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無疾祭天

梁無疾站立在一片雪原之中,舉目四望,目力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跟隨的士兵全部消失不見,梁無疾擔憂的匈奴也沒有任何的蹤跡。他的四周隻有白雪。

梁無疾的臉頰感受到了一絲冰涼。他用手指觸碰臉頰,一片晶瑩的六角雪花貼在他的指頭上,旋即被他指尖的溫熱融化。

起風了,梁無疾抬起頭,看見眼前雪花在風中旋轉飛舞。

飛舞的雪花在梁無疾麵前不停地旋轉,從地麵卷起了雪片,雪花在空中化作了一個弧形的雪柱,慢慢地移動。

梁無疾本能地朝著風卷起的雪柱前行,雪柱在他眼前慢慢移動,梁無疾執著地隨後追趕。

不知道追趕了多久,梁無疾累了,停下來休息,而雪柱也停止移動,就在他眼前不遠處縈繞。

梁無疾又看了看四周,仍舊是白茫茫的雪原,而自己的腳印已經被風雪掩蓋。梁無疾仰起頭,看見天空中一隻眼睛在盯著自己,眼眸湛藍,甚過碧藍的天空。

飛舞的卷雪不再遠離,而是慢慢地移動到梁無疾的身前,梁無疾伸出手,手掌觸碰到了不斷旋轉的雪花。

雪花越來越濃密,慢慢地演化成了一件冰晶霓裳,梁無疾把霓裳緊緊攥住,一個美貌女子在梁無疾的眼前一點點顯現出來。

“騰六?”梁無疾內心裏輕聲叩問。

美貌女子潔白的臉頰沒有一絲血色,但是眼睛裏充盈著嫵媚。

梁無疾把女子緊緊抱在胸前。女子的身體寒冷刺骨,但是梁無疾的身體熾熱滾燙,將女子的冰晶霓裳融化。

女子絕美的身體顯露出來。梁無疾退開一步,眼睛閃耀,不能直視。女子伸出蓮藕一般的手臂,手指撫摸到了梁無疾的臉龐。

梁無疾用雙手捧住女子的手掌,女子輕輕地喘息一聲。梁無疾一把將女子攬入懷裏,閉上眼睛,用嘴唇貼上了女子的櫻唇。

梁無疾身上的盔甲片片散開,熾熱的身體與女子緊緊相擁。

女子的身體後仰,梁無疾隨著女子一起睡倒在雪原上,雪原的冰雪變得蓬鬆柔軟。女子用雙臂摟住了梁無疾的後背。

梁無疾進入了女子。

女子的身體開始猛烈扭動抽搐,迎合梁無疾的衝撞。

梁無疾更加激烈,想睜開眼睛。但是一雙冰涼的手蒙住了他眼皮。

“我要看!”梁無疾發出聲音,用力將眼睛上的雙手挪開,然後睜開了雙眼,麵前是一張美到無法言喻的臉龐。

但是和之前數次一樣,這張不屬於凡人的臉龐慢慢地開始融化。

“你是騰六嗎?”梁無疾捧著女子的下巴大聲喊,“是仙女嗎?”

女子的身體變成了飛雪散開,隨風散盡。

梁無疾醒了,從毛氈上坐起來,身邊的火盆裏燃燒著未燃盡的木炭。從木炭燃燒的程度,梁無疾知道現在應該是四更時分。

梁無疾再也無法入睡,穿上盔甲走出氈房。一股冷風吹來,提醒梁無疾在夢中的**。

天空中一片明淨,銀河似乎就懸掛在梁無疾頭頂的不遠處。

梁無疾看向遠方,從自己腳下到十裏外的土山之間,密密麻麻的圓頂氈房散落在草原上。輪值的軍士舉著火把,在氈房之間巡視。

四周一片安靜,梁無疾看見遠方的土山上幾個黑影,這是幾隻野狼。一聲狼嚎傳來,梁無疾聽到了野狼蒼涼的呼號。在狼群旁邊,一個殘破的祭台孤零零地矗立在夜色之中。

在任囂城率領蜀軍火燒白帝城,將楚王的水軍以及戰船全部消滅,隻留下楚王自身逃離到大江南岸的時候,梁無疾行軍到了大漠深處的狼胥山。

鄭蒿的補給已經消耗殆盡。不過梁無疾現在與困守在弈芝山時相比,糧草充沛,軍士氣勢旺盛。

駐守狼胥山的匈奴坎特部已經聽聞大景飛將軍的盛名,在無法遷徙逃散的形勢之下,決定歸降梁無疾。

梁無疾終於弄清了一件傳聞的真假。

“須不智牙的頭顱眼睛睜開之時,就是匈奴鐵騎進犯中原之日。”

梁無疾已經明白,這個謠言來自於大景內部。梁軍從西出平陽關至今,過鹿穀,受困弈芝山,現在到了狼胥山,已經深入漠北三千裏,遇到了匈奴較為強大的部落坎特部,但是坎特部的匈奴騎兵,對梁軍的到來,並沒有任何的準備,他們也沒有得到屍足單於揮師南下的任何號令。

梁無疾出兵漠北,本身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理由。當梁無疾明白這一點之後,他開始懷疑,聖上對自己的軍令,到底目的何在。

但是聖上的諭令,不容梁無疾有任何的質疑。

現在梁無疾已經到達了狼胥山,當年冠軍侯封狼居胥之地。到達狼胥山,已經是中原將領能夠取得的最輝煌的軍事行動。

但是梁無疾知道,自己的征程還遠遠沒有結束,摸魚兒海的屍足單於還在等著他。他要繼續率兵朝著北方挺進,隻有擊敗了屍足單於,把屍足單於綁縛到自己身前,他才能知道,自己奔襲漠北的真實目的。

梁無疾手裏拿著聖上交給他的錦囊,征伐漠北的目的就在錦囊裏,但是現在他不能打開。距離這個秘密的揭開,還有兩千裏的距離。

不過這些都不是困擾梁無疾的真正緣由。

而是梁無疾的夢境。

隨著梁軍不斷北上,梁無疾在夢境中與雪神騰六**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梁無疾很難不去聯想,這個夢境中的仙女是否真實地存在。在他的夢境中,雪神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無比真實。隻是在**之後,雪神就不再讓他看見自己的麵貌。一旦自己在夢中的眼睛睜開,雪神就會消逝。

梁無疾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他覺得自己奔赴漠北的目的,並不僅僅是要與屍足單於在摸魚兒海一決高下,他更多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在夢境之外見到雪神騰六。梁無疾冥冥中覺得,這個絕美的女子,在引導著自己朝向北方,她一定就在北方的某個地方等著自己。

梁無疾突然打了一個寒戰,是的,這個夢境中的女子,和屍足單於一樣,都在遙遠的漠北等著自己。

這是為了什麽?

梁無疾的心中十分明白,一切秘密都將在摸魚兒海揭開。

而當下梁無疾要做的事情,是在狼胥山上,替當今的聖上祭天。昭告漠北,大景的將軍,已經踏入了匈奴腹地三千裏。如此軍威,當赫然書寫在《景策》之中。

《景策》記載:大景至陽六年十二月十三,即次辛日,平陽關騎都尉梁無疾封“飛將軍”,北狩至狼胥山,匈奴坎特三萬部眾歸附騎都尉。梁無疾於狼胥山祭天。

梁無疾站在土山頂部,身邊的軍士已經把石頭堆砌成了與洛陽安靈台頂部相似的布置。

東南西北四方各置一個方形的石台,四個石台中央,堆起一個兩丈高的圓形石台。梁無疾的父親是安靈台梁顯之,因此他對祭天的布置並不生疏。

匈奴坎特部三萬牧民,歸附梁軍初始,與梁軍的接觸小心謹慎。梁無疾安撫坎特部首領後,承諾梁軍除了征用補給,並不騷擾牧民,並且將沿路俘虜的零散牧民也交還給坎特部收容。

坎特部與梁軍相安無事,梁無疾承諾,在狼胥山駐留一個月之後,他將拔營,繼續北征。

祭天將在清晨辰時三刻開始。四周方台上的軍士吹起號角,聲音綿長。朝陽在東方露出了一絲紅暈。

坎特部進獻給梁軍的一頭牛,三頭羊,被拉到了中央的圓台之上。

狼胥山遠離中原數千裏,梁無疾祭天的禮儀,隻能從簡。

太陽升起之前,在四周方台軍士的號角聲中,梁無疾站在北方方台下,看著西漢冠軍侯立下的石碑。

石碑經過幾百年的風吹雨蝕,古樸破爛,當年冠軍侯也是威震漠北,到了狼胥山後立下功碑,匈奴對冠軍侯的敬畏之心,代代相傳。因此匈奴軍民,從無人敢冒犯冠軍侯石碑,甚至不敢貿然登上狼胥山。

梁無疾仔細看著西漢冠軍侯石碑上的碑文:

四夷既獲諸夏康兮。

國家安寧樂無央兮。

載戢幹戈弓矢藏兮。

麒麟來臻鳳皇翔兮。

與天相保永無疆兮。

親親百年各延長兮。

當看到“麒麟來臻鳳皇翔兮”這一句的時候,遙想當年冠軍侯,也恰是在梁無疾自己這個年齡,立下了萬世之功,而這一句碑文似乎在暗示,冠軍侯當年也得到了某些人的幫助,而這些人,很有可能與來弈芝山幫助自己的支益生是同一類人物。梁無疾不斷地默念:“麒麟來臻鳳皇翔兮。”心裏慢慢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冠軍侯為漢武帝所寵愛,因此在狼胥山以鳳皇入碑文。但是大軍回朝之後,以二十四歲的英年暴斃,或許亦非偶然。

而碑文上的麒麟,和支益生號稱的鳳雛,豈非太過巧合?

梁無疾看了看遠方,自己將與匈奴屍足單於決戰於摸魚兒海,可是自己的麒麟在哪裏?

鼓聲猛然響起,把梁無疾從思緒中驚醒。梁無疾抬頭東望,太陽已經從草原的地平線上冒出了半個圓,赤紅的雲彩映染了天際一線。

祭天儀式開始了。

梁無疾登上中央的圓形石台。副將王蒼跟隨在他身後,將準備好的禱詞遞給梁無疾。

梁無疾展開禱詞,對著東方升起的紅日,大聲念道:

“中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匈奴屍足,荒怠弗敬。上帝弗順,祝降時喪。樹德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爾眾士,殄殲乃仇。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中土。惟我有景,誕受多方。非景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梁無疾雖然是武職,官至騎都尉,但從小在父親梁顯之的教導下,也熟讀詩文,這篇祭天禱詞,是他將自幼時背誦的《周書·泰誓》點竄而得,雖然記不清全部,大致的內容還能記起。

梁無疾禱詞念畢,祭台上一個壯漢,將一把利刃捅入牯牛的脖子,牛血噴湧而出,灑落在石台之上。隨即三頭羊也被如法炮製,血染石台。

一牛三羊的犧牲擺放在長案上。梁無疾供起香爐,與王蒼和坎特部首領同時跪下,狼胥山下的梁軍,也紛紛一起跪拜。

巳時,日頭高懸,狼胥山祭天結束。梁無疾慢慢地從狼胥山上走下。當他走下土山之後,天邊飄來烏雲,瞬間將太陽遮蔽。

梁無疾已經在漠北征戰半年,知道這烏雲是暴雪來臨的征兆,命令王蒼,堅固營帳,備足糧食和枯草木柴,熬過這場暴雪之後,明年春天,梁軍就要奔赴極北的摸魚兒海。

梁無疾走到自己的大營之前,看見一個匈奴穿著的老者,等著自己。

老者看見梁無疾,拱手問:“是否來自於大景的飛將軍?”

梁無疾仔細看了看這個老者,“你是中原人士?”

老者點頭,“我雖然生在漠北,但是等待中原的飛將軍已經多年了。”

梁無疾不解,“我北征此地,難道多年前就已經透露了消息?”

“我是飛星派宗主風追子,”老者從懷裏掏出一個卷軸,“飛星派受大景開國高祖之命,在狼胥山等待征北飛將軍。”

“飛星派?”梁無疾並未聽說過這個門派。

“大人一定在為征北的目的而苦惱,”風追子說,“現在到了讓大人知道征伐漠北的緣由的時候了。”

風追子環視左右。梁無疾明白,這個自稱飛星派宗主的風追子,要告訴自己的秘密,十分重要。

風追子對梁無疾說:“我要帶大人去一個地方,在西方五十裏。”

梁無疾看了看天上的烏雲,“暴雪將至,騎馬不到一半路程,我們就會困在大雪之中。”

風追子輕鬆地說:“飛星派已經在漠北苦守了一百多年,暴雪而已,不足以擔憂。”

風追子說完,用手指向他乘坐來的馬車。馬車由兩匹駿馬駕轅,車頂上有一個木頭小人,手指伸向南方。

梁無疾好奇地問:“黃帝時期流傳下來的司南車?”

“正是。”風追子走到馬車旁,用手把馬車車棚下的毛氈拉開,露出幾十個大大小小的木頭齒輪,其中最大的兩個比車輪略小,最小的僅有銅錢尺寸。但是所有的齒輪都相互咬合,與車輪的中軸聯係起來。

風追子牽引馬匹,繞著梁無疾和王蒼走了一圈,果然馬車車輪滾動,帶動馬車上的齒輪轉動,相互咬合的齒輪因為盤徑不同,轉動的速度也不等,最後齒輪帶動的一根豎直的木軸就是木人的獨腳,木軸始終緩慢轉動,風追子牽動馬匹快了,齒輪就快,慢了,齒輪就慢,而木軸則始終依照同樣的速度不停轉動,讓馬車上的木人手臂,一直保持著指向南方。

這是一個無比精妙的木甲機括。根據馬車行走方向導致的偏差,隨時調節齒輪的速度,讓頂端的獨腳木人一直穩定地指向南方。

梁無疾和王蒼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風追子把馬車停下,對梁無疾說:“當年黃帝與蚩尤逐鹿決戰,蚩尤祭起了茫茫大霧兩百裏,黃帝在大霧中迷不知路,是黃帝宰相風後造出這司南車,指明方向,帶領黃帝大軍走出濃霧,才有了後來黃帝請出僵屍女魃,擊敗蚩尤的曆史。”

“你自稱風追子,”梁無疾想了一下,“看來就是風後一族的後人?”

“大人沒說錯。”風追子回答,“我飛星派就是風後的後人創立的門派。”

“可飛星派是中原門派,為什麽在漠北蟄伏了百年?”王蒼警惕地問。

“這一切,可待隨後細細道來。”風追子伸出手掌,攤在梁無疾麵前,掌心貼著一片雪花,“暴雪已經來臨,大人若再猶豫,路上就更加艱難。”

梁無疾猶豫片刻,對王蒼下令,“帶領一支百人隊,跟我隨這位高人前去。”

“不行。”風追子說,“人數多了,路上行走更慢,這司南車,隻能載二人。”

王蒼將佩刀抽出來,指著風追子,“莫非你是屍足單於派來的細作,故設陷阱,想憑借三言兩語,蠱惑將軍中計!”

王蒼所言不無道理。風追子自稱飛星派已經在漠北生存百年,風追子自己就出生在匈奴治下,如果不與匈奴接觸,歸化習俗,很難苟延至今。

梁無疾仍在猶豫。

風追子說:“大人真的以為,憑借五千弓箭步兵,就能擊敗匈奴單於?”

梁無疾聽了,立即看著風追子,“宗主到底是什麽來意?”

風追子沒有回答,隻是慢慢走到司南車旁,在車上的木箱裏摸索片刻,拿出一塊半截玉璧,遞到梁無疾麵前。

“如果真的是飛將軍,”風追子說,“大人手裏該有另外一半。”

梁無疾的眉頭皺起,過了很久,探手入懷,也摸出一塊半截玉璧,伸到麵前,與風追子的玉璧拚湊一起,吻合不差分厘。

風追子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笑了起來。

“我跟宗主現在就走。”梁無疾答應了。

王蒼還要勸阻。

梁無疾說:“這位宗主,的確是大景漠北的臣民,絕無可能是匈奴細作。”

風追子拱手,邀請梁無疾上車。梁無疾登上司南車,對王蒼下令:“我去之後,梁軍一切調度,由你維持。”

風追子駕車,帶著梁無疾西去。而馬車上的獨腿木人,無論馬車如何顛簸、變換方向,手臂一直指著南方。

眼前的風雪已經彌漫,風追子憑借獨腿木人的手臂確認方向,一路向西。

梁無疾坐在車上,回憶起自己六歲時,在安靈台上的往事。

那一日,聖上親臨安靈台,與父親梁顯之、太傅張胡觀測天象。其間梁無疾與聖上在沙盤上推演漢初時期項王與王離之間的巨鹿之戰。梁無疾以六歲之資,與聖上推盤演練兵法,攻防易手三次,一勝二負。

聖上當時十分開心,將梁無疾抱在懷中,對梁顯之大笑。“大景百年的將才,就在朕的懷中,豎子當為西楚、泰武再世!”

梁顯之立即跪拜在地,頭頂汗水滴落。當時梁無疾並不知道為什麽父親如此的害怕。成年之後才明白,聖上的這句話,可能就是梁氏一族的滅門之禍。

好在聖上是真心寵愛梁無疾,這事也就過去,並沒有成為梁無疾心中的痼疾。可是梁無疾永遠也無法忘記,當聖上抱著自己的時候,他看見站在一旁滿臉堆笑的太傅張胡,眼神中閃爍過一絲涼意。

聖上放下梁無疾後,又拍了拍他的頭頂,“日後建功立業的大將軍,朕要賞賜一個好玩的物事給你。”

梁無疾還沒明白,父親梁顯之大聲喊道:“狗東西,還不下跪,拜謝聖上。”

梁無疾慌忙跪下,連連磕頭。抬起頭時,聖上已經拿了一塊半截玉璧遞給梁無疾。“這是高祖隨身的良玉,可惜殘破了一半。現在就給了你吧,小子可別弄丟了。”

“不敢。”梁無疾把玉璧雙手接過,“臣一定片刻不離。”

“好了,”聖上擺手笑著說,“你下去吧。梁卿,老師,亥時到了,可以看到開陽暗星了嗎?”

梁無疾受了聖上的賞賜,拿著玉璧走到安靈台下,不住把玩。正在開心時,玉璧突然被人奪走。梁無疾抬頭,看見是張胡的兒子張衝。張衝比梁無疾大三歲,身材高出一頭。

梁無疾向張衝討要玉璧。

張衝笑嘻嘻地將玉璧舉在頭頂。

坐在車轅上的梁無疾回想到這裏,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沒有想到張衝如此弱不禁風,被自己用頭頂撞了一下下巴,立即茫然無措。梁無疾奪回玉璧,順勢一拳將張衝打倒在地上。

後麵的事情梁無疾就不記清了,隱約想起張衝在地上哭喊,中官曹猛跑過來扶起張衝,不斷地說著:“小祖宗們可別嚇死我……”

這個玉璧在梁無疾身上佩戴了十三年,沒想到在漠北極寒之地,遇見了玉璧的另一半主人。

“宗主的這個玉璧,是當今聖上何時遣人送來的?”梁無疾問。

“我飛星派從未與當朝聖上有過聯絡。”風追子平靜地說。“這塊玉璧是當年高祖皇帝賜給我的祖上風靈子,告訴我祖上,當見到另外一半玉璧之時,就是飛將軍征戰漠北之日。我飛星派輔佐飛將軍平定漠北後,就可以返歸中原。”

“原來如此。”梁無疾心中有了巨大的疑問,但是一時也無法厘清頭緒,詢問風追子。

風雪越來越大,風追子和梁無疾的目力所及,已經不超過一丈,風聲呼嘯,雪片紛飛,圍繞在司南車的四周。光線也十分的黯淡。

“這是每年最大的一場暴雪了。”風追子並不焦急,手拉韁繩,眼光隨時在觀察司南車木人的手臂方向,“這場雪之後,整個草原就會被白雪掩蓋,河流封凍,直到春天三月冰雪才會消融。”

“我決定二月就開始進發。”梁無疾說。

“僅憑你自己的能力,”風追子說,“別說三月,就是五月你也到不了摸魚兒海。”

梁無疾沉默。風追子說得不無道理,大雪融化之後,草原上的道路仍舊泥濘,從狼胥山到摸魚兒海,不可能再有運氣遇到歸順的匈奴部落補給梁軍。更何況,狼胥山以北幾百裏,有一片梁無疾完全陌生的區域——一片巨大的沼澤。

狼胥山之後,梁無疾並沒有周密的作戰行軍計劃。在梁無疾手中的《西域萬國全輿圖》裏,摸魚兒海的位置並不確鑿,狼胥山以北隻是草草地描繪了一個摸魚兒海的大致方向,而在兩者之間的大片空白處,《全輿圖》隻標注了兩個字:冰澤。

這就是梁無疾最為擔憂的事情。如果狼胥山到摸魚兒海之間是一片沼澤,那麽他可能永遠走不到終點。

這件事情,梁無疾一直埋在心裏,跟王蒼都沒有提起過。他之所以要在二月冰雪融化之前拔營離開狼胥山,就寄望於這片被稱作“冰澤”的沼澤還在封凍,軍隊能夠踏著堅冰行走。

雪變成了黑色,梁無疾從來沒有想到,雪下到了這個地步,竟然是一片漆黑。地上的積雪越來越高,好在風追子的兩匹駿馬矯健輕快,司南車也做工精巧,馬車在雪地上仍舊沒有減慢速度。

風追子對梁無疾說:“天黑之前,雪會積到兩尺深,不過司南車能夠在雪地上行走,大人不用擔憂。”

“車能行走,”梁無疾問,“可是馬呢?”

風追子沒有回答,鬆開了韁繩,讓馬匹自行脫韁奔跑。看見馬車停下,梁無疾大為不解。風追子把手指放在嘴裏,呼哨一聲。

十幾頭狼突然從司南車的兩側跑到前方,風追子將綁縛在車轅上的韁繩解開,走下車,一一套在群狼的身體上,然後坐回車轅,再次呼哨一聲。群狼拉起司南車狂奔,速度竟然比駿馬在雪地不遑多讓。

梁無疾從來沒有見過能夠馴化野狼拉車的本領,對風追子欽佩不已。他隨即明白,這些野狼,在祭天的前夜在狼胥山上嚎叫,就是在向風追子告知大景的飛將軍已經到了狼胥山。風追子也就不再隱藏,走到營帳等待梁無疾。

梁無疾正要詢問風追子是如何馴化這些野狼的時候,風追子似乎已經明白梁無疾的心思,主動說道:“黃帝麾下有十二位臣子,分別是應龍、風伯、雨師、天女、倉頡、風後、伶倫、力牧、常先、大鴻、神皇、女魃。我們飛星派是風後的一脈傳人,而力牧與風後是親兄弟。黃帝斬殺蚩尤後,風後的後人漸漸聚集一起,創立了飛星派。而風後的弟弟力牧得了道家鎮北神山單狐山掌門的地位,成為道家最崇高的鎮北門派。力牧能通獸語,驅使飛禽走獸。我的祖上風靈子受了景高祖的諭令,北上漠北,為了在漠北生存,風靈子途經單狐山,親自到大鵬殿拜訪力牧的後人,也就是當時的幼麟。幼麟教授了風靈子馴化野獸飛禽的技藝,因此我們飛星派在漠北馴化大雁、野狼、野鹿、馬匹,得以延續至今。”

“幼麟?”梁無疾想了想,“我的確聽說過道家的四大鎮守神山,分別是臥龍、塚虎、鳳雛、幼麟。而且我也曾見過自稱鳳雛的門人,叫支益生。”

“看來大景的天下有了崩散的兆頭,”風追子說,“這四大門人下山,天下必定大亂。你說的那個支益生是令丘山廣明殿的傳人。這個門派來曆也跟我們頗有淵源。”

“這話又怎麽講?”梁無疾問。

“黃帝的十二位臣子,我們飛星派的先祖就是風後,剛才也說了,單狐山幼麟是力牧創立。而令丘山鳳雛的門派是由另外一個臣子創立……”

“原來有這麽大的淵源。”

“大人提到的支益生如果是鳳雛,那麽他一定能夠呼風喚雨,左右風雲雷電。”

“正是如此。”梁無疾把支益生祛除雪暴的事情,仔細地給風追子說了。

“那就沒錯了。”風追子說,“這個鳳雛支益生的先祖,就是得了道家南方鎮守神山的商羊。他也是黃帝的十二臣屬之一。”

“可是宗主剛才所說的黃帝十二臣屬,並沒有商羊這個名字。”

“商羊是他的本名,因為商羊能夠呼風喚雨,後世稱呼他為雨師。”風追子說,“現在你明白了吧。”

“懂了,”梁無疾在風雪中回答,“飛星派是風後的後人,支益生是雨師商羊的後人,而鎮北神山單狐山的幼麟是力牧的後人。你們三個門派都是當年軒轅黃帝十二臣屬的後人。”

“不錯,”風追子說,“天下即將進入鬼治,十二臣屬建立的門派後人,也都到在亂世中顯露頭角的時候了。”

“宗主到底要給我看什麽?”梁無疾問。

“一個能夠讓你掃**漠北的物事。”風追子回答,“狼胥山以北的冰澤,即便是在冬天,也處處是吞噬人馬的流沙和陷阱,匈奴人也避過冰澤繞行。但是將軍大人要突襲屍足單於,必定要穿過冰澤,在屍足單於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出現,才能攻其不備,一舉擊潰單於。”

“原來景高祖留給飛星派的諭令,就是在漠北幫助我北征。”

“沒錯,”風追子興奮起來,“冰澤也並非不能通過,其中有一條曲折的小路,隱藏在大澤之中。我們飛星派花了數十年,死了幾十個門人,才探出這一條道路。”

“原來如此。”梁無疾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困擾他多時的問題,終於有了破解之道。

“還有,”風追子說,“我們飛星派保留了當年大景高祖時期的一個物事,可以幫助將軍在漠北戰無不勝。”

“是個什麽物事?”

“將軍見到就知道了。”風追子又呼哨一聲,狼群更加賣力地飛奔。

到了即將天黑的時候,暴風雪終於停歇,不再有狂風卷席著雪片飛舞。野狼拉著司南車飛奔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昏暗裏,梁無疾看見司南車處於一片茫茫的雪原之中,和自己夢境所見幾乎別無二致。

“到了。”風追子指著前方。

梁無疾這才發現,其實天地之間是有些許光芒的,但是並非來自於日光。頭頂上的烏雲更加陰沉。而光芒來源於前方不遠處的地麵。

地麵上的光芒在雪地上映射,除此之外,毫無異樣。梁無疾沒有詢問究竟。風追子對梁無疾說:“這就是我們飛星派經營了數十年的駐地——飛星觀。”

梁無疾目力所及,並沒有看到任何道觀,隻有平坦無際的雪原。

司南車繼續前行幾十丈遠,戛然而止。梁無疾此時才明白,風追子說的飛星觀真的就在眼前。然而梁無疾看到的場景,讓他驚愕不已,風追子所稱經營數十年,實在是毫不誇張。

坐在車轅上的梁無疾,看到司南車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地坑,地坑方圓有一百餘丈,看不到底部。地坑的邊緣,分別有八條鐵鏈伸向地坑內。鐵鏈盡頭,是一個平台,這個平台就靠著八條鐵鏈托起,懸掛在地坑中央的半空中。平台之上,修建了一個中原特色的道觀,這就是風追子所說的飛星觀!

一個懸掛在空中的飛星觀。

風追子解開韁繩,野狼散開,朝著雪原的遠方奔跑而去。梁無疾走到風追子身旁,看著這個巨大的地坑,對飛星派的敬重油然而生。剛才風追子說經營數十年修建了飛星觀,梁無疾還不甚了然。現在看來,飛星觀隻用了數十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如此浩大的工程,而且是在荒無人煙的漠北極寒之地,簡直就是無法想象的奇跡。

風追子沿著巨坑的邊緣行走,梁無疾緊緊跟隨。走到一個缺口,梁無疾才發現,巨坑的岩壁開鑿了一條道路,繞著巨坑盤旋向下。不過風追子並沒有帶著梁無疾走上這條旋轉在岩壁的道路,而是繼續前行,走到了八條鎖鏈中的一條旁邊。

靠近鎖鏈之後,梁無疾發現鎖鏈有胳膊粗細,上麵的每一個鎖環,都能容納一個人的腳步。風追子毫不猶豫,輕飄飄地踏上了鎖鏈,朝著巨坑中央的飛星觀走去。梁無疾自幼習武,身體矯健,在鎖鏈上行走並非難事,隻是踏上鎖鏈之後,腳下是數十丈的深淵,心中難免忐忑。更何況鎖鏈被人踩踏,上下擺動,梁無疾的腳步虛浮,煞是艱難。

梁無疾謹慎地隨著風追子走了一段距離,逐漸掌握到竅門,就是身體須隨著鎖鏈的晃動而動,保持搖動的節奏,就能穩穩地在鎖鏈上行走。

風追子看見梁無疾行走如常,就加快了腳步。梁無疾緊隨在後,片刻之間,兩人就走到飛星觀的平台之上。

梁無疾站在飛星觀大殿前,看見道觀大殿的牌匾上“飛星觀”三字篆書,又看看從巨坑邊緣延伸過來的幾條鎖鏈,心中的欽佩達到了極點,忍不住朝向飛星觀深深叩拜。

風追子走上飛星觀的台階,拾階而上,道袍飛揚。到了此刻,梁無疾才完全信服,這個風後的後裔,的確是一個仙風道骨的高人。

讓梁無疾意外的是,當他走入飛星觀大殿之後,發現殿內隻有寥寥十幾個術士,這些術士,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看見風追子回來,紛紛起立拱手。

風追子領著梁無疾走到大殿的深處。這裏供奉著軒轅黃帝的神像,左首的臣屬神像,應該就是風後,右首是道家尊崇的鴻鈞老祖神像。

梁無疾跟隨風追子對三個神像跪拜施禮。起身之後,風追子對飛星派的十幾個術士說:“飛將軍已經到了狼胥山,我們飛星派終於等到實踐景高祖皇帝諾言的時候了。”

“也就是說,我們返回中原的時刻到了!”站在最靠近風追子位置的一個老年術士激動不已。其餘術士都望著梁無疾,似乎不敢想象這個年輕的將領,就是大景派遣來的飛將軍。

“傳我的號令,”風追子對著飛星派的術士說,“所有飛星派門人,即刻開啟龜甲,輔佐飛將軍征北。”

“接令。”十幾個飛星派術士立即從大殿內走出,然後散開,走到飛星觀平台的四周,間隔均勻。每個術士,都扳動起身邊的一個木頭搖臂,搖臂旁的絞盤發出鐺鐺的聲音,梁無疾看到十幾條略細的鎖鏈,垂向了巨坑的底部。

“這就是宗主要送給我擊敗屍足單於的禮物嗎?”梁無疾已經大致明白,風追子要給自己看的物事,並非是懸掛在巨坑上方的飛星觀,那個物事一定在巨坑的下方。

“不是我們飛星派贈送給飛將軍的禮物,”風追子說,“是景高祖皇帝一百多年前,就下旨命令我們在漠北修建了木甲術中最強大的武器——龜甲,等待飛將軍的到來。”

“龜甲!”梁無疾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龜甲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武器了。

“飛將軍現在就隨我下達坑底,”風追子說,“龜甲的驅使,需要由大人親手控製。”

風追子也走到飛星觀平台的邊緣,踏上一個木筐,梁無疾隨即也走上木筐。木筐上方木頭搖臂的鎖鏈開始哢哢作響,木筐緩緩垂下。

梁無疾在晃動的木筐之中,看到坑底之下一片火光,這就是地麵上也能看到光芒的緣由。由於坑內也積滿了白雪,梁無疾隱隱看到坑底,有一個巨大的六角形的物事。當木筐繼續垂下,梁無疾看得更加明白,這是一個方圓足有二十丈,大黿形狀的巨型木車。

這就是風追子口中所說,能夠幫助梁無疾擊敗屍足單於的龜甲!

木筐落到了坑底,梁無疾走出木筐。與從上方看到這一木甲術的傑作相比,現在站立在龜甲下方,梁無疾心中的震懾更甚,因為隻有近距離地接觸龜甲,才能最真切地感受到它的龐大。上百個飛星派的下級門人都在龜甲的下方忙碌,把上方垂下的鎖鏈扣在龜甲邊緣的鎖扣上。

風追子彎腰,邀請梁無疾走到龜甲邊緣的木梯邊,示意梁無疾先行。

梁無疾心情無比激動,他飛快地登上木梯,爬到龜甲的龜背上,發現龜背並非是一整塊的木板,而是由無數的菱形木片連綿不絕拚綴而成。

而且龜背並非坦平,每一木片都有傾斜的角度。

梁無疾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腳下的木片。

“大人小心,”風追子提醒梁無疾,“不要引發木片之下的機括。雖然在龜甲機關開啟之前,應無凶險,但在龜甲造成後,我們尚未嚐試過。”

梁無疾看了看龜背前方的一個小型木塔,頓時明白了這些木片的作用。

當龜甲與敵人交戰的時候,敵兵一定會爬上龜甲,嚐試進入龜甲之中。

“每一片木片之下,”風追子說道,“都有一個利刺,一旦敵兵爬上龜背,木片受到踩踏,利刺就會彈出。”

“這樣爬上龜背的敵兵無處容身,隻能被利刺刺傷。”梁無疾朝著前方的木塔走去,“這是哪位高人想出如此精妙的木甲奇術?”

風追子跟著梁無疾,“大人既然是大景派遣到漠北的飛將軍,身世一定非凡,難道沒有看過《景策》?”

“《景策》?”梁無疾說,“我不止一次聽說過,可惜無緣得見。”

梁無疾苦笑,“安靈台梁顯之,就是家父。”

風追子驚訝道:“原來飛將軍是泰朝安靈台梁道淵的後人!梁氏在泰朝一直秉承安靈台一職,難道到了大景,子弟已轉為武職?”

梁無疾解釋:“我無意接替家父的安靈台職守,入了軍籍。”

飛星派從大景開國之初就奔赴漠北,風追子並不清楚大景天下的世代延續,也就不再追問。

兩人走到龜甲中央,梁無疾登上了木塔,風追子站到一旁,木塔上有一個十字形的木架,懸掛在梁無疾身前。

“將軍隻需要擺動這個十字機括,整個龜甲就在將軍的指揮中,進退自如。”風追子解釋,“將軍的五千士兵,可以站在龜背之上,居高臨下,用弓矢射殺敵兵。我飛星派門人在龜甲內部,操縱機括,聽從將軍的指令。龜甲之中,還有各種在戰場上殺敵的機括,我會在將軍身邊,一一告知。”

此時上方垂下來的鎖鏈已經全部被扣搭在龜甲上,所有飛星派門人,都站立到龜甲木塔下方平台的溝槽裏。這些溝槽以河圖的走向分布在龜背,能夠容納數百人,梁無疾明白,這就是為弓箭手作戰準備的戰壕。

風追子大聲詢問門人:“各門鎖環,可有遺漏?”

分列在龜背四周邊緣的門人大聲回應風追子:

“開門已鎖。”

“休門已鎖。”

“生門已鎖。”

“傷門已鎖。”

“杜門已鎖。”

“景門已鎖。”

“死門已鎖。”

“驚門已鎖。”

“乾位已鎖。”

“坎位已鎖。”

“艮位已鎖。”

“震位已鎖。”

“巽位已鎖。”

“離位已鎖。”

“坤位已鎖。”

“兌位已鎖。”

“好。”風追子把手指放在嘴邊,一聲呼哨,一隻飛鷹從坑底飛到了上方,在空中展翅盤旋,發出長長的嘯聲。

梁無疾隻聽得一陣巨大的絞盤轉動的聲響,身體猛然搖動,十六條鎖鏈同時吃力緊繃,巨大的龜甲在鎖鏈的拉扯之下,騰空而起。梁無疾仰頭看去,頭頂上方的飛星觀如同一個蛛網中的蜘蛛,垂掉下來十六根蛛絲,將龜甲向上提起來。而懸掛飛星觀的八條巨索,由於承擔了巨大的重量,從八個方向,向下微微傾斜。

巨坑的岩壁滾落下來無數巨石,這時上方巨索緊扣的岩壁也受到了巨大的拉力,岩石崩裂。

龜甲在起吊的初始,強大的重量,導致頭頂的飛星觀和巨索不停地搖晃移動,岩壁也不斷有裂石落下。

當龜甲升過十丈高以後,八條巨索吃力漸趨均勻,於是龜甲不再晃動,上升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現在頭頂是八條巨索撐起的飛星觀。與龜甲相比,飛星觀簡直如同一隻瘦小的蟲豸,毫無出奇。

梁無疾實在是無法想象,飛星觀如何用機括將巨大的龜甲平移到地麵上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梁無疾目瞪口呆,暗歎自己實在是太低估木甲術的恢宏和精妙。

此時龜甲靜靜懸掛在巨坑上方。所有人都沒有發出聲音,隻有地麵上呼嘯的風聲,傳到梁無疾的耳中。

風追子聲音顫抖,輕輕地對梁無疾說:“將軍,看到你左手邊的八個木柄了嗎?”

梁無疾比風追子更加緊張,“看到了。”

“右手也有八個。”

梁無疾看懂了,左手的八個木柄,對應的是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位,右手對應的是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門。隻是不知道到底有什麽用意。

梁無疾看著風追子,“宗主有什麽提議?”

“將軍將這十六個木柄全部按下。”風追子說,“請相信木甲之術,絕無意外。”

梁無疾看到風追子的頭頂冒出了絲絲白汽,他跟自己一樣,也沒有見識過龜甲的功用,隻是遵從了前人的指導修建而已。

梁無疾不再猶豫,飛快地將十六個木柄全部拉下。

接下來的奇觀,不僅是梁無疾,還是風追子,都簡直無法相信。

龜甲十六個應對門位,突然冒出了十六條木頭搖臂,四十丈搖臂斜斜地向空中伸去,從飛星觀的八條巨索中穿過,然後十六條搖臂的盡頭又平伸出十六條子臂,搭在了巨坑周圍的地麵之上。

懸掛龜甲的十六條懸索立即鬆懈。

風追子呼哨一聲,天上的飛鷹在飛星觀上飛旋了一圈。

飛星觀的術士,立即順著巨索走到了坑邊,片刻之後,一聲巨響,傳到了梁無疾的耳中。這是弓弦繃斷的聲音,但是比弓弦斷裂要劇烈千倍!

灰塵簌簌落下。接著第二波巨索崩斷的聲音傳來,梁無疾看見飛星觀已經開始傾斜,兩條巨索已經從巨坑邊解開,垂在飛星觀的下方,巨索重重地落在龜甲的龜背上。然後是第三條、第四條,速度之快,讓梁無疾來不及思索,隻能勉強看到是右邊的四條巨索全部繃斷,砸在龜背上。而龜背上的飛星派門人,並不驚慌,他們站立的位置,巧妙地躲過了巨索砸下來的方位。

飛星觀右邊的四條巨索全部解開,如同擺錘一樣向下墜落,但是被左邊的四條巨索牽引,在落到梁無疾頭頂不到兩丈的地方劃過,重重地撞擊到巨坑左方的岩壁上。

龜甲上方落下無數的瓦片和木梁,擊中了龜背上的數人,但是這些人受傷之後,立即有飛星派門人補上空缺。

風追子興奮非常,對梁無疾說:“將軍請把十六個木柄拉回原位。”

梁無疾鎮定心神,照做不誤。

龜甲的十六條長臂,同時受力收縮。梁無疾覺得自己身體一陣飄忽,片刻之後,龜甲在十六條長臂的牽引下,升到了巨坑的頂部,與地麵完全平齊。

龜背上和巨坑邊緣的飛星派門人同時發出了歡呼,把天地間的風聲都掩蓋。

風追子現在雙眼赤紅,頭發聳立,對著梁無疾急切地說:“乾一、休二、坎三、生四、艮五……以此扳動,以開位十六終,再以乾一始。”

梁無疾瞬間就明白了風追子的意圖。抬手扳動了左手對應乾位的木柄,然後是右手的休門木柄,然後是坎位三……

龜甲的十六條搖臂變成了支撐龜甲的木腿,在梁無疾的調動下,朝著前方依次跨出,每一步都有十二丈的距離。

片刻之後,如同一個長著十六條巨腿蜘蛛的龜甲,從巨坑的上方走到了雪原之上。

梁無疾靜靜地站立在木塔之中,隔了良久,心神才慢慢鎮定下來,可雙手仍然忍不住劇烈地抖動。

“這就是景高祖留給我的上古木甲遺物?”

“將軍有了龜甲,”風追子說,“掃**漠北匈奴必如風卷殘雲。”

梁無疾點頭,“世上怎麽會有如此驚人的木甲機關!”

“將軍如果看過《景策》,”風追子說,“就會看到記載,當年景高祖攻打泰朝國都長安一戰,四個龜甲同時跨過長安城的九水繞城,踏破長安城郭,逼入未央宮……當年的輝煌,我曾聽我的師父一再提起。”

“那該是一場多麽壯闊的戰鬥……”梁無疾的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哪一位高人能夠建造出龜甲這種木甲機關,如果我早生一百年,親眼看到此人,也不枉此生。”

“那個人,”風追子抬頭看天,也是一臉的敬仰,“就是姑射山治鏡閣諸葛孔明後人,輔佐景高祖的臥龍——風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