要求不為過。便答應下來,放下電話,回複了寧悅一封郵件,同時抄送相關人。
郵件當然沒那麽多火藥味兒,隻是請寧悅選擇合適的時間。
寧悅等的就是這封郵件,笑著打開係統,選擇了明天早上上班後的第一個時間段,發了出去。
寧悅的會議邀請時間涵蓋了從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的工作時間,會議的設定時間是一個小時。閻慧冷笑著看著屏幕,在收到的第一時間就點了拒絕。寧悅按照時間順序,不斷發著,閻慧則一視同仁,全部拒絕。最後,寧悅一共發出去了八封邀請郵件,再加上閻慧回複的拒絕郵件,相關人的郵箱裏是血紅一片!
這邊正打著仗,何寬的電話擠了進來。
何寬應酬完回到家,打開郵箱被一大堆紅色的未讀郵件弄懵了。仔細一讀,差點被閻慧一堆拒絕邀請的回複嚇軟了腿。這祖宗分明是故意拒絕啊!寧悅你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讓這個閻羅王如此火冒三丈!
寧悅並沒有多說,隻是問何寬這個項目在他們公司有沒有上級領導關注?何寬說有,而且那個領導還是向著他們的,隻是合同沒有簽,他也不好說什麽。
何寬啞然失笑。算計了這麽久,居然連這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搞清楚。忍不住在電話那頭說:“寧大律師,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照顧不周,馬上就辦!”
寧悅知道他是打趣自己,由他去。很快,何寬通過郵件把應該出席的,可以說得上話的領導的郵箱聯係方式,都發給了她。並且告訴她,在郵件群組中有個這個項目的高級群組,裏麵都有領導們的聯係方式,自己已經對寧悅開放授權,她可以進入這個郵件群組,設定會議和日程。
何寬言歸正傳,想知道寧悅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寧悅讓他放心,然後有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閻慧現在估計已經後悔了。你不覺得她那封讓我發起會議的郵件後麵,如此密集的拒絕郵件,讓正常人看了都覺得不夠專業嗎?”
“那又怎樣啊?”何寬快哭了。
寧悅說:“如果領導問起來這個項目為什麽這麽慢,你拿著這堆拒絕郵件,能說是因為合同條款問題嗎?”
何寬突然無語,看著屏幕上刺眼的滿目紅色,忽然覺得很舒心:“明白了!要不,我明天拿給人看看?”
寧悅道:“千萬不要!所謂大招,引而不發才是最厲害的。我們的目的是簽約,並不是整人。”
何寬放鬆下來,整個人窩進自己這套一居室的出租房的沙發裏,籲了口氣。他有種感覺,自己想做什麽,寧悅完全知道。甚至他不想別人知道的那些事,似乎寧悅也知道。想起印象裏那一把甩在腦後的馬尾,想起那張看起來依舊年輕的臉,何寬喃喃自語:“寧悅?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而此刻的閻慧,依舊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裏忙碌。在很久沒聽到新郵件提示音之後,她掃了一眼郵箱頁麵。在看到那一大片紅色後,立刻嚴肅起來。她又等了一會兒,甚至點了一遍“接收”刷新了郵箱,還是沒有寧悅的來信之後,閻慧皺起了眉頭:“這算什麽事!想憑這個投訴我?太愚蠢了!”
她轉身繼續處理自己的工作,不過幾分鍾,又放開了鍵盤上的手指,拿起了電話:“喂,秦燦嗎?聽說你新招了一員虎將啊!好厲害的!”
秦燦剛剛結束健身,接到閻慧的電話有點莫名其妙,但他知道組裏能和閻慧對上的大概隻有寧悅了。閻慧如此評價,估計是在寧悅那裏碰釘子了。秦燦心裏泛起一陣得意,仿佛大二那年被一個大一新生當眾教訓的鬱悶在這一刻帶著一股子陳年的黴味呼嘯而出,徹底了離開了自己陣地。
閻慧狠狠掛了電話,衝著黑色的屏幕罵了一句:“小肚雞腸!”圈裏誰不知道秦燦此人心眼兒極小,尤其吃不得虧,是個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之人。自己當年當眾削了他麵子,工作中再相遇,每次都陰陽怪氣,若不是這次不小心被寧悅擺了一道,真懶得理這種男人!
閻慧的郵箱偶爾還會有別的郵件進來,但是寧悅的名字下麵,已經停止了更新。
為了及時回複閻慧的郵件,寧悅沒在胡子淵睡覺的時間催他去睡。原本就不想睡的胡子淵很高興地圍著寧悅玩兒,等寧悅終於騰出手來,才發現身邊已經安靜下來。胡子淵趴在她的腿上,小屁股壓著寧悅的腳,已經睡著了。
寧悅輕輕推開桌子,幫孩子調整好姿勢,緩緩地抱起來。胡子淵的美夢被攪動了,嘴裏哼哼著,寧悅低聲喃喃:“唔,媽媽抱抱……寶寶舒服睡了,媽媽抱抱……”
閻慧上班時間很特別,雷打不動。早上五點鍾就進了辦公室。工作到六點半,去健身房健身。八點帶著早飯進辦公室。九點半正式上班的時間,她已經精神抖擻的開始準備在各個部門之間跑會了。
然而,今天她沒去健身,連早點都是叫了外賣送上來的。她一直盯著收件箱,偶爾會刷新一下。九點以後,她的刷新頻率明顯高起來。當九點十五,一封會議邀請刷地閃入她的視野時,閻慧幾乎想都沒想就點了進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同意”和“拒絕”兩個按鈕上,略一遲疑,點了“同意”。
點完以後,她鬆了口氣,這才去看會議內容和受邀人。內容千篇一律,顯然是複製粘貼前麵的,可受邀人……
閻慧打開前麵幾封會議邀請,對比了一下受邀人,除了她,何寬,陳工,還有自己這邊的采購經理及工程師之外又多加了王總和韓總。王總不認識,韓總卻是公司在這個項目方麵的大頭。
閻慧托起腮幫子,自言自語道:“這個寧悅又想幹什麽!”她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這次可能有被寧悅擺了一道。別的不說,單說這個受邀人。放在平日,自己一定會在同意開會之前打電話詢問一下。這次因為昨天的“一片紅”,她急於想從姿態上扳回來,又習慣性地認為是同一封邀請,沒有多加檢查就同意了,結果偏偏是這個節骨眼,寧悅加了邀請人!分明是在利用自己的“匆忙”!
這個變化,有什麽門道嗎?
寧悅收到閻慧的回複後,忍不住揮拳“耶”了一聲。緊接著,何寬的電話追了進來。原來何寬也是一夜沒睡好,本來一般十點才到公司,今天八點半就坐進了工位。
準備開會!寧悅想了想,回複道:“我來主持吧。”
何寬心裏一寬,忙說:“好好好!我先把你介紹給大家,然後你來主持。”
寧悅點頭,放下了電話。
會議時間是十點半,距離開會隻有一個小時。約的是視頻會議,交通距離不必考量。
寧悅正在盤算,何寬又打來電話,哭喪著說:“寧律師,剛才接到閻律師的電話,說他們公司的視頻會議係統基本都占住了。十點半的隻有一個會議室可用,但是那個會議室的壞了。問咱們能不能來一趟。寧律師,這事兒可不能再拖了。”
這個閻慧,分明是故意的!但何寬更怕寧悅會就勢拒絕開會,特意加了一句叮囑。這時,他心裏總算有那麽一丁點明白為什麽老銷售都不願意找法務了——又雞賊又矯情,看樣子還有點鼻孔朝天。
寧悅的聲音把何寬從負麵想法裏拖出來,“開車過去大概四十五分鍾,你不要理閻慧,直接找韓總。把情況說一下,要求會議延後到十一點。如果韓總同意,你一定要以郵件的形式讓韓總確認,然後抄送閻慧。”
何寬連忙點頭,如果沒有寧悅,他大概也會跟韓總、王總都說一聲。但是這樣繞過閻慧,他心裏還是有點忐忑。畢竟過去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當時他的前任銷售告訴了采購經理,結果他們趕到的時候,閻慧拒絕參加,因為人家“另有安排”!采購經理也沒有辦法,隻好叮囑他們下次一定要守時。
何寬看著郵件裏的人名,頭一次意識到韓總就像一步提前安排好的妙子,不聲不響地落在不起眼的位置,突然之間,大家發現它鎮住了全場!
閻慧在看到何寬與韓總溝通後的郵件時,也意識到寧悅的意思,同時她也明白了,韓總這樣的人物,的確可以鎮住自己,但不能經常請出來!隻要自己拖過這一次,下一次寧悅就沒有辦法了!
千辛萬苦地定了一個會,氣氛卻是非常好。大家見麵微笑握手,顯得都很親切。而介紹完畢,深入內容的時候,寧悅卻說第一件事是有個提議。於是她把對何寬講的,法律的歸法律,商務的歸商務,分開談的建議又說了一遍。
閻慧首先反對,她的理由是商務的內容可以這樣做,但落實到合同上必須是法律的語言,這個不能撇開法務單獨談。
寧悅說:“閻律師講得有道理,但那是針對特殊合同或者沒合同的情況。我們現在這個項目,據我所知,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之前做過類似交易的項目,合同也是貴方提供的格式合同。”
閻慧還想說,韓總插話說:“就這樣吧。小閻律師,你和寧律師談你們的法律,我們呢,談我們的商務,談好了就讓采購部去填空,不修改,你看這樣可好?”
王總說得輕巧,話裏卻讓在座的法務們尷尬。閻慧忍不住白了一眼寧悅,心說:“看到沒?這就是你放縱業務部門的結果!他們會把我們法務當作橡皮擦!”
寧悅麵無表情地坐著,好像沒聽懂王總的話。何寬覺得王總的話有點傷人,小心地去看寧悅。卻見寧悅似是沒聽出來,略微有些放心。隨即又擔心起她是不是麵上裝著不介意,心裏卻是做上蠟?比如對麵的閻律師,那臉色,黑得可以打雷了!
不管怎樣,最後在何寬的建議下,分成兩個會議室,一個何寬他們談商務,一個寧悅和閻慧談條款。何寬的那裏之前就商量好了,這會兒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填空都填完了。雙方沒事幹,開始聊自己的法務。
采購經理倒了一堆苦水,自己這個季度的KPI全都毀在閻慧手裏了。何寬一邊安慰他,一邊等著寧悅出來。直到他約著采購經理吃了一頓午飯,寧悅和閻慧的辦公室依舊大門緊閉。
采購經理猶豫著問:“她倆不會打起來吧?”
何寬想笑,可想起閻慧平時的作風,又怕真的打起來。兩人對視一下,竟悄悄地趴在門口偷偷聽了聽。屋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雖然聽不太清,但是顯然離打架有點遠。
采購經理讓何寬先去忙別的,根據他的經驗,閻慧顯然不能那麽爽快地談好合同。何寬深以為然,雖然憂心忡忡,可也隻有先回公司了。
寧悅下午三點多回到公司,寫完情況通報的郵件已經四點半,發送給相關人後就匆匆離開工位。閻慧的確存了拖延之意,不過麵對閻慧的挑剔,寧悅早有準備。
她在自己修改的最後一版文稿裏增加了有許多沒必要的堅持和改動。閻慧一向仔細,詞詞句句勾畫下來,已經紅豔豔的一大片。在這些問題上,寧悅有攻有守,最後寧悅擺出一副“我不行了,你怎樣說就怎樣算”的樣子舉手投降。閻慧乘勝追擊,自覺大獲全勝!
隻是,寧悅走了以後,閻慧一直覺得不大對勁。但直到簽字原件拿回來歸檔,她打開重新掃了一遍才發現,其實對自己真正在乎的那幾項,寧悅幾乎全都拒絕了!
這本合同就好像一幅畫,閻慧要在人物的結構細節上修改的時候,寧悅在畫的空白處畫了一坨大糞,成功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走!
可惜,想明白已經晚了。
何寬收到郵件本想打電話問問,又覺得還是當麵講清楚,來到法務部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秦燦正好出來,看到何寬,於是說:“來找寧悅的吧?她已經下班了。”
“對啊!她下班時間就是這樣。上班也比別人早。”
何寬很想說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處理完再下班呢?可又覺得自己畢竟有求於人,這樣的要求似乎有點過分。
秦燦看他欲言又止,拍了拍何寬的肩膀:“談到這個程度,結果很不錯了。”
“可是如果再繼續追一下,今天就能簽了啊!”
“談好和簽字可是兩碼事。就算談的再好,文本全都搞定,我們也要晾一晾回頭再來看一遍。這都需要時間,不是你加班就可以解決的。”秦燦向他解釋,“放心吧,閻律師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雖然有些挑剔,但工作態度很端正,你不用擔心的。我想最早也得後天他們才能簽字,然後走流程。你稍等一下。”
秦燦都這樣耐心解釋了,何寬也很領情。他當然明白有些事不能強求,但律師們在詞句上如此細摳細查,還是讓他有種要撓牆的衝動!
秦燦看他還不走,詫異地問:“還有事?”
何寬眨了眨眼,感覺自己似乎還有一件事沒有辦,但此刻找個牆角撓一撓的願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本來想請寧悅吃飯的!
從幼兒園接回胡子淵,發小正好來尋他玩兒。兩個小孩在屋裏折騰了個天翻地覆,爺爺跟著笑哈哈地鬧騰,倒是其樂融融。
到了睡覺的時間,發小被父母領走。胡子淵也消停下來,婆婆突然喊了一聲:“啊呀!豆豆!你怎麽頭發都濕了!啊呀!出那麽多汗!髒死了!來,趕緊洗個澡!”
寧悅本來準備睡前的東西,聽了這話連忙走出臥室。拉住胡子淵,先摸了摸他的頭,滿頭的汗水,一探後背,也是濕漉漉的,趕緊攔住婆婆:“媽,現在不能洗澡。孩子剛出完汗,洗澡容易感冒。”
婆婆說:“那就等汗落了再洗。”
寧悅頓了頓:“馬上到睡覺時間了,明天再洗吧!”
婆婆尖聲吃驚地問:“明天?出那麽多汗,髒死了!你怎麽能讓孩子明天洗!”
寧悅忍著不悅:“落汗要等兩三個小時,即使汗落了,汗毛孔依然開著。大冬天的就算屋裏有暖氣,洗澡也容易……”
“我把胡成養這麽大,天天洗澡,也沒見他哪次因為出汗洗澡感冒!”婆婆怒了,她無法忍受孩子出一身汗就去睡覺的狀況,感覺就像拉屎沒擦屁股就提了褲子一樣髒。
寧悅拉住胡子淵的手:“媽,我先帶孩子去寫作業了。髒了的被褥我明天換,您放心。”
“哼!”婆婆一甩手,重重地關住了自己的房門。
寧悅隻覺得心髒一下亂了節奏,半天才緩過來。
“媽媽?”胡子淵搖了搖她的手,寧悅笑著摸摸他的頭,說:“走吧,媽媽帶你畫畫去。”
胡子淵剛睡,胡成就回來了。然後就聽見婆婆的屋子裏傳出哽咽著說話的聲音。好不容易房門響了,胡成出來,婆婆的聲音也停止了。寧悅剛一鬆口氣,胡成黑著臉出現在她麵前:“你怎麽回事,惹媽生那麽大氣?”
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篇育兒文章讓胡成看一看。她還記得上次因為差不多的事和婆婆吵架,胡成說個人經驗不足取,尤其老人的舊思想更不足取,讓她多看看書。現在她拿出書麵的東西,總可以證明自己不是“氣他媽”了吧?
胡成掃了一眼,不屑地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媽是過來人,你應該聽聽她的!”
寧悅冷笑:“我說經驗,你讓我看書。我看書,你讓我聽經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讓我怎樣帶好你兒子?”
胡成立刻反駁:“你嚷嚷什麽,孩子正睡覺,你不能好好說話!”
寧悅居然笑了,口氣極溫柔地說:“好好說話。來,你來做個示範,告訴我怎麽做。”
“你聽媽的就行了。別老惹她生氣,哭得我心煩!”
“好,你記住你這句話。但是七年前我懷孕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你說媽帶孩子的舊經驗不行,讓我自己帶。還說盡量自己帶,別受老人的影響。所以我辭職了,我從零開始學習做媽媽。現在你告訴我聽你媽的,那七年前的話是誰說的?是我神經病,自己幻聽嗎?”
胡成嘴巴抖了抖,看著眼前臉頰通紅、眼睛冒火的寧悅,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可他哪裏是認輸的性子,尤其在妻子麵前,按照寧悅的話去做事都覺得委屈,何況如今被她這樣抓著話柄數落!於是,胡成脫口說道:“你根本就是個神經病!藥都沒吃完就斷了,我看你該去醫院檢查檢查!”
寧悅冷笑:“我再神經病,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誰,知道自己是孩子的媽媽!還有,胡成,這是第一次你說我神經病,不會有第二次!我是你妻子,是你兒子的媽,你說我是神經病,你算什麽?你兒子算什麽!”
胡成臉漲紅了,怒視寧悅,壓低聲音嘶吼:“你根本就不會帶孩子!要不咱們孩子為什麽老生病?為什麽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教室裏玩兒?”
“胡成,你別忘了,孩子總生病,連你都說是幼兒園的防疫措施不到位。上幼兒園之前我自己帶哪有這樣頻繁生病!孩子自己玩,你說那是孩子的興趣所在,不讓我們幹預!你不記得?還是我又幻聽了!”
寧悅懶得去解釋,她隻想穩準狠地掐住胡成的脖子,讓他吃癟!
胡成臉青一陣白一陣,這樣針鋒相對的寧悅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他還要說什麽,寧悅打斷他:“不必了!我看明白了,你是存心找茬兒。你就沒打算過來問我原因,你是過來指責我的!我告訴你,今兒這事兒我沒錯,你愛罵誰罵誰!今天晚上我心情不好,你信不信我全給你懟回去!還有你說我帶孩子不行,我就送給你倆字兒:‘放屁’!”
寧悅一指大門的方向:“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咱們話不投機,為了你我和孩子的安全,大家最好保持距離,各自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