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種
進入遊戲的那一瞬，眼前還是那片熟悉的草坡。
距離陸羽不遠的地方，有個熟悉的身影神色怔怔地站在那，眼睛看向月亮的方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麽。聽見響動，對方有些意外地扭了扭頭。
下一秒，溫顧就像是見到了什麽莫大的驚喜一樣，一路飛奔著跑了過來。
在他那副滿懷期盼的表情裏，陸羽原本十分煩躁的情緒奇跡般平靜了下來，但臉上的表情依舊冷淡：“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你們這些住在衛星城裏的人，都是不需要休息和工作的嗎？”
“哪有？我不是在等你嗎？”
“等我？”
“是啊！”
溫顧彎著眼睛，聲音聽上去有點委屈：“我呼喚了你那麽多次，你卻一直不回應，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
眼見陸羽一臉困惑，他趕緊解釋道：“你用來連接遊戲的那個終端，上麵有一個紅色的按鈕，打開以後它就變成了一個即時通信器，隻要是曾經加過好友的玩家，無論在遊戲裏還是遊戲外，都可以隨時聯係的！”
“……”
聽他解釋得一本正經，陸羽有點嫌棄地翻了翻眼睛。
《曙光》遊戲裏有獨立的通信係統，如果玩家之間的關係真的衍生到了現實世界，有大把的聯係方式可以用，也不知道Stream費了半天勁，專門設計這麽莫名奇妙的功能究竟是想幹什麽。
像是沒有覺察他的心思，溫顧繼續刨根問底：“對了，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晚啊？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如果是平日裏，陸羽自然是不屑於和他聊自己的私事。但是眼下，或許是對方的態度太過真摯，又或許是某種藏在心裏的鬱結亟待找個人說說，即使溫顧並不是合適的傾訴對象。略加猶豫後，他還是哼了個聲音出來。
“沒出什麽事，就是我今晚和人相親去了。”
“相親？”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溫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是吧？你長這麽帥，居然也淪落到要去相親？”
“這和帥不帥沒關係。”
陸羽有點煩惱地擺了擺手：“為了能讓人類的下一代更加優化，婚配對象的擇優匹配是很重要的，所以但凡是數據信息被Fate收錄的人，都要經曆這一步。”
“切！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溫顧那張向來笑嘻嘻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不屑：“擇優匹配？匹配什麽？家世？學曆？社會地位？還是智商或者財富？就算這些東西統統能被算法推導，論證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就真的願意遵循這個結果，和對方結婚？”
溫顧那一句句的嘲諷，剛好戳中了陸羽最困惑的部分，但一直以來所遵循的社會規則，還是讓他忍不住反駁：“Fate擁有最完善的數據和最優秀的算法係統，它的匹配結果，一定不會出錯。”
“所以你對另一半的要求，就隻是不出錯？還是說，你最理想的愛情和婚姻，隻是為了追求一個數據上的旗鼓相當，強強聯合？”
陸羽咬了咬牙：“那不然呢？”
溫顧歎了一口氣，幹脆扯了扯他的袖子，重新在草坡上坐了下來。
“你知道我出生在衛星城，比起你成長的環境，我們那裏要落後許多，但也正是因為沒有Fate的存在，大家的生活都很自由。我的爸爸是一位做太陽能發電的工程師，但媽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花匠。如果是按照算法來匹配，他們可能連在一張桌子上坐下來喝杯咖啡的機會都沒有，可是因為愛情，他們還是走在了一起，相戀結婚，最後有了我……”
像是被他溫柔的口氣所感染，陸羽也沒再出聲嘲諷：“按照你的說法，你爸爸媽媽的社會地位的確差別還挺大，那他們是怎麽在一起的？”
“嗐……說起這個，那就不得不說是緣分了！”
溫顧眯著眼睛，滿臉都是羨慕：“有一陣我爸遇到了一個工作上的難題，成天和同事開會查資料卻還是解決不了，心情鬱悶之下，幹脆請了一天假，去郊外騎車，順便換換腦子。結果那一天他實在倒黴，剛到郊外天就下起了雨，車子還壞了，無奈之下隻能鑽進附近的一個花房裏躲雨，然後在那裏，他和我媽相遇了。”
陸羽好奇心起，很快追問道：“然後呢？”
溫顧笑了起來：“我聽我爸說，那天他狼狽萬分拖著那輛小破車躲進花房時，心情簡直糟糕透了，結果我媽給了他一塊幹毛巾和一杯熱茶後，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剪起了花，中途我爸要是問起什麽，我媽就輕聲細語地隨口作答。後來那一場雨，一壺茶，一場隨意的聊天和滿屋子的花香變成了我爸人生中最浪漫的記憶，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和我媽在一起了……”
這段故事聽上去是如此感性而浪漫，和算法時代裏推崇的嚴謹、高效、精準的精神完全不同。
感慨之下，陸羽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溫顧已經把頭擰了過來，眼神裏帶著憧憬：“羽哥，你有想過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會是什麽樣子嗎？”
陸羽愣了愣，某張熟悉的臉瞬間撞入了他的腦海。但是很快的，他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迅速搖了搖頭，把這個離經叛道的念頭遠遠拋走。
“你剛才說，你一直在等我，是有什麽事嗎？”
“你看我這人，聊起八卦來，居然把正事給忘了！”
說話之間，溫顧已經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布袋子，滿是炫耀地在他眼前秀了秀。
“看看！我弄到了什麽？”
陸羽接到手裏，打開之後仔細看了看。袋子裏裝著的，是大大小小的一堆植物的種子。
“你弄這些來幹什麽？”
“你的任務不是要種花嗎？我想著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就陪你一起啊！”
溫顧像是已經打好了主意，朝著溪流邊那棟白牆青瓦的小屋子指了指：“我想了一下，要不就幹脆在那棟小屋子的前麵弄個小花園好了。你不上線的時候我還可以幫你打理打理，到時候任務完成了，也有我的一份功勞不是？”
在他滿是憧憬的表情裏，陸羽猶豫了一下：“溫顧，有幾件事，我得先提前和你說清楚。”
“什麽？”
“我不是你們衛星城的人，會進《曙光》，也不是為了玩遊戲。”
“哦……這個我知道。”溫顧似乎並沒有太意外，“其實不用你說，我也猜到了咱們應該不是在同個環境裏長大的。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個副本裏隻有我和你，那麽大家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溫顧頓了頓，有些好奇地問：“隻是你不是為了玩遊戲的話，幹嗎要花這麽多時間經曆，挑戰這個所謂的終極任務呢？”
“這是因為我和Stream之間打了一個賭。”
陸羽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根據賭約，如果終極任務能夠順利完成，他就會永久關閉《曙光》遊戲。現在你知道了真相，還願意摻和到這件事裏嗎？”
溫顧像是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態度堅定地點了點頭：“願意啊！”
“為什麽？”
陸羽隻怕他一時半會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再次強調：“如果遊戲永久關閉，你可就沒地方玩了。”
“我知道……可我們不是朋友嗎？”
溫顧看著他，口氣裏都是真摯：“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和Stream打這個賭，但既然你費了這麽大的勁兒要做這件事，那一定有很重要的理由。既然大家有緣相見，又是朋友，那無論你想要做什麽，我都一定會幫你的！”
這是溫顧第二次自顧自地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定義為“朋友”。隻是比起上一次那種帶著一點無奈和不屑的反應，陸羽此刻的心情開始變得微妙。
除了母親之外，似乎第一次有人不因為他的工作、才華、出身、家世之類的東西毫不保留地站在他這邊，一心隻想成就他的心願，和他並肩作戰。所以最後，他像是默認了這份關係一樣，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那隨你好了。”
大概是得益於自家母親的言傳身教，溫顧在養花種草方麵顯得經驗豐富。僅僅一天的時間，在經曆了去除雜草、平整土表、細碎土壤等一係列工作後，兩人將各自的花種分區種下，傳說中的“小花園”就算是像模像樣地搭建起來了。
對於眼前的工作成果，溫顧顯得很滿意，前前後後地欣賞了好一陣後，才拍了拍手：“行了，看這樣子應該就差不多了！以後咱們就每天過來澆澆水，鬆鬆土什麽的，應該很快就能看到勞動成果了！”
陸羽心裏惦記著任務，忍不住追問道：“按照你的經驗，這些花大概什麽時候能開？”
“那就不好說了，如果是在現實世界裏，每種花的生長環境、開放周期都是不一樣的，短的話可能兩三個月，長的話一年半載都說不定……”
眼見陸羽眉頭微皺，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是不滿，溫顧趕緊補充：“不過這是在遊戲裏嘛，肯定用不了那麽久。反正不管怎麽樣，我們先觀察個幾天看看，有什麽問題，到時候再討論不遲。”
反正按照眼下的情形，的確也沒辦法預判什麽。
無奈之下，陸羽隻能輕輕哼了一聲：“你耐性倒是好。”
溫顧還是笑嘻嘻的：“那是當然，有很多事情，過程原本就比結果更重要。”
陸羽的口氣裏帶上了一點嘲諷：“是不是因為你們那的人大多數都是這種想法，衛星城的發展效率才會那麽低？”
“那你們呢？你們主城區的人是不是每件事都要追求所謂的高效，生活才會那麽乏味無聊？”
“追求高效難道不對？”
“每個人最後都會死，要追求高效的話，直接不要出生就好，還活在世界上折騰這麽久幹什麽？”
溫顧撇了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生命本來就是很虛無的事，所以很多時候，過程會比結果更重要。就拿種花來說吧，等到開花的時候固然會覺得欣喜，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施肥、澆水、除蟲……看著原本普通的一粒花種破土發芽，長苗抽枝，都會帶來幸福感，這樣的過程，難道不比看到花開時的短暫快樂要有意義得多嗎？”
陸羽沒想到他會忽然開始長篇大論，一時間又無心反駁，最後隻能瞪了瞪眼。
“我發現你們那邊的人，都很喜歡用歪理邪說為自己的低效散漫找借口。”
“這可不是歪理邪說，這是我媽說的……而且我爸也很讚同！”
像是嗅到了氣氛裏多了幾分不太和諧的味道，溫顧很快笑了起來：“算了……這些事我們以後可以慢慢聊。至少現在，為了讓任務能盡快完成，我還是願意祝福這些花兒能早點開的。”