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歸途中,李世民已作了緊急處置,鄭重告誡隨行的勁卒,不得泄露行蹤,更不得有一言半語,道及潼關易幟的事。

由於嚴密封鎖消息的結果,山西先鋒大軍,仍舊維持著良好的士氣。一出河東,就是天下重鎮的潼關,潼關之西又是充實的永豐倉,這對限製口糧、多日未能飽餐的餒饑的士兵,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強烈**。

這就是李世民告誡部屬,嚴禁透露真相的原因。後無接濟,前有障礙,就食永豐倉的唯一打算破滅無餘,部隊非嘩變崩潰不可!

李世民和劉文靜都有這樣一種感覺:被人扼住了咽喉,透不過氣來,內心有著死亡的恐懼,卻連喊一聲“救命”都不可能。這樣,就隻有靠自己全力掙紮了。

當他們回到臨汾陣地時,派在潼關城內的密探也相繼趕到,帶來了明確的消息,一句話:李靖已完全控製了潼關。王長諧的部隊正在改編,呂明的四千人劃歸吳坊主統製——他受到了重用,接替了王長諧的職務,把守潼關北城,南城由李靖親自坐鎮。

“藥師很高明。”李世民讚歎地對劉文靜說,“他能為虯髯客所用,又證明虯髯客比你我高明。”

氣量狹窄的劉文靜,看到李世民在這樣的緊急關頭,居然還好整以暇地評論人物,簡直要把肚子都氣破了。重重地哼了一聲,懶得答理。

“肇仁,”李世民又說,“我錯了!我沒有能堅持原則。”

“什麽原則?”

“一定得要跟虯髯客與藥師合作,如果當初鍥而不舍,一定能夠談得成功,那就不至於弄成今天這進退兩難的窘境。”

這下,劉文靜可真是忍不住了。“今日之下,你還要談合作?”他瞪著眼冷笑,“哼,一廂情願的事,已經做得太多,臉都丟完了!請你別再提‘合作’二字,我厭聞之矣!”

“不然。”李世民內心焦灼,頭腦卻更冷靜,“我以為此刻除了再要求藥師合作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什麽?”劉文靜驚詫地問,“此刻還要談合作?你憑什麽跟人合作?不如幹脆說是城下之盟吧!”

盡管劉文靜這樣用言語刺激,李世民卻毫不為動:“你不知道藥師的性格,他是最顧大局的,隻要我當麵跟他深談一次,一定可以找出一條出路來。”

“嗯,嗯!”劉文靜冷冷地說,“那天‘寢門一哭’,把尊翁哭得回心轉意了,你不妨在李藥師麵前再照樣來一下。‘申包胥哭秦廷’,原是有先例的。”

這話說得夠刻薄,李世民再好的涵養,也禁不住生氣。然而他馬上警覺,在這危急存亡的一刻中,必得要忍人之所不能忍,才能從極端艱難中衝出一條路來。所以,他平靜地答道:“肇仁,咱們不要作無謂的爭端,好好商量。我的意思,馬上到潼關去一趟,好歹有個結果出來。這裏要偏勞你,再想辦法找出三天的糧草來,務必穩住了軍心。”

“再維持三天的軍糧,我想無論如何總可以辦到。但是,你的潼關之行,我反對!”

“我知道你要反對的……”

“我不是盲目地反對。”劉文靜的聲浪蓋過了李世民的。

“肇仁,”李世民提出了語氣溫和但極具威嚴的警告,“平心靜氣地談。我以為不管怎麽樣,去一趟有益無害。”

“好!”劉文靜自覺具有充分的理由,所以也平靜下來了,他說,“咱們拋棄成見,就事論事。我的看法,正好跟你相反,此去有害無益。你得知道,李藥師外和而內剛,他可能把你扣押起來。”

“這,”李世民微笑道,“論藥師的性格,你不如我了解得深。”

“就算他不會拿對付王長諧的手段來對付你,可是,他如果故意跟你拖延呢?你別忘了,隻有三天的糧草,就算再能想出辦法,維持三天,一共也不過短短的六天,你虛耗得起嗎?”

“這也不會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藥師一定給我一個痛快的答複。”

“好,這也不會。那麽,”劉文靜以近乎嘲笑的語氣問道,“你相信李藥師會自作主張,決定跟你合作或不合作嗎?他不要問問虯髯客,或者他那位年輕、美貌、能幹,而且於他有大恩的出塵夫人?”

這顧慮是合理的,李世民沉默了。

劉文靜卻更振振有詞:“老實說,整個關鍵在張出塵身上,不但李藥師對她唯命是從,連虯髯客亦聽她的話。無奈那位出塵張夫人,一心想幫她那同姓的三哥當上皇帝,她好受封為‘長公主’,這就是她不願意虯髯客和李藥師跟你合作的最大原因。”

“這你也未免小……”李世民猛然頓住。

“你說我‘小人之心’是不是?”劉文靜點點頭說,“也許有一點。我承認,李藥師的心裏是願意跟你合作的,但是他絕對做不了主。他的答複一定是這樣:‘我讚成合作,但總得跟虯髯客商議一下,我馬上派人去找他來,你在潼關玩兩天再走。’你就在那裏等吧!虯髯客在洛陽,一去一來,最快得十天。等他來到潼關,同意跟你合作,咱們手裏已經沒有東西了,部隊都散了,大局已經不可收拾了!”

這番分析,雖不免誇張,但浮詞亦並不能遮掩它的理由的正確。最能服善的李世民,便以求教的態度問說:“那麽,把你的辦法拿出來!”

“我的辦法在路上就想好了。”劉文靜滿麵得意,很起勁地答道,“戰陣之事,隻能在利害上去著眼,無用的情感,不可夾雜在內。”

情感不會是無用的。這層道理非熱衷權勢、氣量狹隘的劉文靜所能了解,所以李世民不願駁他,隻站起身來,用等待的眼光看著他。

“我的辦法說簡單很簡單,一個字:打!”他停了一下,又說,“咱們把部隊拉到河邊,告訴弟兄們,潼關叫人占了,絕了糧源。隻要打下潼關,永豐倉就在掌握之中,大家有飽飯可吃。另外,再選精兵,用勁弩壓陣,後退潰散者,殺無赦!這一來,弟兄們便知道隻有拚死命攻潼關這一條生路。你想想,那是怎麽樣的銳不可當?”

“照兵法……”

“你聽我說完。”劉文靜有力地揮一揮手,接著又說,“此外,自然還要用問,李藥師新得潼關,陣腳未穩,必有可乘之機,王長諧雖被軟禁,多少總有影響力量,可以利用。”一氣說到這裏,他喘口氣又說,“你別打岔,我還有話。”

李世民真的不開口,隻從銅壺中倒了杯水給他。劉文靜恰正需要,直著脖子,喝得喉間啯啯有聲,放下杯子,舒暢地透一口氣,顧盼自如地,頗有豪氣淩雲之概。

“李藥師並不足畏。”劉文靜又說,“他不是堂堂之師。奇襲得逞,形勢曖昧,民心士氣必還在浮動之中。凡此皆為可乘之機,咱們不妨散布流言,不妨縱火,不妨造成任何動亂……”

“不,不!”李世民兜頭潑了他一盆冷水,“不能這麽做!”

劉文靜自己也發覺了,說滑了口,肆無忌憚。縱火作亂,則解民倒懸的義師,豈不成了禍國殃民的匪徒?因此,他定一定神,重新把他自己說過的話檢查了一遍,才收斂了飛揚浮躁的態度,用低沉的聲音說:“那麽,攻城一策,照我看是勢在必行的。”

李世民不即回答,負手沉吟,好久才說:“‘置之死地而後生’,你的計策是好的。但是,同為義軍,自相殘殺,無論如何不可!”

“哼,你處處為人家打算,人家可不顧你的死活。”

“話不是這麽說,我們跟藥師、虯髯客在推翻暴政的大目標上,並無不同,我想不出不能合作的理由。肇仁!”李世民以極親切的神態微笑道,“你一向足智多謀,再進第二策。”

這頂高帽子,扣得劉文靜心裏很舒服,他立即答道:“大軍過河,背水攻城,能進不能退,一鼓作氣破潼關,是為上策。既然你一定堅持合作,還有個迫和的中策:遣勁卒過河,截斷潼關的通路,李藥師首尾不能相顧,在潼關成了孤立之勢,非向你低頭不可。”

“中策可行。咱們備戰求和的苦心,應該能取得他們的諒解。”

劉文靜眼神閃爍,嘴角浮起一絲陰森的笑容,而聲音卻是平淡的:“我帶一千人,立刻南下過河。”

“我派人送信給藥師。”

“當然,你絕不能去。而且,這裏也還要靠你維持。”劉文靜問,“你看一共能維持幾天?”

“少不得還要請大戶幫忙。非萬不得已,我不願下令征糧,向人告貸,難有確切的把握。不過,就如你所說的,前後一共維持六天,總可辦到。”

“六天,一晃眼就過去了。生死關頭,非得拚命掙紮不可!”

李世民聽出他的語氣不對,便極嚴肅地告誡:“肇仁,你此去千萬不可魯莽。凡事要從兩麵看,一方麵你是截斷了人家的道路,另一方麵可也是處在兩麵作戰的艱險地位。如果藥師自西往東,虯髯客自東往西,兩麵夾攻,你怎麽辦?”

被問的不答,停了一下,反問:“你說,怎麽辦?”

“咱們既是備戰求和,不妨委屈自己,以示團結的誠意。”

“我知道了。”劉文靜隨隨便便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帳。

帳外,蔽空的黃沙,在正午的驕陽中,卷起發光的黃霧。萬帳穹廬,沉靜不嘩,偶爾幾聲馬嘶,透出潛隱的鬥誌,令人激起一種莫名的興奮。劉文靜對義師的嚴明號令,頗為滿意,但是,他不能想象,這支先鋒大軍,冒暑長征,驟聞絕糧的消息以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在沉重的心情中,他有著急於打開困境的強烈意願,親自挑了一千人馬,星夜南下,第二天一早,渡過黃河,以一處險峻的山頭作為掩護,布開陣勢,切斷了京洛之間的唯一通路。

而這時,張出塵正輕車簡從,趕向潼關。

當呂明被殺,潼關南城由孫道士斬鎖開關以後,第一騎奔出來的快馬,就是向張出塵報捷的專使。

那真是她最快樂、最得意的一刻。相府邂逅,一眼便能識透了李靖的才具,傾心委身,這在旁人看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說什麽“慧眼識英雄”“佳偶天成”等等,不過泛泛的恭維之詞,其實心裏另有一種想法,認定她隻是為了她自己的私奔,找個借口而已。

她不能禁止別人這麽去想。平心而論,換了她自己是個不相幹的閑人,也會這樣懷疑。然而,人雖苦於無自知之明,若是果能知人,所見的真切。又非旁人可及——她,確信李靖不是池中物,現在果然騰蛟起鳳,為天下所仰望驚羨了!

“從此,你們該知道世間真有‘慧眼’了吧?”她不住這樣在心裏說。

石室坑道中,自然也掀起了一片歡笑興奮,但也不免遺憾,隻為了未能參與李靖智取潼關這一役,而遺憾又轉變為焦急,急著也要一顯身手,建立功勞。

張出塵也有遺憾,遺憾的是消息雖快,還不夠詳細,王長諧的部隊,是不是帖然就範,更是她最關心的事。因此,她渴望著能立刻趕到潼關,這不僅是為了想知道最真實的情況,更重要的是,她要幫李靖去做事。

然而,她不能說走就走。按照預定的計劃,等李靖一下潼關,緊接下來的行動,便是打開通路。東起澠池,西至潼關這一線,必須確保。換句話說,便是確切控製函穀道。這要一路往西打,陝縣、桃林,皆歸其掌握;然後分兵兩路,西路進窺長安,東路出虎牢與李密的部隊會師,那時,孤立的洛陽,將不戰自潰。

京、洛兩地,不但在實際的形勢上具有無比重要的地位,在政治上的號召,更有莫大的作用。李靖夫婦曾密議過,得了長安和洛陽便要擁立虯髯客為王,作為成就帝業的第一步。

可是,虯髯客還在李密軍中,說要趕回來親自領軍西上,打通函穀道,卻是至今未見。張出塵緊記著李靖的話,不管虯髯客來不來,隻聽潼關得手,便即按照計劃行動。她自然不能領軍衝鋒陷陣,但由於依照李靖留下的計劃,監督執行,居然勝任愉快,準備得十分妥當,因此,她毫不遲疑地下令發兵。

就在這時,虯髯客趕到了,滿身征塵,一臉疲憊而雙眼炯炯,卻似乎更顯得沉毅了。

“一妹!”虯髯客非常意外地,並未發出他那聲震屋瓦的大笑,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執著張出塵的手說,“我對藥師不隻是佩服,而且是感激,他替我出了一口在李密那裏所受的肮髒氣!”

由這句話中,可以想見他在李密軍中的不得意——她對李密知道得不多,也不想問。“三哥,眼睛朝前看。”她說了句囫圇吞棗的話來安慰他。

“對!”虯髯客點點頭,“我提得起,放得下。那裏不行,這裏再幹。我本來早就趕回來了,就因為想抽調一部分人到這裏來才耽誤了。”

“我不知道咱們現在的兵力,夠不夠用。反正,人越多越好。”

“這裏多了,那裏就少了。我隻調了三千人來,明後天可到。一到就發兵。”

“這我可不管了。”張出塵笑道,“你一來我就算交了差。三哥,”她遲疑地說,“我想趕到潼關去。藥師那裏怕人手不夠。”

“好嘛,你去!”虯髯客又說,“要去就得快。這裏一發兵,沿路各處官軍,少不得裝模作樣地警戒。拒敵不足,擾民有餘,你路上會不好走。倒不如現在就帶幾個人悄悄兒溜了去。”

於是,第二天一早,張出塵便扮成男裝,帶了四個人,騎馬出發。

一路上意氣洋洋,函穀道中,天如一線,而他們的心情是開闊的;日照不到,陰暗時多,而他們的視界是明朗的。境隨情移,一切都是興奮的、可喜的。

因此,張出塵和她的夥伴們,不免鬆弛了警覺。她雖帶著虯髯客相贈的那把小刀,卻從未想到有需要用它的時候。半路中,雖也向過往行人打聽過前途的情況,說有官軍,卻未深究,她相信憑她的機智,足以應付官軍的留難。

迤邐行去,路程將半,平安無事。

第二天中午,來到一處隘口,孤峰插天,阻住去路,沿山右轉,路麵卻反而寬了,但隻有一半可以通行,另一半設著滿布棘枝的拒馬,有七八個官兵在那裏盤查行人。

張出塵不慌不忙地到拒馬前麵下了馬,退後一步,將馬韁交了給她的夥伴,從從容容地走上前去。

為首的官軍,向她打量了一眼,問道:“你是幹什麽的?”

“在家讀書。”她盡量學著男人的粗嗓音回答。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從襄陽來,到長安去探親。”

“噢。”那官軍吩咐部下,“搜搜他身上!”

一聽這話,張出塵急得心頭亂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縮,同時用手護著胸前。

這是女人的動作。那官軍仔細又看了看她,頓時浮現了輕薄的笑容:“怎麽回事?你胸前揣著兩個‘饃’,怕掉了下來,是不是?”

七八個官兵哄然大笑。

張出塵又羞又氣,但還是忍住了,一拉帽子,露出滿頭又黑又亮的長發,羞澀地強笑道:“軍爺,請你體恤我一介女流,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行路不便,不得已換了男裝,高高手讓我過去吧。”

“不行,公事公辦!”說著,就要伸手來拉她。

張出塵大怒,退後一步,厲聲喝道:“住手!”隨即一探腰際,亮出了那把小刀。

“噢!”官軍氣急敗壞地說,“這娘們兒真潑,還帶著凶器,定是個奸細。”

這罪名她可當不起,收起刀,換了和緩的臉色:“軍爺別冤枉我!一把防身的小刀,是專為對付那些壞人用的。”

“照你說,我們也是壞人?”

這明明是故意刁難,她忍著氣分辯:“我絕沒有這意思。軍爺,你誤會了。”

“誤會?”官軍逼上一步,冷笑道,“看你這樣子,妖裏妖氣的,不是個好人,說不定就是太原的奸細。”

張出塵心裏好笑,臉上不知不覺地露了出來。

“你還笑!說你奸細你不怕,定有原因。好了,我們也不碰你的身子,你乖乖地跟著去見我們的長官。”

聽到這話,她反而不怕了,真是真,假是假,一定可以弄個清楚,便即答道:“好吧,我見你們的長官。”

那官軍便即把她帶到一座營帳之中。四名夥伴仍在拒馬前麵等候。

好久,一聲咳嗽,從後帳出來一個中年人,穿著便服,拱拱手說道:“李嫂子,幸會,幸會。”

張出塵大驚,“是你!”

“李嫂子不認識我了吧?”

“怎會不認識,你是劉先生?”

“是。劉文靜。”

這在張出塵是太意外了!她沒有想到在這裏無意邂逅劉文靜——不!不是無意邂逅,她立刻發覺:山西起義,與官軍處在敵對的地位,怎會跑到這函穀道中來擔任警戒的任務?顯然地,那是有意把部隊開過河來,卻又並未聽說占何城鎮,隻斷這道路,則目的是對付潼關的變局,可想而知。

張出塵警覺到事態嚴重,立即集中思慮,全力應付。在表麵上,她保持著鎮靜,很客氣地笑道:“劉先生一向可好?”

“本來倒還好,這兩天不好了。”

這明明是指潼關易幟。張出塵聽他這樣說法,越發了解他不懷好意,便笑笑不答,要聽他再說些什麽。

“嫂子想必是到潼關去看藥師兄吧?”劉文靜問。

“是的。”她坦然承認。

“路上不好走,我派人護送你去。”

“多謝,多謝。”她倒有些奇怪了,劉文靜似乎不如傳說中那樣喜歡耍手腕。

可是她對他的好印象,立即被破滅了,劉文靜緊接著又說:“不過,我想勞動嫂子到河東走一趟,世民想見一見嫂子。”

“噢——”張出塵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心裏在盤算,能不去還是不去的為妙,於是推辭道,“等下一次吧。我到潼關看一看藥師就要回去的,回程中一定繞道到河東去看李二公子。”

“還是請嫂子先勞駕一趟!最多耽誤一天的工夫。”劉文靜停了一下,又說,“老實奉告,是世民特為派我來迎接嫂子的,他有句話,要托你轉告藥師兄。”

“是什麽話,現在告訴我,也是一樣。”

“我不知道他要說的是句什麽話。反正,嫂子去一趟也費不了多少事。那四位同行的朋友,我派人先送他們到潼關,你有什麽話,先叫他們帶個口信去。”

張出塵看這情形,河東之行,必不可免。李世民是個很講理的人,見一見他不妨——她料想到所談的一定又是如何合作,不管他怎麽說,反正把話帶回來再研究好了。

於是,她點點頭,讓劉文靜把她那四個夥伴找了來,告訴他們到潼關見了李靖,說她被邀到河東去跟李世民會麵,僅僅耽誤一天,就回潼關——這話她是當著劉文靜的麵說的,意思是要他知道,她隻能給他一天的工夫。

等那四個人告辭出帳,劉文靜的部下卻並未放行,把他們帶到另一座營帳中候著,說劉文靜還有話說。

不久,劉文靜果然來了,寒暄問好,十分客氣,然後請他們坐了下來,問道:“各位能不能告訴我,虯髯客此刻在何處?”

其中有個人嘴快,答道:“已經從洛陽前線回來了……”

另一個重重咳嗽了一聲,那人會意,便把下麵的話咽住了。

但就這一句話,已顯露了一條極重要的線索,李靖在潼關腳步還未站穩,不敢孤軍深入,而虯髯客從洛陽前線趕回來,自然是為了增援潼關。在這緊要關頭,兵貴神速,說不定虯髯客已經領兵出發,而張出塵輕裝簡從打頭站,是負著聯絡的任務。

於是,他覺得計劃有變更的必要了。一麵跟那四個人閑扯,一麵在心裏盤算。

張出塵的自投羅網,是他事先所未料到的。從她進入了函穀道,探子來報有這麽回事,他才突然想到可以從她身上打主意。當時他重新修正了計劃,預備把張出塵騙到手,立即派人送過河去,這裏仍舊按照預定步驟,遮斷李靖的通路和消息。

現在,他才發現那修正的計劃,完全沒有意義。控製住張出塵便能控製李靖和虯髯客。陳兵在此,不但毫無作用,並且等於送到虯髯客麵前去挨打——他頗有自知之明,用兵對陣,絕非虯髯客的對手,不如照李世民的意思,全師引退,避免衝突,是為最聰明的上策。

想停當了,他做了個歉然的表情,對那四個人說道:“有句老實話要告訴各位,出塵夫人到我們河東去做客,可暫可久。我現在拜托各位,分成兩批,一批到潼關,一批仍舊回去,請轉告李藥師和虯髯客,出塵夫人是我們河東的上賓,決不敢有半點怠慢,請他們兩位放心。不過,也要兩位請他們體諒我們進退兩難的處境,放我們一條生路。”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看看那四個人的沉重的臉色,問了句,“各位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

四個人中,三個不響,一個——剛才故意咳嗽,阻止他的同伴別多嘴的那個,點點頭,很沉著地說:“我們明白。請問,你要怎麽樣的一條生路?”

“請記住,從今天數起,至遲第三天正午,得讓我們河東義軍也進潼關。”

這話一出口,那四個人都震動了!

“如果不讓你們進去呢?”有人抗聲相問。

“我想,”劉文靜蹙著眉,不勝痛苦地說,“最好別提這話。”

四個人以極低的聲音交談一會兒,分配好了行程,去潼關的人問道:“以後怎麽樣聯絡?”

“對!咱們該把聯絡的方法規定好。”劉文靜想了一下說,“我在風陵渡口,派人日夜守候,夜間舉火為號,白天搖旗。一見這信號,立刻派船來接你們的人。”

說完,他叫人取了一麵紅白兩色的旗來。那旗是山西義軍的標幟——最初,太原流傳一首童謠:“桃李子、莫浪語,黃鵠繞山飛,宛轉花園裏。”李家父子的門下士,都認為是舉義必成的讖兆,所以旗幟用紅白兩色,因為桃花紅、李花白。

於是,那四個人分成兩撥,各奔東西,趕去報信。劉文靜也立即下令拔營,日落以前,渡河回到河東,安營造飯;一麵派丁全領了一小隊人,往風陵渡口,接應潼關的消息。

對張出塵,劉文靜確是以上賓之禮相待,他為她專設一座營帳,供應軍中所有的最好的食物,還派人去找了兩個村婦來伺候。帳外,有執戈的衛士整夜守護著,並且下令,將她的營帳四周二十尺的範圍劃為禁區,擅自窺探者,格殺不論。

自然,張出塵心裏明白,名為保護,實際是監視,她一切都忍耐著,隻等見了李世民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