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龍虎天師敕令

“齊軍後退到上黨郡,仍舊抵擋不住任囂城率領的三萬蜀軍攻擊。舳艫無堅不摧,配合治軍嚴整的蜀軍,三日即將上黨郡攻破。”

南殿之中,周授向聖上稟報軍情。

聖上穩坐在南殿的龍椅上,一改往日的頹靡,精神矍鑠,臉色紅潤。曹猛擺擺手,示意周授繼續說下去。

周授繼續稟報:“蜀軍一路追擊齊軍到井陘口,受到已歸順齊王的南匈奴部金日蟬的阻攔。因為井陘口易守難攻,舳艫也無法攻破城牆。而趙牧通過故韓國的長城南下上黨郡,再北上奇襲任囂城後軍,任囂城被擊潰,隻能率領兩萬殘餘蜀軍退回龍門關,與蜀王匯合。”

“金日蟬沒有這個本事,”聖上的聲音洪亮,在南殿內清晰地傳到每個大臣的耳中,“井陘口守軍的將領是誰?”

周授猶豫一會兒,如實回答:“是一個叫媯轅的揭族劣民。媯轅與南匈奴金日蟬結盟,擊敗了任囂城。傳聞在任囂城驅動舳艫,奮力攻打井陘口城牆的時候,井陘口城內飛出了無數烏鴉,每一隻烏鴉都口銜燃燒的樹枝,將舳艫點燃。任囂城的舳艫瞬間起火,任囂城無奈,隻能滅火,井陘口內的匈奴與劣民聯軍順勢出城,將蜀軍擊潰。任囂城滅火之後,舳艫機關殘敗,隻能邊戰邊退,回到了龍門關。”

“趙牧固然是天下無雙的良將,”聖上好奇地感歎,“沒想到一個揭族的劣民,竟也能率領軍隊,擊敗舳艫。”

“擊敗任囂城舳艫的人,”周授說,“陛下也見過,如果我沒有猜錯,四個月前,那個人曾經站在這裏,覲見過陛下。”

“是單狐山的少都符?”聖上想起來了,“幼麟。”

“單狐山幼麟,是當年軒轅黃帝宰相力牧的後人,”周授說,“力牧能夠召喚所有飛禽走獸,用於戰場廝殺。烏鴉口銜火枝焚燒舳艫,普天之下,也隻有單狐山的門人能做到。”

“看來姑射山臥龍遇到了對手。”聖上說,“四大仙山的門人,法術各有擅長,互有相生相克的道理。”

“現在南方的徐無鬼已經與楚王回到了荊州。”周授說,“中曲山的塚虎輔佐楚王,不知道是福是禍。”

統率北府軍的張雀從大臣中走出來,“楚王世子本在我兄長的府邸內,現在我已經將他扣留在我的府上。”

“看來楚王也要來洛陽湊個熱鬧了。”周授說,“楚王一心想報蜀軍在白帝城一戰之仇,蜀王在龍門關的日子並不好過。”

聖上哼了一聲,“等楚王的軍馬到了龍門關再看吧。龍虎天師張魁在哪裏?朕知道他的忠心,決定免了他作亂犯上的罪責。”

周授稟告:“張天師自知罪責深重,已率領道門的宗師,逃往王屋山。”

聖上皺起眉頭,思考一會兒,“王屋山?莫非他要召集四大仙山的門人?”

周授明白過來,王屋山在上黨郡以南,張魁到了這裏,無論是北方井陘口的少都符,還是西方龍門關的任囂城,南方的徐無鬼,都能毫無阻隔地去投奔他。

“當年張道陵發出道家敕令,將四大仙山的門人招攬於麾下,現在張魁也是要如法炮製,招攬他們。”

“張魁已經不相信朕了。”聖上長歎一口氣,“但是他聚攏四大仙山門人,也不是為了威脅洛陽,他要做的,是將蜀王翦滅在龍門關。”

“如今齊王麾下有趙牧、媯轅、少都符輔佐,代王已經投降於齊王,”周授說,“代地和趙地,已經全部在齊王的控製之下。”

“大景天下的西方已經盡歸於蜀王,而東方盡為齊王所得,”聖上苦笑起來,“朕這個皇帝,也就隻有洛陽一城聽從號令了。希望支益生能不負使命,將姬康迎入洛陽,讓蜀王的兒子來做這個皇帝,把這些苦惱都交給他罷了。”

“蜀王未薨,”周授說,“姬康入洛陽,也是引狼入室。支益生已經潛入蜀軍一個月,還沒有任何消息。”

“那朕就等吧。”聖上說,“等著楚王北上,和張魁敕令召集的四大仙山門人會聚。”

張雀跪拜問:“舳艫還未修繕,需要北府軍攻打龍門關內的蜀軍嗎?”

聖上搖頭,“北府軍堅守龍門關北門,密切注視蜀軍,等著蜀王升天的消息,再作定奪。”

聖上說完,打了一個哈欠,曹猛會意,宣告散朝,扶著聖上去了丹室。聖上的精神稍有恢複,就又開始了煉丹。

而在荊州城下,徐無鬼正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荊州城北門外護城河邊,楊柳十裏。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站立在河邊的柳樹之下,望著城牆的北門。出入城門的百姓來來往往,沒有人在意這三個乞丐的模樣。

三個乞丐分別是塚虎徐無鬼、楚王姬匡、巫郡郡守羅太丘。

白帝城一戰,楚王把自己的家底,大景天下最為精銳的水軍,輸得幹幹淨淨,若不是徐無鬼出手相助,楚王也已成為蜀王旗下大將任囂城的俘虜。

徐無鬼帶著楚王,不敢走水路,而是在崇山峻嶺之間徒步跋涉。在路上偷了平民的衣裳,千辛萬苦地朝著荊州行走。一路風餐雨宿,一言難盡。

兩人一路南行,順著烏江而上,進入南蠻之地,然後再輾轉北行,到了巫郡。徐無鬼本以為,沙亭軍早已通過長江古道,在他們之前到達了巫郡。楚王也準備入城,讓駐紮在巫郡的匈奴後裔北戎署,護送自己回荊州。

偏偏巫郡也不太平。巫郡的北戎署,本就不受楚王管轄,現在楚王的水軍全軍覆沒,洛陽大亂,鎮守在巫郡兩百多年的匈奴後裔終於等到了機會,不再聽從巫郡郡守的支配,開始脫離中央的管製。

楚王和徐無鬼還沒有進城,就看見巫郡的北戎署,在城中驅逐大景的百姓,楚王的滿心歡喜,頓時化作烏有。

巫郡的大景官員帶領家丁拚力反抗,但哪裏敵得過世代為軍籍的北戎署,混亂中,大景的官員被全部斬殺。殺紅了眼的北戎署,順勢衝出城外,開始掠奪巫郡漢民流民的錢財,徐無鬼和楚王隻能倉促朝著下遊方向奔逃,勉強保住了性命。

在奔逃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流民,這個流民舉止優雅,在逃命的時候,仍舊抱著包裹不肯丟棄。

楚王和徐無鬼與這個流民一起逃到了鍾離山,遠遠甩開北戎署的追趕,才停下歇息。

到了鍾離山,徐無鬼想起這裏是南蠻部牛寺的家鄉。可惜沙亭軍蹤跡全無,看來已經在古道內,全軍覆沒。沒有徐無鬼的帶領,沙亭的老弱殘兵,可能無法通過長江古道內的重重險境。

徐無鬼惆悵了一日,也隻能繼續跟著楚王東歸。這時候跟隨楚王逃跑的流民,終於安定心神,告訴楚王和徐無鬼,自己是巫郡的郡守羅太丘,因為北戎署兵變,他隻能抱著官印逃離。

楚王和徐無鬼讓羅太丘把包裹裏的官印拿出來看了,這才證實他的身份。

羅太丘抱著楚王的大腿痛哭,楚王也唏噓不已。

其時兵變叛亂的北戎署已經開始招攬南蠻部,鍾離山的南蠻部也正在猶豫是否反叛大景,以三人的身份,逗留在鍾離山十分凶險,隻能繼續隱姓埋名,沿著清江走向下遊。

三人一路乞討,好在沿江居住的南蠻部族人生性慷慨,三人饑一頓飽一頓,也慢慢地走到了宜都。到了宜都,就離開了南蠻部生息的範圍,可是宜都郡守得到楚王大敗的消息,害怕蜀軍順江而下,已經棄城而逃,宜都郡內也是一片兵荒馬亂。沒有了郡守的守軍,無人管製,趁火打劫,成了流寇。

楚王更加不敢顯露身份,隻好繼續喬裝乞討,曆經幾個月,終於走到了南郡,又在南郡的江邊,等待了好幾日,才被一個漁夫將他們擺渡過了長江。三人下了漁船,走到荊州城下,已經是衣不蔽體,臉色黝黑,比流民尚且不如,徹底成為了三個乞丐。

經過了戰敗逃亡,生死起伏的楚王,不再驕傲隨性,與徐無鬼、羅太丘站在城下,看清了荊州城並未混亂,治安如常之後,才決定進入荊州城內。

三人一進北門,就被城門監攔住,這才知道因為楚軍戰敗,巫郡與宜都郡生變,楚王內丞擔憂荊州變亂,已經代楚王號令全城,現在任何流民都不能進入荊州城內,隻能在城外流民聚居處居住。

楚王與羅太丘表露身份,監門將巫郡官印送入楚王王府,片刻後,楚王親兵才親自出城,迎接楚王入城。

楚王回到荊州之後,召集殘存的兵馬,治下軍隊從各地趕來,隻有堪堪不到兩萬人馬。所幸蜀王在北方與齊王交戰,無暇南下攻打楚地。否則這兩萬老弱殘兵,完全無法抵抗。

等了月餘,九江王姬流派遣的五千人馬到達荊州。楚王決定北上,繼續遵守與齊王的盟約,聯手攻打占據在龍門關的蜀王。

楚軍在白帝城一戰大敗,任囂城的妖術飛火珠,在楚軍士兵內,流傳甚廣,並且聽說任囂城製造出了比飛火珠更加凶猛的木甲術舳艫,楚軍的士氣十分低迷。

楚王一行,千辛萬苦回到荊州之後,向巫郡北戎署派遣的信使一個都沒有回來,徐無鬼根本無從知曉沙亭軍是否從古道中走出來。最大的可能是,沙亭軍已經被巫郡官軍屠殺殆盡,或者已經歸順了北戎署。

徐無鬼一直思念他的義弟幹奢,卻無法懇求楚王率軍征伐巫郡,尋找沙亭軍的下落。因為徐無鬼知道,楚王殘存的軍隊要保留下來,參與到齊王和蜀王的奪嫡之爭。

這個也就罷了,讓徐無鬼更加惶恐不安的是,楚王在拜了徐無鬼為軍師之後,要賜婚給徐無鬼。未過門的夫人是楚王之妹——郡公主。

這本來是一件無比榮耀的幸事,可是徐無鬼從小在中曲山長大,師父沒有家室,一幹師兄們也沒有一個成家。在他看來,中曲山的門人怎麽能娶妻生子呢。

聽王府的下人們傳言,郡公主自幼生長在王宮內,從不外出。隻有一次,在郡公主及笄之年,楚王恩準郡公主在荊州城內的碧波湖觀賞蓮花。可是花船搖到湖中,不堪重負,竟然翻覆,郡公主落水。楚王親兵手忙腳亂,也無法將郡公主拉上大船。眼見郡公主要在湖水中溺斃,虧得一個漁夫搖船過來,用漁網將郡公主拖到了岸上。

漁夫雖然有營救郡公主的功勞,受了楚王的賞賜,卻從不向人提起此事。

而郡公主從此就深居閨中,除了貼身的侍女,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郡公主。下人提起此事的時候,都臉色狡黠,眼中含笑。

徐無鬼當然明白下人的意思,當即心如死灰。

雖然漁夫從不向人提起此事,但是總有好事之人,將郡公主壓沉花船,被漁網拖回的細節傳出去。此事在荊州城內,無人不知,都道郡公主極為肥胖,成為城內百姓的笑柄。

現在楚王居然賜婚與徐無鬼。知道內情的徐無鬼百般推辭,也無濟於事。眼看婚期將至,徐無鬼在劫難逃。

徐無鬼幾次想要獨自離開荊州,但是沙亭軍始終杳無消息,蜀王與齊王已經將北方分別占據,徐無鬼如果不跟隨楚王,將永遠收集不到足夠的天外玄鐵。收集不了玄鐵,就永遠無法回到中曲山,麵對師父和同門。

左思右想,徐無鬼隻能留在荊州,接受這個古怪的命運安排。

大喜日子當天,徐無鬼愁眉苦臉,站立在楚王賜予的大宅之前。整個荊州城內到處張燈結彩,百姓紛紛聚到大宅前觀看。

徐無鬼看到這些百姓人人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知道他們都在幸災樂禍。徐無鬼無奈,隻好在申時騎上馬匹,走向楚王宮,迎娶郡公主。

徐無鬼一身郎倌裝扮來到楚王宮前,下馬後,在宮門迎接新人郡公主。時間已經到了申時二刻,日頭當空偏西。

王宮的大門打開,楚王的內臣和隨從儀仗,舉著彩燈走到宮門口,分列宮門兩旁。楚王身著王袍,在內臣的侍奉下慢慢走到宮門口。

徐無鬼看向楚王的身後,一抬十六人的花轎跟在楚王身後,轎廂下垂,十六個壯漢麵紅耳赤。

徐無鬼頓時就想悔婚,可是事已至此,想逃也無處可去。

徐無鬼腦筋轉得飛快,就想找個法子離開,可是十幾個計策在心中掠過,沒有一個可行。

花轎到了宮門之外,按照藩王嫁女的規矩,楚王將手中的繡球交給了徐無鬼。郡公主的花轎就要跟著徐無鬼迎親的隊伍,回到大宅。

天空突然灰暗了一下。然後一片黑暗。

婚禮就此打斷,以徐無鬼完全沒有意料的方式。

太陽被飛星全部遮擋,天空瞬間一片沉寂,所有人眼前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一刻鍾之後,天空複明。

所有人都抬頭,看見覆蓋太陽的黑色飛星,中間顯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太陽的光芒,從這些裂紋中穿透出來,裂紋中的光芒越來越明亮,裂紋散開,黑色的飛星崩裂成了無數流星。

而這些流星散開之後,仍舊沒有變小。碎裂後的飛星,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朝著地麵飛過來。

申時三刻,飛星掠日。

當太陽的光芒重新照射下來的時候,迎娶郡公主的駙馬爺,消失不見了。

而駙馬爺徐無鬼本來站立的位置,出現了一隻身高兩丈的白虎。隻見白虎吼叫一聲,背後的兩個翅膀伸展,飛到了空中,在荊州城上盤旋。

楚王宮前的百姓一片驚慌,四處逃竄,相互踩踏無數。

龍門關,重兵拱衛的蜀王行轅內。

世子姬康推著蜀王的木輪椅,正準備離開內室,去城內看望舳艫修繕的進展如何。

一名年輕的持戟郎中走到蜀王父子兩人身前。姬康發現,這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麵孔。

姬康立即警覺,“刺客!”

持戟郎中踏上一步,從腰間抽出長刀,將蜀王的頭顱砍了下來。

姬康大聲呼叫禁衛。可是沒有一個禁衛進入內室。

持戟郎中揭下自己的頭盔。“令丘山支益生,迎奉世子殿下入京,繼承大景皇儲。”

姬康大驚失色,眼見父王頃刻間身首異處,怎麽也無法相信支益生所言。姬康手無寸鐵,隻能繼續呼喊禁衛。

支益生走到門口,將大門打開,門外的龍門關,已經陷入一片飛沙走石之中。門口躺倒了幾個禁衛,而行轅之外的禁衛,都紛紛看向了天空。

姬康身體瑟瑟發抖,看著支益生,“你是聖上派遣來刺殺我父子二人的?”

支益生搖頭,用刀尖指指木輪椅上的蜀王屍身。

姬康低頭看向父親的屍體,脖子上的斷口,並無一絲鮮血流出。姬康驚呆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支益生對姬康說:“蜀王殿下,在三年前就已經進入洛陽,一直躲在皇宮內的丹室裏,受到聖上的庇護。這個秘密,三年來除了聖上,無人知曉。”

“怎麽可能?”姬康喃喃地說,“父王一直都在蜀地,從未與我分開。”

支益生再踏上一步,將蜀王的屍體用佩刀劃開,蜀王的身體內填滿了棉絮、牛筋、皮革,還有無數的銅鐵機括。

姬康頓時癱坐在地,手掌觸到一個圓溜溜的物事,竟是蜀王的頭顱。姬康嚇得坐在地上連連退後。

支益生將蜀王的頭顱捧起來,跪在姬康的麵前,蜀王的臉色如常,對著姬康說:“孤……孤……”

支益生將蜀王頭顱用隨身的錦布包裹,“偃師之術。殿下被這個傀儡蒙蔽了三年。”

姬康顫巍巍地站起來,詢問支益生:“父王當真在皇宮內?”

“臣下也是半月之前剛剛得知,”支益生說,“聖上將蜀王殿下藏匿在丹室,就是為了等待今日,讓世子殿下進入皇宮,父子相見。”

“是誰這麽大膽,將我的父王用傀儡裝扮,我的父王又如何逃到了王宮?”

支益生的聲音變得低沉,“篯、篯鏗。”

“是篯鏗用這個傀儡替換了父王?”

支益生的聲音更加沉悶,話語中夾雜著低吼,“請世子殿下立即隨、隨我回、回宮……”

姬康的眼前一片黑暗,龍門關內的所有軍民,都發出了驚慌的呼喊。

當姬康的眼睛再能視物的時候,眼前的支益生身上長出了七彩的羽毛,耀眼奪目,變成一頭巨大的朱雀,發出了一聲鳳鳴。

姬康踉蹌著跑出行轅,對著四周大喊:“禁衛,禁衛!”可是無人應答。行轅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龍門關西門內的舳艫。

姬康看見,龐大的舳艫之上,一條蒼龍正在盤旋遊動。蒼龍張牙舞爪,推著天空中的無數飛星碎片,發出長長的龍吟。

趙國邯鄲內城,少都符與齊王大將軍趙牧率兵,將檀信宮團團圍困。

齊王在龍門關戰敗,退守井陘口,少都符召喚飛鵲銜枝,將任囂城的舳艫擊退,迂回到任囂城後方的趙牧趁機突襲,導致任囂城不僅沒有攻下井陘口,反而失守上黨郡,蜀軍後撤到龍門關,大景北方版圖,以龍門關為界,東西分別為齊王和蜀王所有。

蜀王在龍門關對洛陽虎視眈眈。而齊王再次親自駐守上黨郡,媯轅與金日蟬揭匈聯軍,跟隨齊王。

齊王大將軍趙牧與少都符率軍一萬,北征代地,代王一敗再敗,向東奔逃。趙牧緊追不舍,將代王追趕到趙國都城邯鄲。邯鄲以東,齊王臨淄守軍已經西進,代王無處可避,隻能與趙王姬涉困守邯鄲。

趙牧是大景不世出的將才,輕鬆攻破邯鄲外城,趙王與代王步步敗退,隻剩下最後的兩百名親兵,退到內城。

趙牧一日之內,攻入內城,趙、代兩王隻能退入內城中檀信宮,做最後的抵抗。趙王姬涉,已經準備了木材,準備在趙牧進攻之前,自焚殉國。

趙牧在檀信宮外大聲呼喊:“代王殿下、趙王殿下,無需慌張,末將隻是迎奉兩位殿下,趕往上黨郡,與齊王相見。”

檀信宮久久沒有回答。

良久之後,趙王和代王登上了檀信宮的望台,趙牧和少都符看見兩位殿下都手舉火把,望台上堆滿了薪柴。

趙牧對著望台跪下,大聲說:“兩位都是龍族天子後裔,絕不可輕易自殘。”

趙王對著趙牧大喊:“孤的父王、王兄,都死在了太子姬缶一案,聖上與齊王一定不會放過孤王。”

“太子姬缶是被蜀王暗算,”趙牧大喊,“與趙王無涉。代王受了太傅張胡蠱惑,才一時昏聵,現在張胡已經伏法。末將趙牧,以滿族性命為質,擔保兩位殿下無虞。”

代王姬涉聽了趙牧的許諾,慢慢放下了手裏的火把,“齊王真的不追究孤王……”

“齊王與兩位殿下都是皇族血脈,絕不會手足相殘。”趙牧大聲說,“請二位殿下放心,我恭迎二位殿下去上黨郡,與齊王聯合,共商翦滅蜀王的計策。”

代王聽了趙牧的言語,慢慢搖頭,“罷了,就隨你去吧。”

趙王卻沒有代王那般懦弱,“趙將軍口稱要迎奉孤王,可是為什麽要攻破邯鄲城,步步緊逼?”

趙牧聽了,一時間也無法回答。

趙王大喊:“趙將軍退出邯鄲城,孤與代王出城與你相見。”

趙牧知道趙王是緩兵之計,自己領兵出了邯鄲城,兩個藩王立即就會經暗道逃走。趙牧猶豫不定,卻又不敢強攻檀信宮,害怕二王情急自焚,屠殺藩王的罪名,就再也洗脫不掉。

趙王又喊道:“你們齊王與蜀王的恩怨,為何要牽連到趙地?太子姬缶偏偏在邯鄲遇刺,不正是欺辱我趙國衰弱,無法與齊、蜀爭鋒?”

趙牧苦勸:“末將隻是聽從軍令,殿下何苦要與末將為難?”

趙王冷笑,用腳將望台上的一壇桐油踢翻,“孤王不願意再受齊王折辱。”說完,將手中的火把扔到了腳下。

站在趙王旁的代王大叫一聲,身體癱軟。望台下的趙牧與齊軍也紛紛驚呼。

天空瞬間黑暗,趙牧抬頭看去,太陽消失不見。

望台上火光明耀,火把引燃桐油,薪柴頓時猛烈燃燒,兩王瞬間卷入火中。

趙牧正在惶急無策,身邊的少都符,忽然身體化作一團黑煙,順風而起,卷上瞭望台。

趙牧與齊軍看到,黑煙在火焰中幻化為一隻雙翼麒麟,四爪騰空,在熊熊火焰之中分別撈起代王與趙王。

隨即天空黑暗崩裂,陽光從碎裂的飛星中照射下來。

雙翼麒麟,後肢奮力跳躍,竄到望台下的地麵,將兩位殿下輕輕放在趙牧麵前。

趙王驚魂未定,發現自己身上毫發無傷,看向把自己擒起的黑色麒麟,臉色蒼白。代王臥倒在地,已經暈厥。

王屋山山頂,張魁率領著天下各大道家門派的宗主,齊齊看著天空。看到了飛星碎裂之後,張魁登上高台,祭起五行旗。麵朝北方,對著天空大喊:“飛星掠日,鬼治已至,天道輪回到道法之日,吾等道門,將重振旗鼓,恢複龍虎天師張道陵武功,斬殺肆掠天下的厲鬼。”

追隨天師道的道家門人宗主,同時朝向北方參拜,踏著七星步,與張魁共同祈祝。

洛陽皇宮裏,飛星掠日之後一個時辰,梁顯之慌亂地在皇宮內奔跑,一直跑到了丹室之外,看見聖上和周授正在仰望天空,看著飛星的碎片越來越大,直奔大地而來。

梁顯之跪拜在聖上麵前,“飛星已化為無數碎片,當碎片落地之時,鬼治即將開啟。”

聖上不以為然,緩緩點頭。

梁顯之看見聖上身後還站著一位老者,仔細觀望,不禁失聲驚呼:“蜀王殿下!”

漠北冰澤,巨大的龜甲在冰封的雪地上緩慢前行,梁無疾和風追子站立在龜甲上,五千梁軍在龜甲後緊緊跟隨。

梁無疾看見飛星碎片墮入地麵。風追子跪下來說:“將軍現在明白,為什麽聖上要派遣你征伐漠北了嗎?”

“明白了,”梁無疾說,“大景天下已經進入到鬼治,而我在掃平漠北之後,會率領漠北和西域聯軍,結束鬼治的混亂,匡扶大景。”

在巫郡歸州,大禹廟下三十裏,長江河流旋轉。江灘邊,一塊巨石跌落,江灘隨即綻裂出一道罅縫,江水不斷地注入裂縫。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慢慢地從罅縫一端爬了上來。

為首的少年仰望星空,眼見飛星碎裂,喃喃地說:“沒想到我們沙亭軍走出古道之日,就是飛星掠日之時。看來我幹奢命不該絕,終不會困死在古道之下。”

隨在幹奢身後的蒯繭說:“既然走出了古道,幹將軍一定天命攸歸,成為割裂天下的一方諸侯。”

牛寺也爬了出來,“我們曆經千辛萬苦,終於重見天日,應該一鼓作氣,將巫郡攻打下來。”

“相比古道之下的重重險惡,巫郡的北戎署,”幹奢哼了一聲,堅定地說,“一定不再是我們的威脅。”

“那就讓我們一舉將巫郡拿下吧。”蒯繭的語氣沉著。

灌郡的都江堰堤壩,在幾個月前被九龍宗的酈懷破壞,岷江江水肆掠益州平原,青城山下已是一片汪洋。

李冰廟也隻剩下了一個大殿從大水中冒出頭來。廟祝早已經逃散,隻剩下一個老頭子坐在大殿的屋頂,看著青城山的龍台。

飛星掠日,碎片朝著大地急速下墜。無數的零散碎片,擊中了青城山上的懸崖,懸崖巨石崩裂,一條巨大的蟒蛇在懸崖上掙脫了羈絆,從石縫中擺脫出來,巨大的蟒蛇在青城山上遊走,蜿蜒爬行到龍台之下,然後身體纏繞龍台,一直爬到了龍台的頂端。

蟒蛇的頭顱高高昂起,蛇身**,不斷地張合嘴巴,終於將腹中的一團物事吐了出來。吐出來的物事是一個巨大的圓球,黑白分明,宛如一隻碩大的眼球,圓球下方血肉模糊。蟒蛇的蛇身慢慢萎縮,化作一個黑色的人形盔甲,眼球鑽入了盔甲之內。

盔甲慢慢地扭動身體,舒展四肢,片刻之後,一張枯槁的臉從頭盔裏顯現出來,而盔甲的下方慢慢合攏,將盔甲內人體胸口上的巨大眼球遮掩起來。

李冰廟上的那個老者將龍台上的這一切看在眼裏,喃喃自語說道:“飛星掠日,篯鏗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龍台上的篯鏗,在蟒甲的披掛下,一張腐朽的臉,裂開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然後在麵前舉起了兩隻胳膊,兩個胳膊分別是兩根蛇鱗包裹禿樁,隨即在頂端,蛇鱗綻開,一根骨頭伸出來,然後分裂出手骨,以及五個指骨。

篯鏗搖晃了一下腦袋,雙手的手骨在慢慢地彎曲。

篯鏗不斷地扭曲自己的脖子,他在努力適應自己嶄新的身體。被張道陵封印了一百多年,他終於等到了飛星掠日,重獲天日的這一天。

篯鏗對著天上的太陽桀桀笑了兩聲,然後右臂揚起,身後青城山上的石崖中,飛出一道紅色的光芒,射到篯鏗的手掌上,化作了一柄血紅的長劍。

篯鏗用左手在長劍上慢慢地掠過,劍身上鏤刻著兩個篆文:

“赤芒”。

這是能夠號令天下八萬厲鬼的神兵利器。

篯鏗仰起頭來,回想當年,自己對著泰武帝說:“天下陰陽兩界,各有一劍為至尊,一個至陽的利器赤霄,被詭道陳平所得,而陰界的赤芒,就在我的手中。”

泰武帝威嚴地回答:“從今日起,你我二人共享天下,你輔佐朕**平四方,朕冊封你為大泰國師,統領天下道家。”

篯鏗沒有時間繼續回憶當年的過往,將手中的赤芒對準日頭,赤芒通紅的劍身被日光照射,發散出無數道黑影,這些黑影在青城山上盤旋一周,然後衝上雲霄,朝著東方而去。

灌郡的洪水飛快地退去,篯鏗扭曲著身體,從龍台上慢慢走下來。他封印已久,百年沒有肉身,一時還無法自如地掌控身體。龍台上的梁木開始脫落,龍台分崩離析,瞬間倒塌。

四個白骨森森的屍骸,從龍台的廢墟中爬起來。四個屍骸,扛起一個沒有蓋板的棺木,篯鏗穩穩地坐在棺木之中。

四個屍骸從青城山方向,朝著灌郡李冰廟的方向行走。一炷香之後,篯鏗來到了李冰廟前。

淹沒李冰廟的洪水也退到了都江堰之下的河道裏。

老者從容地從廟頂跳下,身手敏捷,與他的年齡並不相符。

老者走到四鬼扛抬的篯鏗麵前。

“我們又見麵了。”篯鏗的聲音沙啞,如同青銅摩擦,十分刺耳。

老者點頭,“見麵了。”

說完,老者臉上的皺紋緩緩消散,露出了一張青色的臉龐,神情堅毅。同時,老者的身體慢慢伸展,成為了一個身高八尺的軀體。

篯鏗對已經變得年輕的老者說:“你要阻攔我嗎?”

老者拔起廟門前的旗杆,將玄水旗幟撕下,旗杆的尖端是一個三尖兩刃刀,杆身則是純鐵鑄造的刀柄。

篯鏗兩個幹涸的眼眶,直直地對向老者。老者額頭之上,兩眉之間,泛出青光。隨即兩眉之間的皮膚慢慢裂開,露出了一隻眼睛,眼睛中的青光射向篯鏗,篯鏗座下的四鬼不停地哀嚎。

篯鏗說:“李冰,天下即將鬼治,你是否肯屈尊追隨於我?”

李冰將三尖兩刃刀橫握在手裏,“我的職責,就是鎮守灌郡,永不離開。至於你彭祖真人,要找回屬於你自己的東西,我不加幹涉。”

篯鏗說:“天下能夠被稱為真人的術士,隻有你我二人。好,你就繼續鎮守在灌郡,而我,要將屬於我的天下,拿回來。”

李冰眉間的眼睛,青光熾烈,變為了白光,在頭頂上方搖擺不定,“飛星掠日,四獸顯形,四大仙山的賢人,即將聯合起來,與你為敵。”

篯鏗哼了一聲,“張道陵已經坐化,你不與我為難,四大仙山的賢人,在我看來,又有什麽好懼怕的。”

“張道陵真人雖然仙去,”李冰說,“可他留下一枚厲害的棋子,一直在等待你。”

“我已經猜到是誰。”篯鏗說,“他過不了這一關。”

李冰點點頭:“你彭祖真人真的以為,鬼治亂世是為你而開啟嗎?”

篯鏗回答:“普天之下,除了我,還能有誰掌控這鬼治的亂世?我的八萬鬼兵,一日之內,就將到達龍門關,他們將在龍門關下等候我親臨,將大景的都城奪下來。”

“你太小看張真人道陵,”李冰的眼睛退回了額頭內部,臉龐又恢複到了蒼老的容貌,“他留下了你沒有想到的遺物……專門送給你的一個物事。”

篯鏗大笑起來,“我實在是不能相信,這天下,除了你,還有什麽人,什麽物事,能夠擊敗我。”

“我在灌郡,看著你。”李冰轉身,回到大殿之內,斜靠著自己的神像下方坐下。

篯鏗看了看李冰,四鬼調轉棺木,朝著東方而行。

龍門關內,蜀王世子姬康看著化為麒麟的支益生身上的鱗片慢慢消失,人形的支益生重新站在了姬康的麵前。

而城內的舳艫,那條任囂城變化的蒼龍,也已經消失在眾人的眼中。

支益生對著震驚不已的姬康說:“殿下馬上與我回洛陽,與蜀王殿下相見,共同商議對抗篯鏗的對策。”

姬康恢複了鎮定,“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你以我父王在皇宮為由,誆我入了洛陽,身邊沒有一兵一卒,豈不是任你和聖上宰割?”

“殿下難道以為這蜀軍,還是蜀王與世子的蜀軍嗎?”支益生拉著姬康走到城牆邊,兩人站立在高處,看到龍門關的蜀軍分為兩部,一部四萬,圍繞在舳艫之下,另一部為八萬,現在全部走到了龍門關西門之外,聚集在一起,擺布了一個無法分辨的陣法,每一個蜀軍都麵無表情。

支益生指向西方,姬康看到西方的天際,彌漫了整個地平線的黑雲,正在急速地席卷而來。黑雲未至,妖風已起,一陣風吹過之後,八萬蜀軍的臉皮如同一張薄紙被掀開,露出了白色的骷髏。

姬康後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支益生把姬康扶起來,“殿下馬上與我入洛陽,時辰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姬康顫抖著看向北方的洛陽都城,“地勢開闊,這些鬼兵,追上我易如反掌。”

“殿下不用焦慮。”支益生指向城內的舳艫,“有人會替你抵擋。”

姬康看去,果然還沒有修繕的舳艫,正在慢慢地調轉方向,朝著龍門關西門城牆緩緩移動,城內的四萬蜀軍,也做好了臨戰的準備。

“相信我,”支益生焦急地說,“現在隻有洛陽城內,是最安全的地方。”

姬康知道自己已經毫無選擇的餘地,兩手一攤,“罷了,我現在就跟隨你去洛陽。”

灌郡的李冰廟內,李冰恢複成了掃地老頭子的模樣,他的眼光看向廟門之外,整個蜀地黑雲籠罩,朝著東方滾滾移動。

李冰勉強撕開自己的上衣,**出上半身,身體上無數的抓痕,鮮血淋漓。李冰氣息虛弱,隨著呼吸之間,身上的傷口黑色血液迸射而出。李冰顧不上身上的傷口,將手伸到自己的額頭,在兩眉上方,慢慢地摸索,手指摁進皮膚,片刻後,猛然抽出,一根黑色的毒針從額頭內拔出來。

李冰蒼白的臉色慢慢恢複了紅潤,無數的傷痕漸漸聚攏。李冰歇息了很久,才又緩步走到廟門口,看著東方,嘴裏喃喃地說:“龍虎天師敕令,少都符、徐無鬼、支益生、任囂城……”

龍門關西門,任囂城驅使舳艫跨過城牆,配合下方的四萬蜀軍,已經開始與被八萬鬼兵附身的蜀軍交戰起來。

蜀軍勇猛,雖然麵對的是半死的魔王軍團,仍舊在奮力拚殺。

任囂城的舳艫前方,伸出巨大的蓮花刃,蓮花刃飛速地轉動,將鬼兵絞成碎片,鬼兵暫時落在下風,但仍舊如潮水一樣撲向舳艫。

小甑擔憂地對任囂城說:“篯鏗馬上就到了。篯鏗一到,舳艫也無法抵擋。”

蜀軍上方的烏雲,顯現出了一張巨大的臉龐,朝著舳艫直撲過來。

任囂城臉無懼色,看著天空中黑雲顯出的篯鏗。舳艫上,幾千支羽箭激射天空,從篯鏗的臉龐穿透而去。

化為黑雲的篯鏗,從空中撲下來,把舳艫包裹,鬼兵頓時瘋狂起來,擊退了舳艫之下的蜀軍,幾百個鬼兵手足並用,攀爬上舳艫。

任囂城拿起身邊的弓箭,射向爬上舳艫的鬼兵,鬼兵被射中身體後,並不滯澀,仍舊頑強攀爬。十幾個鬼兵,已經爬到了任囂城和小甑的麵前,每一個鬼兵,都是沒有血肉的骷髏。

任囂城一手攬住小甑,另一隻手揮舞佩刀,砍向鬼兵,鬼兵的白骨屍骸,被佩刀斬斷,跌落到蓮花刃上,被蓮花刃絞殺,骨骼散開,落向地麵,隨即又拚湊起來,繼續攀爬舳艫。

任囂城攬著小甑,在舳艫上節節後退,一直退到了舳艫的後艙。此時蜀軍已經被鬼兵逼迫到了龍門關內,蜀軍將西門關閉,整個舳艫孤零零地矗立在八萬鬼兵之中。

任囂城又勉力砍翻幾個鬼兵,可是潮水一般的鬼兵,仍舊在洶湧地爬上甲板。任囂城苦笑著對小甑說:“沒想到我臥龍,在篯鏗麵前不堪一擊。可惜我不能帶你到皇宮之內,找到金蓮子,讓你重生軀殼。”

小甑到了這個地步,也無話可說,隻能輕聲說:“我不在乎的。將軍先把我……我們不能死在這些鬼兵的手下。”

任囂城將佩刀頂在小甑的頜下,就要挑斷小甑的喉嚨,然後自盡。

就在此時,洛陽城北的邙山上方,一道黃色的巨大符篆漂浮起來,符篆上畫著一道符咒,符咒閃現出金色的光芒,光芒籠罩四周,連龍門關也被金光覆蓋。

天空中烏雲化作的篯鏗頓時被金光驅散。鬼兵也紛紛跌落到地麵。

任囂城立即奔向舳艫的前段,想要驅動舳艫折返龍門關內。可是任囂城無論如何搖動機括,舳艫紋絲不動。

天空中的黑雲又慢慢地聚集在一起,城牆上的蜀軍紛紛呼喊:“任將軍請回!”

任囂城身體探出欄杆,看見地麵上一隻巨大的黑煙臂膀,將舳艫下方狠狠攥住。那臂膀足有十幾丈長,任囂城順勢看向臂膀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圓球,發出暗紅的光芒。

“眼睛!”小甑吃驚地說道。

任囂城看著這個巨大的眼睛,在鬼兵之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而眼球中段,有一道長長的裂痕。

“這是刀痕!”小甑提醒任囂城,“篯鏗負傷了!”

“實在想不出,天下還有誰能憑借一己之力,讓篯鏗負傷,”任囂城說,“難道是龍虎真人重生?”

小甑看向洛陽的方向,“龍虎天師敕令祭起來了。這是張道陵真人的遺物,代表著什麽?”

任囂城再次看了看八萬鬼兵陣中的那個眼球,此刻正在貪婪地吸吮鬼兵殘存的魂魄,彌補那一道裂痕。

“他暫時不能發難。”任囂城說,“可惜舳艫也帶不走了。”

小甑平靜地說:“去洛陽吧。我陪你。”

“我有一件事情沒有想明白,”任囂城說,“蜀王在青城山建造龍台,我當時認為他是向篯鏗借兵,沒想到是為了解除篯鏗的封印。”

“任將軍,”小甑輕聲說,“從我第一眼看到蜀王的時候,就覺得蜀王殿下十分詭異,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現在我想明白了。”

“你懷疑蜀王已經投靠了篯鏗?”

小甑說:“我以為世子姬康一直陪在蜀王身邊,因此沒有細想,現在看來,世子姬康也被蒙蔽。”

“蜀王是篯鏗找了一個人冒充?”任囂城大驚,“怎麽可能?”

“不是冒充的,”小甑說,“是一個偃師人傀!”

“難道這就是天意?”任囂城恨恨地說,“我終不能憑借一己之力,輔佐大景的天下。”

“你做不到的。”小甑說,“隻有四個賢人合力,才有與彭祖真人較量的可能。”

任囂城看了看洛陽,沮喪地搖頭,“看來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邙山安靈台,聖上、周授、梁顯之,還有真正的蜀王,一齊看向龍門關方向。他們頭頂上的龍虎天師敕令,仍舊飄浮在空中,金光四射。

梁顯之指著龍門關,激動地說:“龍門關內的蜀軍,與北府軍會師到一處了。”

“任囂城和支益生來了,”聖上鎮定地說,“少都符和徐無鬼也應該快到了。”

“終於把篯鏗引到了洛陽。”周授說,“張道陵真人算無遺策,果然是分毫不差。”

“可惜真人坐化得太早。”聖上的聲音低沉,“否則他定能助朕渡過鬼治的劫難。”

北府軍和任囂城的蜀軍在洛陽城南分兵而行。北府軍進入洛陽城內,守衛洛陽的城牆。四萬蜀軍駐紮在城南。

任囂城以他的方式向大景的中央政權表示了歸順的意圖。篯鏗的鬼兵占據了龍門關,現在四萬蜀軍阻隔在洛陽與龍門關之間。

任囂城召集蜀軍的各路將領,走到洛陽南門外,十幾名副將與任囂城相顧無言。蜀王和世子姬康已經先於蜀軍本部進入了洛陽城,現在姬康正站在洛陽城的南門城樓上。

蜀軍將士倉促之間與鬼兵廝殺了一場,到現在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但是至少已經清楚,他們眼下最大的威脅是被魔王控製的篯鏗鬼兵。而化為鬼兵的蜀軍,都曾是他們的同袍戰友。即便是軍紀嚴格的蜀軍,氣勢也到了最頹靡的時刻。

任囂城已經沒有了選擇,隻能答應。在向副將交代了蜀軍守衛的布置之後,攬著小甑,走進了洛陽南城門。

任囂城進入洛陽城內,看見姬康與一個年輕的術士並排站立,等著他。任囂城向姬康跪拜,“世子殿下。”

站起身後,任囂城對著支益生說:“你就是令丘山鳳雛?”

“你是姑射山任囂城?”支益生反問。

臥龍、鳳雛,兩個道家仙山的門人,終於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下相見。

“蜀王殿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任囂城問。

“我們現在就去安靈台,”支益生說,“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一個時辰之後,姬康、支益生、任囂城和小甑登上安靈台,終於見到了聖上,還有真正的蜀王姬梁。

任囂城和姬康先行覲見了聖上,然後兩人仔細地端詳蜀王。二人看了很久,又相互對視一眼。

任囂城輕輕地搖頭,姬康則露出了苦澀的表情。任囂城也就罷了,姬康完全無法分辨,麵前的父王,和被支益生揭穿的偃師人傀到底有什麽分別。

但是片刻之後,蜀王走到姬康麵前,輕輕用手拍了拍姬康的肩膀。姬康頓時想起,這是父王自幼安撫自己的習慣,而三年來,假蜀王從來沒有這麽做過。

姬康頓時撲倒在蜀王膝下,“父王,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授從旁邊走過來,“讓我來說吧。”

三年前,也就是至陽三年,蜀王例行在灌郡拜祭李冰廟,名義上是祈求都江堰水利造福蜀地,實際是為巡視青城山封印篯鏗之地。

在回程路上,一名自稱是偃師後人的術士求見,說有一個寶物要進獻給蜀王殿下。

蜀王召見了這個術士,術士果然獻給蜀王一個舞者。舞者與常人無異,在蜀王麵前曼聲而歌,飄逸而舞。蜀王並不以為意,隨手賞賜了術士後,就要術士和舞者退下,可是當術士將舞者的頭部揭下,再將舞者的軀體拆解,蜀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舞者並非人體,而是由皮革、木頭、膠漆以及黑白紅藍顏料組成的死物。術士又將舞者拚湊組合,舞者隨即行走自如,甚至能夠與蜀王交談。

蜀王大喜,重重賞賜了術士,將偃師人傀留在身邊,終日不離半步。回到成都,蜀王將偃師人傀安置在內宮,關係十分密切。

一天夜間,蜀王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在寢宮內慢慢行走。蜀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第二日早上,蜀王回憶昨夜之夢,覺得事情大有蹊蹺。於是在夜間假寐,果然到了醜時,在寢宮裏站立的偃師人傀慢慢地走動起來,而人傀的麵目,就是蜀王自己。

蜀王知道有內情,並未立即發難,而是在清晨,命人搜索人傀,發現人傀的腦顱之內,藏有一張人皮麵具,而這張人皮麵具,就是蜀王自己的容貌,胡須皺紋,無一不栩栩相似。

當蜀王再次蘇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裝在一個黑漆漆的木箱之內。蜀王大聲呼喊,驚動了木箱外的人,大聲詢問何故。

蜀王聽出是自己內宮禁衛的聲音,於是更加大聲呼喊,讓禁衛打開木箱,放自己出來。

可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告訴禁衛,說木箱裏是偃師人傀,暗中引誘王妃,因此要將這個妖邪的人傀埋入地下。而且此事關乎蜀王威嚴,決不能告知旁人。

蜀王聽得明白,那個熟悉的聲音,就是人傀在模仿自己。蜀王一時之間懊惱非常,隻聽木箱上有泥土簌簌落下,堆積四周,隨即無法呼吸,再次暈厥過去。

當蜀王再次蘇醒,發現自己躺在荒涼的野外,而一個人站在身邊,雙手沾滿泥土。蜀王轉頭看去,身邊一個泥坑,下方就是自己的木箱。

蜀王知道自己的性命被這個人解救,詢問姓名,才發現解救自己的人,是當朝的廷尉周授。

周授告訴蜀王,他是奉太傅張胡的密令,入蜀地調查五雷派而來,沒想到遇到了這個天大的秘密。

周授告訴蜀王,因為雍州流民作亂,長安郡守率軍翦滅,發現流民起義背後,似乎有五雷派的暗中支持。長安郡守將此事呈報洛陽,但是當朝國師滕步熊將他的書信按下,並未呈遞聖上。周授在張胡的授意下潛入蜀地調查,在羊郡五雷派總壇,發現了五雷派與蜀王之間的密切聯係,於是趕往成都,潛入皇宮,尋找蜀王與五雷派之間的書信往來。沒想到躲在蜀王宮內的周授,發現蜀王秘密召集了幾名禁衛,抬著木箱,連夜出宮,避過城門監出城,到了這片荒郊野外,挖掘泥坑,將木箱埋下。

蜀王和禁衛埋了木箱之後,隨即離開。此事行事詭秘,絕不似一個藩王所為。如若不是周授有超越常人的法術,他也無法掩飾自己的行跡。

周授知道木箱之內,一定有巨大的秘密,於是在蜀王和禁衛離開之後,將木箱挖掘出來,發現木箱裏,是已經閉氣將亡的另一個蜀王。

蜀王被周授營救之後,決定立即返回蜀王宮,將人傀謀逆替代的行為揭露。可是在清晨入城的時候,發現禁衛軍已經被替換,不僅不放蜀王入宮,並且要將蜀王捉拿。

周授無奈,殺死了幾個守衛宮門的禁衛,在其他禁衛趕來之前,拉著蜀王躲避到成都城內的民居裏。

隨後的事情,讓蜀王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著替代自己的人傀,被當作蜀王,發布施令,整頓軍隊。蜀王無法接近人傀,就不能揭穿人傀的身份。反而人傀受了驚擾,暗中派遣士兵,在城中追捕蜀王。

蜀王隻能求救於周授,周授也無計可施,隻能帶著蜀王奔赴洛陽,讓聖上定奪。

三年來,蜀王就一直躲避在皇宮丹室之內,被聖上秘密藏匿。

直到支益生遇到了滕步熊,已經被囚禁的滕步熊將這個秘密告知支益生,才有了支益生潛入龍門關,劈斬偃師人傀,迎奉姬康的事情。

周授說完,姬康和任囂城兩人麵麵相覷。這是一個關乎大景天下的巨大陰謀,聖上也一直在隱忍,直到飛星掠日,才開始實施他的計劃。

邯鄲內城檀信宮。齊王在宮殿內緩緩行走,身後的趙牧與少都符也在打量宮殿內的每一個角落。

檀信宮的望台火起,趙牧隨即將火撲滅,火勢沒有燃燒到宮殿內。

齊王走到檀信宮的中央,停下腳步,看向麵前的趙王。

趙王和代王在大火燃燒的瞬間,被生出雙翼、化作飛虎的少都符救出,僅僅頭發和胡須被燒灼,經過幾天的靜養,身體並無大礙。

齊王從上黨郡出發,順著趙國舊長城,四日便趕到了邯鄲。齊王信守承諾,沒有問罪趙、代二王,但二王被齊王繼續軟禁,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齊王麵對趙王姬涉和代王姬房,“蜀軍馬上就要攻打洛陽,兩位都是皇室宗親,受了蜀王和張胡的蠱惑,如今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代王臉色大變,“難道張胡與蜀王早有勾結?”

齊王搖頭,“張胡身居三公,一直掌控宮廷,他太自以為是,認為能憑借他的力量牽製孤與蜀王,卻沒想到聖上早就暗中布下計謀。代王殿下被張胡蠱惑,也是難免。”

代王和趙王同時看向齊王,趙王問:“蜀王真的反了?”

齊王看了看少都符。少都符說道:“四天之前,龍門關蜀軍大亂,八萬士卒被篯鏗收取了魂魄,剩下的四萬蜀軍,在任囂城帶領下,已退守到洛陽與龍門關之間。”

代王訝然。“原來蜀王已經被篯鏗控製。”

少都符繼續說:“篯鏗率領八萬鬼兵占踞龍門關之後,龍門關陷入一片死寂。從城外觀望龍門關,整個城郭都被一片黑雲籠罩。無人能夠進入,也沒有任何士兵百姓從關內走出。”

“篯鏗在等什麽?”代王輕聲發問,這也是檀信宮內所有人的疑惑。

“篯鏗蟄伏了一百多年,”少都符說,“在占據了龍門關後,卻沒有繼續北上攻打洛陽,隻能有兩個原因。第一,他還在積蓄力量,召集當年的信徒;第二種可能,就是他在掙脫封印的時候,自身受到了損傷。”

齊王說:“現在孤必須要聯合齊、趙、代三地的力量,重返龍門關,逼退篯鏗大軍,解救洛陽之圍。”

趙牧看向齊王,“末將以為,殿下不如穩固齊、趙、代三地,裂土稱帝,號令天下大景子民,徐徐圖之。”

少都符焦急道:“決不能讓篯鏗占據洛陽,讓天下陷入鬼治。”

齊王擺擺手,開始猶豫。然後輕輕地問:“太子是在這裏被刺客暗算?”

趙王姬涉點頭,“我和父王進入到檀信宮的時候,太子已經氣絕多時。”

“邯鄲內士兵都傳言,太子遇刺的當夜,有一輛黑色的四輪馬車,從內宮疾馳,衝出了邯鄲城?”齊王問道。

“不錯。”趙王回答,“是令狐綰與守軍親眼所見。”

齊王想了一會兒,“你父王和兄長都死於太子遇刺之禍,看來刺客有意在邯鄲刺殺,將罪責嫁禍到趙王頭上。”

“父王見太子遇刺,”趙王回憶,“知道無法脫離罪責,也不願意到洛陽受廷尉的侮辱,於是在五月十七日服毒自盡。”

齊王拿出一封書信,告訴麵前眾人:“在太子遇刺後兩日,孤收到了這封密信,是太子在進入邯鄲之前,遣人送給孤的。”

趙王抬起頭,“寫的什麽?”

齊王把書信展開,絹帛上的字跡潦草,可見當時太子書寫得十分匆忙。眾人都看見上麵寫的是:

“兒臣要立即回臨淄,去往洛陽必死無疑。”

趙王大驚道:“原來太子已經察覺到了危險。”

“太子知道事關重大,不敢用書信傳遞秘密,”齊王看向檀信宮四周,“他自知無法保全,一定會在這裏留下線索。”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個秘密一定十分重大,導致太子在檀信宮遇難。

趙王說:“太子遇刺之後,父王曾經仔細勘察檀信宮,可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黑色的馬車,”齊王苦苦思索,“連續飛馳過城牆與護城河,我們是不是被這個幻象引導錯了方向?”

少都符慢慢地在檀信宮內踱步,走到西邊的角落,對著一麵巨大的銅鏡。銅鏡架在三足木台之上,邊緣的棱刻是龍紋,隱隱泛出柔和的光芒。

少都符詢問趙王:“太子遇刺後,有沒有人擦拭過這麵銅鏡?”

“事發之後,父王就把檀信宮封閉,不讓任何人出入。”趙王回答。

少都符靜靜地看著銅鏡。齊王走到少都符身邊,也打量著布滿灰塵的銅鏡。少都符朝著銅鏡輕輕吹了一口氣,銅鏡上的灰塵飛揚,鏡麵上露出了一枚掌紋。掌紋十分淺淡,仔細觀察才能分辨出,這枚掌紋上有六個指頭。

“這是刺客留下的掌紋?”少都符迷惑不解,“既然是來刺殺太子,為什麽要留下這個證據?”

“不是,這掌紋是太子留下的。”齊王輕聲說,“我兒左手六指,除了孤和幾個內侍,無人知道。”

“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個重要的秘密,”齊王明白了,“是有人要殺他滅口。”

“什麽秘密如此重要,不惜要刺殺太子?”少都符看著齊王。

齊王似乎明白少都符意有所指。

少都符問齊王:“殿下見過幾次聖上?”

檀信宮內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氣氛凝重。

“不用旁敲側擊了,”齊王說,“你見過聖上的左手沒有?”

少都符搖頭,“我見過聖上一次,他身體虛弱,左手一直籠在龍袍袖內。”

齊王嘿嘿地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幾近癲狂,然後神色恢複到了平靜,“聖上是左手六指。”

這句話如同擊在檀信宮上方的巨雷。所有人都臉色煞白。

至陽七年三月十九。

楚王的五千人馬經過南陽,一路並無阻礙,又五日到達龍門關南。

在距離龍門關十裏的土丘上,楚王與徐無鬼策馬觀望北方,兩人身後是郡公主沉重的大轎。土丘之後是九江王調配給楚王的五千勤王軍隊。

楚王入洛陽勤王,九江王替楚王在荊州鎮守。

楚王和徐無鬼麵前的龍門關,一片死寂沉沉,黑色的濃霧將整個城郭籠罩。濃霧上方,隱隱蘊含紅光,紅光慢慢地轉向南方,化作一隻眼睛,然後一張猙獰的麵目在黑霧中顯現。

徐無鬼身體戰栗,幾乎摔下馬來。

“篯鏗……”徐無鬼語氣虛弱。

楚王指著更北方的洛陽城上空,“張天師敕令已經現世,四大仙山的門人都要入京歸位,看來就是為了這個篯鏗的緣故了。”

“可是龍門關已經被篯鏗占據,”徐無鬼聲音顫抖,“我怎麽過去?”

“你曾見過篯鏗,”楚王說,“且逃過一劫。”

“青城山中,我能僥幸逃脫,”徐無鬼並無信心,“這次不見得有此好運。”

一匹快馬從楚王身後的軍中穿過,奔馳到二人麵前,遞給楚王一函書信。

楚王打開看了,抬頭對徐無鬼說:“九江王的消息到了。”

“跟巫郡有關?”徐無鬼知道九江王留守荊州,就是為了防備巫郡的北戎署作亂。

“巫郡沒有北戎署了。”楚王歎口氣。

“殿下少了一個心頭之患。”徐無鬼正待恭喜楚王,但是看見楚王眉頭緊皺,知道事情並非這麽簡單——楚王留給九江王的軍馬不足以收複巫郡。

“你的異姓兄弟,幹奢……”楚王眉頭皺了一下。

“他還活著!”徐無鬼大喜。

“牛寺到了巫郡,召集南蠻各個部落,與幹奢的沙亭軍聯軍,”楚王拿著書信說,“把北戎署的匈奴後裔全部翦滅。占領了巫郡。”

“沙亭軍的前身是泰朝的北護軍,”徐無鬼興奮地說,“本就與北戎署的匈奴騎兵有三百年的恩怨,現在他們終於有了了結。”

“殿下難道不開心嗎,”徐無鬼說:“幹奢與我有生死的交情。”

“牛寺,”楚王搖著頭說,“在占據了巫郡之後,號稱廩君轉世,收攏了巫郡和夔郡的南蠻部,占據兩地,現在已經稱王,國號‘大成’。”

徐無鬼聽了,很久沒有說話。

“你覺得他們下一步會有什麽行動?”楚王問徐無鬼。

“如果牛寺稱王,他一定會殺回蜀地,”徐無鬼說,“那裏是他仇恨的根源。”

“蜀王的軍隊已經聚集到龍門關,”楚王說,“牛寺占據蜀地的理由,跟仇恨無關。”

“不知道他們在古道裏經曆了什麽,”徐無鬼說,“但一定是遇到了超越常人的磨礪。”

“既然他們暫時不會威脅楚地,”楚王看著龍門關說,“我們還是麵對最緊要的事情吧。”

徐無鬼轉過身體,看向南方,既然知道幹奢已經跟隨牛寺占據巫郡,其間經曆了什麽事情,也隻有今後相見才能得知了。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相見。

楚王與徐無鬼無法通過龍門關,隻能駐紮下來。可是一個月過去,龍門關內的篯鏗並無任何動作,龍門關始終在黑霧的籠罩之下,無人進出。

楚王派遣一支百人隊刺探龍門關南門,然而這隊人馬甫一接近龍門關,就湮沒在黑霧之中,就此悄無聲息,再也沒有回來。

楚王無奈,隻能等待,徐無鬼也隻能望著洛陽城上的龍虎天師敕令,無計可施。

楚王等待了一個月,龍門關與洛陽城內皆無動靜,卻沒有想到,龍門關以東的齊王去而複返。

齊王引兵八萬,兵陳龍門關東門之外。

楚王大喜,立即派遣徐無鬼到齊王軍中,約定共擊龍門關。

徐無鬼領了楚王的口信,渡過伊川,單獨一人進入齊王軍中,向齊王遞了楚王的帖子。

可是齊王遲遲沒有回複,徐無鬼隻得在齊王軍中等待。卻發現齊軍在夜間悄悄調動,前鋒已貼近龍門關東門,距離籠罩龍門關的黑霧不到五裏。

徐無鬼焦急起來,他親眼看到楚軍百人隊有去無回,現在齊王竟然如此靠近龍門關篯鏗,實在是沒有任何的兵法可言。

清晨時分,太陽初升。在朝陽噴薄而起的片刻,光芒短暫刺透了東門的黑霧。徐無鬼站在齊軍的前鋒部隊中,看見龍門關東門城樓和城牆上,站立著密密麻麻的蜀軍將士,但是每一個士兵的頭盔之下,都是一張枯槁的慘白臉骨,空洞洞的眼眶朝向齊軍。

在城樓後方,一艘巨大的船隻矗立在龍門關東門內,徐無鬼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船隻,並且還是一艘陸行的大船,船體漆黑,船頭張牙舞爪雕刻了一個獸頭,獸頭的獠牙彎曲,上麵盤繞著一條巨大的蟒蛇。徐無鬼身體戰栗了一下,這條蟒蛇他見過,正是當初在青城山上石崖冒出來那一條。

突然東方的陽光被雲層遮擋,龍門關上的黑霧旋轉,又將整個龍門關籠罩起來。

徐無鬼身體幾乎虛脫,額頭的汗水涔涔流淌下來。突然聽見有人在身邊低聲問道:“中曲山徐無鬼?”

徐無鬼轉頭,看見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站在身邊,樣貌清秀。相互對視了片刻之後,徐無鬼反問道:“單狐山少都符?”

少都符點頭。“你在白帝城救了楚王?”

“你教授楚王驅動長江鎮守神獸?”徐無鬼反問。

少都符說:“齊王不會見你的。”

“為什麽?”徐無鬼問道,“楚王和齊王交好,當初不正是你,在兩王之間建立了聯盟?”

“不同了,”少都符長歎一口氣,“時局變了。”

“這話又怎麽說?”徐無鬼隱隱覺得不妙。

“齊王一意孤行,”少都符說,“不惜與篯鏗交易,要幫助篯鏗攻打洛陽。現在齊王準備與篯鏗聯合,同時北向進軍。”

“你決定繼續跟隨齊王嗎?”

“如果是這樣,”少都符回答,“我就不會站在這裏,跟你說話。”

“是啊。”徐無鬼看向洛陽上方的龍虎天師敕令,“敕令已經祭起,這是你我都不能抗拒的詔令,我們都要去洛陽了。”

“令丘山的支益生和姑射山的任囂城已經去了。”少都符說,“我們也不能例外。”

徐無鬼苦笑,“你下山來,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卷入篯鏗和景朝的紛爭嗎?”

“你呢?”少都符問。

“我下山尋找天外飛星的隕石,修補被我損毀的丹爐。”徐無鬼如實回答。

“我下山是為了尋找我的前輩師乙,他還活在人間,我要帶他回山。”

“可是如今看來,”徐無鬼無奈地說,“我們都逃不過去了。”

“是啊,”少都符也歎氣,“我們終歸逃不過去。”

“當今的聖上殺了太子姬缶?”徐無鬼問,“對不對?”

“果然是龍武釵的徒弟,”少都符說,“不需要我向你解釋。”

“可是聖上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你能想明白嗎?”少都符問。

“我也想不明白,”徐無鬼輕鬆起來,“看來我們必須要進入洛陽,也許我看到了聖上,就會知道為什麽他要這麽做。”

“聽說你幫助了前朝北護軍的後代?”少都符說。

“是的,現在他們成為了沙亭軍,並且輔佐南蠻在巫郡建立了大成國。”徐無鬼說,“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也一樣,我幫助了一個揭族的族人,”少都符說,“齊王南下,那個叫媯轅的揭人,與南匈奴的金日蟬聯合,可能會脫離齊王的控製。”

“已經亂了。”少都符說,“不可收拾。”

“我仍想見齊王殿下,”徐無鬼不死心地說,“楚王與齊王血脈相近,希望齊王能聽從楚王的勸解。”

“沒有用的,”少都符搖頭,“齊王已經向龍門關內傳遞了消息,主動示好,要求與篯鏗共擊洛陽。”

“篯鏗並非人類,被封印已久,”徐無鬼說,“他一定會提出某個要求,讓齊王完成。”

“不知道篯鏗到底會提出什麽要求。”少都符也歎氣。

“我想我已經猜到了。”徐無鬼對少都符說。

“龍虎天師敕令已經祭起,”少都符回答,“我不能再跟隨齊王,必須立即奔赴洛陽,你也一樣,都不能再延遲。”

“我想回報楚王,提醒他,”徐無鬼說,“很危險。”

“來不及了。”少都符說,“再不入洛陽揭下龍虎天師敕令,你我都將被山門拋棄,成為江湖上無主的術士。”

“你先去吧,”徐無鬼仍舊堅持,“我勸說楚王退軍之後,馬上趕赴洛陽,與你們三個門人齊聚。”

少都符猶豫一會兒,對徐無鬼說:“保重,希望你能及時趕到。”

徐無鬼轉身,擺擺手,朝著楚軍方向回去。

齊王的軍帳裏,趙牧跪在齊王身前。“殿下是皇族血脈,決不能聽從鬼兵的差遣,更不能攻打楚王殿下啊。”

齊王麵無表情。

趙牧繼續勸諫齊王,“聖上行刺太子,隻是皇室宗親的恩怨糾紛,可是篯鏗率領鬼兵,是要傾覆大景的天下。”

齊王慢慢地說:“與你一萬人馬,攻打楚王,不可延遲。”

“媯轅和金日蟬非我族類,特別是媯轅,心懷異誌,殿下把他們留在趙地,才是您的心腹大患。”趙牧說,“如今上策,就是按兵不動,等待篯鏗與洛陽交戰,保留實力,防備媯轅和金日蟬,而不是與楚王為敵。”

“姬望身為天子,竟然撕毀了藩王輪換登極的契約。”齊王冷漠地說,“孤為什麽不能與篯鏗聯合,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

“殿下這一步走出去,”趙牧苦諫,“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孤意已決。”

洛陽城內,龍虎天師敕令下,任囂城看著一個瘦削的人影,緩緩從山下拾階而上。

“他就是單狐山的少都符?”

“是的。”支益生回答說,“就是他。”

任囂城抬頭看看頭頂上方,龍虎天師敕令泛出金色的光芒,與龍門關上籠罩的黑雲,正好一明一暗,遙相呼應。

四大仙山的門人,絕對不能違抗龍虎天師敕令的號令。這是當年景高祖起兵之初,龍武釵、師乙、郭喜、風紫光與張道陵天師立下的血誓。

少都符走到安靈台的頂端,看見了任囂城和支益生,又看到兩人身後的聖上、梁顯之、姬康、周授,最後看見了蜀王。

“蜀王殿下三年前就到了洛陽。”支益生對少都符解釋。

任囂城突然說道:“四大仙山的門人,三人第一次聚齊到一起了。可是中曲山的徐無鬼還沒有過來。”

“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趕到邙山,”少都符回頭看了看南方,“希望他能趕到。”

不用少都符提醒,安靈台上眾人已經看到龍門關以南的軍情。齊王的軍隊分撥為三股,同時攻擊楚王。楚軍毫無還擊之力,已經全麵潰敗。

而龍門關內,黑霧中,一艘巨大的戰船,在陸地行走如夷,正是任囂城曾經驅使的舳艫。漆黑的舳艫霧氣環繞,影影綽綽,但是無堅不摧,將本已經潰散的楚軍,肆意碾壓。楚軍連連敗退,倉促向南陽方向逃散。

安靈台上眾人茫然地看著這個局麵,卻無法做出任何舉動去幫助楚王。直到齊軍與黑色的舳艫將楚軍陣地全部占據。

過了許久,任囂城才忍不住說道:“趙牧將軍果然是天下一等的強將,楚軍毫無還手的餘地。看來楚王多半會被他斬殺在陣中。”

“趙將軍率領的齊軍,在東南方向有一個細微的破綻,”小甑對任囂城說,“你把我再舉高一點。”

支益生也看向小甑指出的方向,“的確如此。趙牧將軍為什麽會犯下這個紕漏呢?”

“這是他留給楚王和徐無鬼的生路。”少都符說,“看來趙牧將軍並不願意與篯鏗同盟。”

在齊軍將楚軍擊潰後十日,趙牧領兵南下了。

聖上與蜀王父子已經回到皇宮,留下周授和三大仙山的門人繼續在安靈台觀察軍情。

周授向任囂城、支益生、少都符詢問:“趙牧是前往荊州,追逐楚王去了嗎?”

支益生和任囂城都沒有回答。

隔了一會兒,少都符說:“以我之見,趙牧將軍並不願意卷入齊王與篯鏗的聯盟之中,他統領一萬兵馬南下,隻是為了脫離齊王的控製,遠遠地離開戰場。”

“如果是這樣,”周授點頭,“齊軍中沒有了趙牧,是一件好事。”

任囂城說:“齊王和篯鏗都沒有下一步的行動,他們在等什麽?”

“大景已經沒有藩王有能力來洛陽勤王,”支益生說,“篯鏗並不著急進攻洛陽。”

“篯鏗一定是受了重傷,”任囂城猜測,“他在龍門關恢複。”

“張道陵天師已經去世一百多年,”周授好奇地問,“普天之下,除了諸位仙山門人,就沒有任何術士能夠傷到篯鏗了?”

“還是有的。”任囂城說,“應該還有一個。”

“是誰?”周授和支益生、少都符同時看向任囂城。

“我在蜀地,聽說過一個傳聞,”任囂城謹慎地說,“灌郡還有一個真人活在人世。”

支益生也說:“既然是在灌郡,那麽你們說的,就一定非李冰真人莫屬了。”

周授說:“天治輪回早已過去,數百年來,隻有張道陵真人、篯鏗真人現世,沒想到李冰真人也還在世上,以真身享祀。”

“實在是想不出別的緣由。”支益生苦笑著說。

“都江堰潰堤並非是九龍宗能夠完成的事情,”任囂城分析,“是李冰真人的舉動。”

過了很久,周授輕聲說:“看來是這樣了。”

“應該就是這樣了。”支益生也點頭讚同。

“徐無鬼到底還會不會來?”周授又一次望向頭頂的龍虎天師敕令。

任囂城和少都符都苦笑一下,搖搖頭。

周授隻能跟著苦笑,“我見過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下山來的真正目的。”

“他一定會來的。”少都符說,“四大仙山的門人,都不能違背龍虎天師敕令的詔令。”

周授又問:“躲在王屋山的張魁,還有跟隨他的那些道家宗主,該怎麽辦?”

“張魁背棄了聖上,”支益生說道,“他不會回來了,除非……除非……”

支益生沒有說下去,但是在場每個人都知道,張魁在等著聖上駕崩,才有勇氣返回洛陽。張天師的後人在篯鏗兵臨城下的時候,作出這種懦弱愚蠢的抉擇,實在是丟盡了張道陵天師的顏麵。麵對解除封印後的篯鏗逼近大景都城洛陽,天下陷入鬼治,道家術士終於得以揚眉吐氣的形勢,眾望所歸的張魁並沒有順勢而上,反而帶領天下道家門派躲避在王屋山,讓人齒冷。

聖上已經不再對張魁抱有任何希望。現在能夠對抗篯鏗的,除了四大仙山賢人和詭道周授,似乎已經再無援手。即便是四大仙山門人,偏偏還缺了一個尚未開竅的徐無鬼,跟著楚王下落不明。相較於景高祖時期的冥戰,此刻局麵更加凶險。

當年景高祖與泰殆帝爭奪天下,二帝各自率軍在東方琅琊山決一死戰,而景高祖旗下的張道陵真人與泰朝國師篯鏗真人則在青城山冥戰,天下道門各宗各派一分為二,一半追隨篯鏗,一半追隨張道陵。而張道陵招攬了四大仙山的賢人,除了單狐山師乙失蹤,三大賢人輔佐張道陵將篯鏗封印在青城山。

景朝天下,才得以建立。

至陽七年四至六月,整整兩個月,龍門關的篯鏗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就在洛陽皇宮的勢力不知所措,安靈台上的詭道周授與三大仙山門人不斷判斷局勢的時候,齊王的軍隊開始移動。不出所料的是,齊王軍隊先進入了龍門關。四萬人馬在龍門關內逗留一日後,翌日從龍門關北門出關,朝著洛陽城南挺進,已經與張雀率領的北府軍臨陣相對。

安靈台上的周授看見洛陽城內升起一個巨大的孔明燈,對支益生、任囂城和少都符說道:“等不及徐無鬼了,聖上諭令我們現在就要進入洛陽,鎮守洛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