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燒白帝城

沙亭軍在幹奢的帶領下,現在走到了距離巫郡不到兩百裏的夔州,卻被楚王攔截在白帝城。

沙亭去亭置軍,沙亭軍的頭領,也從幹護變成了幹奢。幹護和蒯繭隻對整個沙亭軍的補給後勤負責。幹奢迅速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首領。從灌郡到白帝城的一千多裏路,貫穿整個益州平原,行軍非常快速。這不僅由於道路平坦,更有幹奢指揮調動的功勞。

行軍的調配是一件十分複雜的工作。幹奢把原沙亭百姓和新加入的揭族、抵族流民重新編製,什伍之上,任命十二名百夫長。

一千五百多人的沙亭軍中,原沙亭百姓隻有三百餘人,其餘一千多人,都是揭族、抵族流民。

不滿十八歲的幹奢,能從流民中提拔壯士,調令有度,還有一個人有莫大的功勞。一路之上,蒯繭一直在教幹奢識文斷字。幹奢需要學習陳暘留給他的《太公兵法》,而《太公兵法》的第一章,就是講述行軍的重要。至於攻城拔寨、糧草運輸、奇謀詭辯等兵法,語義深奧,幹奢一時尚無法理解。

不過幹奢在楚王逆流而上之前,已經小試牛刀,用《太公兵法》的謀略,擊敗了白帝城的守軍。

白帝城在長江夔門北岸,一座臨江孤峰,曆來是楚地船隻入川的咽喉重地。當年劉備夷陵之戰戰敗,退到白帝城,托孤臥龍孔明。孔明在白帝城附近布下八陣圖,陸遜追趕的大軍隨即被蜀軍擊潰。

劉備死後,留下五百親兵駐守白帝城。隨後的泰、景兩朝,遵循蜀國舊製,仍舊在白帝城布置五百守軍。

幹奢率領一千五百名沙亭軍走到白帝城下,被守軍攔住去路。白帝城守軍已經截獲劣民叛亂的軍情,知道南蠻的牛寺部已經與沙亭軍聯合,因此不讓流民通過,在夔門上船進入巫郡。

沙亭軍一千五百人,能夠作戰的壯年不到三百;牛寺的南蠻流民,從成都逃竄而來,也早已沒有初起事時的鋒芒。

借道入巫郡的請求被拒絕後,幹奢推測,白帝城守軍會立即主動出擊攻打流民,爭奪功勞。於是調令牛寺,在白帝城山下列開陣勢。牛寺的南蠻軍陣型散亂,白帝城守軍傲慢輕怠,全軍從山上衝下,占盡地形的優勢。牛寺的南蠻流民,潰散後退,白帝城守軍追趕了二十裏之後,牛寺南蠻軍突然就地拒守,轉身與白帝城守軍交戰。南蠻軍軍紀散亂,僅憑牛寺的個人威望支撐,隨著牛寺在陣前大敗,南蠻軍如同一片散沙,潰不成軍。

就在南蠻軍被圍追堵截,即將被白帝城守軍剿滅的時候。幹奢率領沙亭軍,從北側繞路,占據了白帝城的城池。

白帝城守軍看到城池上掛起沙亭軍的大旗,立即慌亂,顧不上剿滅牛寺的南蠻軍,掉頭奔襲回山。幹奢已經在白帝城上山的道路上布置了伏兵。沙亭軍裏精壯的壯士,聽從幹奢的調動,利用地形的優勢,阻攔白帝城守軍上山。守軍攻了一日一夜,沒有結果,準備休息整頓,退回到山下。可是發現山下的河灘,已經被牛寺的南蠻軍占據。守軍孤注一擲衝殺南蠻軍,牛寺按照幹奢的布置,散開陣型,守軍衝到了河灘,又發現守備的戰船已經被鑿沉。

守軍想一舉擊潰河灘上的南蠻軍,可是沙亭軍又在幹奢的帶領下衝下山來,與南蠻軍兵合一處,利用河灘邊的山地優勢,狙擊守軍。

整個軍事計劃,全部由幹奢定奪。由於沙亭軍與南蠻軍分兵之後,從沙亭軍迂回白帝城北麓開始,兩軍就無法聯係,因此行動的每一步,都是幹奢事先的周密計劃,一步步設局把白帝城守軍逼迫到了河灘之上。

幹奢不過是利用了《太公兵法》中最淺顯的策略,但是對付白帝城守軍已經遊刃有餘。同時,牛寺的南蠻軍在多次麵臨覆滅險境的生死關頭,仍舊堅定地遵守了幹奢事前的部署,功不可沒。

幹奢與牛寺並肩站在河灘邊的巨礁上,望著河灘上猶作困獸之鬥的白帝城守軍。

牛寺側頭看看少年穩重的幹奢,欽佩地說:“果然不愧是前泰朝北護軍的後裔。”

幹奢卻並不興奮。之前的勝利,全憑沙亭、南蠻兩軍的一鼓作氣,但是現在目的即告達成,沙亭聯軍與守軍之間的攻守之勢也已悄然轉換。

沙亭軍沒有水軍,無法從江麵上進攻守軍。而身後蜀王大軍將至。沙亭軍和南蠻軍如不能立即解決眼前的戰局,抽身而退,一旦主動離開,守軍就會在身後追殺,那樣的後果,連幹奢也無法預測。

幹奢站在巨礁高處,牛寺、幹護、蒯繭都站在他的身邊。在這種境地下,沒有一個人能替幹奢出謀劃策。徐無鬼已獨自一人離開,去尋找通往巫郡的陸路。幹奢知道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現在,他也沒有了下一步的決策。

作為一名將領,不僅僅需要自身的勇氣和謀略,有時候在關鍵時刻,還需要有機緣巧合的運勢,才能成長為一代名將。

幹奢無疑具備了這個運勢。

就在沙亭聯軍與白帝城守軍在江邊相持不下,幹奢左右為難的時候,江水突然暴漲,巨浪從上遊洶湧而下。江水在夜間醜時,突然漲了兩丈,裹挾著無數樹木掠過江灘。洪水掠過,江灘上一個守軍都沒有留下。

沙亭軍曾經在香泉台見識過山洪的厲害,可是見到如同雷霆萬鈞的洪水,連大江都被嚇退到江岸高處,膽戰心驚。

這天降的洪水,替幹奢卷走了白帝城守軍。

幹奢詢問蒯繭:“如今已經秋季,蜀地也並無暴雨,為什麽大江會洪水暴至?”

蒯繭想了很久,告訴幹奢:“這並非上天對將軍的眷顧。北有大河,南有大江。北方大河冬季封凍,淩災肆掠,故洪水多發於春季。而南方大江多發於夏季。自從李冰在灌郡修建都江堰,大江馴服。現在大江洪水暴至,隻有一個原因,有人將灌郡的水利鑿穿,蜀地三江大水泛濫,匯聚到大江。”

幹奢回頭看了看西方,“灌郡的水利精妙無比,不知道是誰有這個本事。”

蒯繭也搖頭,他也想不出來什麽人有這個本事。

找尋陸路的徐無鬼回來的時候,洪水已經退去,隻剩下江灘上的樹枝和巨石這些洪水泛濫過的痕跡。

徐無鬼也判斷,是灌郡的水利被鑿穿。他告訴幹奢:“天下治水宗師,除了李冰之外,還有一個墨家工匠,名叫鄭國。鄭國本為韓國水工,秉承墨家非攻的理想,受韓王之命行間於秦國,遊說秦王修渠引涇入北洛。這個浩大的工程,本是韓王與鄭國的‘疲秦’之略,目的是削弱秦國國力。秦王在河渠修建之初,就已經知道了鄭國的目的,但仍舊支持鄭國修建完畢,河渠完工之後,秦國農業大利。鄭國並未被秦王誅殺,得以善終,此水渠亦被命名為‘鄭國渠’。隨後,修建鄭國渠的幾百名墨家水工,不受墨钜的號令,脫離了墨家,轉而尊奉道家,自稱‘九龍宗’,推舉鄭國的兒子為宗主。九龍宗宗主被韓國刺客和墨钜追殺,無奈之下改姓酈,現在的九龍宗宗主酈懷,就是當年的鄭國後裔。九龍宗以治水為本,是如今道教中,較為鼎盛的門派。”

徐無鬼說了這麽多,讓幹奢和蒯繭都感歎不已。沒想到九龍宗對蜀王的一次反抗,解救了千裏之外的沙亭軍。而至於九龍宗為什麽要突然發難,動搖蜀王的根本,徐無鬼隻能認為,跟蜀王修建龍台,招魂篯鏗有關。

牛寺提議,南蠻與沙亭聯軍,不如就駐守白帝城,占據夔門天險。召集天下劣民和流民,割據在蜀地的邊緣。

這本是一個絕好的提議,但是幹奢卻沒有這個機會。

因為楚王率領的軍隊,在第二日,就逆流而上到達了白帝城。沒有水軍的沙亭軍,在楚王無數的戰船麵前,沒有任何的機會。楚王的兵力,不僅僅體現在一百多艘戰船上,而是這些戰船,需要十倍的人力纖夫,從下遊拉拽到夔門。楚王能調動的人力和士兵,遠遠淩駕於幹奢之上百倍。

蜀軍已經到了江州,距離夔州白帝城不到三日的路程。現在沙亭軍進退兩難,在蜀、楚兩王的夾擊之下,幾乎沒有脫身的道理。

幹奢看向徐無鬼,“有逃脫的陸路嗎?”

“沒有。”徐無鬼搖頭,“除非能找到當年臥龍孔明的八陣圖故地,我們無路可去,隻能坐以待斃。”

楚王戰船開始向河灘上的沙亭聯軍發射弓弩。這種安裝在戰船上的弓弩,可隨船隻移動調整方位,比地麵上的大弩更加靈活,沙亭聯軍無法抵擋,隻能把河灘退讓出來,在幹奢的帶領下,朝著白帝城退守。

幹奢和牛寺看著楚王的戰船在河邊搭起了長長的跳板,士兵如同螞蟻一樣,從上百艘戰船走上了河灘。楚軍在河灘上整頓列隊,有條不紊地從南北兩路,封鎖了白帝城的進退通道。

幹奢長歎一口氣,“這次就是有神仙,也救不了我們了。”

徐無鬼說:“把白帝城守軍卷走的洪水掠過的時候,楚王的戰船應該在正在夔門之下的峽穀裏,洪水湧入峽穀,江水會上漲得更高,可是楚王的戰船並沒有被衝散。”

“即便是戰船不被衝散,”幹奢想了想,“拉纖的纖夫也會被衝走。”

蒯繭說:“纖夫在高處懸崖棧道上拉纖,洪水淹不到也有可能。”

幹奢和徐無鬼覺得蒯繭說得有道理。

但隨即他們發現蒯繭的推測是錯誤的。

因為楚王的戰船根本就沒有纖夫。

白帝城下的戰船開始四散分開,似乎在躲避江麵的旋流。戰船避開之後,江麵上並沒有出現巨大的漩渦,而是凸起了一大片。江水從凸起處嘩嘩地淌下,一隻巨大的老黿浮在了水麵上。老黿身形巨大,背甲方圓十丈,頭部高高探出。

老黿的背甲上掛著上百條鐵鏈,浮起來之後,這些鐵鏈從江水中顯現,所有的鐵鏈都連接在戰船的前方。

“看來楚王根本就不用調動幾千人的纖夫來給戰船拉纖,”幹奢點頭,“所有的戰船都是由這巨大的老黿拖到上遊來的。”

“這不是老黿。”徐無鬼對幹奢說,“當年李冰治水,在長江上驅使了二十五頭神獸鎮水,下遊與巫郡對望的歸郡由兩頭神獸鎮守,一個是傲天,一個就是我們現在看見的贔屭。”

聽了徐無鬼的解釋,幹奢看向巨大的贔屭。“《太公兵法》裏從沒有提到過驅使神獸作戰。”

“你手中的這部《太公兵法》,”徐無鬼說,“在道家裏屬於陰謀詭道,由當年的薑子牙所創,裏麵並沒有講述驅使神獸作戰的方法。秦朝末年,黃石公把它傳給了張良。不知道為什麽這本書到了陳暘的手裏。”

“可是看樣子楚王有驅使神獸的方法。”蒯繭說,“兩軍作戰,任何一個細微的差異,就能改變整個戰局,更何況作用如此巨大的神獸。楚王如果不是用贔屭拉動戰船,他的軍隊無法如此神速。”

徐無鬼點頭,楚王能夠驅使神獸,他也無話可說。

幹奢也黯然。

徐無鬼又說:“我師父說過,四大仙山裏,術法最多的就是單狐山的幼麟,聽說當年的賈詡和師乙都是能夠驅使獸類的術士。隻是不知道現在單狐山的傳人是不是也會這個本領。如果有的話,定是這個人幫助了楚王。”

“單狐山幼麟傳人?”幹奢問,“跟你一樣,是四大仙山的門人,他叫什麽名字?”

徐無鬼想了一會兒,“我師父說過,單狐山在師乙之後,門人稀少,隻有一個叫少都符的,跟我年紀相仿。”

幹奢和徐無鬼的交談之間,沙亭軍已經全部退縮到白帝城山頂上的城池之中。江麵上的楚軍戰船上,軍士把鎖鏈解開,贔屭拖著上百條鎖鏈沉入江水之中。戰船已到了大江上遊,戰事結束之後,楚王的戰船可順水漂流而下,不再需要贔屭拉纖。

又過了兩天,蜀軍也到了白帝城之下,與楚軍會合。看來蜀軍的將領受了蜀王的命令,到了白帝城,就聽從楚王的調度。

當幹奢看到蜀楚兩軍聯合編製,擺出進攻陣型的時候,忍不住對徐無鬼說:“兩王早就互通書信,要聯合剿殺我們。”

蒯繭說:“隻要我們能到達巫郡,沙亭軍就沒有失約。到時候楚王和蜀王如果仍然攻打我們,就是與大景朝的軍戶為難。”

“聽揭、抵兩族的流民說,聖上一心煉丹,”牛寺也在一旁憂心忡忡,“根本就無法對藩王有任何約束。導致現在蜀王和齊王都對洛陽虎視眈眈。”

“蜀王和楚王為什麽一定要置於我們沙亭軍於死地?”幹奢問蒯繭,“我們隻想安穩地活下去而已。”

蒯繭搖頭。

“可能跟沙亭本身有巨大的關係,”徐無鬼想了很久回答,“你們一定掌握著很重要的秘密,這個秘密,能夠對蜀王、楚王、齊王甚至聖上有巨大的威脅。”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幹奢說,“我一定會用這個秘密,反抗他們。”

蜀楚聯軍圍困白帝城第三日,楚王的信使來了。

信使傲然站在白帝城托孤殿內,看著幾個流民首領,輕蔑地問:“誰是幹護?”

“沙亭到此幾千裏,我伯父已經臥病不起。”幹奢回答。

“你叫什麽名字?”

“幹奢。”

信使上下打量了幹奢幾眼,“你是沙亭軍推舉的新首領?”

“是我。”幹奢冷靜回答。

“好,”信使指著幹奢,“你帶一名衛士,跟我下山去見楚王。”

蒯繭向幹奢搖頭。

幹奢遲疑。

“你不見楚王也無妨。”信使冷冷地說,“明日辰時,楚王將攻打白帝城城池。攻城之後,揭族、抵族、南蠻劣民無論男女老弱盡死,沙亭男子十二歲之上盡死,女子與幼童為奴。”

信使說完,轉身走出托孤殿。

幹奢向信使喊道:“大人留步,我跟你下山見楚王。”

蒯繭和牛寺都不以為然,同時擺手,示意幹奢下山,一定凶多吉少。

徐無鬼說:“我陪你去見楚王。”

幹奢大聲對蒯繭說:“如果我明日午時不能回來,牛寺做沙亭軍統領,蒯大人你給牛將軍參謀。”

蒯繭苦笑:“你心意已決,我隻能從命。”

幹奢不再囉嗦,和徐無鬼跟著信使走出白帝城。

幹奢和徐無鬼剛剛走出城池門洞,幹護從人群之中站出來,幹奢和幹護對視。幹護拄著拐杖,對幹奢說:“活下來最重要。”

幹奢點頭,“我知道。”

楚王沒有把自己的大帳安在陸地,而是坐鎮於江麵的一艘戰船上。一百多艘戰船,從江邊一直停泊到江心,連綿十裏。戰船用鐵鏈綁縛連接,戰船之間用木板搭建道路,軍士在連縱在一起的船隻上騎馬行走,如履平地。

楚王的封地在雲夢澤,因此楚地水係縱橫,楚人行船,比走路更為習慣。現在看來楚王的水軍,號稱大景最強,絕對是名副其實。

信使把幹奢和徐無鬼帶到最大的一艘戰船上。

楚王在巨大的船艙裏等著幹奢。

與年老體衰的蜀王不同,楚王姬匡正值壯年,披掛一身盔甲,站立在船艙中擦拭一柄寶劍。

信使對楚王說:“沙亭軍幹奢拜見殿下。”

楚王看著手中寶劍,“不是幹護?”

幹奢猶豫一會兒,向楚王單膝跪下,“沙亭軍遵守大景約定,前往巫郡入軍籍,希望殿下準許沙亭軍過境。”

楚王這才看了一下幹奢,“沙亭軍本應該去巫郡入籍,入籍後編入北戎署,聽從孤的號令。”

幹奢說:“既然如此,殿下為什麽要阻攔我們。”

“牛寺和揭族、抵族的流民留下,”楚王麵無表情,“沙亭軍立即趕赴巫郡。”

“這些流民,都已經入了沙亭的籍冊,”幹奢說,“我答應過他們,帶著他們去巫郡。”

楚王的眉頭皺起,晃動了一下手中的寶劍,寶劍的寒光閃耀著幹奢和徐無鬼的眼睛。

看得出來,楚王對幹奢的頂撞十分不滿。

幹奢和徐無鬼都靜立不語,等著楚王的決斷。

沒想到楚王卻看向徐無鬼,“聽說塚虎已經下山,就是你?”

“是我。”徐無鬼拱手,“中曲山清陽殿徐無鬼。”

楚王說:“揭、抵兩族和南蠻共同叛亂,占據益州,這種悖逆的事情,孤不能坐視不見。他們能禍亂蜀地,到了楚地巫郡,也不知道會不會反叛,占據荊州。你是塚虎,當年龐士元的後人,如果你是孤的謀士,會不會同意叛亂的流民入楚?”

“不會。”徐無鬼說,“但是他們也是被蜀王逼迫,無奈起事。”

“那如果孤也逼迫你們,”楚王說,“你們當然也要反了?”

“沙亭軍入籍巫郡之後,絕無異心,”幹奢昂著頭,“我幹奢言而有信,在此立誓!”

楚王搖頭,“如果是太平時期,孤就聽了你的承諾。可是洛陽城內,妖邪混亂,奸臣當道,聖上被國師滕步熊蠱惑,不理朝政,孤即將揮師北上勤王。你幹奢的話孤可以信得過,但南蠻的牛寺,入蜀之前在巫郡作亂多年,孤率軍幾番征討,才將他南蠻部擊潰。”

幹奢聽牛寺說過他在巫郡被北戎署欺壓,無奈入蜀的往事,即使楚王不提起,幹奢也能想到,楚王絕不會放過牛寺。

徐無鬼和幹奢對視一眼,同時搖頭。

幹奢回答楚王:“牛寺現在已經投奔於我,我不能將他交給殿下。”

“那就無話可說了。”楚王輕蔑地笑了笑,把寶劍入鞘。“幹奢,孤今天不在這裏殺你,但是當孤明日攻破白帝城的時候,一定把你的頭顱用這把寶劍斬下來,懸掛在白帝城上。”

幹奢麵不改色,“如果被殿下擊敗,我寧願受死,也強過出賣自己的盟友。”

兩人就要告辭,徐無鬼突然問楚王:“殿下以贔屭拖戰船入蜀,是得自哪位高人的教授?”

“還能有誰?”楚王說,“單狐山的少都符,在兩個月前投奔到荊州,將驅使贔屭的法術告訴了孤。”

徐無鬼把船艙裏楚王的內臣和護衛都看了一遍,“這裏並沒有單狐山的門人。”

“少都符領了孤的信件,去往臨淄給齊王送信,”楚王說,“你們都是將死之人,告訴你們也無妨,孤和齊王決定討伐蜀王,擊敗蜀王之後,再入洛陽誅討滕步熊,一清君側。”

徐無鬼訝然:“原來楚王並非和蜀王聯手,才到夔門堵截沙亭軍。”

“蜀王派人殺了太子,”楚王說,“不就是希望讓他的世子姬康入京得儲嗎?有傳聞滕步熊就是蜀王安排在聖上身邊的奸細,孤怎麽可能跟蜀王聯手。”

“如果沙亭軍與殿下共同擊潰趕來的蜀軍主力,”幹奢問,“殿下能不能放過我們?”

“不能。”楚王說,“孤怎麽可能和南蠻、揭、抵三族的劣民同盟!孤擊破眼前這支蜀軍,易如反掌,為什麽要借助你們的力量?”

幹奢和徐無鬼知道,楚王傲慢無比,他們不可能說服楚王,放過沙亭的劣民。何況楚王對牛寺十分忌憚,他不會放過眼前翦滅牛寺南蠻部的大好機會。

“知道孤為什麽一定要取牛寺的人頭嗎?”果然楚王主動提起。

“牛寺率領族人與反叛殿下,”幹奢說,“殿下已經說過了。”

楚王搖頭,對著徐無鬼說:“少都符走前,給孤扶乩,留下一句讖語。”

徐無鬼立即警醒,“什麽讖語?”

“牛成楚休。”楚王說,“孤不能讓這個牛寺,活過明日。”

幹奢和徐無鬼向楚王拱手,走出船艙,卻發現戰船上的踏板已經全部被撤下。

徐無鬼回頭,看見楚王和內臣站在船艙口。楚王輕鬆地說:“孤領教過單狐山幼麟少都符的本事。中曲山塚虎的法術,應該不在少都符之下。”

徐無鬼走到船舷邊,回頭對楚王說:“殿下還記得當年赤壁之戰,魏泰高祖皇帝的往事嗎?”

楚王聽了徐無鬼的話,臉色大變。

東漢建安十三年,魏泰高祖曹操當時自封東漢丞相,率兵二十萬,號稱八十萬,進犯東吳,被孫權與劉備聯軍在赤壁擊潰。導致魏泰高祖失敗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曹軍的戰船在江麵上用鐵鏈聯合縱橫,被臥龍孔明召喚東風明庶,一把火將曹操的戰船燒得幹幹淨淨。

八風召喚術,本是令丘山門人擅長的法術。可是當時令丘山鳳雛郭嘉已死,孔明祭壇作法招風,沒有郭嘉的破解,曹軍無法抵擋。曹操兵敗之後,曾歎息如果郭奉孝不死,赤壁之戰不致失敗,就是這個原因。

而鐵鎖連船的戰術,並非如同後世傳說中那麽不堪,而是水戰中極為厲害的戰術,特別是兵力鼎盛的一方慣常的兵法。隻是魏泰高祖曹操沒有想到,八風召喚術,不僅郭嘉擅長,孔明也曾在水鏡先生處學習了這個法術。導致了曹操戰術失誤,招致火燒連船,敗走華容道。

現在徐無鬼對楚王說起這個典故,無異於直接道破了楚王戰船的弱點。楚王臉色陰晴不定,徐無鬼和幹奢都在暗自揣測,楚王是否會立即下令處死他們二人。

楚王問:“姑射山的門人在蜀王麾下?”

徐無鬼沒有回答。

楚王猶豫很久,才說:“孤現在放你們上岸,但是明日之戰,孤軍令已下,絕無反悔。沙亭軍若在明日之前下山,孤可以撥給沙亭軍五艘戰船去往巫郡,但是牛寺和揭、抵兩族族人不能離開。”

徐無鬼和幹奢與楚王拱手告辭,兩人走上戰船之間的鐵鏈。一直走到了岸上,徐無鬼才長籲一口氣,“幸虧楚王生性猜忌猶疑,否則剛才他一定會殺了我們。”

“為什麽你一提起魏泰高祖,他就放過了我們?”幹奢問道。

“當年赤壁之戰,曹操並非不知道戰船聯縱之後,破綻是被火攻,”徐無鬼回答,“但是他自恃孔明做不到祭台召喚東風明庶,所以大敗。楚王也是知道的。”

“那楚王更不應該放過你我。”

“當年的臥龍孔明就是姑射山的門人下山。”徐無鬼說,“我提醒了楚王,姑射山的後人在蜀地,可能就在蜀王的軍中。楚王這種皇族,自視甚高,當然不會無端受人恩惠。他本就在猶豫是否在大帳中殺了你我,或是聽從左右謀士的提議,扣留下我們。我告訴他姑射山的門人可能在蜀軍之中,他放過我們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你怎麽知道姑射山的後人在蜀軍之中?”幹奢看向西方,遠遠看見蜀軍主力正在江水上遊布置陣型,而鋒芒正對著下遊的楚軍。

蜀軍陣中,幾百個木頭建造的巨車在慢慢地移動。這是當年孔明留給蜀地的木牛流馬,在行軍中運送糧草,到了陣前,可以攻城拔寨。

“我師父說,”徐無鬼看著巨車,“現在姑射山與我同輩的門人,應該叫做任囂城。有姑射山門人的軍隊,就一定有機甲術。如果今晚風向轉為西風閭闔,那麽我猜得沒錯,任囂城就在蜀軍。”

徐無鬼和幹奢回到了白帝城城池。牛寺已經接過幹奢的將令,親自鎮守城門,看見徐無鬼和幹奢回來,立即打開城門,迎接二人進城。幹奢看向牛寺,慢慢地搖了搖頭。

牛寺說:“如果楚王肯放過沙亭軍,你們就離開吧,我帶著三族跟楚王較量。”

幹奢堅定地說:“我們幹家和沙亭軍的先祖是泰武帝的北護軍,跟隨泰武帝征戰沙場,從來就沒有丟下過任何一個兄弟。我已經決定,沙亭軍留守白帝城,跟楚王一戰。”

牛寺說:“既然如此,我們回托孤殿商議軍情。蒯大人和亭長等候你們已久。”

托孤殿內,幹護和蒯繭看見幹奢和徐無鬼毫發無傷地回來,頓時安定下來。蒯繭知道幹奢放棄了楚王留給沙亭軍的一條生路後,雖然惋惜,但也沒有爭論。

幹護對徐無鬼說:“如果我們被楚王擊潰,你一定要設法把兩位殿下帶到楚王麵前。他們同為皇族,楚王一定會手下留情。你是道家鎮西中曲山傳人,楚王也一定不會為難。”

徐無鬼說:“現在蜀軍主力到了大江上遊,楚王最擔心的反而不是我們沙亭軍。戰局有了變化,沙亭軍倒不是毫無生路。”

徐無鬼剛剛說完,突然聽見有軍人在喧嘩,幾人連忙走出托孤殿,登上高處,看見江麵上的楚軍戰船已經散開,連接戰船之間的鐵鏈已經解開。

同時城牆上的旗幟,突然軟軟地垂下。

徐無鬼指著西方的蜀軍巨車,看見蜀軍已經搭建了一個巨大的祭台。片刻之後,旗幟重新被風吹起,旗幟飄向了東方。江水上遊,有十幾艘船隻,篷帆吃滿了西風,正借著湍急的水勢,以極快的速度,漂向下遊的楚軍戰船。

“姑射山的任囂城就在蜀軍之中,”徐無鬼確認了他的猜測,“他祭台招來了西風閭闔。”

因為徐無鬼的提醒,楚王已經提前將戰船散開,上遊漂下的船隻,在瞬間冒起了火焰,撞到了幾隻楚軍戰船,火焰崩裂,戰船熊熊燃燒。不過楚軍的戰船已經分散到了江麵四周,避免了全部被焚毀的下場。

沙亭軍所有人居高臨下,目睹了蜀軍向楚軍進攻的這一幕。他們眼中看到的,是蜀軍利用孔明留下的巨車,與楚軍百年經營的水軍戰船之間的戰爭。

他們意識不到的是,這是景宣帝時期,景朝一件標誌性的事件在他們的眼前發生了。

《景策》記載:至陽六年十二月,蜀軍和楚軍於白帝城相遇。蜀軍一路東進,目的是追剿從成都逃脫的牛寺南蠻軍,而楚軍逆流而上,亦是為同樣的目標,將牛寺和揭、抵二族的劣民攔截於夔門之上。

然而當兩軍相遇的時候,蜀軍卻首先發難,向楚軍的戰船發起了攻擊。並且用的是當年孔明使用過的八風召喚術,試圖將楚軍的聯縱戰船全部燒毀。

由此可見,剿殺牛寺,隻是兩王爭鋒的一個引子和借口。蜀王和楚王,代表著洛陽城內的兩大政治派係,早已在各自的勢力引導之下,敵對已久。

此時此刻,憤怒的齊王陳兵洛陽以東,急須找出謀害太子姬缶的真凶;而蜀王通過五雷派,占據古秦地雍州,屯兵舊都長安外,虎視眈眈。

當五雷派的滕步熊在洛陽城內被景宣帝翦滅,景朝朝廷出現巨大震**,蜀王和楚王終於無法再保持平衡了。

表麵上平靜的景朝政局,如同一潭死水,水麵之下暗流湧動。如果說太子姬缶被刺,是第一塊巨石投入水麵,引起陣陣不平的波瀾,那麽滕步熊和五雷派被翦滅,就相當於投入了第二塊巨石,巨大的衝擊,將波瀾引發成了磅礴的巨浪。

雖然處在政治漩渦中的洛陽暫時保持著平靜,但在遠離洛陽政治中心的外圍白帝城,已是巨浪翻滾。這裏的動亂將席卷回整個大景朝的天下,把所有參與其中的勢力都吞噬殆盡。從這一刻起,戰爭開始了。

後世的《亨策》裏,把白帝城之戰認定為右景亂世的開端,這一戰就是《泰景亨策》裏濃墨重彩第一筆——“三王之亂”的起始之戰。

景朝軍事實力最強的蜀王,終於出手了,而他的對手,是實力比齊王相對較弱的楚王。

亨朝二十四淩煙閣的幾位重臣總結《泰景亨策》的教訓,認為白帝城之戰無可避免。三王之中,蜀王最強,齊王次之,楚王再次之。那麽在軍事戰略上,最強的一方,反而會處在一個相對較弱的形勢中。因為實力稍遜的齊王和楚王,一定會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最強的蜀王。

因此蜀王在戰略上的決策是完全正確的。在和齊王一決高下之前,蜀王一定要先把最弱的楚王消滅,然後再騰出手來對付齊王。

戰略不同於戰術,戰術千變萬化,戰略永遠都是那麽的笨拙,那麽的簡單粗暴。

因此後世亨朝的房玄齡看待這一段曆史的時候,堅定地判斷,蜀王和楚王同時利用了牛寺和揭、抵兩族叛亂的契機,以達到自己的政治和軍事的目的。

被卷入爭鬥中心的牛寺,其實隻是他們之間的一個棋子而已。這也解釋了,安涼和牛寺為什麽能輕而易舉地占領益州成都,旋即又被蜀王擊潰。而牛寺一路向東逃竄,一直潰敗到了白帝城被蜀軍追上,剛好楚王的水軍,也以攔截流民的名義到了白帝城。

時間如此的巧合。

兩軍對壘,雙方高明的軍事家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戰爭的地點和時間。蜀王和楚王同時選擇了至陽六年的十二月中旬,在白帝城。他們之間的白帝城,揭開大景亂世“三王之亂”的序幕。

而在這個階段性的事件裏,最無辜的就是沙亭軍。他們完完全全是被裹挾進了這一場恢宏的政治軍事博弈之中,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甚至連被利用的價值都不存在。沙亭軍隻是非常偶然地,在不該出現的時間節點上,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如螻蟻一樣被蜀王和楚王碾壓。他們的生存態勢,他們的政治立場,根本就沒有被蜀王和楚王放在眼裏,也完全沒有必要。

畢竟此時的沙亭軍,與幾年之後不同,還遠遠沒有達到能夠左右戰局的地位。

但是曆史也是由無數的意外和偶然組成。蜀王和楚王即便是有再高明的軍事天才,也無法預測到沙亭軍的崛起,以及中曲山徐無鬼的強大。如果他們站在後世的角度上重新審視白帝城之戰的局麵,一定會首當其衝,聯手把沙亭軍消滅,然後再兩王交戰吧。可惜,曆史之所以是曆史,就是因為身處曆史之中的人,創造曆史的人,無法修補自己的錯誤。他們的錯誤,也就是曆史的一部分。同一時期曆史的創造者有無數,能成為勝利者的隻有一個。那麽構成曆史的因素,幾乎全部都是由錯誤來書寫的,勝利的一方永遠是少數派中的幸存者。

曆史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地書寫錯誤,而真正能從錯誤中吸取教訓的後世豪傑,幾乎沒有。

蜀軍的火船僅僅燒毀了楚王的少部分戰船,看起來這個計謀已經失策。然而,當楚王整頓船隻,調動圍困在白帝城山下的軍隊,向西方的蜀軍列開陣型的時候,蜀軍方才顯露出了他們真正的實力。讓楚王和觀戰的沙亭軍知道,剛才的火船進攻,僅僅是一個試探。

幹奢和徐無鬼、牛寺、蒯繭、幹護站在高處,他們的視野,遠遠超過地勢低下的楚王。幹奢把手指向上遊,沙亭軍旁人也都看見了一個令人震嚇的景象。

蜀軍的兩個巨車——每一個巨車都高達十丈,從上遊的岸邊,緩緩入水。巨車入水之後,直線擺列,靠南一個巨車隨著巨輪的滾動,漂移到江水的南邊。巨車變成了巨船,兩船保持著相同的速度,緩緩靠向楚王戰船。

在江麵上,一南一北兩個巨船,朝著下遊順水而下,速度緩慢。當靠近楚王戰船之際,兩船之間突然冒出三條橫跨江麵的火龍。當這個時候,沙亭軍的幹奢不由自主的身體戰栗,激動不已,聲音顫抖地說:“這種戰術,看起來粗笨,但其實無懈可擊。”

“這是水戰之中,最為險惡的鐵鎖橫江。”蒯繭補充。

蜀王的兩艘巨船,之間用三條鐵鎖連接,把江麵全部覆蓋。現在正以不可抵擋的勢頭,接近楚王的上百艘戰船。

三條火龍在蜀王巨船的牽引下,拉枯摧朽一般,把江麵上的楚軍戰船依次燒毀。而楚軍的戰船,雖然數量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但是個體與蜀軍巨大戰船相距太遠,不能有任何的抗衡。

兩艘巨船拉扯三條燃燒的火龍鐵鏈,無情吞噬著楚王的戰船,火焰覆蓋了整個江麵。楚軍的求救和呼喊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身上燃起熊熊烈火的楚軍士兵,即便是跳入江水,火焰仍舊不會熄滅。

剩下的幾十艘戰船,慌忙掉轉船頭,準備向夔門方向逃竄。但是已經晚了。蜀軍北側的巨船突然放下了船錨,牢牢地停止在江麵。而南側的巨船在紅龍鐵鏈的牽引下,隨著慣性,速度加快了數倍,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擺錘,以扇形的行動軌跡,用遠超過楚軍戰船逃逸的速度,將他們全部掃**。隻有不到十艘楚軍戰船,僥幸逃過了這個劫難,倉皇漂進夔門之中。由於慌亂,又有五艘戰船撞在了夔門江岸的堅硬山崖上,如同瓷器一樣破碎。

楚軍最大的優勢,上百艘戰船,幾乎全軍覆沒。

從兩艘巨船下水,到楚軍戰船全部被燒毀,這個過程隻用了半天時間。直到夜間,江麵之上,還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但是讓站在白帝城上的幹奢和徐無鬼最震驚之處,還不是巨船鐵鎖橫江的凶猛和霸道。

徐無鬼已經呆住了,他望著西方蜀軍,嘴裏一直喃喃地念著:“姑射山的臥龍,姑射山的臥龍……”

而幹奢拿出了平時從來秘不示人的《太公兵法》,時而不斷地翻找,時而看向江麵,然後用手捧住腦袋,不停地計算。

最後,幹奢闔上陳暘贈送給他的《太公兵法》,抬起頭來,剛好與徐無鬼的眼神對視。

“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幹護和蒯繭不明白幹奢和徐無鬼在印證什麽,他們隻是認為兩個少年被這種氣勢磅礴的水戰,千百人的死難嚇到。

而牛寺卻緊盯著北岸的巨船,輕輕地說:“蜀軍江北巨船落錨的地方,這個位置,需要絕對精準的算術。如果早了,南邊巨船橫掃的範圍不夠;如果晚了,楚軍的戰船就有充分的時間逃離。”

蒯繭仔細觀察,透過火光衝天的江麵戰場,終於看明白了北方巨船落錨的位置,這個位置就在白帝城下長江河道流向彎曲的夾角處,巨船在這裏落錨,用鐵鏈帶動南方巨船飛速橫掃的江麵是最為開闊的地段。

江灘上的楚軍沒有了立足的餘地,隻能慢慢地後退,而後退的方向,正是白帝城。楚王雖然遭受了重創,但仍舊保持著鎮定,退兵的順序張弛有度。在這種形勢下,他選擇了唯一正確的對策,就是占據白帝城,居高臨下,與蜀軍再戰。

“我們要走了。”徐無鬼說,“楚王不會再給我們任何的情麵。”

“可是我們往哪裏走?”幹奢絕望地說,“江麵上已經沒有船隻可讓我們離開了。”

“我們隻要把白帝城讓出來,在目前情勢下,楚王不會阻攔我們。”徐無鬼說,“他不會把兵力用來與我們交戰。”

“我們去哪裏?”牛寺焦急地說,“蜀軍更不會放過我們。”

“有個地方,”徐無鬼沉著地回答,“白帝城北邊三十裏的八陣圖,有一條地下古道。隻要楚王放我們下山,我們就能脫離此地。”

“蜀王的目標是楚王。”幹奢下定決心,“沙亭軍和南蠻軍立即把所有的兵器扔在城池之下,留給楚王,我們下山。”

楚王的軍隊後退到了白帝城城池下,在幹奢的命令下,沙亭軍擺列隊伍從城池中走出,將手中的武器放在城牆腳。

走在沙亭軍前列的幹奢和徐無鬼,迎麵遇到領軍後撤的楚王。

幹奢走到楚王身前,深鞠一躬。“我將城池和兵器交給殿下,望殿下能夠守住城池,平安回到楚地。”

楚王看了一眼幹奢,麵無表情,“後會有期。”四個隨從扛著王輿走向城池,楚王的軍隊依次跟隨。

幹奢對著楚王的背影說道:“後會有期。”

沙亭軍與楚軍擦肩而過,走到白帝城山下。沙亭軍無法從水路順江東下,更無可能回頭西歸,隻能轉向北方小路,在徐無鬼的帶領下,走向他口中所說的唯一生路八陣圖。

蜀軍行進的速度,遠比幹奢和徐無鬼想象得要快。在通往北方八陣圖的小路必經的山穀裏,一個巨大的木車把道路隔絕。

有一支數百人的蜀軍側翼軍隊,守護著木車。

沙亭軍現在沒有了武器,在蜀軍麵前幾乎是任人宰割。各色皮膚和不同樣貌組成的劣民隊伍,停頓在木車下。

蜀軍治軍嚴整,沒有士兵主動過來詢問,而是擺布好陣型,嚴陣以待。

幹奢和徐無鬼一時也無計可施。這時候,木車內發出了牛筋繃緊的聲音,接著木頭碰撞的聲音也傳遞出來。

沙亭軍所有人都看向木車。隻見木車後方伸出一隻七八丈長的木臂,木臂的盡頭是一個黑漆漆的圓球,直徑足有一丈。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物事,但是徐無鬼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徐無鬼看看幹奢,“蜀軍裏的姑射山臥龍應該就在這裏了。我們能不能通過,就看他們姑射山跟我們中曲山之間的交情還在不在。”

徐無鬼說完,就從沙亭軍中走出,走向木車。木車之下的蜀軍舉起長矛,阻攔徐無鬼前行。

徐無鬼大聲說:“我要見臥龍先生。”

沒有蜀軍回答,也沒有蜀軍驅趕。回應徐無鬼的隻有寂靜。

“中曲山清陽殿塚虎徐無鬼。”徐無鬼又大聲地說道。

蜀軍之中十幾個士兵正在山穀裏推動黑漆漆的圓球,沒有人回答徐無鬼。

徐無鬼失望至極,回到沙亭軍中,看著幹奢無奈地搖頭。

幹奢看了看四周,“我們不能歸順蜀軍。”

徐無鬼說:“讓我再想一想計策……”

幹奢知道徐無鬼到了這個境地,也是無計可施,隻是隨口敷衍而已。

就在兩人越來越絕望的時候,蜀軍陣中走來一個傳令兵,“臥龍任囂城先生,願意跟塚虎徐無鬼先生見麵一敘。”

徐無鬼大喜,整理了一下衣襟。跟著傳令兵走入蜀軍。

徐無鬼走到木車的後方,看見山穀的道路上擺滿了黑色的圓球,知道這是蜀軍正在做攻擊楚王之前的籌備,隻是具體的攻城戰術,不得而知。

傳令兵把徐無鬼帶到了一個魁梧的青年麵前。這個青年滿臉虯髯,穿著銅製的盔甲,正在指揮士兵推動黑色的圓球。青年看到徐無鬼,示意兩人走到山穀的南坡上說話。

兩人走上了南坡,徐無鬼首先說:“我師父說,姑射山的門人,不僅法術高明,而且精通機甲術,看來果然如此。”

“我是任囂城。”虯髯青年沒有廢話,“孔明的傳人。”

“我是徐無鬼。”

“我是賈屍韋的師弟,我師父風紫光和賈屍韋都死在了景朝初年。”

“大景已經崩壞,聖上昏聵,”任囂城說道,“不如你和我共同輔佐蜀王,重整大景天下,成為大景的中興之臣。”

“我下山的目的跟你不同,我隻是想尋找天外玄鐵。”徐無鬼說,“我遇到了沙亭軍,隻想帶著他們去往巫郡,平定天下的責任,我想我做不來。”

“你真的是中曲山門人塚虎?”任囂城簡直不敢相信徐無鬼所說,“龍武釵當年勇猛冠於四大仙山門人,可是他的徒弟卻如此……”

“如此不堪?”徐無鬼笑著說,“我看到了你指揮的鐵鎖橫江,你的才能遠勝於我。我師父可沒有教過我行軍打仗、謀略縱橫的本領。”

“令丘山的支益生和單狐山的少都符已經都到了洛陽。”任囂城說,“四大仙山當年與景高祖有盟誓,當景朝政令崩壞,天下即將大亂的時候,門人必定要下山輔佐明主。你卻說你下山是為了尋找天外玄鐵。”

“我護送沙亭軍到達巫郡後,就繼續去尋找玄鐵,”徐無鬼笑嘻嘻地說,“平定天下的大事,就交給你們三位了。”

任囂城看著徐無鬼,“如果你不答應,我滅了這些賤民也罷。”

徐無鬼躊躇起來,他身後還有一千多揭、抵、南蠻和沙亭民組成的聯軍,他們的生死都在任囂城的一念之間。徐無鬼輕聲說:“放過他們吧。”

“你給我一個理由,”任囂城對徐無鬼的態度從敬重轉變為輕蔑,“我為什麽要放過沙亭軍?”

徐無鬼說:“益州叛亂,幹奢最初就不願加入,牛寺也早與安涼的亂軍分道揚鑣,蜀王為什麽不能放過他們?”

任囂城搖頭,“這不是借口,青城山之亂,沙亭軍是禍首。”

“蜀王已經赦免了沙亭軍。”

“好吧,沙亭軍可以離開,”任囂城回答,“揭、抵二族也可以跟隨沙亭軍,隻是牛寺的南蠻部,我要帶回成都。”

徐無鬼看了看身後,幹奢和牛寺二人在沙亭軍中並排而立。他向任囂城說:“牛寺已經歸順沙亭軍,我們共進退。”

“那就隻有一個方法了,”任囂城說,“我們都是術士,用術士的方式來解決吧。”

“我學藝未成就下山了……”徐無鬼怯弱地說,“比不上你指揮千軍萬馬,善用木甲術。”

“臥龍塚虎同為道家四柱,”任囂城不屑地說,“我竟然與你齊名,實在是心有不甘。”

“名聲大了也不是什麽好事,”徐無鬼說,“你姑射山的風紫光和賈屍韋都沒有回山,死在了蜀地。”

任囂城對徐無鬼的懦弱無法苟同,“看來當年龍武釵輔佐景高祖後,能夠保全性命回到中曲山,是有原因的。”

“景高祖代泰,四大仙山門人與張道陵共同封印篯鏗,單狐山的師乙失蹤,令丘山的郭喜、姑射山的風紫光死在青城山,賈屍韋死於祁山道,隻有你們中曲山沒有折損一人。龍武釵看來是十分懂得苟全之道。”

徐無鬼被任囂城的傲慢激怒,臉色青白,放慢了聲音說:“任師兄的木甲術用在鐵鎖橫江上,把楚軍的戰船全部擊潰,我親眼看到了。”

“手段如何?”

“的確是十分高明,”徐無鬼說,“但也並非無懈可擊,如果我是楚王謀士,任師兄的木甲術我看有很大的漏洞。”

“如此說來,”任囂城說,“我還要謝你沒有替楚王出謀劃策,與我率領的蜀軍對峙。”

“話不能這麽說,”徐無鬼不再怯弱,“蜀王和楚王爭鋒,本就與沙亭軍無涉,我不想支持任何一方。”

“你說我的木甲術有破綻,”任囂城說,“是在大言不慚吧。”

“西金克東木,”徐無鬼盯著任囂城,“漢中有個五雷派,我在雍州的鳳郡見過他們的門人黃化吉,五雷派裏的金術應該是破解木甲術的關鍵。”

“五雷派已經歸附於蜀王,”任囂城說,“更何況五雷派這種卑賤門派,法術我看也平常。他們即便擅長金術,能跟我姑射山孔明的木甲術相提並論?”

“可如果是我們中曲山的金術呢?”徐無鬼直視任囂城的眼睛,“能否試一試?”

任囂城開始猶豫起來,“你真的沒有依附於楚王,故意跟我和蜀王為難?”

“我法術未成,”徐無鬼誠實地說,“做不到破解你的木甲術,但是你現在布置的攻城飛火珠木甲,有很大的破綻,我卻能夠看出來。”

任囂城看了看眼前的木車,“你憑一張嘴就能嚇到我麽?”

徐無鬼不再回答,走到了木車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然後一層層揭開,裏層是一個融化的鐵塊,黑漆漆的不成形狀。

徐無鬼把鐵塊舉在手裏,木車下蜀軍兵士手中的長矛突然脫手而起,接著兵士腰間的佩刀也離鞘騰空,與長矛一樣飛向徐無鬼的四周。

徐無鬼把手擺了兩下,長矛和佩刀全部紮在木車中端的一個部位。

任囂城看見後,一言不發。

“如果我的法術再高明一層,”徐無鬼說,“這些兵刃深入木車兩尺,就會把木車內的機括斬斷。而任師兄你的木甲術,無論如何也無法攔住楚軍的飛矢擊中木車的這個部位。”

“如果我不放過牛寺和沙亭軍,”任囂城說,“你就會返回白帝城,告訴楚王,用強弩射向我的飛火珠木甲?”

“你的飛火珠木甲還有一個時辰才能把絞盤繃成滿弦,”徐無鬼說,“你鐵鎖橫江的戰船,在江邊已經下錨,無法移動,我如果猜得沒錯,蜀軍的精銳軍士都在戰船之上。鐵鎖橫江的機括力道已經散盡,楚王隻需要派遣一個百人軍隊,就能輕易把戰船擊沉。”

“同是四象鎮守的門人,”徐無鬼說,“你姑射山對我中曲山門人一定會手下留情。”

“倒不是手下留情,”任囂城點頭,“這點本事都沒有,你也枉為中曲山的弟子了。”

“任師兄太看得起我了,”徐無鬼說,“不過我可以試一試。”

“你走吧。”任囂城說,“我今日送你一個人情,希望你他日能記得我手下留情。”

“多謝!”徐無鬼立即擺手向幹奢示意。

任囂城召來一名蜀軍軍士,囑咐幾句。軍士走到木車之下,在木車下方的一個轉輪旁扳動木盤,片刻後,木車慢慢移動,向東方行走了十丈,讓出了道路。

幹奢帶領的沙亭軍一千多人,用了一炷香的時間通過穀口。徐無鬼與幹奢殿後,直到所有沙亭軍全部通過,徐無鬼和幹奢才對著任囂城拱手。任囂城沒有理會幹奢,隻是向徐無鬼回禮,然後指揮木車移回原地。

徐無鬼和幹奢跟著沙亭軍,朝北方八陣圖的方向疾行。

“你用什麽辦法說服了他?”幹奢問徐無鬼。

徐無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騙他的。他跟我師兄一樣,驕傲得很,其實心裏害怕,隻要道出他一點破綻,就不敢冒險。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擊破他木甲術的能力。”

“你師父,上一代的中曲山塚虎龍武釵,是不是也跟你一樣,喜歡用這種琢磨人的方式冒險?”幹奢搖著頭微笑,“不過每次你都能用這個法子帶領我們沙亭擺脫危險。”

“我師父很嚴厲,他教出來的徒弟也都一樣,”徐無鬼伸了伸舌頭,“我的每個師兄都跟師父一樣的古板,循規蹈矩。除了我。”

“你在他們之間生活了這麽多年,也算是難為你了。”

“不是啊,我覺得挺有趣的,”徐無鬼說,“他們越是表麵嚴肅,內心裏想的卻越多。他們每個人的心思我都瞧得清清楚楚。比如我三師兄,為了煉三清丹,齋戒了八年,三清丹煉成之後,非常高興。其實他不知道,我每天都在他的齋飯裏放一勺牛油。這事我一直沒敢跟他說,倒不是怕他打我,而是他知道之後,三清丹就沒效用了。我雖然覺得好玩,可是不能說出來,就沒什麽意思。還有我大師兄,他表麵上最嚴厲,比師父還嚴厲,可是我每次犯錯,都是他來懲戒我,不讓持戒的六師兄動手,就是因為他心裏怕我受痛,他下手輕很多。”

“你能看到你師兄的心思?”

“也不算看到吧,”徐無鬼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都能猜測出旁人心裏害怕什麽,隻要用這個威脅他們,他們就會就範。在山上是這樣,下山了,那個詭道的周授,還有蜀王和楚王,剛才的任囂城,我屢試不爽。”

“其實還有一點,”徐無鬼想了想,“沙亭之所以能一次次地挺過來,倒不是我們的運氣好,而是每一個對頭,都有更強的敵人存在,我們在他們的眼裏,都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不值得全力應對。”

“你說的這句話,在《太公兵法》裏提起過,”幹奢說,“大意是在交戰的時候,一定要避免暴露鋒芒,讓對手覺得自己很弱小,才有以弱勝強的機會。”

“兵法我是不懂了。”徐無鬼回答,“我哄騙一下對手,還是挺有用的。”

“你和我不同,”幹奢歎口氣,“你無論怎麽折騰,都有強大的門派庇護,任何對手都不敢真的傷害你;而我,不能有任何的疏忽,一旦失手,一千多條人命就葬送在我的手上。”

“你說得有道理。”徐無鬼沉思片刻,“我打不過別人,但是我隻要報出師門,就沒人敢真的對我痛下殺手。就給了我一條生路。”

“是啊,天下的術士,有誰願意去得罪中曲山清陽殿,”幹奢黯然,“可是區區的沙亭軍,卻是誰都能任意欺辱。”

“除了青城山上的篯鏗,”徐無鬼說,“那條嵌在石縫裏的蟒蛇,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可是你的師父又偏偏教授了你保命的法術。”幹奢說,“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不同吧,你是仙山門人,各種幸運加持。因此能讓你在民間肆無忌憚地玩耍。”

“你這麽一說,”徐無鬼點頭,“還真有點道理。即便到了現在,我仍然不覺得有把我逼到絕地的危險。”

“比如你就能找到離開蜀地的古道入口,”幹奢指著前方的道路,“沙亭軍跟著你,多次避開了劫難,也是十分的幸運了。”

“希望我的運氣能夠一直延續下去。”徐無鬼說,“直到我找到足夠修補丹爐的玄鐵。”

“你有沒有想過,”幹奢說,“其實你我之間,根本就不是同一種人,你所有意識不到的優勢,都是我這一生無法追求的境遇。”

徐無鬼愣了一下,“兄弟,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幹奢苦笑了一下,“徐兄,當我們沙亭軍走進古道,就是我們分別的時候了。”

徐無鬼撓頭,“我跟著沙亭一路遷移,幾千裏都過來了,為什麽臨到終點,卻對我說這句話?”

“沙亭軍已經卷入了亂世之中,今後的路途會更加坎坷艱險,”幹奢說,“即便抵達巫郡,我也不認為我們的處境會有所改觀。天下大亂的趨勢已經顯現,巫郡絕非我們沙亭軍的終點。”

“那又怎樣?”徐無鬼說,“我們繼續在亂世之中求得生存之路就是。”

“不是的。”幹奢說,“沙亭軍不能永遠依靠你的運氣來庇護,如果這樣下去,當你找到了天外玄鐵回山,我們沙亭軍還能依靠誰?”

“那就是我們沙亭軍命中注定的結局了,”幹奢的眼光銳利起來,“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憑借我們自己的力量,在這個亂世之中生存下來。”

“不好玩了,”徐無鬼的心情沮喪,“一點都不好玩。”

“你是仙山門人,你可以遊戲天下。”幹奢冷靜地回答,“而我們要活下去。”

“沒有我的指點,”徐無鬼說,“你們怎麽通過這個江底的古道?”

“如果沙亭軍連這條逃命的道路都走不過去,”幹奢微笑,“那麽也就沒有資格生存在亂世之中。你已經看到了一路上,雍州守軍、蜀王、還有楚王,是怎麽對待我們沙亭的,我們要活下去,就必須要獨自去麵對所有的劫難。我們沙亭軍的先祖北護軍,必定不是憑借他人的庇護而在戰場上生存的。”

“那我該去哪裏?”徐無鬼茫然地問,“我離開沙亭軍之後,我該去什麽地方?”

“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幹奢說,“而且道路坦**,現在你去投奔蜀王,或者楚王,都能夠逆轉他們之間的戰局形勢。你不應該如同任囂城所說的那樣怯弱。你有天命加身,不該永遠和我們沙亭軍為伍。跟著我們沙亭軍,你可能永遠都找不到天外玄鐵,隻有蜀王和楚王這樣的大人物,才能幫助到你。”

徐無鬼不知所措,“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徐兄,我們金蘭一場,”幹奢向徐無鬼拱手,“現在就此別過了。”

“我們還能見麵嗎?”徐無鬼問,“如果你們能走過古道。”

“走過了古道,還要跟巫郡的北戎署交戰。擊敗北戎署,占據了巫郡,巫郡夾在蜀地和楚地之間,兩王都不願意看到沙亭軍扼據他們的戰略要衝……隻要他們任何一方能夠騰出手來,就會來討伐我們。而這一切,都隻能靠我們沙亭軍自己去麵對了。可是我希望和你能夠有相見的一天,如果那時候我們相見,你可能是謀略天下的術士,而我是威震一方的將領。”

“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也沒有。”幹奢低沉著聲音,“可是沒人給我們時間去準備了。”

徐無鬼還想說些什麽。

沙亭軍已經走遠,留在最後的蒯繭大聲召喚幹奢:“幹將軍,前軍已經發現了八陣圖,在一個天坑裏麵。”

幹奢張開臂膀,跟徐無鬼擁抱了一下,然後轉身走開,追向沙亭軍。徐無鬼向幹奢的方向踏出一步。

“別跟過來。”幹奢似乎能看到徐無鬼的動作,“告辭!”

徐無鬼看著幹奢追上了沙亭軍,漸行漸遠。幹奢和蒯繭走在隊伍最後,兩人似乎在交談,應該是蒯繭在詢問徐無鬼為什麽要離開。幹奢並沒有回答,而是催促沙亭軍後隊,加快行進的速度。

徐無鬼目送沙亭全軍走入一條山坡上的小路,翻過一道山巒之後,就被大山隔擋。

徐無鬼轉身,看向南方。

四個飛火珠從四個方向,劃過天空,落到白帝城山頂。白帝城上頓時升起一片大火。

距離徐無鬼最近的那個木車,在片刻之後,擺臂高揚,第二輪飛火珠又飛向了天空。

任囂城的攻擊開始了。

這不是徐無鬼第一次見到戰爭,在鳳郡,他見識過黃化吉帶領流民攻打城池。當時流民叛軍把鳳郡守軍擊潰的場景,徐無鬼一直沒有忘記。情緒高昂的流民,嚇得慌亂不堪的鳳郡守軍,在徐無鬼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那是徐無鬼第一次見識到戰爭的殘酷、血腥和暴虐。

可是現在,當徐無鬼看到任囂城指揮著蜀軍攻打白帝城的時候,他明白了,鳳郡之戰與眼前的白帝城攻守戰相比,隻能算作村氓的鬥毆。

最大的區別在於,鳳郡之戰沒有職業軍隊的節奏,而這個節奏,必須要由訓練有素的軍人才能保持。

無論楚軍還是蜀軍,不管對陣雙方的形勢強弱,他們的軍隊,都保持鎮定,士兵都進退有度,毫不驚慌,沒有慘叫和呼號,攻擊的蜀軍沒有因為興奮而散開陣型,堅守的楚軍也沒有被火焰擊潰。

這就是真正的軍人和黃化吉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以及軍紀渙散的鳳郡守軍最大的區別。

任囂城指揮的飛火珠木甲以每隔半炷香的時間向白帝城投擲飛火珠,徐無鬼知道飛火珠是道家煉丹的一個意外發現,硫磺和木炭經過精細地調配之後,能產生巨大的火焰。

徐無鬼把清陽殿的丹爐燒炸,也是因為他偷偷拿了師父私藏的一個葛洪煉丹的方子,那個方子主要的成分就是木炭和硫磺。

白帝城在飛火珠的幾輪攻擊後,已經全部陷入了火海。楚王率領的軍隊,已經從白帝城的城池中陸續走出,在城池之下擺列陣型。

任囂城在調整木車的擺臂,將飛火珠落下的方位,對準了楚軍。但是楚軍已經散開,飛火珠在野地的效用比不上對城池的破壞。

江邊的巨型木船上,蜀軍正在一隊一隊地調整陣型,先頭的步兵,已經向白帝城山上移動。

而山上的楚軍也孤注一擲,希望利用山地高處的優勢,掩殺山下的蜀軍。

停泊在江邊的巨型戰船,突然繃起了一陣黑壓壓的弓弩,這些弩箭從山下飛向天空,然後落向楚軍。這麽長的攻擊距離,絕非人力能夠做到,可見巨型戰船上有孔明當年留下的機括連弩。

魏泰時期,姑射山孔明留下的木甲術遺產,在他的後代門人任囂城的手裏,重新被利用起來。蜀王有了任囂城的輔佐,無疑是如虎添翼,具備了問鼎天下的實力。

而楚軍不僅要與蜀軍正麵拚殺,四方投擲而來的飛火珠和江邊戰船如黑雲壓下的連弩也讓他們疲於應對。

戰場上的形勢已經分出了高下,楚軍已經沒有勝算了。

但是兩軍的交戰仍舊在繼續。

徐無鬼默默地看著蜀軍在任囂城的指揮之下,一點點地把戰場的優勢逐漸擴大。徐無鬼繞過蜀軍陣營,混在附近逃難的村民中,慢慢朝江邊走去。

徐無鬼走到江邊的石灘上,天色已經變暗,整個白帝城變成了一片赤紅,比西方的夕陽更加耀眼。天黑了,白帝城上的火光更加凶猛,衝天的火光,把江麵都映照成了暗紅色。

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楚軍幾乎全軍覆沒。徐無鬼在江邊的黑暗中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待什麽。身處於這種大型戰役之中,徐無鬼第一次感覺到人個體的渺小,和指揮戰局將領的偉大。

白帝城山上的拚殺聲越來越小,隻有零星的廝殺喊叫聲。

徐無鬼站立在江灘上,看著任囂城停止了連弩和飛火珠的攻擊,蜀軍占據了整個白帝城。

當徐無鬼看到楚王帶領著幾個親衛軍向江灘走來的時候,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麽要走到這裏,可能在徐無鬼的內心裏,他已經判斷出楚王戰敗之後,一定會在這個地方出現吧。

楚王看到了江灘上的徐無鬼,比徐無鬼更加的驚詫,楚王扭頭看了看四周,“沙亭軍呢?”

“沙亭軍不願意卷入兩位殿下的爭鬥,已經提前離開了。”徐無鬼回答楚王。

“沒有伏兵。”楚王關心的是沙亭軍是否會阻截他的退路,隨即問徐無鬼,“為什麽你還留在這裏?”

“我不知道。”徐無鬼也無法回答楚王。

白帝城山上,蜀軍開始分散成幾十支小隊,在交錯搜索。他們在尋找楚王。而楚王和徐無鬼此時已經走到江灘上的亂石之中,任囂城一時間也無法看到。

楚王看看江麵,已經沒有任何一艘楚軍的戰船,而白帝城上的蜀軍,很快就會清理完戰場,然後走向江灘。

楚王身上的盔甲已經被火焰熏黑,臉上也有血跡,手上拿著的佩刀,不斷地血滴流淌。他是一個勇猛的戰士,但是現在已經走到了絕路,即將成為任囂城的俘虜。這對於楚王來說,是無法接受的侮辱。他不斷地看向江麵,可能江水,就是他最後的歸屬。

天下的局麵,可能僅僅就因為一句話,而會產生巨大的改變。

此刻在絕望之中,楚王對徐無鬼說出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中曲山的塚虎,你有辦法讓我回到楚地嗎?”

徐無鬼突然意識到,這也許就是命運對他的判斷。他已經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麽。

楚王盯著江水上的巨船,眼神黯淡下來。“本以為你真的有辦法帶孤回去。”

徐無鬼分別看向西、北、東三個方向,三個巨大的木車已經在開始變化,木車下伸出幾條巨大的木腿,在崎嶇的山路上慢慢行走。

任囂城已經發現楚王在江灘上,正在指揮木車調整方位,讓楚王進入到飛火珠的攻擊範圍內。

而且白帝城山上的蜀軍也開始集結,朝著江灘緊逼下來。

楚王身邊幾十個親衛軍打起精神,把佩刀橫在胸前,將楚王圍在中央。楚王看向徐無鬼,失落地問:“孤已經被逼到了絕地,難道你要告訴我,用這艘船帶孤離開?”

徐無鬼看向江邊的巨型戰船,苦笑著說:“是的,就用這艘船回楚地。”

楚王和親衛軍臉色慘淡,都覺得徐無鬼在大言不慚。

“蜀軍的精銳步兵就是乘坐這艘船上岸,”楚王說,“哪裏還有兵力將這艘船奪過來。”

“蜀軍所有士兵已經全部上岸。”徐無鬼說,“我們大大方方地走上船就行了。”

一個親衛軍大聲喝道:“你是蜀王派來的細作嗎,故意把我們帶到戰船上,自投羅網。”

楚王抽出刀,“戰船上的連弩機括,至少要由三百人同時運作。即便是船上沒有伏兵,孤也無法奪下戰船。”

徐無鬼臉朝著戰船,“殿下如果信我,就跟我上船,如果不信我,就自己留在江灘上,與蜀軍交戰。”

說完,徐無鬼徑自從江灘向戰船的方向走去。

楚王猶豫了一會,眼看蜀軍已經在下山的路上,擺出了鶴翼陣型,把西、北、東三個方向的道路全部堵死。楚王無奈,隻好帶著親衛軍跟上徐無鬼。

“你為什麽肯定戰船上沒有伏兵?”楚王仍舊在懷疑徐無鬼的判斷。

“率領蜀軍的將領叫任囂城,我已經見過了。”徐無鬼平淡地說,“他帶來的兵力沒有殿下以為的那麽多,所以他故意讓殿下覺得戰船上留下了伏兵,讓殿下不敢上船。真正的兵力,都已經下船攻擊殿下了。”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徐無鬼說,“換作我,也會這麽做。”

任囂城率領的木車開始朝江灘上投擲飛火珠了,但是在距離楚王和徐無鬼百步遠的地方就落地,騰起火焰。相較之下,距離蜀軍的陣前更近。

“他已經慌了,”徐無鬼笑了笑,“他知道我看出了他的破綻。我們得馬上上船。木車正在加速移動,若等戰船落入飛火珠可及的射程,殿下就真的是走投無路。”

不用徐無鬼提醒,楚王也知道自己隻有相信徐無鬼才有一線生機。

“飛火珠木車最多還有兩刻,就能到達攻擊戰船的射程。”徐無鬼說,“趕緊上船,我們得趕快了。”

楚王大喜,號令屬下:“登船!”

親衛軍從船舷上扔下繩索,徐無鬼和楚王以及剩下的親衛軍都攀登上了戰船。

徐無鬼和楚王立即走向船艙,親衛軍去收戰船的船錨,準備駕駛戰船離開。

船艙裏,徐無鬼看到了十幾張高達五丈的連弩機括,機括的後方是三百個木人,這些木人機械性地搖動牛筋齒輪,當齒輪把牛筋繃到滿弦的時候,木人的臂膀鬆動,齒輪飛快倒轉,六百根牛筋同時繃起,六百隻弩箭從連弩機括中飛出,衝天而起,射向白帝城山上。

楚王看得目瞪口呆,“臥龍的木甲術竟然巧妙到如此地步!”

“任囂城對戰局的計算妙到毫巔,驅動木甲術的本領更是天下無雙。”徐無鬼說,“但是他太驕傲了,認為沒有人敢涉險進犯他布置的最強大的環節。其實這事簡單得很,我師父說過,看起來對手最無懈可擊的地方,就是敵人的弱點。”

親衛軍已經把鐵錨收起,戰船開始順著江水向下遊移動。在蜀軍趕到江邊之前,親衛軍拚力搖槳,戰船駛入江中幾十丈,蜀軍保持著陣型一直走到了江水齊腰深的地方,才止住了追趕,眼望著戰船離開卻無計可施。

忽然,一顆飛火珠從天而降,擊中了戰船的左舷,頓時大火將左舷的甲板全部燃燒。好在接下來的幾顆飛火珠都落入了左舷外的江水裏,江水上冒起了火焰。親衛軍手足無措。

徐無鬼大聲說:“船上一定有滅火的物事。”

親衛軍紛紛尋找,慌亂之中,哪裏找得到任何滅火的物事。

“任囂城擅長用火,他一定在戰船上布置了滅火的機括。”徐無鬼冷靜地說,“再找找。”

“不用找了。”楚王指著左舷上方的船艙。

左舷上方的船艙伸出了十幾個銅製虎頭,每個虎頭同時噴出了巨大的水流,瞬間將左舷的大火澆滅。

徐無鬼走到虎頭下,不明白任囂城的這個木甲術到底是什麽原理,能夠把江水抽到船艙的上方,通過銅虎頭滅火。火焰被澆滅之後,虎頭慢慢地縮回,看不到任何痕跡。

戰船已經駛入了江心,木車順著江灘移動,任囂城仍舊沒有放棄。

楚王看到木車還在移動,“為什麽蜀軍仍不放棄飛火珠攻擊我們的打算?”

“因為我們所乘的戰船再行駛四百丈,就會停在江心。”徐無鬼指向江邊的另一艘戰船,“兩條船之間有三條鐵鏈連接,我們跑不掉。”

江邊的飛火珠木車仍然在繼續慢慢地移動。江邊本無路可走,全部是亂石和淺灘,但是飛火珠木車是非常靈巧的木甲機關,當年孔明的木牛流馬用於運送糧草,在山地溝澗行走,木車伸出木腿,如同蜘蛛一樣蹣跚而行。隻是速度較為緩慢而已。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戰船上的楚王和岸邊的任囂城都在搶奪時間。楚王的親衛軍正在用盡一切辦法解開綁縛在右舷上的三根鎖鏈。

鐵鎖橫江的鎖鏈纏繞在戰船的船身,並不是靠鎖環鎖在右舷。

徐無鬼看到江邊的飛火珠木車已經停止了移動,木腿收縮,木車穩穩地降到了地麵。以任囂城的計算,楚王所在的戰船如果不擺脫鐵鎖橫江另一艘船隻的鐵鏈,必定無法逃脫飛火珠的攻擊。

戰船已經繞過了彎曲江麵最開闊的部位,戰船右舷開始傾斜,沉在江底的鐵鏈已經開始吃力,從江底之下慢慢抬起。徐無鬼立即指揮楚王的親衛軍調轉船頭的方向,船尾對著下遊,避免從江底升起的鐵鏈,將戰船掀翻。

三條鐵鏈慢慢地從江水中升起來。隨著戰船繼續朝著下遊和南岸漂**,鐵鏈全部從江水中抬起,戰船猛然停止,戰船上的楚軍站立不穩。好在楚軍本來就擅長水戰,並沒有被強大的慣性摔倒在甲板上。

戰船被三條鐵鏈拉扯住,在江麵上無法移動。徐無鬼計算時間,很快任囂城的木車投擲的下一撥飛火珠就要飛過來了。任囂城的木甲術高強無比,如果四顆飛火珠同時擊中戰船,戰船用於滅火的虎頭水口絕無撲滅火焰的可能。

楚王也看到了自己的處境,臉色並不慌亂,“你能下水嗎?”

徐無鬼搖頭,“沒用的,即便殿下和親衛軍擅長水性,江水湍急,你們也無法遊到南岸,而是被江水卷入夔門。”

夔門之下十幾裏,江水兩側都是筆直的懸崖峭壁,常人根本無法逃脫。

新一撥飛火珠從北岸騰空而起,朝著戰船方向飛來,但是在距離戰船幾丈遠的地方落下了江麵。任囂城比徐無鬼預想的更要急切。或者任囂城已經誌在必得,正在為下一輪攻擊,調整木車的攻擊距離。

無論如何,木車投擲的下一輪飛火珠一定會毫無誤差地擊中戰船。

楚王無計可施。等著任囂城的致命一擊。

楚王突然看到徐無鬼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絕望的神情。“其實你知道戰船會被鎖在這裏?”

徐無鬼點頭。

“真正逃離的計策,並不是乘船離開?”

“真正離開的計策,”徐無鬼不再隱瞞,“是從南岸上岸,步行回楚地。”

楚王終於明白了徐無鬼的計劃,“你要讓蜀軍親眼看著戰船被飛火珠燒毀。”

“蜀軍已經大獲全勝,如果不這樣,他們南渡後,會很快追上殿下。”

“可是你算錯了一件事情。”楚王說,“拉纖的贔屭,孤再也無法召喚出來了。”

徐無鬼看著江麵,然後轉頭向楚王微笑,“殿下漏算了一件事情。”

楚王聽到徐無鬼列出了鎮守大江的廿五神獸,終於明白了徐無鬼為什麽胸有成竹。

“少都符教孤喚出贔屭,”楚王說,“贔屭牽引孤的戰船入蜀。這二十五個神獸,跟你也有淵源?”

“單憑李冰的法術,尚無法在四方同時收服二十五個神獸,因此這些神獸,是我們四象鎮守門人分別收服而來。少都符所屬的門派單狐山當年的門人幼麟,收服的是贔屭、傲天、橫介、玉蟾、重明鳥、饕餮、朏朏、諸犍、金烏、陸吾、當康、鳳凰、白澤、畢方、混沌、角圭。”

“單狐山竟然能收服這麽多神獸?”楚王懊悔地說,“早知如此,孤就不該讓少都符出使齊國,而應該留在楚地。”

“黃帝征戰蚩尤,身邊有一個叫力牧的大臣,力牧善於驅使各種動物和神獸,借助猛獸的力量,幫助黃帝戰勝蚩尤。黃帝斬殺蚩尤,驅趕蚩尤的九黎族到南方,力牧獲得了鎮北巫師的地位,在單狐山開宗立派,也就是單狐山大鵬殿的先祖。單狐山門人擅長驅使世間一切飛禽走獸,就是延續了力牧的能力。因此在李冰治水的時候,單狐山收服的神獸最多。贔屭本就是當年的幼麟收服,少都符召喚贔屭,當然是毫不出奇。”

“若此說來,夔就是你們中曲山門人當年所收服,驅使到了白帝城之下。”楚王徹底明白。

“中曲山收服的神獸並不多,偏偏剛好有夔,另一個是鬼車。”徐無鬼鎮定地說,“當我看到殿下戰船被贔屭拉上了蜀地,就想過,如果楚王失利,返回楚地的神獸,隻能由我召喚出來。如此的巧合,應該是殿下的天命所歸。”

徐無鬼看了看江麵,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嘴裏念念有詞,然後將符咒扔入江水。戰船附近的江麵一片翻騰。江水中發出一陣如雷一般的吼聲。

一頭巨大的黑魚從水中冒起。黑魚巨大,與贔屭不相上下,隻是身體漆黑,後背也沒有贔屭那麽平坦,背上冒出無數的尖刺,可以讓人站立在魚背上抱住。

楚王和徐無鬼跳上了夔獸的後背,楚王命令親衛軍也全部跳下戰船。

正當戰船上的親衛軍準備跳下的時候,大江北岸投擲的四個飛火珠全部擊中了戰船,船頭到船尾全部起火。戰船上衝天的火焰冒起,十幾名親衛軍的身體頓時沒入了火海。

楚王和徐無鬼緊緊抱住魚背上的尖刺,著火的戰船將站在夔獸上的徐無鬼和楚王與蜀軍隔開。

當巨大的戰船在江中燒毀沉沒的時候,夔獸已經將楚王和徐無鬼送到了南岸。

楚王失落至極:“孤率領百艘戰船入蜀,沒想到回去的時候,隻剩下孤家一人。如果被蜀王親自擊敗也就罷了,可偏偏連蜀王的麵都沒有見到,就被他手下的將領擊敗。”

徐無鬼也無話可說,隻有好言勸慰。“任囂城本就是臥龍一脈,在蜀地如魚得水,殿下敗在他的手上,並不折損顏麵。”

楚王嘿嘿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朝著西方癡癡地望了許久。

“走吧。”楚王終於說,“隻是這一路要經過南蠻之地,孤征伐南蠻多年,能不能平安通過,就看造化了。”

“從現在開始,殿下不要再自稱孤家,”徐無鬼說,“不如自稱是蜀地流民,避禍去楚地。”

“讓我自稱劣民?”楚王猶豫不決。

“殿下尊貴久了,”徐無鬼苦笑,“看看你們景朝的天下,是如何對待劣民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