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龍門關前

天快亮了。任囂城從舳艫的艙頂看著朝陽慢慢升起。前方長安城下的十幾萬蜀軍盡在眼底。蜀王的王旗在蜀軍中央的營帳飄揚。

舳艫還在繼續前行,已經進入到蜀軍的後軍,後軍左右兩翼分開,給任囂城驅使的舳艫讓開了道路。

表麵上看起來,舳艫是一條長達二十丈的船隻,在舳艫的底部,暗藏著幾十個巨輪,驅動行走。

任囂城擊敗了西進的楚軍後,立即北上西都長安,與蜀王匯合,終於在約定的日子,趕到了長安。

任囂城回到艙內,把小甑抱起來,走向舳艫的前端。小甑已經醒過來了,微笑著問任囂城:“我們到了?”

“到了。”任囂城用手把小甑鬢邊的玉簪扶了一下,“我帶你去見蜀王殿下。”

“不知道殿下這次會不會信守承諾?”小甑的臉色蒼白。

“一定會的。”任囂城說,“我替他修建了十一架飛火珠,一具舳艫,足夠殿下攻破洛陽。”

“世間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小甑輕輕地說,“如果殿下不兌現諾言,你也不要惱怒。”

任囂城看到舳艫兩旁的蜀軍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器,向任囂城歡呼。他把小甑抱到自己的肩膀上,用手指著蜀軍,“我擊敗了楚王,這麽大的功勞,蜀王殿下自會權衡。”

舳艫穿過蜀軍,行進到蜀王營帳前百步遠的地方,停止了移動。任囂城扛著小甑,走下舳艫的懸梯,踏上地麵,朝著蜀王營帳走去。

蜀王親隨將二人迎接入帳。任囂城看見蜀王的木輪椅背對著自己,正注視著帳中懸掛的一幅河圖。

親隨在蜀王身邊輕聲稟報:“任將軍到了。”

蜀王伸出一隻手,示意親隨不要打擾,繼續看著麵前的河圖。

任囂城不敢驚動,輕輕把小甑放下。

小甑說:“讓我看看那幅河圖。”

任囂城重又把小甑舉在肩頭。小甑看了片刻,“蜀王殿下已經準備進攻洛陽了。”

任囂城問:“為什麽要這麽說?”

“那副河圖,就是洛陽城的地圖。”小甑輕聲說,“圖中的四條長龍,分別代表金水、赤水、玄水、青水,就是拱衛洛陽的四條護城河。這是進攻洛陽外圍的必經之路。”

任囂城說:“殿下正在考慮從什麽方向攻打洛陽。”

小甑說:“洛陽的四水,依次右旋入城。蜀王如果要進攻洛陽,必須要先打通南麵的龍門關,然後轉而北上,依次踏過青水、玄水、金水,進入洛陽外城,再突破赤水,就進入了洛陽的內宮。因此殿下正在思考,如何率軍跨過這四道護城大河。”

“小甑說得很對。”蜀王右手搖動木輪椅上的機樞,將木輪椅掉轉過來,麵向了任囂城和小甑。

任囂城連忙把小甑放在地上,對蜀王跪拜,“任囂城參見殿下。”

蜀王擺擺手,讓任囂城站立起來。

任囂城對蜀王說:“臣下在白帝城擊潰楚軍,隻是沒有親自找到楚王的屍體。”

“孤已經知道了。”蜀王說,“楚王沒有死,一定是中曲山的徐無鬼,帶他脫逃了。”

任囂城沉默片刻,“殿下知道我放過了徐無鬼?”

“孤也曾放過他一次。”蜀王說,“可惜沒有讓他為孤所用,卻便宜了楚王。”

“如果臣下繼續追趕,”任囂城說,“一定能在夔門把他們追上。”

“不用了,楚王的鋒芒已挫,”蜀王一臉的平靜,“徐無鬼和楚王即便是回到荊州,也暫時無力起兵北上,就暫時放過他們吧。現在齊王已經兵臨龍門關,這才是最大的威脅。等我擊敗了齊王,楚王必定歸附。”

任囂城再次跪拜,“殿下提起的西域荷藕金蓮子……”

“待孤破了洛陽,清除聖上身邊禍亂朝廷的三公之後,”蜀王說,“金蓮子在皇宮陽泉湖內,自然可以取出。”

“原來金蓮子一直在皇宮內。”任囂城拱手,“多謝殿下,臣下可以告辭了嗎?”

“如果不攻入洛陽內城,這個金蓮子,你如何從宮中挖出來?”蜀王說,“你偷偷潛入皇宮,宿衛軍會讓你輕易去找尋金蓮子?”

任囂城回頭看了看小甑。

小甑說:“殿下告知了金蓮子的下落,遵守了承諾,我們感激不盡。”

蜀王看向任囂城,“金蓮子世上隻有一顆,稍有差池,就會枯朽。你願意冒這個險?”

任囂城有些遲疑。

小甑說:“任將軍,我們走吧,不必為了這個金蓮子,讓你與聖上為敵。”

任囂城低頭看著小甑,猶豫不決。

小甑說:“你現在就向殿下辭了將印,我們走吧。找個無人的地方,陪我過完幾十年也是好的。”

任囂城站立不動。蜀王對著小甑笑起來,“他不會走的。”

“是的,”任囂城答應了蜀王,“我跟隨蜀王攻破洛陽城,親自挖出金蓮子。”

“這麽美貌的女子,”蜀王點頭,“又聰明絕頂,如果沒有身軀,實在是太可惜。換作我,若年輕四十歲,也願意不惜任何代價,替你重塑軀體。”

小甑看著任囂城,知道已經無法勸說。

任囂城蹲下來,將小甑頭顱下的甕瓶抱起,輕輕對小甑說:“殿下說得沒錯,我情願冒這個風險。”

“可是還有支益生,還有少都符,這些都是仙山的門人,你為了我與他們為敵,勝算太小。”小甑無奈地說。

“我願意。”任囂城苦笑,“隻要能找到金蓮子,生出你的肉身,我寧願跟他們較量一番。”

蜀王對任囂城說:“孤決定與齊王一決高下,明日就全軍通過潼關,與齊王在龍門關相遇。”

任囂城抱起甕瓶,向蜀王告退,“臣下聽命,舳艫與飛火珠已成,擊敗齊王,再北上洛陽。”

蜀王轉過身,繼續看著四水拱衛的洛陽河圖。

任囂城扛著甕瓶走出營帳,太陽已經升到了杆頭。小甑說:“罷了,就算是死在亂軍之中,我也不枉遇見你。”

龍門關位於大景都城以南八十裏,是洛陽南方的衛城。伊川河水從南至北,流經龍門關口外城郭東門,匯入北方的洛河。龍門關西麵背靠寶山山脈,隻有一條狹窄的官道通往龍門關城郭西門。南麵是寶山山脈的延續,懸崖峭壁如同一個巨大的屏風,將南方阻隔。而龍門關的北城門,與洛陽之間一馬平川,毫無阻擋。

龍門關對於都城洛陽來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軍事要地。

太傅張胡、大司馬鄭茅、國師周授現在站立在龍門關內最高的瞭望塔上,一言不發。大司馬鄭茅號令的十萬北府軍,正在陸陸續續地從洛陽進駐到龍門關內。但是三個握有帝國最高權力的公卿,現在看著東西兩方,各懷心思。

東方齊王的十二萬齊軍,已經駐紮在伊川河邊,距離龍門關城牆不到百步。齊王的軍隊已經駐紮了三日,軍營連綿,把伊川河東邊的平地,全部覆蓋。

而西方的蜀軍,前軍已經到達了寶山下的峽穀,距離龍門關城郭,也隻有兩百步。蜀軍仍舊絡繹不絕地從峽穀裏湧向龍門關西門。

張胡和鄭茅的臉色蒼白,隻有周授麵無表情。

安靈台之盟的計劃,到現在已完全破產。張胡和鄭茅當初約定,讓齊王率軍通過龍門關,進發到長安與蜀王決戰,如今已經沒有實現的可能。

張胡走到鄭茅的麵前,眼睛死死地盯著鄭茅。

“太傅不要責怪於我,”鄭茅說,“聖上剪除了滕步熊後,一直不接受齊王通過龍門關的懇請,我也數次向聖上進言,聖上都未準許。”

張胡看看齊王的軍隊,又看了看蜀軍,“二王在龍門關爭鋒,無論誰取勝,最終的結果都是占據龍門關,令洛陽無險可守。鄭公知道這個後果嗎?”

鄭茅腦門滲出汗珠,“無論是齊王還是楚王獲勝,他們都會打著清除聖上身邊逆臣的旗號,攻入洛陽。”

“他們進入洛陽,挾持聖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洛陽城內的鄭氏、張氏全部清剿,到那時,你我二人能被流放到代地,就是最好的下場。”

“他們不會的,”鄭茅苦笑,“一定是株連滿族,斬草除根。”

“倒是我們的國師,”張胡對著周授說,“有了鏟除妖孽滕步熊的功勞,不會被二王記恨。”

“滕步熊是蜀王安插在聖上身邊的奸細,”周授回答,“蜀王不會饒過我。”

“不是這樣,”張胡看著周授說,“五雷派作亂,隻是蜀王占據雍州長安的借口,滕步熊早已經被蜀王拋棄。羊郡的五雷派總壇被龍虎天師張魁率領道家門派擊潰,蜀王可是一點都沒有阻攔。”

周授沒有回答,隻是麵對張胡,坦然一笑。

“因此二王爭鋒,無論誰勝,國師一定是兩不得罪,能夠保全。”張胡逼近周授一步,“滕步熊的身份暴露,應該就是國師早已跟蜀王商量好的計劃。”

周授看看鄭茅,又看了看張胡,“鄭公和太傅,現在還是想辦法說服齊王和蜀王退軍,才是正事,何苦要在這種時候,猜忌下官。”

“我隻是好奇,”張胡摸了摸胡須,“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暗中與聖上聯絡。當然,聖上許諾你國師的地位,的確是無法拒絕。”

周授平靜地說:“下官在長安做獄掾的時候,有一天,收到一個請柬,太傅你猜猜,是誰的請柬?”

張胡倒吸了一口氣,“那應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曹猛曹大人。”周授平靜地說。

“於是你被提拔到洛陽做了吏目,因為公正嚴明,被我賞識。”張胡歎氣。

“於是太傅把我召入門下,並一步步提拔為廷尉,”周授說,“這些年,我一直為太傅鞍前馬後,勤勤懇懇。”

“這都是聖上的意思?”張胡早已經猜疑周授的真實身份是聖上的耳目,現在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是的。”周授不再掩飾,“太傅的一舉一動,聖上都清清楚楚。包括,太傅收留了兩位殿下。”

鄭茅聽見張胡與周授的一對一答,也明白了周授真實的身份。於是問周授:“太傅到底做了什麽,讓聖上如此忌憚?”

“你我位居三公極品,”張胡看向鄭茅,“聖上要忌憚我們,還需要什麽理由。”

周授擺手,“聖上為天下共主,行事謹慎一點,自在情理之中。但是聖上一直都是很尊敬太傅的,直到太傅終於按捺不住,蠢蠢欲動,才被聖上懷疑。”

鄭茅看著周授,“原來聖上早就安排了你監視太傅……那我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告訴鄭公也無妨,”周授平靜地說,“鄭公可以猜一猜。”

“我猜不到。”鄭茅汗流浹背。

“安靈台梁顯之的兒子梁無疾,自幼被聖上寵愛,可是剛滿十七歲,就被聖上安排到平陽關做騎都尉,聖上栽培了十年的愛將,就這麽輕易地交付給一個平陽關,看起來是不是太輕率了?”

“鄭蒿!”鄭茅身體戰栗,“可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下官也是太傅最信任的門人。”

鄭茅和張胡對視,張胡沉默了很久,“我們大錯特錯了。”

“聖上並不昏聵,”周授說,“隻是他龍體虛弱,無法親臨國政,才讓鄭公和太傅有了野心而已。”

“安靈台上,我與太傅之間的盟約,”鄭茅站立不定,“聖上一定也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下官就將鄭公與太傅之間的計劃,詳盡地告訴了聖上,”周授微笑,“否則聖上,為什麽不允許齊王通過龍門關呢。”

鄭茅一把抓住周授的衣領,“我先殺了你這個首鼠兩端的小人。”

“沒有用了,”張胡搖頭,“鄭氏和張氏兩族幾百口人,都在洛陽。龍門關,就是你我二人身首異處之地。”

“我還有十萬北府軍,”鄭茅不甘心地說,“現在就可以返回,搶在齊王和蜀王之前,攻破洛陽……虎符在我的手裏。”

“兩位大人看一看率領北府軍的將領是誰,”周授指向城北。

鄭茅和張胡看向城郭的北方,見到北府軍的旗幟在北門飄起,旗上的字並非是“鄭”,而是“張”。

張胡身體搖晃,雙手扶在瞭望塔的欄杆上,“張雀……你我二人的胞弟,就是聖上對付我們的棋子。”

“所以兩位大人,盡可放心族人的安危。”周授說,“依下官的建議,鄭公應該去說服蜀王。”

鄭茅苦笑,“蜀王對我積怨甚深,不等我見到蜀王,就已死無全屍。”

周授把頭轉向張胡,“太傅應該去向齊王解釋一件事情,齊王或許能夠退兵。”

“什麽事情?”鄭茅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也看向張胡,“齊王興兵的緣由。太傅能化解誤會?”

“這並不是誤會,”周授說,“太傅隻要承認,太子是他遣人刺殺,齊王找到了主使,就不會怨恨聖上。”

“太傅!”鄭茅大聲說,“果然是你。”

張胡麵無表情,遲疑了很久,才緩慢地說:“不是我。”

周授隻是冷笑。

鄭茅逼問:“如果不是太傅心虛,為什麽猶豫這麽久才回答。”

張胡說:“我隻是在想,到底是誰如此厲害,能嫁禍在我的身上,而這個人,一定就是行刺太子的真凶,也是擾亂大景天下的禍首。”

周授正色說:“太傅的意思是下官不成?”

“不是你,”張胡說,“你在我身邊隱忍這麽多年,到現在終於發難,證明你對聖上忠心不貳,因此你絕無理由這麽做。”

周授說:“太子遇刺是為冰術所害,下官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蜀中的五雷派法術有限,滕步熊號稱五雷派宗師,手段尚且十分平庸,可見五雷派根本沒有能力以冰術行刺太子。”

“太子是齊王嫡子,”鄭茅說,“齊王即便有心進犯洛陽,也絕不會行刺自己已經身為皇儲的兒子。”

“楚王平庸,代王懦弱。”張胡搖著頭說,“琅琊王、中山王都是遠離皇族血統的小王,他們更沒有能力,也沒有行刺太子的動機。”

“三公中,大司空張雀早已跟太傅離心離德。”周授看向鄭茅,“既然不是太傅,看來是鄭公了。”

鄭茅點頭,“我懂了,天下行刺太子的元凶,隻有我與太傅二人,既然無法分辨,聖上就將我們二人同時翦滅,總有一個是對的。”

“聖上最初的打算,的確如此,”周授說,“可是,我常常出入於太傅的府中,終於看出了一點端倪,因此鄭公的嫌疑可以卸下了。”

“那聖上為何不放過我?”鄭茅問。

“因為鄭貴妃。”周授說,“到了現在,鄭公難道還僥幸以為,聖上不知道鄭貴妃的真實身份嗎?鄭公從民間找了一個傀儡女子,冒充鄭氏族女,獻給聖上,也是不懷好心吧。”

鄭茅無話,這件事情實在是無法辯駁,本以為自己安插在聖上身邊兩個棋子,萬無一失,不料一個是蜀王的麾下,另一個早已經被聖上識破。

張胡問周授:“我倒是想知道,國師看到了什麽,懷疑到我的身上?”

“還是冰術。”周授說,“太傅一直不齒天下的道家門派,這麽多年來,對道家各門各派都極力打壓,鏟除。可是大景的天下,本就是道家門派在張道陵的收服下,輔佐高祖皇帝獲得。太傅的作為,是不是有些欲蓋彌彰?”

張胡下頜的胡須輕微地聳動,被周授看在眼裏。

“但是有兩個門派,太傅從來沒有派遣廷尉,也就是我去驅逐過,太傅頒布的《驅道令》,涵括了天下所有二十八星宿門中的二十六個,偏偏就漏了兩個門派。”周授說,“一個是飛星派,飛星派對應道家北方星宿鬥木獬,是當年軒轅黃帝手下風後傳人。這個門派在漠北一百多年,早已經不知下落,聽說是已歸順了匈奴,太傅鞭長莫及。還有一個門派,鄭公也聽說過,這個門派與太子遇刺有很大的牽連。”

鄭茅想了想,“太子遺骸運送到洛陽皇宮後,我們分析過,除了五雷派,還有一個門派也善用冰術,既然不是五雷派,那就是北冥派受了元凶的指使。”

“北冥派雖遠在代地之北,但也仍在大景的治內。”周授說,“這個門派對應道家北方危月燕,擅長冰術。太傅的《驅道令》並沒有提及這個門派,是什麽道理?”

張胡知道大勢已去,仍舊不甘心地問:“僅僅是因我遺漏了這個門派,就懷疑到我身上?”

“太傅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周授說,“怎麽偏偏就遺漏了北冥派,我一直迷惑不解。直到在太傅在安靈台上觀測天象,始終看著北方星宿的危月燕,我才明白,原來太傅打壓驅散其他門派,獨獨留了北冥派,是有道理的。”

“不錯,我的確打壓道家,”張胡說,“為的就是扶持北冥派一派獨大,隻有北冥派壯大,才有能力輔佐大景。”

“這麽說來,太傅是認了。”周授問,“不知道太傅什麽時候跟北冥派開始勾結?”

“我就是北冥派的宗主。”張胡歎口氣,“可是太子遇刺一事,與北冥派絕無幹係。”

“邯鄲內城戒備森嚴,”周授說,“刺客能夠出入邯鄲城,如入無人之境,一定有位高權重的人暗中調遣,除了太傅和鄭公,實在是想不出天下還有誰有這個能力。”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我。”張胡慘笑,“這個陷阱當真是天衣無縫。我折損在這個人的手裏,心悅誠服,無話可說。”

“太傅到現在還矢口否認?”周授緊逼,“安靈台上,太傅把控製宮廷的計劃向鄭公全盤托出,那個時候,太傅一定是胸有成竹,認為自己的計劃無懈可擊。”

“事已至此,我無法辯解,”張胡說,“請國師轉告聖上,老臣隻是對聖上一心煉丹,心有怨望。而老臣的所作所為,確確是為了大景江山的延續著想,並無異誌。而在幕後構陷老臣,暗中謀算的那個人,才是有傾覆大景的野心,聖上一定要小心提防,不可懈怠。”

“傾覆大景天下的人,無非是當年的泰殆帝後人,以及泰朝國師篯鏗。”周授說,“泰殆帝戰敗後,退往東海矮國避難,其後人在矮國荒蠻之地苦苦求存。篯鏗亦被封印在青城山。哪裏有什麽可以顧忌的理由。”

“我讓國師轉告聖上的話就此一句。”張胡問,“聖上打算用什麽方法處置我?”

周授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瓶,“這是聖上煉出的鹿矯仙丹,服用後可以延年益壽,身強體健。現在賜與太傅。”

周授說完,從玉瓶裏倒出一顆金丹紅丸。

張胡把鹿矯捏在手裏,跪了下來,苦笑著說:“這個鹿矯仙丹,都說吞服後可以增加幾十年的壽命,可是宮中丹室旁的陽泉湖邊,那些斃命的太監,衣衫破裂,雙眼赤紅,皮膚潰爛,都是燥熱而死,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我難道不知道他們是替聖上試藥而死嗎……”

“太傅勞苦功高,”周授說,“聖上決定在太傅死後,追封太傅德忠公之爵位。”

張胡朝著洛陽方向三拜九叩,將鹿矯吞服。然後走下瞭望塔。

鄭茅看著張胡走向北方,朝著張雀麾下的北府軍方向走去,兩腿癱軟。

周授在鄭茅身後說:“鄭公不必擔憂,聖上還等著鄭公去說服蜀王殿下退軍。”

鄭茅看著西方的蜀軍,雙手不斷地抖動。

蜀軍中傳來隆隆巨響,周授和鄭茅看見,一艘巨大的木船,正緩慢地從蜀軍陣中移向龍門關西門之外。

“舳艫。”周授說,“無堅不摧的木甲術。”

蜀軍之中的舳艫,停止了前行,發出巨大的木頭相互摩擦的聲音。

“旱地行舟。”周授興奮地說,“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木甲術的最強兵器。”

鄭茅卻沒有周授那般興奮。這艘行走在陸地上的巨大船隻,對於鄭茅來說,是一個龐然怪獸,相比之下,東方的齊王軍隊,親切到了極點。

在連續劇烈的木頭摩擦聲中,舳艫左右兩舷下方伸出了十幾根粗大的龍骨,舳艫旁的蜀軍紛紛退開,讓出空地。龍骨平伸之後,終端彎曲,垂直朝下,頂到了地麵。

木軸的摩擦聲,夾雜著齒輪的碰擊聲,更加劇烈,整個舳艫在龍骨的支撐之下,從地麵緩慢升起,一直升到比龍門關城牆還高出兩丈的半空。舳艫的船頭,距離龍門關城牆隻有不到五十步。

周授激動不已,從瞭望塔上奔下,飛奔向龍門關西門。鄭茅也隻能跟隨。西門城牆上的守軍,全部都僵直著身體,眼光看著城牆外這個巨大的陸地大船,一動不動。

鄭茅和周授搶步登到西門的城牆上,望向舳艫,隱隱看到舳艫前端,有一個矮子,和一個雙頭人。鄭茅指著舳艫的船頭,詢問周授:“他們是誰?為什麽這麽古怪?”

周授看了一會兒,“矮的那個是蜀王殿下。蜀王腿部有寒疾,不能站立,因此坐在輪椅上。”

“旁邊的那個雙頭人又是什麽來曆?”鄭茅問。

“那不是雙頭人,”周授仔細看了看,“如果沒有猜錯,站在蜀王身邊的就是姑射山的門人任囂城,世稱臥龍的就是他。”

“臥龍有兩個腦袋?”

周授又仔細看了很久,“那是任囂城肩膀上扛著一個甕瓶,甕瓶的上方是一個女人的頭顱。”

“這種妖孽都出來了,”鄭茅說,“這是鬼治將至的預兆嗎?”

周授笑了笑,不再理會鄭茅,而是朝著舳艫上的蜀王跪拜。然後站起身,對著任囂城行了道家禮法。對麵舳艫上的蜀王穩如泰山,一動不動。倒是任囂城用道家禮儀回禮。

舳艫之上,蜀王冷冷地問任囂城:“鄭茅我是認識的,可是廷尉周授為什麽向你行了道家禮節?”

任囂城回答:“周授是詭道的傳人,秉承的是韓信一派的路數。詭道雖然門派古老,但是地位和輩分與四大仙山不可相比。無論在什麽地方,詭道的傳人看見了我,都會以下輩的身份唱諾。”

舳艫兵臨龍門關西門,不僅是西門城牆上的守軍都看見了,關內的守軍也紛紛仰頭觀看。甚至東方的齊軍也**起來。

任囂城對著肩頭上的小甑說:“雖然你身世不幸,但是我們有這等威風,也不枉此生了。”

小甑輕聲說:“我寧願你盡快達到你的目標,統一天下的道家門派,然後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平安地過完我的下半輩子。”

“我還要在皇宮內找到金蓮子,替你彌補肉身,”任囂城意氣風發地說,“然後我們成親,兒孫滿堂。”

“真希望有這麽一天。”小甑說,“這樣的日子,隻過一天,我就心滿意足了。”

“大司馬鄭茅已經走出城門了。”蜀王冷靜地對任囂城說。

任囂城回答:“我看見了。”然後用手搖動身前的木矩。舳艫的前端伸出了一個長長的長梯,長梯伸到地麵,剛好在鄭茅的腳下。鄭茅躊躇片刻,看了看身後城牆上的周授,然後抬腳走上了木梯。

鄭茅步伐緩慢,身體在木梯上搖晃著走到舳艫船首,在蜀王麵前五步跪下來,向蜀王參拜。

蜀王對鄭茅說:“大司馬,近來可好?”

“不太好,”鄭茅沮喪地說,“我現在手上沒有一兵一卒,空有一個大司馬的名號。”

“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過了?”蜀王又問。

“很多年了。”鄭茅謹慎地回答,“那時候我還是一名中郎。”

“聖上遣你來,是說服寡王退回益州?”

“原來殿下已有這個想法了。”鄭茅說,“真是萬幸。”

“你倒是會說話,”蜀王不苟言笑,“聖上英明,知道寡王率軍前來,是為了清除聖上身邊的奸臣罔逆,就把你送到了寡王的麵前。可是太傅張胡在哪裏?”

鄭茅連忙回答:“就在適才,太傅已經被聖上賜死。”

蜀王與任囂城相互看了一眼,蜀王說:“聖上英明,知道寡王前來的目的。看來寡王是如果不退兵,就是形同造反了?”

“殿下若是退兵,聖上一定感念殿下。”鄭茅知道蜀王在戲弄自己,多年來,鄭茅對蜀王一再打壓,幾次進言要削奪蜀王的衛軍,兩人的積怨甚深。

“可是寡王退軍後,”果然蜀王話鋒一轉,“齊王就要攻破龍門關,直入洛陽,到時候大司馬又要傳書讓寡王進軍勤王了。”

鄭茅頓時語塞。

蜀王哼了一聲,看著洛陽方向。

“還有一事,”任囂城對鄭茅說,“太子姬缶已薨,大景天下已有亂象,為了穩定時局,應該早日確立皇儲。”

“現在血緣最近的皇族子弟,蜀王世子姬康十九歲,最為合適。”鄭茅連忙說。

蜀王似乎沒有聽見鄭茅的巴結。任囂城說:“那麽煩請大司馬在聖上麵前,將這句話再說一遍。”

鄭茅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知道自己的性命,能熬過今日。於是拱手告辭,轉身走下舳艫,回到龍門關。

蜀王看著鄭茅走入西門,問任囂城:“聖上會答應嗎?”

“屬下不知道。”任囂城回答。

“聖上會答應的。”小甑對蜀王說。

“答應了,”蜀王問,“寡王又該如何?”

“殿下就坐實了刺殺太子姬缶的罪名,”小甑回答,“不得不與齊王在龍門關一決高下。然後北府軍從龍門關內斬斷蜀軍後路,蜀軍首尾不顧,很難全身而退。”

蜀王點頭,“小甑說得對。”

“可是這是聖上一廂情願的計劃,”小甑又說,“聖上的計劃裏,蜀軍沒有舳艫。”

“那寡王該如何決策?”

“蜀軍駐守在龍門關外,”小甑說,“不出十日,洛陽宮中必亂無疑。”

蜀王麵無表情,用手摸了摸胡須。

這是蜀王內心喜悅時的動作。

洛陽皇宮的丹室裏,聖上似睡似醒,龍虎天師張魁正在替聖上把脈。張魁微閉雙目,臉色嚴峻,手指輕輕地抖動。鄭貴妃把聖上的左臂放回,又抱了右臂到自己的膝蓋上,張魁把手指按在聖上的寸口。

鄭貴妃輕聲問張魁:“聖上的身體……”

張魁收回手指,“滕步熊與聖上煉的鹿矯,藥引凶猛,鹿茸、何首烏與丹砂的用量,超過了正常數倍。即便是修道術士,也難以抵擋藥力。普通人服後,一時三刻必死無疑。聖上被滕步熊暗算,能撐到現在已經是難得,可是……”

張魁當然不敢說出大逆不道的斷言,但是丹室裏的所有人都明白張魁的意思。

支益生、曹猛、酈懷,還有十幾個道家宗主,都匍匐在地上。蜀王和齊王陳兵龍門關兩側已經七日,可是現在聖上卻在丹室議事的時候,突然昏厥。

洛陽城表麵上威嚴,震懾四方,可是外強中幹,聖上已經行將就木,龍門關外的二王,既不退兵,也不入洛陽覲見,可見他們都在等待聖上駕崩,宮中無主之後,再入洛陽,就免去了謀逆的罪名。

聖上的眼睛睜開了,口中嗬嗬兩聲,鄭貴妃和曹猛立即將聖上扶起。聖上將身體倚靠在曹猛的肩膀上,勉力說:“太傅呢?”

“大司空張雀已經將太傅張胡的遺體,送回了洛陽,”支益生說道,“明日下葬。”

“老師在邙山的墓穴修砌得如何?”聖上問。

“安靈台已經一切安排妥當,”支益生回答,“以公爵禮厚葬。”

“加陪葬九器。”聖上聲音輕微,歇了一會兒,又說,“墳砌高四丈,以王公禮。”

“聖上仁慈。”支益生說道。

“大司馬還在外麵等候?”聖上又問。

“大司馬鄭茅在丹室外候罪。”支益生說,“跪了五日了。”

“別讓他進來了,”聖上說,“他是來給蜀王世子姬康立皇儲說情的,朕不想聽。”

“那怎麽處置大司馬?”支益生問。

“既然他攬了立儲的活兒,”聖上咳嗽起來,鄭貴妃輕撫聖上的胸口,聖上吐了一口濃痰,曹猛用絲帕接住,聖上繼續說,“讓他去找兩個皇子吧。找不到,就別回來了。”

“可是當下,蜀王與齊王陳兵龍門關,都有以世子為儲的圖謀,”支益生說,“該如何應對?”

“各位覺得呢?”聖上問。

支益生看了看丹室裏的各個道家宗師,這些人雖然都是天下道家各門派首領,對天下縱橫大事,卻一無所知,哪裏拿得出主張?

曹猛和支益生對視一眼,支益生鼓起勇氣,跪下來,垂頭對聖上說:“如今之計,莫如招蜀王世子姬康入宮,立為儲嗣。命大司空張雀打開龍門關西門,率軍退出龍門關,退守洛陽。蜀軍占據龍門關地勢,逼退齊王。”

“那豈不是順了蜀王的心意?”張魁看著支益生。

“朕還有多長時間?”聖上抬頭看向張魁。

張魁不敢回答。

“不用避諱。”聖上追問。

“如果聖上保重龍體,不再吞服煉出的鹿矯,”張魁謹慎回答,“……一年。”

“一年……”聖上苦笑起來,“如果再給朕三年就足夠了。可惜天不與壽。”

眾人都伏地不敢起身,也不敢回答。

聖上長歎一聲,對支益生說:“這事交你去辦。”

支益生猶豫地問,“聖上決定了?”

“決定了,”聖上示意讓曹猛和鄭貴妃把自己扶正,“大景的宗廟社稷,強者得之。”

丹室裏所有人都不敢妄動,等著聖上說下去。

聖上努力吸了一口氣,大聲說:“即刻宣召蜀王世子姬康入宮。五月十五,沐浴焚香之後,冊立姬康為太子!”

聖上說完這番話,身體癱軟,曹猛立即將聖上扶起,走入丹室後的小室。留下來的道家各大宗主都麵麵相覷。

張魁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匆匆走出丹室。十幾個道家宗主也陸續離開。隻留下支益生、酈懷和鄭貴妃。

鄭貴妃幽幽地問支益生:“太傅、大司馬和國師滕步熊都已經被聖上削奪了職權。洛陽城內,能做主的都是道家門人,聖上也隻能做出這般決策了。”

酈懷說:“我九龍宗破了灌郡的魚嘴,淹沒益州,蜀王恨我入骨。既然姬康入宮,我九龍宗就此告辭,帶著門人避難去了。”

鄭貴妃想要挽留,卻看見支益生在微微搖頭。酈懷轉身離開。

酈懷走後,支益生和鄭貴妃麵麵相對,氣氛微妙。如非形勢險惡,支益生與鄭貴妃獨處,是一件極為忤逆的事情。

“支大人為什麽不走?”鄭貴妃問。

“走不了,”支益生說,“我走出皇宮,必將斃命。”

“張魁要反了嗎?”

“正好相反。張魁忠於陛下,在他的眼中,蜀王是禍亂大景的根源,”支益生說,“因此他絕不會讓我離開洛陽,把冊立姬康的諭令傳達給蜀王。”

“洛陽城中的宿衛軍現在何人統領?”鄭貴妃驚慌起來。

“中郎令張衝。”支益生說,“大司空張雀的兒子。”

鄭貴妃問:“張衝今年多大?”

“二十二歲。”支益生說,“請聖上立即召張衝入宮。”

“來不及了,”鄭貴妃沉著地說,“聖上積蓄三日的精力方能清醒。我親自出宮,去找中郎令入宮,護衛聖上。”

“貴妃萬金之體,”支益生說,“怎麽能冒如此的風險。”

鄭貴妃抬手,“你留下,我去詔令張衝。”

鄭貴妃就要走出丹室,支益生伸臂攬住,“不用貴妃涉險了。”

丹室外一片嘈雜,中郎令張衝已經走進了丹室。支益生看見張衝的佩刀都沒有卸下,忙將身體攔在鄭貴妃之前。

“中郎令來得正好,”鄭貴妃說,“立即率領宿衛軍,將城中的道家門人全部收押!”

張衝一臉茫然,對鄭貴妃說:“張魁真人就在宮外,讓下官守衛皇宮,任何人等不得進出。”

“中郎令難道要違抗我的詔令?”鄭貴妃語氣嚴厲。

“張真人有聖上親賜的玉牌,”張衝大惑不解,“貴妃怎能向下官下令?”

“城中的各個道家門派共有五千餘人。”支益生飛快地計算,“並且各大宗主都身負絕技。如果張魁占據了洛陽,局勢將無法控製。”

“張魁為了不讓姬康入洛陽,一定會假傳諭令給你父親張雀,命令北府軍進攻蜀王。無論勝敗,立儲一事就無法確認,皇儲不定,兩王絕不會幹休,一旦開戰,戰火就將綿延無盡。”

“為什麽要蜀王的世子入宮為儲?”張衝對支益生並不認同,“張真人傳遞聖意,我父親聯合齊王攻打蜀王,有何不可?這是上上的良策!也是替被蜀王刺殺的太子姬缶找回公道!”

鄭貴妃瞠目結舌,支益生已經明白,張衝是張魁派遣入宮的。

張衝不再理論,對鄭貴妃說:“我已經安排五百宿衛軍守護丹室,保全聖上和貴妃的安全,待我父與齊王聯手擊敗蜀王之後,再來向聖上稟報軍情。”

鄭貴妃焦急道:“中郎令連聖上的旨意都要違抗嗎?”

“張真人就是得了聖上的禦旨,”張衝回答,“下官不得不從。”

鄭貴妃說:“我現在就去後室,親領聖上的禦旨。”

張衝被鄭貴妃的氣勢壓製,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是一個資質平庸的將領,無法在瞬間判斷局勢。

鄭貴妃正要走入小室,曹猛卻跌跌撞撞地從丹室後跑出來,對著支益生大喊:“聖上沒有呼吸了,脈象全無!”

支益生大驚,就要衝入小室。張衝抽刀把支益生攔住:“宮中禁令,聖上煉丹小室,除了曹公公和貴妃,任何人不得入內。”

支益生隻能囑咐曹猛:“立即讓陛下再吞服一顆鹿矯……”

曹猛以為自己聽錯了,“支大人你說什麽?”

“不要再拖延!”支益生大聲嗬斥。

曹猛無法可想,隻能聽從支益生。

支益生正要想辦法說服張衝。突然洛陽城內,一陣梆子急響,城北火光衝天。

“張魁為什麽要放火?”支益生一把拉住張衝的手臂,“你們到底有什麽圖謀?”

“張真人沒有計劃要放火,”張衝也慌亂起來,“一定是蜀王的細作在城內擾亂都城防衛。”

“完了,”支益生瞬間大汗淋漓,“洛陽起火,蜀王、齊王見到都城開始混亂,立刻就會攻打龍門關,局麵不可收拾。”

支益生知道,自己和聖上之間的默契,被張魁擾亂了計劃。支益生認為自己是理解聖上的苦衷的,也明白聖上的謀劃。作為一個隨時可能晏駕,太子又被刺殺的帝國最高統治者,聖上的日子很難捱。

蜀王多年來就有奪嫡的想法,張胡一直專擅朝政。飛星掠日,鬼治將至,聖上利用安插在張胡身邊多年的周授,將張胡扳倒,又許諾了龍虎天師一統道家的條件,招攬了張魁,清除了滕步熊。並且扶持了周授和支益生自己。作為一個身體孱弱、多年無法親政的皇帝來說,聖上已經不能做得更周全。

而這個決定還含有更深一層的意味,即聖上借此向天下表達,蜀王刺殺太子姬缶的嫌疑,將就此抹去。

除了聖上和支益生,其他人都無法從心理上接受這一抉擇。特別是龍虎天師張魁。五鬥米道根基一向在漢中,可是蜀王多年來著力扶持五雷派等次等道家門派,導致五鬥米道到了張魁這一代宗主,已經在蜀地無立錐之地,大批信徒遷徙到江南,多虧五鬥米道的分支正一派順勢而起,才保留住天下第一大道家門派的地位。

而且天下道家門派已有傳言,蜀王在青城山修建龍台,似乎要借助被封印的篯鏗的力量。

這才是龍虎天師張魁最不能接受的關鍵所在。龍虎天師張道陵與篯鏗之間的恩怨,糾纏著大景立國的淵源,篯鏗就是張魁最大的心病。

支益生現在想明白了,他還是低估了張魁。龍虎天師張魁不僅要重新確立自己在道家的宗主威望,他還要扭轉道家在大景天下的地位,把道家各門派重新推回到泰朝時期最鼎盛輝煌的地步!

支益生回憶起自己辭別師父郭通,準備從令丘山廣明殿下山的時候,師父告誡他的那句話:“豺狼遍地。”

現在他終於完全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現在蜀王就要開始與齊王交戰了,可是姬康並沒有進入洛陽。在蜀王擊敗齊王之前,立姬康為儲嗣,與蜀王擊敗齊王之後,以勝利者的身份進駐洛陽,再立姬康為太子,雖然目的是一樣的,可是產生的後果天壤之別。

就在這片刻之間,支益生腦海裏將形勢飛快地整理一遍,也想出了補救的辦法。主意已定,支益生向中郎令張衝說:“如中郎令所言,我留在丹室,保護聖上,你去城內撲火。”

張衝看到城中火起,已經焦躁不已,聽了支益生所言,立即退出丹室。幾百名宿衛軍留在丹室外監視。

支益生和鄭貴妃兩人站立在丹室之中,曹猛又出來了,對支益生說:“我服侍聖上吞服了一枚鹿矯,聖上脈象恢複,精神好轉。”

“聖上說了什麽嗎?”支益生問。

“聖上無法言語,似乎已經、已經啞了。”曹猛恐懼地說。

“鹿矯劇毒,”支益生說,“陛下中毒已深,隻能靠凶猛的藥力還陽,導致毒性在聖上體內更深了一層,把聖上的喉嚨燒了。”

“支大人的意思是,”曹猛問,“聖上從此就不能說話了?”

支益生點頭,“鹿矯服用之後,需要發散周身的熱氣。曹公公去準備水缸,注滿水,將聖上放入水缸內,三日之內,不要驚動聖上。”

支益生看著鄭貴妃,輕聲說:“皇宮內有通向宮外的地道,貴妃知道嗎?”

鄭貴妃說:“從沒有聽說過。”

“貴妃不知道,滕步熊一定是知道的。”

“支大人為什麽這麽說?”

支益生回答:“因為單狐山的少都符曾經潛入過皇宮,也就是丹室,他不是從宮門裏進來的。”

“滕步熊不知道被關押在何處?”鄭貴妃的語氣躊躇。

“就在我們的腳下。”支益生看了看丹室外的宿衛軍。宿衛軍受了張衝的命令,不讓任何人出入,但是也無人敢走入丹室。

支益生轉動銅鶴,地麵八卦圖轉動,地宮入口打開。支益生猶豫一會兒,“現在聖上的安危暫時無虞,貴妃就跟我去詢問滕步熊,皇宮的地道在哪裏。”

“支大人要做什麽?”

支益生焦急地說:“我要讓滕步熊帶著我們,從地道逃出皇宮,我要親自去麵見蜀王。”

“我為什麽要走?”鄭貴妃問道。

“貴妃跟我走出皇宮,回鄭府躲避。”支益生回答。

“我知道聖上要殺我,”鄭貴妃打斷支益生,平靜地說,“如果聖上駕崩,曹猛今晚就會動手,讓我為聖上殉葬。多謝支大人好意,但我不能拋棄身份離開皇宮。”

支益生走進坑洞,“鄭公被聖上驅逐,貴妃尊號即將被免,何不趁此機會逃出去?”

鄭貴妃站立不動,“我就在這裏等著。”

支益生內心焦急,知道不能與鄭貴妃爭辯,隻好說:“貴妃保重,如果情勢有變,就與曹公公護著聖上進入地宮躲避,我會想辦法來相救。”

鄭貴妃轉動另一側銅鶴,地坑闔上,支益生無奈,隻好走入地宮。看見滕步熊正在地宮中央打坐,腳上一條鎖鏈,一直延伸到地宮的角落裏。

支益生走到滕步熊麵前,“我有一事,要請教你。”

滕步熊慢慢地把眼睛張開,“聖上要駕崩了?”

滕步熊現在身體消瘦,臉色枯槁,滿眼血絲,與聖上吃了鹿矯之後的樣子,幾乎如出一轍。

自從聖上引來天下道家門人,在地宮內將滕步熊從國師的位置上拉下來,周授命令廷尉將滕步熊收押審問。不久後,又將滕步熊送回到丹室的地宮內,沒有任何的解釋。看來是聖上的授意。

“龍虎天師說,聖上還能支撐一年。”支益生回答。

“一年……”滕步熊想了想,“夠了。”

“什麽夠了?”支益生問。

“時間剛剛好。”滕步熊笑起來,“聖上英明。”

“聖上有什麽事情剛剛合適?”支益生問,“你是因為發現陛下的什麽秘密,才被他拋棄?”

“太傅是不是已經被賜死了?”滕步熊問。

“不錯。”

“鄭公不太聰明,知道的也不多,”滕步熊想了想,“他也沒有什麽野心,聖上應該不會處死他,但是也不會把他留在身邊。”

“看來蜀王已經到了洛陽,”滕步熊說,“現在應該已經進入龍門關了吧。”

支益生看著滕步熊一臉有恃無恐的樣子,他一直被關押在地宮之下,怎麽對局勢判斷得如此準確?

“看來聖上不殺你,是有緣由的。”支益生問。

“當然,”滕步熊坐在地上,伸手拿住地上的鎖鏈撥弄,“但是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你說。”

“你現在的樣子,就跟我幾個月之前一般無二。”滕步熊說,“自以為能夠掌握大局,一心想用自己的辦法輔佐聖上。”

“你一個五雷派的宗主,又是階下之囚,”支益生輕蔑地說,“無論是道家身份,還是宮廷裏的地位,也有臉與我相提並論?”

滕步熊說:“你在找單狐山少都符進來的那條地道,沒錯吧?”

支益生大驚。

滕步熊繼續說:“少都符受齊王的指派,到宮中來與張太傅聯絡,卻不是走的宮門。因此你知道皇宮內一定有地道。可惜的是,少都符進來的地道在丹室之外。”

支益生仔細地看著滕步熊,“你到底還知道多少事情?”

滕步熊嗤嗤地笑起來,“沒錯,地宮之下,的確有通往皇宮之外的地道。皇宮地下四通八達,有無數的道路和出入口,整個皇宮的地下布局,遠遠超過地麵上的建築。別說在丹室之下有秘道,就是北宮、南殿、長壽殿、永寧殿、景福殿、承露殿……所有的宮殿都有秘道,因為皇宮之下,是一座巨大的暗城。”

支益生大驚。

“知道為什麽聖上留了我一條性命,並把我鎖在丹室的地宮之下嗎?”滕步熊的氣勢淩駕於支益生之上。

“都是聖上的主意?”支益生明白滕步熊的暗示。

“機關就在前輩身後七步的壁畫上,”滕步熊對支益生說,“將黃帝畫像上的夜明珠按下,通道就出來了。秘道通向洛陽城南門之外,你可避過城門守軍的盤詢,直接去找蜀王。”

“這也是聖上的安排?”

“難道是鄭茅這個窩囊廢不成?”滕步熊笑著說,“我說過,前輩跟我一樣,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那就是以為聖上是一個昏聵的庸君,卻不知道,所有一切都在聖上的計劃之中。”

“這些話,也是聖上囑咐你說給我聽的?”支益生知道自己開始接觸到真正的秘密。

“洛陽城下的暗城,有無數的秘道,既然能出去,當然也能進來,”滕步熊說,“你猜猜,有誰進來過這裏?”

支益生不用多想,就明白了,“齊王?齊王曾私下進入地宮,與聖上會麵!”

“太子姬缶是聖上派人刺殺的。”滕步熊終於說出了驚天的秘密。“太子也不是死於冰術,而是死於當年的田橫後人,一個叫第五鴻光的人。前輩身為令丘山鳳雛,應該知道第五鴻光的身份吧。”

“五百壯士。”滕步熊糾正。

“是的,還有三百壯士被漢高祖劉邦遷徙到了內地,”支益生說,“分為八族,賜姓第一、第二……到第八。”

“其他七個族人都歸入了尋常百姓,隻有第五氏,沒有聽從命令,不願意解甲歸田,流落到了江湖,以刺客為業。漸漸成了最隱秘的刺客門派。”

“太子姬缶,是聖上收買了第五鴻光所為?”支益生懂了,“可是太子死於冰術,又從何說起?”

“姬缶的死因,並不是冰術。”滕步熊說,“隻是有人希望所有人都以為太子死於冰術,因為太傅張胡就是北冥派的宗主。”

“於是你將五雷派的冰術,施展於太子的遺體。”支益生完全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和聖上之間的計劃。”

“不,”滕步熊說,“是我的計劃。我說過,我那時候跟你一樣,自以為聖上是一個煉丹的昏君,為了翦除太傅,自作主張,沒想到這都是聖上不動聲色的安排。”

“然後聖上在這裏,私下見了齊王,告訴齊王,姬缶是蜀王授意你刺殺的。”

“到了這個境地,”滕步熊說,“聖上說什麽,我還能辯駁不成?還有什麽比我親口承認,更讓齊王相信呢。”

“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想明白。”支益生說。

“為什麽聖上要刺殺姬缶,對不對?”滕步熊笑著說,“很簡單,聖上立儲的人選是蜀王的世子姬康,而不是姬缶。”

“可是當年立聖上為儲嗣,齊王曾鼎力擁護;現在迫於與齊王之間的約定,聖上隻能嫁禍於蜀王。”

滕步熊點頭,“偏偏聖上與蜀王之間,不太和睦。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蜀王和齊王雙雙戰死,而蜀王世子姬康入洛陽為太子。”

支益生呆立在原地,思緒混亂,思考了很久之後,終於得出了結論:“聖上把你放在這裏,就是要你給我傳遞禦旨,讓我行刺蜀王。”

“還要把姬康帶回來。”滕步熊不再輕鬆了,而是非常鎮定地說,“令丘山鳳雛是絕對忠於大景皇室的仙山門派,這個任務,前輩一定不辱使命。”

“洛陽城內起火了。”任囂城看著北方。

蜀王稍稍有點意外,抬頭看向任囂城肩膀上的小甑。

“十日之內。”小甑平靜地說了一句。

“龍門關的東門開了。”任囂城對蜀王說。

蜀王緩緩點頭,看著龍門關外齊王的軍隊陸續被龍門關守軍迎入關內,十二萬齊兵有條不紊地分為十二支萬人隊,朝著龍門關西門移動。

而張雀的北府軍,把龍門關的北門牢牢占據。

任囂城對蜀王說:“請殿下退到王帳中。雖然舳艫設計精妙,但亂軍之中,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趙牧和少都符都不在齊王軍中,”任囂城回頭向姬康拱手,“如果這一戰我敗了,姑射山在天下道家麵前,再無立錐之地。”

姬康推著父親的木輪椅走入舳艫的通道,輕聲對蜀王說:“張胡已經被聖上賜死,不知道代王還會不會遵守張胡假傳的禦旨。”

“已經不重要了。”蜀王說,“隻要把少都符和趙牧吸引到井陘口,就達成了目的。”

當蜀王父子回到後軍王帳中的時候,龍門關西側的城牆上,已經布滿了齊軍。齊王站立在西門城樓上,看著城外的蜀軍,以及蜀軍中的龐然大物——舳艫。舳艫之上站立的,正是姑射山臥龍任囂城,這個掌握著大景天下最強木甲術的術士。

城門上的齊王與任囂城對視了很久。任囂城輕聲對小甑說:“為什麽大景不能如同前泰朝一樣,由嫡長子繼承皇位,卻非要用這種藩王世子輪流登基的方式?為了避免皇位繼承人的昏庸,不惜采用這種十分容易引起藩王作亂的規則,豈非得不償失?”

“這是景高祖與龍虎天師張道陵共同立下的規矩。”小甑回答,“景高祖擊敗泰殆帝,張天師封印篯鏗之後,高祖的四位皇子都有不可取代的軍功。當時嫡子姬震跟隨張天師,三位皇子分別跟隨中曲山塚虎、令丘山鳳雛、以及你的師門前輩姑射山臥龍。如果不是嫡子姬震在張天師與篯鏗的青城山一戰之中戰死,繼承大統者非他莫屬。”

“所以姬震戰死之後,”任囂城說,“三位皇子就開始了皇儲之位的爭奪。這也是我的前輩賈屍韋作亂的根源,原來他是要幫助輔佐的皇子繼位。”

“三位皇子分別由三位仙山門人輔佐,景高祖也無法平息他們之間的奪嫡之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三位皇子在龍門關刀兵相見,倒是跟現在的形勢沒有多大的區別。”小甑慢慢地說道。

“當時景高祖的三個皇子,分別被分封為蜀王、齊王和楚王,而我的先輩賈屍韋輔佐的就是蜀王姬艮。”任囂城歎口氣,“看來賈屍韋作亂,跟嫡子姬震之死,有莫大的關係。”

“中曲山龍武釵輔佐的是楚王姬坎,而令丘山郭通一直輔佐齊王姬泰。”小甑說,“三王一番交戰,最終在龍門關下達成盟約,那就是大景天下由三王後代輪流登極。這在當時實屬無奈之策。於是景高祖欽準,由楚王姬坎繼位,是為大景的景成帝;景成帝姬坎駕崩,根據三王的盟約,由蜀王的世子繼位,是為景文帝;景文帝駕崩,傳位於齊王的嫡孫,是為景明帝。”

“因為景明帝背叛了盟約,決定將皇位傳遞給當年在青城山戰死的景高祖嫡子姬震的玄孫,也就是如今的聖上姬望。”小甑分析說,“楚王當然不肯罷休。”

任囂城搖著頭說:“難怪現在姬望要傳位於齊王世子姬缶。這就是他們大景姬氏之間約定,把天下當作了他們的交易。”

“支益生為什麽不去輔佐齊王,”任囂城又問,“卻偏偏要守在洛陽?”

“我也不知道。”小甑說,“偏偏單狐山的幼麟又冒出頭來,追隨了齊王。這是你們四大仙山門派上一輩的恩怨,我也無從得知。”

“可惜我的師父已經去世,”任囂城懊惱地說,“他們上一輩之間的恩怨和交易,從來無人跟我說起。”

“以現在的形勢,我們也隻能先擊敗齊王,”小甑說,“再圖進入洛陽。”

“你猜齊王會用什麽辦法堅守龍門關?”

“齊王不會堅守龍門關的,”小甑看著前方,“他馬上就會攻擊我們的舳艫。”

“會用什麽辦法呢?”任囂城輕鬆地問。

“當然是火攻,”小甑說,“齊王以為舳艫既然是木甲術,弱點就是火攻。卻不知道你任將軍,最擅長的就是火攻。”

“一定是這樣。”任囂城笑道。

支益生進入了壁畫中的暗道。身後暗門緩緩闔上,滕步熊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前輩將會看到絕對無法想象的東西。”

暗道並不長,走了十幾步,支益生就走到了盡頭。一扇虎頭銅門就在麵前,支益生用手搭在虎頭上,銅門順勢開啟。

支益生走出銅門,在他麵前的是幾百根巨大的銅柱,而銅柱下方地麵,依河圖走向的溝壑裏,注滿了水銀。

空間的上方是二十八星宿的巨大寶石,將整個地下空間照射得十分清晰。支益生走到其中一根銅柱旁,看見銅柱上雕刻著巨龍,巨龍的口中伸出鎖鏈,幾百根銅柱就有幾百根鎖鏈相互牽引。

支益生頓時被眼前的奇跡驚呆,他懷著驚畏的心情,從銅柱間穿過。走到中央,看到了最粗的一根銅柱,但是這個銅柱的下方,空空如也,是一個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下是一個巨大的輪輻。

有一件事情支益生終於想明白了。整個洛陽城的地下,全部被掏空,建造了一個如此輝煌磅礴的地下機樞。而洛陽城是由張道陵主持修建,也就是說,在一百多年前,張道陵就在洛陽布置了如此巨大的機關。

至於張道陵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有一個原因:為了迎接鬼治的到來。定都洛陽的目的,就是要給大景王朝留下這麽一個無法想象的機關。

作為大景皇帝,竟然世代保守著洛陽城下如此重大的秘密。支益生隻能設想,洛陽城地下的這個巨大機關,就是為了麵對大景最大的威脅:篯鏗。

飛星掠日,不就是篯鏗和八萬鬼兵重現於世的機會嗎?

而四大仙山門人下山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力挽狂瀾,把大景的天下從鬼治的黑暗中解救出來?

支益生慢慢地在幾百根銅柱之間行走,終於他在北方的方位看見一個銅台,銅台並不大,約有一丈方圓。銅台下方是一個玄武形象的銅雕,銅雕上鏤刻著兩個巨大的銘文:幼麟。

銅台上方,穩穩地矗立著一副盔甲。支益生仔細看去,盔甲表麵光彩流動,是一副嶄新的盔甲。鎧甲前方是一個龜殼狀的護胸鏡,而頭盔上盤旋著一條蛇身。

毋庸置疑,這是一副玄武盔甲,根據下方的銘文,是專門為單狐山幼麟打造。

支益生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立即跑向這幾百根銅柱的東方,果然這裏也有一個方圓一丈的銅台,銅台下的銅雕是一條青龍,銘文是:臥龍。

銅台之上,是一副飛龍盔甲,但是這副盔甲上銅鏽斑駁,隱隱映泛著血光。看來當年的臥龍風紫光曾經穿戴過,並且伴隨他血戰多年。

支益生心中更加有數,又跑到了南麵的方位,這裏銅台下的銅雕是他令丘山的鎮守神獸朱雀,銘文就是:鳳雛。

支益生看著銅台上的鳳凰盔甲,五色斑斕,如同一件羽衣。心裏明白,這件盔甲是為自己準備的。

當支益生走到西麵方位,看到屬於塚虎的銅台,心中已不再詫異。盔甲是一個白銀打造的虎頭盔甲,因為年代久遠,盔甲上全部是黑色的鏽跡。但是頭盔上的虎頭,在光芒的映射下,露出猙獰的獠牙。

張道陵建造的洛陽地下機關,需要四大仙山的門人同時驅動,缺一不可。這才是四大仙山門人下山的真正任務。但是臥龍任囂城追隨了蜀王,幼麟少都符在替齊王攻打代王,塚虎徐無鬼去向不明,他們如何能同心合力,齊聚洛陽呢?

抱著這個巨大的疑問,支益生心情激動,不再猶豫,飛奔到南方的秘道入口,他要把這個消息傳遞給其他三個門人,他要讓他們明白,四大仙山的門人下山,並不是為了各自輔佐藩王,而是要共同守護洛陽,迎接篯鏗重生帶來的鬼治。

所以現在,齊王和蜀王之間的戰事,決不能開啟,齊王和蜀王之間不是敵人,而是要共同聯合起來,對抗篯鏗。

支益生從南方的秘道鑽出來,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小小的軒轅廟,出口就在軒轅廟的神像後方。支益生走出軒轅廟,發現已經到了洛陽城牆的南門之外。

龍門關內的齊王,開始向蜀王發動了第一輪攻擊。

支益生知道,齊王也並非毫無準備,他準備了火攻的利器,炎龍矢。炎龍矢與任囂城的飛火珠同為火攻的武器,都屬於木甲術的機關,但是與飛火珠不同的是,炎龍矢常被用於野戰,火焰分散,範圍廣大,攻打平原上的敵軍,沒有確定的目標。而飛火珠則是依靠機樞的計算,精準地攻擊既定的敵軍目標。

二者有很大的區別。

炎龍矢需要在陣中放飛巨大的木鳶,木鳶順風飄到敵軍陣地上方,再用火矢射向木鳶下方綁縛的巨大的牛皮袋,牛皮袋裏盛滿了硫磺木炭,被火矢點燃後,立即爆裂,化作無數火球,落向地麵。

無論是炎龍矢還是飛火珠,都是泰朝術士融合道家煉丹門派與墨家門派的精髓,製造出來的精妙武器。經姑射山臥龍一派的門人諸葛孔明以及風紫光、賈屍韋之手發揚光大,流傳到景朝的軍隊之中。

現在蜀軍中任囂城善用飛火珠,而齊王獲得了炎龍矢,兩邊各自掌握著天下最厲害的火攻機甲術。

任囂城和小甑看到巨大的木鳶飛臨頭頂上方,就知道齊王要用炎龍矢來燒毀蜀軍的舳艫。

任囂城看著火矢將木鳶點燃,巨大的爆裂聲後,木鳶化作無數火雨,紛紛而下。

但是木鳶的攻擊,早就在任囂城的預料之中。

舳艫之下的蜀軍前軍,分別以百人為隊,圓形聚攏,同時舉起手中的楯盾,將落下的火點格擋。

至於在舳艫上的任囂城,則搬動了麵前的機樞,舳艫後方一根巨大的桅杆,帶著船帆,向前彎曲,將整個舳艫遮掩。火雨落到了巨大的船帆之上,燃燒片刻之後,逐漸熄滅。船帆並非是布匹所製,而是某種皮革和石棉,阻斷了火焰。

火焰熄滅後,舳艫的桅杆又重新立起,任囂城站在舳艫船頭,整個舳艫毫無損傷。

兩軍交手第一個回合。龍門關內外一片寂靜。

原本呼嘯的東風已經停止,齊王無法再次升起炎龍矢的木鳶,沒有東風將木鳶送到蜀軍上空,反而威脅齊軍自身。

任囂城在舳艫上控製整個龐然大物,舳艫的船舷兩邊,分別展開幾十個長長的甲板,每個甲板上都站立著百名弓箭手。甲板升起,一直升到了舳艫最高處。這幾千名弓箭手,高出了龍門關西門兩丈。

任囂城一聲令下,無數飛矢從舳艫兩側射向龍門關西城牆。蜀軍的弓箭手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距離又近,西城牆上的齊軍幾乎全部被羽箭射中。

接著舳艫後方的四台飛火珠,不斷地投向龍門關西門。西門頓時火焰衝天而起。

齊軍無法堅守,隻能放棄西門,全軍整齊地後撤到龍門關城內,留下一萬人守城。而龍門關北門的北府軍,隻是看著兩軍交戰,沒有任何的調動。

齊軍在龍門關西門城牆上無法堅守,抵抗的士兵,憑借西城牆的掩護,集中兵力,紛紛向城牆上投擲木材,城牆上火勢猛烈,為的就是阻攔蜀軍的雲車靠近城牆。

齊軍的戰術沒有任何漏洞,當炎龍矢不能擊潰蜀軍,齊王就隻能慢慢後退到東門。

然而蜀軍有任囂城的舳艫。

任囂城在舳艫上不斷地旋轉機樞,舳艫開始移動了。支撐舳艫的幾十根支撐木臂,依次向前走動,整個舳艫就像一隻巨大的蜘蛛,朝著龍門關西門逼近。

舳艫走到西門前,前方的木臂抬起,竟然跨過了城牆,龐大的舳艫船身,把西門門樓撞毀。舳艫橫跨在西門之上。

舳艫上的弓箭手繼續不斷朝著身下的齊軍射箭,齊軍完全無法抵抗。舳艫的船身下方,一個長達十丈的攻城錘慢慢下落。攻城錘不用人力,而是由幾十根懸索牽動,一點一點地往後蓄力。到了最後,猛然力道鬆懈,巨大的攻城錘瞬間撞擊龍門關西門。

在攻城錘的撞擊下,龍門關西門頓時四分五裂。城門後的幾十個齊軍,被撞飛到幾十步之外。

西門被舳艫攻破,蜀軍如同水流一樣湧入龍門關,進入到城內,與城內留守的齊軍交戰。

齊軍雖然慌亂,仍然在齊王的指揮下,將進入城內的蜀軍三麵包圍,蜀軍後軍還在不斷地湧入,士兵層層疊疊。可是蜀軍的前軍被齊軍用長矛阻隔,無法突破。

舳艫上任囂城快速地扳動機樞,船身下的攻城錘收起,回到了船身內。而舳艫的幾十個木臂,又開始抬起,向著城內移動。整個舳艫進入到龍門關內。

舳艫兩側的甲板放到地麵,上麵的幾千名弓箭手,收起了弓箭,拿著長刀,進入到齊軍後方,在齊軍背後展開攻擊。

蜀軍頓時突破了齊軍的防線,幾萬蜀軍將龍門關占據了一半。整個龍門關內,齊蜀兩軍開始了貼身肉搏廝殺。

而任囂城的舳艫,在齊軍之中肆意踐踏。舳艫刻意避開蜀軍,專在齊軍陣中行走,船身下方又落下了八個鐵製的盤鋸,盤鋸飛速地旋轉,靠近的齊軍頃刻血肉模糊。

三個時辰之後,蜀軍完全占據了龍門關的西門和南門,將齊軍逼出了東門,隻留下了張雀北府軍駐守的北門。

龍門關一戰,蜀軍在任囂城驅動舳艫的攻擊下,大獲全勝。

齊王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